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甘露殿中內(nèi)侍前來延嘉殿宣讀天子的之意，王合雍忙迎出來肅手聽了，“……皇后殿下安?！蓖跣⒍饕粡埬槇F(tuán)團(tuán)笑道，“大家聞聽的那百歲春衣肆衣品精致，極是贊賞，請皇后親題一個字賜下去，也是您對宜春縣主的愛護(hù)之意?！?/br>
    王合雍聞言心中暗暗驚訝，昨兒夜里姬澤交待自己的話語不由的又在自己腦海中浮現(xiàn)：對自己說的話語：“卿出身太原王氏，家學(xué)淵源，朕是信的過的。朕為一國之君，忙于朝堂之事，于后宮及宗親之事上，便難免心力少了。皇家上一輩公主之中，唯有六皇姑和十三皇姑與先皇乃同母所出，丹陽姑母先時宮中居住待朕甚為誠摯，朕感念至深。只是丹陽姑母性子和雅，素來不愛交際，因此名聲不顯。此后若是有關(guān)六姑母的事情，還請卿多費(fèi)心！”思慮微定，便肅了神情，恭謹(jǐn)?shù)?，“臣妾遵圣人旨意！”?/br>
    初夏的陽光照在大地上，極是溫暖，清陽長公主姬玄池嫁了駙馬楊晉遠(yuǎn)之后，因婚后生活舒適，身材豐潤起來，此時坐在月牙閣的錦繡軟榻中，豐碩多姿，睇著壽光公主姬華琬，神色開懷，“難得你還記得皇姐，來公主府瞧我！”

    毛發(fā)雪白的大食貓窩在姬華琬懷中，叫喚“喵”的一聲，神色慵懶。姬玄池覷著姬華琬懷中的豐腴的大食貓，逗笑道，“算起來雪奴已經(jīng)快十多歲了吧。就貓的壽命已經(jīng)算是長久了，”眉宇間閃過一絲憐惜之色，“怕是快要壽終正寢了！”

    姬華琬不愛聽這樣的話，傲然道，“我的寵物自然是養(yǎng)的好的，雪奴自會長長久久長命百歲，”昂起頭殘忍道“若是它出了什么事情，便是伺候的小宮人不經(jīng)心，我必要活活拔了這等賤婢的指甲！”

    水閣中侍立的小宮人聞言都縮了縮脖子，噤若寒蟬。

    姬玄池聞言皺了皺眉，覺得皇妹的心思有些殘刻，柔聲勸道，“阿燕，你要學(xué)著寬仁些，那些個小宮人的命也是人命，可不能這么糟踐?！?/br>
    “她們沒有好好伺候好我這個主子，我懲治她們怎么了？”姬華琬嗤笑不以為然，她不愿與姬玄池糾纏這個話題，微笑著道，“六皇姐，咱們不說這些煩心事了，說點(diǎn)別的吧?！蔽⑿χ蛄考刎S腴的身子，吟吟笑道，“瞧著六皇姐的模樣，婚后似乎過的極好。想來六姐夫很是疼你吧？”

    她聲音調(diào)笑，姬玄池聞言臉一紅，提及駙馬，面上神情登時生動起來，“駙馬對我極好，婆母也是信任的緊。便是你呀，以后嫁了人也會有我這生日子的！”話雖如此，眉宇中依舊蹙著一絲郁色。

    姬華琬察覺到了，問道，“皇姐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姬玄池瞧著meimei關(guān)心的容顏，心中一暖，將心中諸事敘出來道，“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小姑子，名喚楊思思，自幼身體多病養(yǎng)在江南，前些日子剛剛回來，婆母托我給她找個夫婿，這些日子我正頭疼著呢！”

    姬華琬心中本有暗鬼，聞了此事一雙眼圈兒溜溜一轉(zhuǎn)，已是有了主意，抱著雪奴湊到姬玄池身邊，笑瞇瞇道，“六皇姐，我給你出個主意呀！”

    “哦？”姬玄池聞言睇了meimei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你有什么好主意？”

    “六皇姐竟是不信我，”姬華琬微微不悅，“我自是有好主意的?；式愕墓鞲嫉仡H廣闊，我剛剛進(jìn)來的時候瞧著，湖中的荷花快要開了。你不如請駙馬在外院設(shè)宴，將長安權(quán)貴中人品適合的男賓邀請過來玩耍。自己則在園子里主持一個女宴，讓那楊思思待在其中，年輕人最愛熱鬧，內(nèi)外院交錯之間，便可打量外頭男賓人品形容，若是思思有看重的，便自會跟你說了。這般施為又是歆雅又是有趣，還將事情辦的妥妥帖帖的。誰人不記你的好？”

