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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恩在線閱讀 - 第179節

第179節

    蕊春侯了片刻,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就這樣……”抓著孫沛恩的衣襟,“她害的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沒了性命,我恨不得殺了她,就這么不痛不癢的懲罰就完了?”

    “她畢竟是大周郡主。”孫沛恩道,“只要大周還在一日,我就不能狠狠罰她。蕊春,孩子沒有了,我這個做阿爺的難道不恨么?只是我身為孫氏兒郎,總有些規矩是必須要守的!”

    蕊春閉上眼睛,聽著孫沛恩的話語,閉目不答。

    失了胎兒后,蕊春漸漸呆滯起來。整個人也消瘦的不成模樣。這一日午睡醒來,覺得口渴,叫喚道,“小應。”屋子里沒有回答,沒有辦法,只得自己起身,出了屋子,聽見外間有人談話。

    “……前方詹事膠著,那顧氏害了我的孩兒,我恨之入骨。可母親和二弟護著她,不允我尋他復仇。大周不滅,我怕是難以動搖她的位置。可實在是委屈蕊春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先前那個幕僚的聲音道,“斯子已逝,傷悲也是徒勞。將軍當振奮起精神來,為河北大業效力。這些日子你日日晚上喝酒爛醉緬懷小郎君,雖是父子天性,也實在是太不妥了。您若是當真心疼蕊春娘子,日后登基為帝,給她封個寵妃也就是了!”

    過了良久,方聽見孫沛恩的聲音答道,“也只有如此了!”

    孫沛恩回到屋子里,瞧見捂著臉淚流滿滿的蕊春,不由奇道,“蕊春,你這是怎么了?”

    蕊春不語,瞧著孫沛恩忽的問道,“將軍,你真的心疼蕊春么?”

    “這是自然。”孫沛恩含笑道,“我的春兒這么美,我不心疼你,又心疼誰呀?”他握著蕊春的手道,“如今河北起兵,你是知道的。事成之后,我當能封王拜相,我與你說個實話,到那個時候,顧氏自然不在話下,可正妃之位是輪不到你的,我只能允你一個側妃之位;若是河北兵敗,”慘然一笑,“我怕是沒有這個命,只能赴死了!”

    蕊春聞言淚落繽紛,瞧著孫沛恩道,“我能有你這一句話,已經是足夠了!”在孫沛恩面前跪下,“我與將軍說個實話,我并非普通婢女,乃是行人司中人,奉命潛至宜春郡主身邊,跟隨其來到范陽,查探范陽消息。如今我為將軍真情所感,情愿投效為將軍效力。”

    孫沛恩大吃一驚,大周行人司之名自己自然也是聽過的。卻著實沒有想到,嬌嬌滴滴的蕊春竟效屬行人司。目光戒備,森然道,“我倒真是瞧走了眼,沒有想到,你竟是行人司之人。”

    蕊春聞言淚如雨下,“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前程兒女,我如今身子給了你,孩子都愿意給你生了。自是死心塌地的。將軍對蕊春的一片情意,蕊春心中感念。將軍適才若對我說肯立我為正妃,我自是不敢信的,可將軍許我的是側妃之位,我卻是心心念念肯信以為真。我雖受行人司教養多年,可行人司不過是教養我長大的機構,在我身上投注心力,不過是為了日后我回報于它;倒是將軍疼我愛我,愿意許我側妃之位,愿意疼寵我們的孩兒,對比之下,您說我應該選哪一邊?我焉不知一輩子瞞著方是平安之道,只是實在感念將軍對我的一片情意,方肯冒險說出來,若竟因此遭了懷疑。”撇過頭去,“既是如此,將軍索性將我放出去吧。我自遠離了你去,也好叫你圖個安心。”

    孫沛恩聞言拉住蕊春的手,面色明滅良久,嘆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罷!——你說你是行人司之人,對范陽行人司力量分布知曉多少?”

    “我不過是行人司下的一個小卒子,對于上頭的事情其實沒有多少了解。”蕊春道,“不過我卻知道自己平日里是如何傳遞書信的。”

    “哦,如何?”

