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孩子的名字用的是孕期起好的,蜜。 一生如蜜,甜甜美美,苦難酸澀盡數遠離。 畢竟是親手帶在身邊照顧,姜惠慢慢對外甥女產生了感情。 考慮到產后抑郁對姜驪造成的傷害和影響,在她提出要跟隨曾經的導師組建的團隊外出研究時,姜惠沒有阻止。 她本來就不是會在家做主婦帶孩子燒飯的女人。 姜惠便擔起了照顧姜蜜的責任,姜驪一段一段時間往外跑,在外幾個月,回來幾個月,日子過得規律而平靜。 另一邊,常德順的生意逐漸走上正軌。 直至姜蜜五歲,她都沒有提過孩子的父親。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卻在那一年變故突生。 姜驪在高寒地區進行瀕危動物研究時卷進偷獵事件,救下藏羚羊,但卻在偷獵團伙的追擊中撞翻車,連人帶車摔下山。 尸骨無存。 姜驪發生意外之后,姜惠得知了姜蜜生父佟迎的訊息。 姜蜜學說話太慢,五歲了還不怎么開口,慢到讓她和常德順擔憂。處理完喪事聯系上佟迎,一是告知他姜驪去世的消息,二是希望他能稍微幫忙,看看能不能找到好的專業醫生看看姜蜜的問題。 那是他們做的最錯的決定,至今想起,仍覺得后悔不已。 也是那之后,姜惠才在姜驪的遺物中找到她產后抑郁期間寫的日記。 關于和佟迎的點點滴滴,讓她積壓在心難以抒發不想對人言的一切,全被她寫進了日記里。 姜惠大哭了一場,常德順心里更是插進了一把刀。 他的命他的腿他的生意,撐起這些的竟然是姜驪一個人的痛苦。 日記本原本要燒,猶豫過后,被姜惠鎖在了柜子里。 姜蜜考大學之前因緣巧合發現并打開看完。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一天沒出來。 她臨時改變志愿,去學獸醫。 她和反對的姜惠、常德順吵了一架,第一次忤逆他們的意思。 人生在世,太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是想記得一些什么。 僅此而已。 …… 邵廷和姜蜜跪坐在廚房地板上,她在他懷里,哭得雙眼通紅。 他緊緊抱著她,沒有出聲,沒有說一字一句,任她放聲宣泄情緒。 從姜惠那弄明白一切之后,他心里就像壓了塊大石頭。 之所以他爺爺會說那樣的話,之所以佟家老爺子會訓責佟迎,是因為他們都知道。 結婚之后,佟迎醉酒失態一時沒忍住,在妻子身上做了同樣的事,娶進門家世相當的老婆,自然鬧得不可開交。 佟老爺子便是在那一次敲打得知,同樣的事情他早在另一個人身上實施過無數次。聯系之前傳到耳朵里有關那家人找上門發生的情況,佟老爺子大動肝火,惱怒不已。 去找,只可惜他們迅速搬離了當時那座城市,潛入茫茫人海中。 之后二十年,再沒有上門一次,再沒有和佟家有過牽扯。 沒人貪他們佟家什么。 并沒有。 姜蜜哭得邵廷的心也跟著揪成了一團。 她在他懷中顫栗,蜷縮,每泣一聲便教他心里更緊一分。 她心里有陰影。 兒時的記憶和她母親的遭遇,讓她心中部分位置被陰影遮蔽。 但她一直很努力,積極向上地想要改變,想要適應,和孟行言在一起就是嘗試。 她試過,然而仍無法邁過障礙,面對孟行言的親昵避而不及,像容易受驚的雛鳥。 ——即使這樣,她還是堅定地朝他靠近了。 當初說要好好想清楚時應當是彷徨不決的,除此之外,還有那時候他并不能明白的她的憂懼。 在宴會上下意識追他,等他怒而折返猛然拉住他袖子讓他聽她說,拽他到暗處一句句剖白心意…… 還有每次和他親近,做這些的時候,她抵抗撐下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情緒? “……是我的錯?!彼瞄_她的額發,輕輕親她的額頭,“不見了。無關的人我們不見,再也不讓他到面前晃眼?!?/br> 佟迎還是佟什么都無所謂,統統都滾,有多遠滾多遠。 姜蜜滿面淚痕,臉上狼藉一片,一抽一噎整張臉都紅了。 把陰影踩碎,大步邁過去,前路才能光明。 他并非有意作這出嚇她。 邵廷臉貼著她的臉頰,和她濕濘的面龐緊緊碰在一起。 薄唇觸到她臉上的淚痕,皮膚是熱的,水跡是冷的。 咸涼之中略帶一絲苦澀。 