    姬玄池聞言眼睛不由一亮，贊道，“這主意不錯。”不由低下頭去，仔細(xì)思慮起來。

    姬華琬瞧著事定，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薄涼的微笑，雙手收勁，懷中雪奴微覺不適，“喵”的叫喚一聲，姬華琬低下頭來，伸手輕輕撫摸雪奴背后順滑的毛發(fā)，動作輕柔而鬼魅！

    從清河公主府出來，姬華琬只覺大事定了一半，心中愉悅至極，在長安街頭閑逛，裴敦陽的小廝隨濤匆匆尋了過來，向壽光公主麻利的請了個安，“公主安好，我家郎君有要事想見您，約請您到上次會面處相會。”

    醉仙食肆嘈雜熱鬧，裴敦陽在雅間中走來走去，顯見的心情十分煩躁。姬華琬推門而入，神情十分不悅，“表兄，好好的你約見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你這樣的閑人，若不是今日正好出宮，可沒空過來見你。”

    “公主，”裴敦陽見了姬華琬，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忙走近姬華琬，迫不及待道，“前次咱們說的事情，便算了吧？”

    “算了？”姬華琬揚(yáng)高了聲音，“我為了成全你的心思費(fèi)了這么多心力，如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個時候你跟我說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裴敦陽亦怒聲道，“我雖然愛美人，可也不想將自己的前程性命都給賠進(jìn)去。今兒宮中傳出來動靜，因著百歲春之事李氏罷黜側(cè)妃名位，送往青龍觀出家；連沈王妃都因此吃了掛落。宮中送往丹陽公主府的賞賜如流水般的煊赫，如今丹陽公主府聲勢顯赫，連百歲春衣坊都賜下了皇后親筆題字?？梢姷眠@位宜春縣主深受圣恩寵愛，不是平平白白可以算計的。若是此事事發(fā)，圣人知曉，怕是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你就這點(diǎn)子出息？！”姬華琬聞聲嗤笑，美眸中露出不屑之色，“她便是深受圣寵又如何？我還是公主哩！表兄也莫想著畏首畏尾的，不妨想想，若是事成，得了個這般榮寵在身的妻子，能夠得到多大的好處！”

    “這……”裴敦陽聞言心動，面上神色猶豫不定。

    姬華琬瞧著裴敦陽這等神態(tài)，心中不屑至極，勉強(qiáng)勸道，“表兄不妨想想，皇兄究竟是疼她這個表妹，還是更疼我這個親meimei？便是事發(fā)，他能為了個外八路的表妹，拿我這個親meimei如何么？我都不怕，你這個從犯又怕個什么？”

    裴敦陽聞言心中一熱，拱手拜道，“如此一切都拜托壽光meimei了！”

    姬華琬唇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這就對了！”

    太皇太后過世后，世人皆或多或少以為丹陽公主與宜春縣主失寵，如今見了宮中連續(xù)幾趟潑天似的賞賜，方知道公主母女不僅并未失寵，反而圣心極是深眷，不免收了幾分對孤兒寡母的輕凌之意，重新敬畏起來。

    阿顧卻沒有察看些貴重賞賜，正坐在百歲春中，對著鳳仙源怒目而視，“百歲春出了這極力么大的事情，師姐竟然不肯告訴我一聲，究竟是將我這個師妹當(dāng)做了什么？”她轉(zhuǎn)過頭去，忍住心中傷感，“百歲春困境數(shù)月，我這個做主子的竟是全然不知，師姐心中，我可還是百歲春的主子么？”

    “這次是我不對，”鳳仙源低下頭來，誠懇認(rèn)錯，“其實(shí)當(dāng)日我上門拜訪，本是為了說明此事，只是正巧靈犀之事事發(fā)，瞧著你焦頭爛額，心情很是不好，我便不想拿百歲春的事情惹你心煩?！?/br>
    阿顧聞言靜默了片刻，鳳仙源這件事情辦的并不聰敏，但正因如此，方顯的其情真摯，“師姐的好意我體會得。只是事情不該是這樣辦的！”她道，“長安所有人都知道百歲春是我開的鋪?zhàn)?，如今百歲春被人逼到這等地步，我若一言不發(fā)，還有什么臉面？”抬頭覷著鳳仙源，“還是莫非師姐以為只要忍了去不加理會，那等惡人就會自動退避，放百歲春一條生路不成？”

