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孫麗云和高大鵬就來到衛視《回家》欄目接待處。

    沈嫣然請二位坐下，給他們每人沏上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們的對面。

    “孫阿姨，昨天你講了很多往事，故事也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不過，我只想了解你和你兒子的離散故事，對你們家之前發生的事能否簡略些？就是說突出一下重點。”沈嫣然提示道。

    孫麗云微微一笑，說：“沈主播，我如果不講清楚之前的故事，你就不會明白我們和兒子失散的真正原因。”

    “可是你講這些計劃生育上的事與你兒子的失散有聯系嗎？”沈嫣然問。

    “當然有聯系。沒有那時的因，就沒有現在的果。你年輕，不太懂那個年代的計生怪象。我講這些，你就當是故事吧！你們的節目不是說要講百姓故事嗎？”孫麗云道。

    沈嫣然無奈，只得點點頭，“好吧，我聽著。你的故事還真是一波三折，聽來還真是有趣呢！”

    孫麗云喝了口水，繼續回憶起來——

    自從上次跟計生干部發生沖突后，我就把自己一直關在屋內，一步也不敢踏出門去，唯恐一不小心會被隱藏在哪個角落的計生專干碰上。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村發生了好幾起。計生專干跟特務似的，化妝成普通農民，潛伏在某個屋角或路邊，見超生婦女一露面，就立即圍過去，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就被強行押往計生中心，強制性地做了節育手術。

    想到這些我就有些怕，可是我總有出門的時候呀。那年春，我和老公回了一趟娘家，回來時，發現牛被牽走，三間瓦房中的一間被扒掉。一打聽，這些都被計生人員強制賣掉抵了計生罰款。

    屋里住不成，我悄悄回了娘家。我決定再生一胎，一定要把兒子生下來。

    千辛萬苦地熬了一年，可是我又失望了，第三胎依然是個女孩。

    那天，我悄悄回了趟家，可是剛進屋，就被計生干部堵在了屋內。

    他們扔給我一沓標語讓我學習。我只看了一眼，就被嚇得渾身發冷：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該流不流，扒房牽牛；該扎不扎，房倒屋塌；一胎上環二胎扎，計外懷孕堅決刮……

    幾個壯漢不由分說，押著我就走，說是要把我送到鄉計生服務站強制實施結扎手術。

    我拼命地掙扎著，三個孩子也驚恐不已地看著被押走的我，其中老大和老二還追了上來，對押著我的幾個壯漢又咬又踢。

    我明白，此次一去，在劫難逃。結扎手術必是躲不過了。我不是怕做這個手術，只是做了之后我就無法繼續生育，無法再生出兒子來。

    我必須生出兒子來，而且還要當著村里人的面狠狠地扇那個鬼瞎子耳光。生下兒子是唯一的證明。

    我必須逃走，而且必須在被送往計生站的路上逃走。我聽說，像我這樣的超生戶，一送往計生站就會被鎖在手術室里，等著那個豁牙男用刀在自己最隱秘的部位割來割去。

    要逃就逃到外地去，讓村里的計生員找不到。

    可是怎么才能成功脫身呢？我一邊走一邊想。

    兩個女兒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后又哭又叫。我有些煩。

    我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村里人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看著我小聲議論著什么。可沒有一個人出面幫我說句話。

    我甚至看到了鬼瞎子。他正一臉陰笑地看著我。他的心里一定還跟我叫著板。

    是鬼瞎子的出現一下強化了我立即逃走的決定。

    我俯下身子對跟在身后的大女兒小聲說：快回去告訴你爸爸，就說我在被押往計生站的路上跑了，讓你爸帶著你們到廣東的那個電料廠找我。

    大女兒很聰明，聽到我的話后就帶著老二往回跑。

    我走了幾步就蹲在了地上。計生員問我咋了，我說急著要上廁所。計生員同意了。

    那個時候，計生員的工作大多是追押超生戶，或是拉牛牽羊，需要力氣，所以很多村的計生員都是男性。我們村的計生員就是一個五大三粗的莊稼漢。

    我走進了路邊的一個廁所，悄悄向外瞟了一眼。計生員遠遠地蹲在地上抽煙。押我的幾個陌生男也進了路邊的一家商店。

    天賜良機。我立即翻過廁所里的攔墻，跳過糞坑，弓著身子，快步向一排房子后的小樹林跑去。

    我嫁到這個村已有六七年了，對村里的環境熟得不能再熟。

    小樹林里雜草叢生，一人多高的蒿草密得不透風。我鉆進草叢蹲了下來。

    我算了一下時間，再過半個小時就有一趟長途車從小樹林邊上的公路通過。

    那輛車很準時，村里人常常卡著時間在路邊等著它。

    我回頭看了看來路，卻不見計生員和那幾個押我的陌生人。后來才知道是村里的一個姐妹拖住了那幾個急瘋的人。

    當時，我那個妹子一把抓住計生員向他討著計生誤工費，并以手術不成功造成身體傷害為由，拖住那個計生員要討個公道。

    我藏在草叢中焦急地等著那輛過路車。我明白，如果那輛車遲上一步，計生員必會帶著那幾個陌生男人向我圍堵過來。要想脫身那就好比登天了。

    果然，在那輛車還未出現的時候，計生員和那幾個陌生男人就已出現在廁所這邊，并以極快的速度向我的藏身之地搜尋過來。

    我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心里盼著那輛救命的車快快出現。

    終于，在計生員和那幾個陌生男離我僅有百十米的時候，那輛紅色車緩緩地駛了過來。

    我一躍身從草叢里躥起，快速沖上了公路。就在我伸手攔車的時候，計生員和那幾個陌生男人也爬上了公路，并一路小跑著向我逼近。

    車停了下來，我一縱身跳上了車。就在車門即將關上的時候，村計生員一個健步閃入了半個身子。

    我的性子也是很烈的，從小就在村里因打架出了名。見計生員的半個身子擠進了車，我飛起一腳向他踢去。

    計生員沒想到我會突然對他用蠻，他的身子一歪，一個跌坐向后倒去。

    另外幾個陌生男見我打了計生員，“唿啦”一下攔住了車頭。

    情急之下，我“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對司機和車上的乘說，我被家里逼婚，要我嫁給一個又聾又瞎的老男人，我要出去躲一躲。

    乘們一聽，信以為真，紛紛站起來，隔著車窗對車外的幾個男人指責起來。

    司機也是一個愛打抱不平的年輕人，一聽緣由，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油門就把車往攔車的男人們身上撞去。那幾個男人見狀，嚇得屁滾尿流，急忙閃到了一邊。

    就這樣，我成功脫身，之后，幾經輾轉，到了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