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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恩在線閱讀 - 第44節

第44節

    禁苑中雪勢略緩,如同撕絮一般的飄飄灑灑的落下,園中漸漸積了一層銀白色。淥山亭地勢高遠,石桌上黃邊牙盤中置著一盤紅虬脯、一盤鳳凰胎、一盤水煮蕨菜、一盤煎釀豆腐、一盤紅燒樹雞、一盤湯洛繡丸,旁邊置著一碟花折鵝糕,桌旁紅泥小爐上溫著一壺酒。

    姬澤親自執起上頭的鎏金雞首執壺,問道,“這石凍春酒有一些烈,你可能用?”

    這些菜肴在亭子中置了這么長時間,早就已經冷掉了。賴姑姑這段日子嚴管阿顧的身子,像這些涼了的菜肴,在於飛閣里是絕不允許送到自己面前的。更不必提酒水這般烈性刺激的飲品。可是眼下淥山亭中的情景,實在不適合自己說出拒絕的話語。漫天的飛雪撲下淥山亭,阿顧看著姬澤,胸膛中忽然涌現出一股舍命陪君子的豪情,笑著道,“最多不過醉一場,怕什么?”

    姬澤唇角微微翹起細微的弧度,執起注子為阿顧斟酒,青碧色的酒液便從壺嘴瀉出一條漂亮的弧線,落入石桌上的琉璃蓮花爵之間。

    阿顧雙手端起蓮花酒爵,湊近唇邊,輕輕抿了一口,只覺得酒水入喉微辣,蘊有甘洌口感,抿了抿飲下去,伸出舌頭散辣。忙不迭伸手取了一塊花折鵝糕,扔進口中中和一下石凍春的口感。

    姬澤瞧著她這般模樣,唇角泛起一絲淺笑,道,“這花折鵝糕質地酥軟,是阿瑄最喜歡的糕點。”

    阿顧怔了怔,“是么?”望著盤中的花折鵝糕。這味糕點俱是精致白面所作,做糕點的御廚想來手藝十分高明,糕點制成鵝形,折頸回望,神態栩栩如生。

    “是啊。”姬澤含笑道,“阿瑄小時候很聰明,開蒙的時候,母后教她背駱賓王的《鵝》詩,她背會了,就問母后,‘鵝到底長的什么樣子呢?’母后答不出來,靈機一動,就說,‘你看那花折鵝糕的樣子就是鵝的樣子了。’阿瑄十分喜歡花折鵝糕。她病的很重的時候,躺在床上看著我說,‘皇兄,阿瑄想吃花折鵝糕了。’……”他仿佛察覺自己說的多了,倏然住口。

    “是么?”阿顧瞧著他面上沉重的神色,忙出言開解,笑著道,聲音清脆,“那可真巧,我也很喜歡花折鵝糕呢,瞧起來我和九jiejie還有一分緣分呢。”

    姬澤瞧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翹起,眸色微暖。

    亭中的菜肴瞧著十分減薄,說起來,阿顧自回宮后,便再也沒有用過這么減薄的膳食。但姬澤竟似不以為意,執著手中的漆雕箸將石桌上的菜肴都用盡了。阿顧也陪著用了一些,兩人很快就吃了個半飽。放下漆雕箸,姬澤已經恢復了清冷的神情,淡淡道,“時辰不早了,這兒風大,你若待久了,怕又要著風寒了。我讓陳孝送你回去。”

    阿顧便笑著福了福身,道,“如此,阿顧便告退了!”