    鳳仙源聞言面上難得顯出一絲心虛之色，“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想到那李氏竟是如此張狂大膽?！?/br>
    阿顧嘆了口氣，“這次百歲春這般兇險，若是你因此出了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么辦呢？好在十三姨剛巧路過，幫著百歲春度過這場難關(guān)。如今既然沒有事情，我也就不跟你追算這次的事，只是你得答應(yīng)我，日后若有事情，可不得再瞞我?！?/br>
    她的話語說的十分鄭重，鳳仙源聞言面上神情微微有異，阿顧覷著了，不由得心中起疑，“莫非師姐當(dāng)真還有事情瞞著我？”

    “哪里有？”鳳仙源苦笑道，“我只是心中隱約有了點(diǎn)打算，還沒有下定決心。既然你瞧出來了，我就跟你直說吧，”抬頭望著阿顧，認(rèn)真道，“這一次，我怕是打算要徹底離開鳳家了！”

    鳳仙源的嫡親叔嬸貪婪成性，當(dāng)日欲奪取百歲春鋪?zhàn)樱[到長安縣衙，長安縣令崔郢秉公論斷，打了鳳家好一個沒臉。此后鳳仙源便從鳳家搬了出去，獨(dú)自在長樂坊租了一間宅子居住，可以想見雙方關(guān)系到了冰點(diǎn)地步。這時候卻忽然又提起那家人，阿顧面上露出狐疑之色，“那家子人如今又怎么了？”

    “也許是我妄想被害心思太重了吧，”鳳仙源道，“我如今雖然搬了出來獨(dú)自一人居住?？墒请y免和他們還有一些往來，這些日子，我瞧著他們望著我的目光，總覺得有些不對。我也到了能夠出嫁的年歲了，總得多防備著些！”

    阿顧聞言贊同點(diǎn)了點(diǎn)頭，“能多防備一些，總是不錯。”

    其實(shí)，”阿顧忽發(fā)奇想，笑著道，“師姐可有想過自己找個人嫁了，如此便可以甩開那一家子人，一勞永逸！”

    鳳仙源聞言臉一紅，“好啊，你調(diào)笑我！”她起身呵了阿顧一下癢，挨著阿顧坐下，嘆了口氣道，“我也想要找一個人嫁了，只是這事哪有那么容易。如今這個年代女子嫁人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一旦選錯了，會賠進(jìn)去一輩子，得仔細(xì)擦亮眼睛挑著人選，半點(diǎn)輕忽不得?！?/br>
    阿顧聞言瞟了鳳仙源一眼，吃吃道，“也不見得罷。我便覺得，那位崔少卿就對你有好感。嗯，神武軍的那個小將鐵勇也很是喜歡你?！?/br>
    “阿顧，你可別胡說。”鳳仙源道，“崔少卿與我不過是因著窈窈的緣故有幾分牽連，至今不過見過幾次面，可從來沒有對我表達(dá)過好感之意！至于鐵勇，”她瞟了阿顧一眼，嗔道，“那個傻小子，誰喜歡那樣的呀！”

    魏王府的門廳極是寬敞大氣，沈王妃剛剛被罰了俸祿，面上氣色卻極是怡人，瞧不出一點(diǎn)不悅的影子。掌事姑姑打起簾子，將一份禮單遞到沈王妃的手中，“王妃，這是奴婢備好的送往丹陽公主府的禮單，您瞧瞧？”

    沈王妃低頭瞧了一眼手中列著長長一串的禮單，合起來交回掌事姑姑手中，吩咐道，“比照這個再加厚三成?！?/br>
    掌事姑姑眸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隨即恭敬應(yīng)道，“是！”

    丹陽公主府門楣高大，沈王妃自登門之后，在耳廳中等候了足足小半個時辰，面上卻始終神情端莊，無一絲焦躁之色。待到香幾上的一盤熏香燃燒殆盡，默蓮方從內(nèi)室中出來，朝著沈王妃萬福道，“沈王妃，大長公主醒了，請你進(jìn)去。”