    “北園中有一個涼亭,”蕊春道,“我如有消息,便會將之壓在涼亭東邊第三塊石頭下頭,到時候自會有人取走。”

    孫沛恩點了點頭,命蕊春好好歇下,自去安排。當夜命人伏在涼亭之側,尋著蕊春話語果然抓住了一名外院小廝。麾下士兵在范陽城中大搜三日,抓住了行人司潛藏在范陽成員、線人近百人,范陽人人自危,大街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層血色。消息傳到睢陽城下和河北軍答大營中,河北大軍昨日與大周東下援軍交戰,小小吃了一個虧,孫炅后退數十里,如今得了孫沛恩報告來的清洗范陽行人司人手的大好消息,不由得喜色大振,連連贊嘆,“好,好,沛恩這次事情做的不錯,倒是漲了咱們的威風!”

    傅弈立在帳下,瞧著孫炅喜形于色,上前一步拱手建議道,“懷化將軍從前南征北戰,也算得是一員猛將。如今咱們大舉反旗,與周軍連年作戰,倒不如讓孫將軍到前線來歷練一番,也好立點功勛!”

    第217章 三三:疊扇放床上(之當年)

    清亮的月色照在孫府南園的書房紗窗上。孫沛斐在紗窗下瞧著阿顧的《春山花鳥圖》,心中溫柔疼痛。畫中雙雀,一只棲息枝上,一只躍然枝下,雙目環對,尾羽高高翹起,顏色鮮艷明媚,目光精靈猶似陽光跳躍在花枝之中。他想起當日顧氏在園中石亭繪《春山花鳥畫》,手中執著畫筆,在畫卷上設色著墨,側影娟秀如同精靈。自因著和親之事馬氏自請下堂后,他一直對這個“搶占”了馬氏位置的大周郡主心生厭惡之意,雷鳴寺中,瞧見了顧氏與馬鐘蓮擦身而過,并未因著此前身份復雜糾葛而為難馬氏,心中方明白這位郡主心思澄明并非仗勢欺人之輩。再終于褪去對顧氏的偏見后,重新用清明的目光打量顧氏,方覺出她在清冷面貌之下的高清性情,柔軟心腸。

    當初亭間相遇,顧氏以為他是在她離開園子后方登亭觀畫的,卻不知道,其實早在她停留亭中作畫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園中角落之處駐足觀看她繪畫。

    那一時節,風情日明,園中微風吹拂過她的發絲,雪膚細膩,美好的像是誤落人間的仙子。

    東哥立在書房中,瞧著主子面上涌現出的痛楚深情神色,心中駭然,“二郎君可是擔心郡主如今境況?郡主如今軟禁在朝華居中,雖說受些冷言冷語,倒也沒人敢克扣衣食,日子實是不算難熬!”

    “便是這般還不夠么?”孫沛斐忿然道,“她那樣的琉璃人兒,如何受的這等錯待?”

    “二郎君,”東哥失聲驚呼,“郡主是你的嫡親嫂子啊!”

    “我自然知道她是我的嫡親嫂子。”孫沛斐道,“若是大兄待她好,我也就認了!可是阿兄如今在外頭花天酒地,可曾有半點將她當做自己的妻子看待!”猛的攢著拳頭砸了一下桌子,“若是當初,父親與大周和親的時候定的人是我,我絕不會讓她受如此錯待。”

    若是當初商定和親之事時,父親許的不是大兄,而是自己,那么該多么好呢?馬氏嫂子不會被逼自請出門,尚可留在孫家,照顧著一雙侄兒侄女;自己也可以和宜春郡主琴瑟和鳴,相知相愛。便是……如今當真河北亂起,自己也會以自己微博的力量護住她,叫她不必經受風雨,受那苦痛之微!

    東哥聽得孫沛斐竟是起了這等心思,不由的牙齒相擊咯咯作響,“二郎君說的是,只是如今事已經成定局,對宜春郡主,默默無聞保的性命就好了,若是您強自出頭,惹怒了夫人和大郎君,降罪于她,怕是她的日子更難過了!”

    孫沛斐聞言更加難過,東哥的話說的有道理,可是正是因著他的話有道理,自己方更加憤懣于心,“事到如今,我只有默默的幫一把手,讓她的日子不要那么難過罷了!”