    姬澤點了點頭,拍了拍掌,吩咐道,“送顧娘子回去。”

    阿顧坐著檐子回了於飛閣。搖搖晃晃的檐子中,石凍春的酒勁泛了上來。阿顧初始的時候神智還算清醒,漸漸的臉上便泛起暈紅色澤,腦筋也昏昏沉沉起來。於飛閣的兩位姑姑和大丫頭們將她接了進去,安置在寢間的紫檀雕花圍子床上睡下。

    她直睡了大半響,直到暮色初起的時候才醒過來,只覺得口中渴的厲害,坐起身子叫喚到,“水。”

    緋色梅花帳子打開,碧桐捧了一盞金絲紅棗茶過來,阿顧接過茶盞,就著茶盞咕嚕嚕的喝了大半。

    賴姑姑瞧著阿顧,微微板著臉,囁嚅了片刻,到底也沒有說什么。倒是阿顧自己心虛,牽著賴姑姑的手道,“姑姑,阿顧今日破了你的戒,”伸出一根指頭,強調道,“只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賴姑姑倒被她都逗笑了,“小娘子說笑了。我便是再不通事物,也是知道有些事情該與不該的。陪著大家用膳,自然是不好辭,也不該辭的。只是娘子有一句話該當記住,‘千里之堤,毀于蟻xue’,您的身子切實是不適宜吃冷食,飲酒更是傷身。一次兩次破了戒并不算大事,但若是常常寬縱自己,放任自己破戒,長此以往,也就不必再提什么保養之事了!”

    她的神情諄諄,阿顧整肅神情,福身道,“阿顧謹受教!”

    到了下晚的時候,梁七變過來,宣了皇帝給阿顧的賞賜:一碟花折鵝糕、二十匹珠光錦,并一些其他賞玩物件。黃衣小宦官捧著托盤于魚次入殿,將賞賜的物件一字放于案上。

    阿顧朝甘露殿的方向拜了一拜,“臣女謝過圣人賞賜。”起身之后,又對梁七變道,“麻煩梁內侍了。”

    “瞧顧娘子說的,”梁七變如今對著阿顧笑的愈發和煦親切,“咱們是什么交情?大家有賞賜下來,奴婢瞧著順路就順便給您帶過來了。正巧,一并把您這些日子的功課取回去。不知您的臨帖可得了?”

    阿顧抿嘴笑道,“絹兒,去東廂房將我這些日子臨的帖子取過來,交給梁內侍。”

    絹兒恭敬應道,“是。”

    梁七變接了絹兒捧過來的臨帖,袖手合了,朝著阿顧拜道,“那顧娘子這便好好歇著,奴婢先告退了。”冒著風雪走出了殿外。

    晶瑩潔白的雪花落在永安宮側的於飛閣上,將閣前的一株桂樹妝點的銀裝素裹;漫天飛舞的雪花同時也落在太極宮西北隅的昭慶殿上,靜默無聲。

    “這昭慶殿干燥的很,比從前的望仙殿差的遠了。”姬華琬抱怨著進了宮人打起的簾子。喚道,“母妃,”在唐貴太妃身邊依偎坐下。

    “阿燕,”唐貴妃望著姬華琬的神色也變的柔和慈愛起來,“聽莊姑姑教完今日的規矩了?”

    “那個老虔婆實在是太討厭了!母妃,”姬華琬牽著貴妃的手求情道,“你什么時候去跟皇祖母求求情,讓她不要再讓那個莊姑姑過來了吧!”

    “又胡說。”貴妃揚聲駁斥,眉目之間帶著深深的倦黯,“太皇太后命女官教導你規矩禮儀,是對你這個孫女的疼愛。你怎么就這么一點也不受教不說,居然還想著將莊姑姑攆出去?”

    “那個老虔婆說的狗屁不通。”姬華琬昂著頭道,“我為什么要聽她的教。父皇在世的時候曾經對我說了,我是他的女兒,這一輩子我只要驕傲的活著就是了。那些賢惠的事情,”她哼了一聲,“丹陽姑母倒是賢惠了,賢惠的被個妾室給趕回了宮中,連女兒都丟了這么些年,可真是長皇家公主臉面呢!”

    “你丹陽姑母那是意外!”唐貴妃深蹙起眉頭,“若不是那時候正好碰上了東突厥龍末可汗大舉入侵,如今你那姑父怕是連國公爵位都被你父皇給扒掉了!”