    沈王妃沉聲應(yīng)道，“知道了！”隨著默蓮一路向內(nèi)而行。進(jìn)了端靜居。

    丹陽公主一身嚴(yán)裝正服坐在端靜居正堂之中。去年秋日，公主生了一場綿綿延延的病，這陣子又有些身子不爽快，重回病榻上躺了一陣子，今日乃是為了給女兒撐場面，執(zhí)意支撐著出來，面色雪白，顯見得果然病體沉重。阿顧陪坐在一旁，一身月白家常衣裳，纖腰楚楚，烏綽綽的發(fā)鬢中墜下了一粒明珠，小如彈子，圓潤極有光澤。

    “一直當(dāng)魏王是個知禮的，竟沒有想到，竟是做的出如此事項，”公主面上作色，怒聲斥道，“想來是根本沒將我這個meimei放在眼中?！?/br>
    沈王妃面上陪著和煦的笑意，“六皇妹快快別這么說，我來的時候，我家大王誠摯叮囑，這次的事情是咱們魏王府不對，meimei和外甥女兒若是有氣，便是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只求你心氣順了，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br>
    公主見沈王妃如此低聲下氣，一時間竟是有再大的火氣也發(fā)不出了。

    “六meimei，阿顧，”沈王妃柔聲喚道，“前些日子的事情，確實(shí)是咱們王府不對。那李氏太過猖獗，大王和我都不知情，沒有想到，竟敢打了阿顧的面子。大王事后知曉，也是大發(fā)雷霆，直言我們做舅舅舅母的，便是該幫襯外甥女才是，哪有反過來要奪外甥女產(chǎn)業(yè)的道理？李氏側(cè)妃之位大王已是上書求廢，如今已經(jīng)送去青云觀了。”取出禮單，遞給阿顧，“這份禮單博外甥女一笑，若是能彌補(bǔ)外甥女心情一二，也算是大王和我夫婦的一點(diǎn)歉意了！”

    阿顧坐在當(dāng)處，面色一片脆薄，聞言微微扭頭，不肯看那禮單，“舅母的道歉阿顧心領(lǐng)了！”

    沈王妃聞言怔了怔，問道，“阿顧這是什么意思？”

    阿顧道，“舅母確實(shí)是有幾分對不起我，可是最最對不起的，卻是我鳳師姐。您今兒登門向我道歉，我不敢貿(mào)然領(lǐng)，只有鳳師姐原諒你了，我才能開口答允呢！”

    沈王妃聞言神色微微一頓，魏王府今次行為不當(dāng)，自己登門賠禮，實(shí)是真心誠意，只當(dāng)?shù)り柟髂概际呛谜f話的，沒有想到阿顧竟是這般不依不饒，想那鳳仙源不過一介民女，難道自己王妃之尊，竟要親自去與她道歉不成？然而心思倏然一轉(zhuǎn)，想起太極宮中發(fā)出的煊赫賞賜，面上便浮起和顏悅色的笑意，“阿顧說的是，我一時竟是忘了鳳娘子。鳳娘子這回確實(shí)受的委屈大了，待會兒我親自前去百歲春，去向她賠禮道歉?！?/br>
    阿顧見沈王妃這般謙恭有禮，便再不好擺架子，肅然道，“舅母高風(fēng)，讓人敬佩，倒是阿顧太過妄為了！”命紅玉接過禮單，便算是如此揭過了魏王府這個梁子了！

    第171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女戶）

    長安雨過天晴，百歲春重新開張，掛出了新的匾額，王皇后的題字端莊秀麗，韓麗娘瞧著嶄新剔亮的匾額開懷的笑著道，“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是啊，”鳳仙源心滿意足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難關(guān)確實(shí)是過去。有了王皇后的題字，咱們百歲春以后便算是穩(wěn)若泰山，日后再也不敢有人打咱們的主意了！”

    東市街頭的楊柳樹在南風(fēng)中微微搖曳，折射著人世間的愛恨貪嗔。長安大通坊鳳宅中，鳳樺為難的瞧著兒子，“大郎，爺娘也盼著你出息，可是你這實(shí)在太為難咱們了！”

    “阿爺，阿娘，”鳳仙居聞聲砰的一聲跪下來，哀求道，“那唐主事與我說了，只要我能出六百貫銀錢，就讓我做這個禮部吏員。這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一次機(jī)會了，你們就幫幫兒子吧！”

    “那可是足足六百貫，”魯氏高聲嚷道，“你就是砸了咱們家也得不到這筆銀錢??！”

    “如何沒有？”鳳仙居猛的抬起頭來，眸子里射出野心的光芒，“咱們家不是還有一筆嫁妝存在宜春縣主手中么？”