    北園高臺之上,小宴佳肴酒菜正酣,孫沛恩飲了一盞白瓷盞中的酒液,意氣風發,“蕊春,多謝你。范陽城中剿滅了行人司勢力,這等大功報到父親帥帳前,父親也很是贊賞,已是命我統兵前往前線作戰。這都是你的功勞,我給你記上一功!

    蕊春一身輕薄華麗的衣裳,侍坐在孫沛恩身邊,聞言愛慕的瞧了孫沛恩一眼,柔聲道,“蕊春能夠為將軍效一點命,心甘情愿!”

    孫沛恩哈哈大笑,北園香薰日暖,舞伎伴著蕊春的琴聲翩翩做舞,孫沛恩飲了一口酒,若有所思,“你說你從前在行人司供職,可知道一些機密消息?”

    蕊春眸光微微眨動,“行人司初始之時規模有限,不過是收攏有限人手探查消息。自圣人登基之后,方興盛起來,早年我尚在司中任職檢索文檔,尚知道一些秘事。只是如今長安這位皇帝是個愛用年輕臣子的,從前一些老臣都已經斥退在家,如今新上來的這批年輕臣子我竟是都沒有什么了解。”

    孫沛恩一想,蕊春說的倒也俱都是實情,不由得心生惋惜,“如此倒真是可惜了!”

    “這又什么好可惜的。”蕊春嫣然一笑,在孫沛恩壺中斟酒。“消息之事不過小道,戰場上一刀一槍方是真功夫。將軍弓馬嫻熟,到時候憑著真本事打下大周城池,輔佐使君成就大業,方是令人欽佩的大英雄!”

    孫沛恩被蕊春奉承的十分高興,“瞧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是頗有見識。”他飲了一口酒,問道,“你可知道如今周朝那位皇帝為人處事如何?”

    蕊春歉然道,“我在行人司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便是掌司長官都很少見上幾面,更別說是大周皇帝了!”

    “嗯,”孫沛恩點了點頭,“我也想著如此。”嘆了口氣,“如今大周這位皇帝瞧著是個有心志的,若能多知曉幾分這位皇帝性情謀略,戰場上許是能多幾分勝算。”

    蕊春低頭片刻,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將軍想要多了解些周帝,那邊不是有一個上好人選么!”她向朝華居方向努了努嘴,“郡主和周帝素來親近,曾有幾年功夫在宮中長大,與周帝走的極近。據說她的一手書法是姬澤親自手把手教的。對于周帝自然是了解最深的。若是你想多了解一些姬澤的事情,去問郡主一聲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孫沛恩聞言微微心動,怔了半響,竟是嘆了口氣,“算了!”與顧氏做了夫妻這些日子來,旁的不知道,倒是知曉這位顧氏性情是個外柔內剛的,雖然瞧著弱不禁風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將她按到在地,但心性堅韌,寧折不彎,想要讓她吐出自己滿意的話語卻是萬般不能的。“那個女人硬邦邦的,可不及我的春兒可愛,想要讓她的口中吐出我要的東西可是不容易!”

    蕊春聞言不服氣的眨了眨眼,面上泛出精致的笑容,“將軍想要郡主改變主意,妾倒是可以效勞!”

    “哦?”孫沛恩聞言頗是感興趣,“宜春郡主性子堅毅,很是護著那大周皇帝,便是我也沒法子讓她改變主意,你竟是有什么法子?””我自是有法子的,”蕊春聞言嫣然而笑,款款道,“只是請容妾向將軍賣個關子,若妾能為將軍再建這一功,將軍可打算用什么賞我?”

    孫沛恩放聲大笑,“春兒若是能為我建此功,我帶軍出發前便哪兒也不去,專守著春兒了!”

    蕊春聞言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將軍一言九鼎,可不能哄騙妾身!”

    朝華居朱紅色的大門緊閉,一片枯黃色的梧桐落葉落在階梯上,竟是無人掃尋,蕊春一身艷紅色衫子登上朝華居大門,瞧著曾經鮮亮的門楣如今染上淡淡一層灰黯之色,微微一笑,命小丫頭敲響門扇拜訪。

    賴姑姑瞧著登門拜訪的蕊春,面色十分難看,“蕊春,你自在孫沛恩身邊過你的日子,你還來這兒做什么?”

