湖上有雨，雨中有霧，霧里有人。

    人行千里，不歇片刻，歲月奔行，未停寸息。

    當錢小寧的大軍在大將上漂著的時候，他就一個人來找對門的鄰居聊天。

    他們坐落的地方不過一個尋常的茶攤，四張長凳，一張方桌，桌上一壺老酒，一副棋盤。

    黑白雙子，錢小寧執白子先行，張保保一手擋住，”哎，壞了規矩!”

    ”規矩，不知是何規矩?”都督殷切道。

    ”圍棋啊，你這白子……”張保保有些不滿。

    ”對不住啊，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畢竟我是做皇帝的人，你是做部下的，我以為你會為我著想!”錢小寧靦腆道。

    張保保又是如今唯一的王朝丞相，所以人們又稱他為張丞相，聽起來倒也是有些面子。

    城外兵馬至，讓與不讓并無兩樣，可張丞相自信，他草原騎兵的優勢，江南少馬，無語匹敵，馬上的弓術又甚是了得，遠遠不是南方雅士可比。

    ”不不，丞相，你想的不對，這弓箭是好，可即便你的人個個都是百步穿楊又何妨?你彎刀再快殺人如麻又如何，時代是會變得!不信，您好好聽聽!”

    都督遙指別人城下，是炮聲，也有馬聲。

    這馬出來一匹，就在密集的炮火下人間蒸發，弓箭的射擊距離不敵火炮，威力更不敵，彎刀比之無堅不摧的光劍又如何。

    甚至在兵力之間，收復了陳與張的人之后，有了足足三千人，登記在冊的一百五十萬人，個個以一敵十。

    兵力優勢，火力優勢，馬匹更是不缺，資金充足不僅僅有的是馬匹，更是個個為良，至于武將，此前從未出現過的北伐大軍就是第一次在這里出現，對謀士而言，這是一個精彩紛呈的時代，可謂求之不得。

    ”妖術而已，何足掛齒，我們有可以使用五十年的糧草，別人城的城池更是堅不可摧，你又能如何?”

    錢小寧沒有回答，只是聽到炮火連天的聲音，震耳欲聾。

    第一子落下，錢小寧姍姍笑道”我大明有將軍如虎，長驅直入千里而不歸，我祖上先人千騎攻伐，刻跡明攻于燕然石上，皓皓天威，千古昭昭!”

    ”喂，你能不能先停下來，為什么你說話的時候這么有范，還用了典故，你是聽書和唱曲聽多了，有病啊！”張保保沒好氣罵道，此刻的錢小寧臉上還有一抹神秘微笑。

    只見后者側目而識，看著不足十里地的別人城戰場，思慮片刻后搖了搖頭，對他道”我從前最喜歡總管的文，他有一段官子下棋的可比我這氣派的多!”

    第二子落下，大草原披風的錢小寧哐的扔出了一把斧頭，大有你敢下棋，我就砍你的起勢。

    張丞相氣到直冒煙，罵道”你都不懂規矩，你白子先下不說，我還沒有下黑子，你就自顧自的又下了一子，還嘴里叨叨什么第一子，現在你第三子了，還不讓我下，你砍我，砍我啊，什么玩意!”

    嘩!

    風忽起忽落，沾血的斧頭重新落在了桌子上，張丞相捂著胸口，鮮血直流，他沒想到錢小寧會真的動手。

    ”我這披風，乃是我大明國運之象征，諒你來自此處又何妨，不過吾之后輩所護，你可知!”此刻錢小寧又落下了一子。

    ”你講理嗎，能不能讓我下一子!”張丞相氣的難受，可是眼前偏是個不講規矩的人，你痛自管痛，他當然是不會理你的，許多日子來，他第一次氣出了眼淚。

    ”我大明有謀士執子，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雖是一屆書生，卻敢為天下先，又古哲詩人歌曰，雖九死其猶未悔!”錢小寧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一下子，張丞相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顫顫巍巍道”你要干嘛，你說，別這樣，做一個誠實坦蕩的人不好嗎？你一口一個大明到底是什么？別說是國號，你還沒稱帝呢，是要干嘛啊？”

    ”沒錯，就是我以后要用的國號，是不是很拽!”都督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

    第三子，大珠小珠落玉盤，都督朗聲大笑道”我大明有國泰民安之運，時代名臣，心學之盛，一生光明，火器之強，實屬罕見，卻從不仗勢欺人，乃是大國楷模!五千年來，強不欺人，弱而不屈，唯我華夏!”

    張丞相早已淚流滿面，倒不是被真正的感動，而是氣的，全身發抖，”你一把子的白子撒在這，你老是胡來，不會下你說，我教你，這不是侮辱人嘛！”

    都督又何曾計較過這些表面的東西，他一直在意都是天下人，君主又怎能只為自己活，需要時時刻刻胸懷天下，心濟天下。

    ”哦，你又何必說這些，何苦掙扎呢？你看，你已經輸了!”錢小寧釋然笑道。

    ”你這棋子亂成一團，是個什么玩意，況且我一子未落，你到底贏在了哪里?”

    都督一手掃過棋盤，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張丞相，大聲道”你還是不肯認輸嗎？你看看這五子，已經連成了，你，實實在在的輸了!”

    ”原來你下的不是圍棋，可你……算了，算了，這世上守規矩的人與我們何干，唯有走到這一步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規矩自來就是讓人破的，對嗎？”張丞相希望得到回答，可錢小寧的心思卻早已不在了這里，笑看著不遠處戰場。

    別人城被攻下了，張丞相無家可歸，城后是草原，那里有個村子，從前村子的村長帶領村民去過很遠的地方，聽人們說所到之處，要嘛臣服，要嘛覆滅!

    草地上的張保保瘋狂的笑著，甩手晃腳的走遠了。

    而自此錢小寧坐擁天下，自南而北的艱難戰役，他獲得了完勝，自古以來少有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可真正難的不在此處，難的是他走過街角時蹲下了身子。

    乞討的流浪者詫異的看著這名副其實的皇帝，這尚未登基的皇帝也盯著他，許久，依舊是都督的錢小寧問道”怎么我都一統天下了，你還是乞丐?”

    乞丐沒有說什么，只是手向上指了指，再未說話，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