    姬華琬嗤笑,不以為然,她不欲再和母親爭辯,目光投到侍立在一旁的緋衣女官身上,吩咐道,“宋尚宮,我那兒的雪李吃完了,你再給我一些過來吧。”

    太極宮中共有兩名尚宮,一名姓沈,名喚沈玄霜,便是當日阿顧在鶴羽殿看見與江太妃交好的尚宮;這位宋尚宮便是另一名,名叫宋回雪。兩名尚宮共同掌管太極宮宮女。沈玄霜立場中立,宋回雪卻是唐貴妃的人,當年貴妃寵冠后宮,啟用了宋回雪做這個尚宮。宋尚宮投桃報李,自然是對唐貴妃效忠。因此這個時候,貴太妃雖然已經沒了當年太極宮中說一不二的聲勢,宋尚宮依舊出現在昭慶殿中,恭聽貴太妃吩咐。

    宋尚宮此時聽的八公主的話,一時怔楞為難,“八公主,今年的雪李貢上來的不多。已經是全部送到你那兒去了。”

    八公主揚起頭高高道,“我不管,我就要吃雪李。回頭若是見不到,我就唯你是問。”

    宋尚宮尚來不及回話,唐貴妃已經是揚聲斥道,“阿燕,你說什么胡話呢?雪李是貢品,你讓宋尚宮怎么給你變出來?”

    “不過就是雪李子,”姬華琬惱道,“我從前都是想吃說一聲就有的。怎么今年竟就沒了?再說了,”瞥了侍立在一旁的宋回雪一眼,“這個人不是你費力捧上去的么?怎么這么沒用?既然讓她做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要她做什么?”摞完了話,轉身奔了出殿。

    唐貴妃看著姬華琬留下的動蕩的珠簾,粉面微紅,尷尬對著宋回雪道,“回雪,阿燕太過任性,我代她給你道歉了。”

    宋尚宮在心中嘆了一聲,恭敬拜道,“貴太妃言重了。八公主天潢貴胄,臣實不敢當。公主只是年紀還小罷了。”

    唐貴妃深知自己這位女兒的脾氣,心中深深泛起一股無力之感,下定決心道,“這丫頭是該好好學學規矩了。只盼著,太皇太后的人確實還能將她教好!”

    姬華琬一路橫沖直撞,回到了寢殿鳳陽閣,尚心中郁氣,坐在次間錦繡羅漢床上,望見一旁朱漆螺鈿茶幾上的牙盤上擺放著的花折鵝糕,頓時發作道,“你們怎么當差的?不知道我不喜歡用花折鵝糕么?竟將這糕點奉上來?”

    大宮人瑤臺道,“今兒去御膳房取糕點的宮人是新來的,大約仙織沒有交待清楚公主的口味,才錯將這花折鵝糕奉了回來。奴婢這就讓人撤下去。”

    仙織招了小宮人問了幾句,方進殿笑道,“公主,您可真是誤會奴婢了。若是平常的花折鵝糕,奴婢等自然不會奉上來招您的眼。但今天的花折鵝糕可不一般,聽說是詹廚王親手做的。”她捧起牙盤中的一塊花折鵝糕,送到姬華琬面前,“公主,你真的不嘗一點么?”

    “詹川?”姬華琬微微愕然,詹川是周宮御廚,十六歲入宮,早年以一道名菜“應山滑rou”博得先帝的喜歡,手藝出眾,又善于融會貫通,在御膳房浸yin了三十年,手藝突飛猛進,被奉為“無冕廚王”,如今除了給太皇太后和圣人做膳食,早已經不再動手。能勞動他親手做這種小糕點,多半是圣人親口吩咐的。

    姬華琬的面色變幻,接過仙織遞上來的花折鵝糕,遞入口中,長眉微微蹙了蹙,只覺得糕點質地松脆,口感鮮香不已, “這詹廚王的手藝果然不錯,連花折鵝糕這樣的東西也能做出這般的口感。”

    她又嘗了一塊鵝糕,重新坐在錦繡羅漢床上,“對了,姓顧的那兒可有什么事情?”