    蕊春盈盈笑道,“姑姑日后莫叫我蕊春了,我如今已經恢復了娘家姓氏,喚作趙春兒,您可以喚我一聲趙娘子!”

    上次蕊春在朝華居流到胎兒,眾人皆以為阿顧如今失勢,孫沛恩對阿顧既無夫妻情分,又此番痛失子嗣,定會拿著此事好生懲治朝華居中人,卻不料事后竟是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竟是沒有過多刁難。摸不著腦袋之余,此時瞧見蕊春,雖然百般不喜,到底存了點害的人家流產的歉意,一時間竟直不起腰來,轉過頭去道,“你愛叫什么叫什么,我們懶的管。今兒到朝華居來有什么是事情?”

    蕊春道,“我是來請見顧郡主的!”

    “郡主不想見你。”賴姑姑明聲拒絕,“你請回吧!”

    蕊春咯咯的笑,“我如今剛剛踏上門,你們說郡主拒見,怕是沒有進去稟過郡主罷?不過是個奴婢,這般代主子做決定不是惡奴欺主么?”右手放在腰腹間,一挺肚子冷笑,“那可不巧了,我今兒偏要見一見郡主,你們若是有膽子,就過來攔我呀!”

    院中侍衛手中雖持著刀戟,但瞧著蕊春置在腹上的雙手,想起上次蕊春在這個地方流產,鮮血流的階梯之上滿是都是,倒生的點畏懼謹慎之心,不敢出死命攔著。蕊春仗著這股子“肚子”依仗竟是一路高歌猛進前行,闖到了阿顧如今居住的堂下。

    庭前的垂柳青碧,阿顧坐在窗前,青絲墮馬,一身銀白色衣裳清冷雍容,自接受和親之后她一直維持著這等清冷風貌,從前大周河北尚未開戰安享郡主尊榮的時候如是,如今被禁閉在朝華居中依舊如是。似乎唯一的區別便是比從前越發清瘦了一些。抬頭瞧見了蕊春,一雙眸子頃刻之間肅默起來。

    “喲,”蕊春給阿顧道了一禮,“妾身給郡主請安。”自顧自的起身,巧笑道,“好一陣子不見,郡主生的越發美了,這模樣就連奴婢瞧了都心生喜歡!”

    阿顧聞言微微一笑,“在范陽的大周數百人性命鋪成了趙娘子如今的顯赫舒心日子,不知道趙娘子每日午夜夢回的日子,可曾想過昔日同僚死不瞑目的眼神么?”

    蕊春聞言微微變色,揚高聲音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從前在行人司過的不過是提著腦袋賣命的事情,如今到了將軍身邊,將軍寵我,疼我,讓我過上以前想到不敢想的榮華富貴日子。我想要保住如今這等日子,難道竟是不該么?”她目視阿顧,惡意一笑,“郡主如今落到這等地步,皆是因為周帝心狠,不顧血脈親情的緣故,你竟還護著他么?”

    阿顧聞言面色亦是微微一變,“嘭”的一聲合上手中書頁,“這是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蕊春唇角泛起笑意,“郡主也知道,我曾在行人司效命,也曾知曉從前一些舊事。其中有一件秘事,不知道郡主是否有興趣。”

    阿顧聞言心中一沉,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沉聲問道,“什么事?”