那是藏在不能見光之處,晃蕩了二十多年的心酸。 第56章 姜驪的墓在村后山上辟出的墓地,原本常德順想過把墓遷到n城,但她的尸骨根本沒能收殮回來,早就化入塵泥,散于風煙,墓里是空的,遷不遷都沒有意義。 和姜家二老立在一塊,還能做個伴。 一大早,邵廷帶姜蜜去買了香燭和紙錢,一應祭拜用品準備妥當,手牽手步行到山上。 先給三座墓掃干凈灰,再一一擺上祭品,給姜家二老先燒了紙錢,最后才在姜驪墓前蹲下。 姜蜜一年至多回來一次,這次又發生了許多事,邵廷知道她有話要說,站在旁邊隔了點距離,給她騰出空間。 姜蜜原是蹲著,后來半跪在地上,對墓碑上的照片低語。 昨晚和邵廷聊了很多,飯做到一半,在他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晚飯沒吃幾口,并躺臥在床上談了很久很久的話。絮絮叨叨有一句沒一句,從小時候到大,直聊得星落天際,魚肚泛白。 終于把心底積壓的東西都傾吐發泄出來,說完哭完累得不行,渾身沒了力氣,但同樣的,壓著自己的東西也仿佛一剎消失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沒有提那個人,姜蜜不想在姜驪墓前講那些東西。 她只說:“我過得很好。家里常穆也很好,學習成績穩定,考試壓力不大。小姨和姨夫都好,就是小姨有的時候不太注意,總出亂子,前些日子弄傷了腳,已經是第二次進醫院了。” “你多看顧看顧小姨,別讓她那么粗心?!?/br> 第一次是被她氣的,那時候覺得邵廷靠不住并非良配,沒多久卻又被他說動,現在把過去一籮筐往事全倒給了他。 已經是站在他這邊的了,姜蜜不知道他是怎么說動小姨的,但若不是他讓小姨信了他,這回的事,他大概也沒辦法知曉,更沒辦法這么快就將一團亂麻理順理清。 “這次小姨和姨夫沒來,等清明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一起來看你。” 黑白照里的那張臉,年華大好,明艷動人,如果還在,不知道會不會跟小姨一樣,每天在她身后念叨她數落她。 “我們過得挺好。你不用掛記,不用擔心?!?/br> 姜蜜抬手摸了摸冰涼的石碑碑面,彎唇笑了下。 “……都挺好的?!?/br> 前路在腳下,他們會往更好更曠亮的地方走。 側眸看了一眼,邵廷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邊,姜蜜和他相視,笑了笑,轉頭對姜驪說:“這次小姨沒有來,但是……來了另一個很重要的人。” 笑意斂了斂,眸中盈光晃了晃,聲音稍低幾分:“他不一樣,他很好?!?/br> 沒有往更深的地方說,點到即止,她不想提,也不想不相干的東西打擾姜驪長眠。 山上風大,林深蔭重,冬天氣溫低,姜蜜說了一會兒話不再逗留,起身走到邵廷旁邊。 “不聊了?” 她點頭。 邵廷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那走吧?!?/br> 姜蜜另一手別好耳邊鬢發,笑著點頭,轉身和他手牽手沿著來時路走回去。 “你不問我說了什么?” 邵廷說不問。 愛說什么都行,說給他聽,他聽著,說給別人聽,他等著。 “過完年,明年清明的時候小姨和姨夫會回來,到時候我再跟他們一起回來掃墓?!彼?。 他嗯了聲,“我開車?!?/br> 姜蜜瞧他,“你也來?掃墓哪有帶客人的……” 邵廷挑了挑眉。 沒聽見他說話,姜蜜側目看去,他忽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 不等姜蜜看清,也沒等她發問,他牽起她的手,把那小玩意套在了她手指上。 一枚枯枝編的指環。 姜蜜頓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停了,愣愣看著手上的東西。 “女婿回來掃墓就說得過去了?!?/br> 她還是微愣,說不出話。 邵廷抬手揉亂她額前的發,喚回她的神思:“結婚吧。我已經和爺爺說過了。結了婚,小姨看我大概能順眼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