    瑤臺走上前,恭敬稟道,“今兒傍晚的時候,甘露殿的梁七變奉旨去於飛閣賞了顧娘子一些東西。”

    姬華琬惱道,“她是你哪門子娘子?我竟不知,我宮里的人,倒要敬著那個野丫頭了。”

    “公主說的是,”仙織笑盈盈的接口,“奴婢心中也并不大看重那顧家丫頭,只是,那顧家丫頭畢竟得太皇太后看重,奴婢怕在外頭失了口,給公主惹了麻煩。”

    “你倒是個懂事的。”姬華琬淡淡笑道,矜持問道,“阿顧得了些什么賞么?”

    “聽說是一碟花折鵝糕,二十匹珠光錦。”仙織道。

    姬華琬一怔,頓時便覺得手中花折鵝糕味道黏膩苦澀起來,忽的伸出手來,狠狠拂落螺鈿茶幾上的牙盤,怒道,“什么破爛玩意兒,難吃死了,以后我的鳳陽閣再也不準進這種糕點。”

    牙盤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花折鵝糕碎的一滴都是。小宮人連忙入內將地上的瓷片糕屑收了下去。姬華琬倒在羅漢榻靠背上,伏在一旁扶手上,氣的胸脯微喘,淚光點點,“那個野丫頭有什么好?皇兄竟然這般看重她。”

    姬華琬一直是自信自己是圣人姬澤最疼愛的meimei的,可是姬澤這一次命詹川做了糕點,沒有賞賜給旁人,只獨獨賞了顧令月。這一刻,姬華琬是真的傷心了。

    仙織上前一步,柔聲勸道,“公主您想多了。那顧家丫頭不過是個沒阿爺的孩子,公主可是圣人的親妹子。她今兒雖得了些許賞賜,但圣人賞公主的次數和名貴寶物可比那勞什子花折鵝糕強多了。她如何能與公主比?”

    姬華琬轉頭拭淚道,“你不知道,我雖千萬般都比她強,但有一項卻是實在比不過的,那姓顧的的書法竟是皇兄親自教的,單憑這一項,就不能不得皇兄看重。”聲音中微微灰心頹喪。

    仙織愕然,沒有想到那顧家女竟還有這般圣眷,倒真真出乎意料。她眼珠兒轉了轉,笑道,“就算如此,那顧家丫頭能夠比的上公主?當初公主的字可是先帝親手啟蒙的,圣人和公主感情雖好,但圣人就算想教你,難道還能和先帝去爭么?若是公主因為這點子小事便惱了圣人,那可才是真真傷了圣人的一片愛護之情了。至于那顧家丫頭,”她哼了一聲,“圣人不過是因為那顧家丫頭得太皇太后喜歡,才投太皇太后所好,對那顧家丫頭好一些罷了。那顧家丫頭論才華、論美貌,哪一項比的上公主您,圣人又才和她相見多久,何嘗有什么真正情分?”

    她語意殷殷,漸漸聽入了姬華琬的耳朵。姬華琬拭了淚,眸子恢復了神采,起身道,“仙織你說的對。”

    “圣人對她有些好顏色,不過是因為她得了皇祖母的喜歡罷了。沒關系,”她抿嘴淡淡笑道,“反正皇祖母寵著顧丫頭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奴婢瞧著公主是有好主意了,”仙織聞弦音而知雅意,閃了閃眼睛,恭維道,“不知公主有何打算?”

    姬華琬抬起頭來,眼珠兒轉了一轉,容顏在殿中的燭火照耀下分外明艷,“算算日子,玉真姑姑應當要回長安了吧?”

    “玉真大長公主赴華山道觀為先帝祈福一年,算起來的確到日子了。”瑤臺道,“想來近些日子就要回長安了。”

    雪奴邁著優雅的步子步入了鳳陽閣。前些日子毬場亭之事后,八公主得到了太皇太后勒令,管教好雪奴,若這只大食貓日后再在宮中惹出什么事情,便一并打殺再無辜惜。姬華琬害怕雪奴丟了性命,著實下了功夫管束雪奴的性子。這些日子雪奴已經是收斂了很多,不復當日太極宮中張揚。此時悄無聲息的進了閣,躥入姬華琬懷中。

    姬華琬抱起雪奴,伸出手順了順雪奴背后光華亮順的毛發。狡黠一笑,“我這位玉真姑姑,可和丹陽姑姑不一樣。她愛憎分明,性如烈火。她和父皇感情很好,自愿為父皇祈福一年,為此連父皇的周年祭都沒有來得及趕回參加。皇祖母疼寵她,可遠甚丹陽姑姑。你們說,”她抿嘴笑道,“若是我的這位十姑姑惱了那個姓顧的丫頭,最后會怎么樣?”