    蕊春掩口一笑,“神熙二年正月初二,延平郡王姬璋星夜趕回行人司。”她含笑住了嘴。

    “正月初二,”阿顧念了一遍,潛心回想,正月初二是宮中舉辦宗親宴的日子,那是她回長安后第一年,她在宴上見了很多個第一次見的宗室中人。其中就包括延平郡王姬璋。

    “郡主應當知道,延平郡王是掌管行人司的宗室郡王,當日參加了宗親宴,出宮之后連王府都沒有回,星夜趕往行人司衙門。”蕊春張著鮮紅的紅唇,輕輕道,“他這般趕回親手cao作,不敢絲毫假手他人,不過是為了燒毀一份天冊五年的司存消息。行人司存檔庫中舊年留存消息只有一份,他親自燒掉了,便以為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消息。他卻沒有想到,當年在他面前捧火盆的那個行人司的小丫頭,瞧見了火盆中殘卷上的字跡,悄悄的記下來。十年以后,那個小丫頭離開行人司,改頭換面進了郡主府,后來被陶姑姑遴選出來送到郡主您跟前服侍。”

    阿顧聽著蕊春婉轉說著舊事,心中陰影愈來愈是深刻,有心想要探知真相,卻又不知道這份真相揭露出來,自己是否能夠承受。聽著自己的繃緊的聲音問道,“什么消息?”

    蕊春嫣然一笑,“那道殘文我記憶深刻,還記得,我念給郡主聽聽:”

    她瞧著阿顧,殷紅的唇色一張一合,一字一字吐口道:“……十月乙丑,于湖州一顧姓人家發現一女童,疑為當年延州丹陽主之女也!”

    第218章 三三:疊扇放床上(之親征)

    阿顧聞言怔了片刻。自己早年失蹤,確實是為行人司查探蹤跡,隨后再接回長安,此事自己早就知道。若當真如此,有何必要讓延平郡王星夜前往行人司燒掉資料?

    等等!

    阿顧愀然變色。

    ——天冊五年。

    自己在湖州顧家摔下假山一場悲劇,是天冊六年間的事情。

    阿顧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登時渾身顫抖:若當真如蕊春所說,行人司天冊五年十月便秘密查訪到了自己的下落,大可將自己接回宮中,為何竟在長達近一年的時間里沒有絲毫動靜,放任自己在顧家受苦,最后竟至跌下假山,雙足再也不能站立行走,釀成了自己此生最大的遺憾。

    那一年,梁七變帶人前往湖州接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猶如天人一般,將自己拯救出了顧家的泥潭之中。她一直以來心中感念姬澤恩情,若非他費心命人尋回了自己,自己早就死在了江南湖州,哪里還有性命享受與阿娘的母女重聚之情?因著這份感激之情,就算后來世事反復,姬澤命自己和親,遠嫁孫氏遠離故土,她雖然心中怨懟傷感,卻也沒有真正恨過他。

    自己的性命都是因著這個人所救,如今雖受了一些苦楚,但到底還能好好的活在世上,享受著生命的陽光雨露,又怎么能狠心去徹底怨恨呢?

    事到如今,阿顧捂著額頭,面色蒼白若是自己之前所有的認為都是錯的,自己該當如何?幾乎覺得自己的所有被顛覆,唇兒白到極致,挺直腰肢道,“我有些不舒服,趙娘子若無旁的事,便先回去吧!”

    “郡主素來聰慧,想來已經識破其中關鍵。”蕊春瞧著阿顧吟吟笑道,“行人司天冊五年便尋到了郡主下落,”目光微微一轉,落在阿顧虛弱無力的雙足之上,帶著一絲惡意的窺伺,“眾人皆知,郡主的足疾是天冊六年落下的,若是當初圣人肯在初得聞您下落的時候就派人將你接回,您便是不至于落下足疾,如今可以康康健健的活著,不必忍受身體虛弱的折磨和旁人的目光。如今您身上的苦痛,都是圣人帶給你的!”

    “你騙我,”阿顧捂著耳朵歇斯底里的喊道,“只你隨口一句話,我憑什么信你說的是實話,不是隨意編出來騙我的?”

    “原來郡主竟是喜歡自欺欺人呀,”蕊春掩口笑道,“自然,當年的那一紙文書已經燒掉,此后人世間再也沒有明證能夠證明當初圣人尋到你的時點。郡主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以掩住了耳朵,當做我說的都是假話。繼續做著自己是姬澤心愛meimei的美夢。可是您自己心里清楚,”面色微微一板,“今日你既聽了我的話,怎么可能沒有一點疑慮?這等疑慮就會如同毒蛇一樣鉆入你的心中,日日夜夜啃嚙著你的心靈,不能安眠,這方趁我的愿呢!”