    “你是說——”風(fēng)樺念了一遍，登時想了起來。當(dāng)初在長安縣衙上，鳳仙源曾經(jīng)說將歷年來百歲春的工錢存在阿顧處，當(dāng)做自己的嫁妝，日后出嫁的時候由阿顧贈還于自己。百歲春生意興隆，鳳仙源可謂功勞最大，這些年積攢下來，這筆銀錢定是不少。

    “能的了這筆銀錢自然是好，”鳳樺微微心動，隨即猶豫起來，“只是，鳳仙源那丫頭精明似鬼，咱們強(qiáng)逼去要怕是也要不到好處。反而如上次一般反而吃了大虧。”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鳳仙居唇邊露出一絲獰笑，“那妮子再是強(qiáng)悍，到底是鳳家女，婚事掌握在嫡親叔嬸的身上。阿爺阿娘做主給選個夫婿，和那名男人商量好分了人財，不就得到手了？”

    大周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婚姻，按此時風(fēng)俗新嫁娘若是光身不帶一點(diǎn)嫁資入了夫家，便失了話語權(quán)，形同娘家將這個女子賣給了夫家。鳳仙居這個主意可謂惡毒至極，鳳家人沉默了一瞬，鳳樺露出一絲不忍之色，“大郎，她畢竟是你的嫡親堂妹，咱們這般做不太好吧？”

    “她竟不肯分潤咱們些湯喝，咱們又何必當(dāng)她是真正的親人?！兵P仙居惡狠狠道，額頭爆出一根猙獰的青筋，凝視著父母，“阿爺，阿娘，如今她雖別居在外，但到底還是鳳家女，咱們手中還握著她的婚事。若此時不管，容她自己嫁出門子去，日后有了宜春縣主撐腰，不需要娘家，咱們還有什么鉗制她的手段？”

    鳳樺和魯氏聞言都沉下了臉，面色一片陰郁。

    鳳仙居瞧著父親神色，知道他已經(jīng)心動，登時加了把勁勸道，“那衣坊如今有皇后題字匾額，更是日進(jìn)斗金，這兩三年怕是賺了海一樣的銀錢，就算大頭是宜春縣主的，阿元那妮子那般盡心竭力，怕也是掙下了不少家私。這么大一注錢財在自己面前飄過，阿爺，阿娘，不截在手上，你們心中真的甘心？”

    這話一出，鳳氏夫婦尚未心動，鳳仙桃的眼睛已經(jīng)變成紅色，高聲嚷道，“阿兄說的有理?！?/br>
    “阿爺，阿娘，你們就同意吧?！鞭D(zhuǎn)身扯著阿爺阿娘的袖子勸道，惡狠狠道，“給他找個貌丑性烈的二流子，我要她這輩子都過不上好日子！”

    鳳樺被妻子兒女鼓動，心中一狠，猛然拍案道，“咱們就這么干了！”

    初夏南風(fēng)熏然，學(xué)士府庭中的的綠柳輕輕招搖著柔美的枝葉。阿顧朝著衛(wèi)瑤盈盈笑道，“師傅精神煥發(fā)，竟似年輕了好些！”

    衛(wèi)瑤睇了阿顧一眼，笑嗔道，“就你嘴甜。”瞧著少女，阿顧娉娉婷婷已經(jīng)有了少女風(fēng)姿，坐在輪輿上，一張臉雪白到了極處，銀白色裙擺蓋在腳踝，露出絲履上嵌著的溫潤明珠寬廣裙幅上的玄鶴青竹繪樣灼灼生輝。

    “當(dāng)初我瞧著覺得你們不過是瞎胡鬧，沒想到竟折騰出了些成果。如今畫裙風(fēng)靡長安，倒是有了幾分名頭。”

    阿顧嫣然一笑，“徒兒等隨著師傅學(xué)了這么些年的丹青，若是連小小方寸之間都奪不了人耳目，當(dāng)真該是自慚不已了呢！”她回過頭來，從貞蓮手中接過禮盒，“對了，師傅，這是師姐的賀禮，托我給衛(wèi)師傅送來。您看看”

    衛(wèi)瑤瞧著面前的朱漆匣子，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怔然神色，開口問道，“她既有心，為什么不親自送到我手上？”