    瑤臺笑著道,“那還用說么?玉真大長公主可是尊貴的嫡公主,顧娘子如何能和玉真公主相比?”

    雪奴正伏在姬華琬懷中,愜意的瞇著眼睛,受姬華琬手中力道一重,“喵——”的叫喚一聲,抬起頭來,睜開一雙海藍色的眼睛,慵懶而又神秘。

    姬華琬抱著它笑著道,“我倒要看看,對皇祖母來說,一個受過委屈、且立過大功的嫡親小女兒,和一個剛剛接回來一年的小小外孫女,她到底更向著誰?”

    作者有話要說:李肇《唐國史補》:酒則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河東之乾和、蒲桃,嶺南之靈溪、博羅,宜城之九醞,潯陽之湓水,京城之西京腔,蝦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漿類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謂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載17種酒,14種產于唐土,另外3個外來飲品。

    第63章 十一:逢儂多欲擿(之玉真)

    這一日,阿顧從寢閣起來,換了一件雙盤領櫻草色木槿繡花窄袖對襟衫,一條明珠碧纈裙,外面系了海棠紅火蠶披風,往永安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剛剛到了殿外,便聽得殿中傳來太皇太后歡喜爽朗的笑聲。

    她笑著進了殿,問道,“皇祖母今兒這么高興,可是有什么好事情?”給太皇太后請了安,在公主身邊坐了下來。公主面上也有著明顯的喜意,揚了揚手中書信,笑著道,“留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小姨要回長安了。”

    “小姨?”阿顧一怔,問道,“是玉真小姨么?”

    “是啊!”公主想起久未見面的胞妹玉真公主姬明瑛,亦是笑容滿面,“我和你玉真小姨是同胞姐妹,自幼感情極好,她回來若見了你,一定會喜歡你的。”

    玉真大長公主姬明瑛也是大周的一個傳奇人物,聲名幾乎不亞于艷名播于天下的唐貴妃。

    她是太皇太后的小女兒,在仁宗皇帝的公主中是最幼的一個,排行第十三。不同于胞姐丹陽公主的溫柔嫻淑,她自幼性情堅毅,愛恨分明,及笄后受封玉真公主,先帝為她擇的駙馬是昭國公聶家嫡長子聶弘。聶弘字光洵,人如其名,面貌昳美,在勛貴之中素有美男子之稱。這門婚事,當時結締的時候也是人人欣羨。卻不料,最后竟落得個慘淡結局。玉真公主破門休夫離聶門而去,別府而居,聶弘郁郁而終,玉真公主經過了這一次失敗的婚姻之后,對嫁人沒了興致,只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常常舉辦宴會,邀請長安權貴,交游廣闊,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名重人物。

    阿顧抿嘴矜持的笑了笑,“我也很想見玉真小姨呢!”復又疑惑道,“說起來,我回宮這么久,怎么從沒見過玉真小姨?她去什么地方了?”

    “還不是她任性,”太皇太后敲著手中的鳳頭拐杖,高聲抱怨道,“好好的女孩子,不想著嫁人,竟然對修道有興趣。前些年熬著我,出家做了女道。你皇舅舅去世之后,她偏偏要說去華山道宮為亡兄祈福一年,大周有那么多和尚道士,祈福哪里需要用到她堂堂一個公主?偏她從小性子就犟。徑自就走了,連跟我打個招呼都沒有。”

    永安宮中靜靜的,侍女們低頭抿唇而笑。太皇太后如今這話聽著雖不太好,但眸子里對于這個幺女歸來的喜悅卻是實實在在的。若真有人因為這就以為太皇太后惱了玉真公主,可就大錯特錯了。“母后如今只是這么說罷,”公主難得俏皮的說了一句,“等到明兒小妹進宮了,定是心肝寶貝的揉搓一頓,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說。”

    太皇太后睨了公主一眼,嘆道,“你也是個不省心的東西,這輩子,你們兩就是我的孽債啊!”