    阿顧只覺自己渾身顫抖,用力執起案上的硯臺,向著蕊春狠狠砸過去,“你給我滾!”“郡主,”硯秋上前扶住阿顧,眼淚儼儼留下,轉頭朝著蕊春吼道,“你向郡主說這等話,究竟想要做什么?“蕊春瞧著阿顧痛苦的如今痙攣模樣,仰頭哈哈大笑,面上不自覺墜滿了淚水,“瞧著你這般,我就心滿意足了!”傲然道,”想來宜春郡主這時候怕是不想見我了,不用你們趕,我自個走就是了!”

    阿顧伏臥在硯秋懷中,身子顫抖如同打擺子一般。

    “郡主,”硯秋生出一絲心痛之意,連聲勸道,“蕊春如今入了魔障,她的話您能信幾分啊?可別被她欺騙了去。”

    阿顧痛苦不堪,蕊春的說法太過真實,自己竟忍不住信了幾分。便是因為信了,方肝腸寸斷。這些時日孫府的冷待威逼不能傷害自己一絲半毫,蕊春的只言片語卻將自己傷害的遍體鱗傷。這個世界上最能夠傷害你的,不是敵人的風刀雨箭,而是來自你愛的人的痛刺。

    阿顧淚光模糊中眼前泛起一道白光。

    默念道,九郎,九郎。

    這些時日,就算獨身一人遠至范陽,被孫府困禁,生活困苦,連性命下一刻都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內心深處怨懟姬澤之余,也忍不總會升起一絲為其辯駁的念頭:他是一國之君,為臣民思慮本是肩頭之責,犧牲了自己也只是迫不得已。如今之世事雖然痛苦,可至少在最初始,他們彼此間的情分卻是真誠明亮的。到了如今方明白過來,原來最初始的時候是虛妄。她從來都是他眼中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只在適合的時候投在棋盤上適合的地方,出勝制兵,至于這顆棋子的喜怒哀樂,他從來也沒有在乎過!

    ……

    北園思過堂堂風惠暢,孫沛恩一身寶藍色團花錦袍,立在風口之中姿態悠閑,適才朝華居中發生的事情自然很快也就之情,不由嘆道,“竟還有這等事情!沒有想到,顧氏從前竟有這等慘痛!”

    蕊春伺立在一旁,唇角泛起嘲諷不屑的笑容,“對付不同人要用特定的武器。對于宜春郡主而言,這件秘事方是最能夠刺痛她的刀劍了,可謂一劍封喉,再沒有這樣更能讓她痛苦的了!”

    孫沛恩轉頭瞧著蕊春,“既是如此,你為什么要選擇對郡主吐出此事,”打量目光犀利,“你本來可以將這件秘事一輩子藏在心底,閉口不言,如今向顧氏說了出來,怕是顧氏如今恨死你了!”

    蕊春聞言微微低頭,明亮的天光將她的臉頰照的透明,伸手撫摸在腹部上,“她害了我的孩子,”手掌撫摸動作溫柔,面頰凝出了一個痛苦懷念的滋味,“這個孩子在我腹中時日很短,他在的時候我其實也沒有覺得多么喜愛,可是失去了后卻覺得好像丟掉了半條命似的。我這個做娘的,總要為孩子做一點什么!”

    孫沛恩微微動容,將蕊春擁在懷中,“春兒,別難過,咱們日后自然會有很多孩子的!”

    蕊春伏在男人懷中,背脊微微抖動,過了許久之后,方重新抬起頭來,綻放笑意,“宜春郡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身體,平身最恨之事便是當年跌傷醫療不及時以至于不能行走。如今得知此疾卻是因著大周皇帝之由患下,心中定是恨死姬澤了。若您這時候再去朝華居垂問,想來她便定是向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孫沛恩聞言哈哈大笑,“如此我就多承春兒的情了!”

    貞平四年九月,河北軍行至冀州附近,河北王孫炅為了振奮叛軍士氣,在冀州城中稱帝,立國號為大燕,是為燕帝,立長子孫沛恩為安王,幼子孫沛斐為慶王,大舉封賞周身開國群臣。一時之間,河北叛軍士氣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