    “師姐自覺自己如今滿心俗念，沒有臉面出現(xiàn)在師傅面前?！卑㈩櫟偷偷?，“師姐說了，若她還有一日能夠滌盡心中塵埃，做回從前那個干凈純粹的鳳仙源，定會重新拜在師傅面前，祈求衛(wèi)師傅原諒?！?/br>
    衛(wèi)瑤嘆了口氣，伸手撫摸著漆匣光滑的木面，“真是個癡子！”聲音充滿傷懷之念。

    “衣裳終究是小巧之道，丹青才是要緊之處?！毙l(wèi)瑤領(lǐng)著阿顧走在府中的抄手長廊中，“行知書坊的那幅《葵花逐日圖》我看了，技法臻于大成，可以出師了。你隨我到畫室中去，我再瞧瞧你的功底。”經(jīng)過何子明的書房，兩個留頭的青衣小丫頭抱著畫卷從里頭走出來。“春明，夏和，你們兩個這是做什么？”衛(wèi)瑤開口道。

    “夫人，”小丫頭見了衛(wèi)瑤，連忙垂頭行禮?！扒靶┤兆酉铝撕瞄L時間的雨，今兒終于放晴了，郎君吩咐將他書房里的畫卷都拿出去曬一曬?！?/br>
    “郎君的書畫都是很多珍品，你可要小心些?！毙l(wèi)瑤吩咐，索性道，“算了，還是我親自看著吧?！?/br>
    “是?！毙⊙绢^們束手應(yīng)道。

    衛(wèi)瑤朝著阿顧笑道，“你這個師公啊，也是一個畫癡，手里的大多數(shù)銀錢都被他集去買畫去了。若是回來發(fā)現(xiàn)哪一幅書畫毀了，定會心疼死了?！?/br>
    阿顧唇角泛起笑意，恭維道，“師傅和師公志趣相投，鶼鰈情深，真是讓人羨慕?！?/br>
    衛(wèi)瑤想起自己與何子明半生相敬如賓的生活，唇角露出一絲甜蜜笑意，“他呀，瞧著是個斯文人，其實(shí)性子粗率，若不是這些年我一直在一旁照顧著，怕是連飯時吃飯都要忘記的?！?/br>
    房中書架最底部擺著一個樟木箱子，春明打開箱子，將落滿塵灰的書畫抱了出來，其中一卷畫卷滾了下來，衛(wèi)瑤瞧見，連忙走了過來，“告訴你們要小心一些。”彎腰撿起畫卷，畫卷散展開一些，露出上面女子的窈窕背影，“這是……？”衛(wèi)瑤面色微微一變。

    阿顧坐在她的一旁，聞言也推了輪輿過去，“師傅，你在瞧什么呢？“瞧見衛(wèi)瑤手中展開的畫卷，見畫中一幕夜色，天上掛著一彎新月，一數(shù)綠萼梅枝干清靈，在月色中清靈盛開，華美如夢，一名女子立在花下，只露出背影，青絲清挽，有一種窈窕朦朧的美感。

    “這是？——”阿顧囁囁開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衛(wèi)瑤握著畫卷的手微微顫抖，裝作無事，勉強(qiáng)笑道，“這怕是你師公早年的作品，瞧著好些時候沒有拿出來過了，若是保存不當(dāng)，泛潮蟲蛀，你師公怕是要心疼呢？”

    阿顧微笑，“好在師傅是師公的賢內(nèi)助，有你幫著師公cao持，師公書房里的書畫定都會保管妥善的！”

    “真是個小滑頭。”衛(wèi)瑤瞧了阿顧一眼，嗔笑道。

    自見了書房中那幅《綠萼美人圖》后，衛(wèi)瑤的心神便一直有些不守，不再有心情考較阿顧的畫技。阿顧瞧著衛(wèi)瑤這般模樣，又說了一些話，便主動告了辭。

    天中的一輪太陽漸漸落下西山，大學(xué)士何子明下了朝回到家中，換了一身燕裳，方回到妻子房中，笑著喚道，“阿瑤，瀲滟如今有孕，已經(jīng)是三個月孕期，你做嫂子的，過些日子登鄧家的門去看看她。”瞧著衛(wèi)瑤心事重重的神色，不由頓住，微微一奇，“這是怎么了？”

    衛(wèi)瑤回過頭來，望著何子明，默然片刻，目光掠到半卷的《綠萼美人圖》上，開口問道，“夫君，這些年你的所有畫卷我都見過，怎么這一幅卻從來沒有見過？”

    何子明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這幅《綠萼美人圖》上，微微怔忡片刻，打個哈哈笑道，“哎喲，這幅畫怎么被你給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