    冬日的陽光在於飛閣的梁枋間流連,微翹的琉璃瓦反耀出亮眼光芒。金鶯從打起的簾子中出來,看見匆匆從廊下走過的小侍女,喚了一聲,“綃兒。”

    綃兒身子僵了僵,頓了一會兒,方提著一只藤提梁畫花草食盒來到碧桐面前,屈膝有禮道,“金鶯jiejie。”

    金鶯看了一眼天色,奇怪問道,“我記得你早就出去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綃兒低垂的面上閃過一絲驚惶神色,提著食盒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就隱去了,不自然的笑道,“奴婢去御膳房取糕點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八公主的人,……沒法子,這才耽擱了一陣子。”

    八公主姬華琬性情跋扈,見著阿顧最是愛難為。於飛閣中的丫頭都是明白不過的。“又是八公主,”綾兒義憤填膺道,“八公主怎么總為難我們娘子呀?”

    “噤聲。”金鶯連忙斥道,板了臉道,“在宮中當謹言慎行。娘子性情和善,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更應該低調些,這話說了沒什么用處,若是被旁人聽去了,反而給娘子添了麻煩。”

    “金鶯jiejie,”綾兒怏怏道,“我以后再也不會亂說了。”

    金鶯這才抹開了臉,轉身朝綃兒和聲道,“若是這樣,倒也怪不得你,這樣吧,糕點我替你裝盤端進去,你今兒個受驚了,先回屋歇一歇,下晌再進殿伺候。”

    綃兒低頭道,“多謝碧桐jiejie。”將食盒遞給了金鶯,自己轉身回了房。

    回到於飛閣,阿顧便召來了陶姑姑,道,“姑姑。今兒個在永安宮,說起我的小姨、玉真公主要回來了。玉真公主是我的嫡親小姨,日后自然是要親近的,姑姑給我說說玉真公主的事情吧!”

    陶姑姑笑著道,“娘子便是不問,老奴也是要和娘子細細說說的。”

    玉真公主的事跡便算是放在民風開放的大周,也算得是一個傳奇。

    “玉真大長公主乃是仁宗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小女兒。及笄后封號玉真,先帝將她許的聶家也是勛貴人家,聶老國公靠著軍功封了國公。駙馬聶弘更是長安人人稱頌的美男子。就說公主下降聶門,新婚之夜,夫婦二人獨處,聶弘對公主道,‘吾聞汝姐丹陽主賢良淑德,以子媳事舅姑,且主動為夫納妾,愿主效其德。’”

    “玉真公主軒然復道,‘吾姐婦德蘭馨,卻換不得韓國公真心相待,可見此德特也無用!若當日吾姐以公主君臣禮待之,顧鳴那廝安敢欺辱吾姐?姬家貴主要此德何如?弗能也!’”

    夫婦二人后來雖然入了洞房,但這門眾人欣羨的婚事,到底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一些不和諧的預示。

    駙馬聶弘身邊有一位寵婢,喚作容兒,自幼伺候駙馬長大,聶弘憐惜此女,瞞著公主私下與之通情。公主尚未育子,這容兒便懷了孕,生下了一個兒子。聶弘怕玉真公主容不下這個孩子,便將這個孩子私下養在了長安郊外的聶家莊子上。容兒眼見得自己得不到名分,兒子也不能認祖歸宗,漸漸著急了起來。她聽聞了韓國公府舊事,度量著自己真鬧出來也不至于殞命,干脆惡向膽邊生,偷偷的用一根簪子在孩子腳背上弄出血痕,抱著孩子向聶弘哭訴,嫁禍玉真公主傷害庶子。聶弘聽信了容兒讒言,沖進了公主府怒氣沖沖的叱責玉真公主,“稚子無辜,汝竟傷此稚子!”

    玉真公主立于庭中,神色漠然聽完了駙馬的責言,問道,“駙馬言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