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又如何?” “什么叫‘又如何’,這次赤血補天石的事還不夠給你教訓么,若不是本宮回來得及時,眼下你能站在畫卷外頭活蹦亂跳?”后土蹙眉,“你莫不是被關久了傻了吧?” 后土語落,原本捂在張子堯耳朵上的手拿開了,張子堯轉身看著燭九陰:“我都聽見了。” “本來就沒好好捂著。” “九九,”張子堯問,“你要走了嗎?” 燭九陰笑了。 他勾起唇角,抬手用那寬大的手掌拍了拍張子堯的腦袋,然后依舊微笑著點點頭。 張子堯停頓了下,卻并不阻止,就像他拿起點龍筆的那一刻就已經猜到事情的結局會是這樣—— 他無聲地偏開身子,讓開通往帳子外頭的道路,這樣的舉動沒有什么意義,就好像只是默認了燭九陰要離開的事。 燭九陰深深地看了張子堯一眼,良久,他攏起袖子,徑直走向帳外,后土站在帳子外一臉不麻煩地等著。 燭九陰稍稍彎腰邁出帳門,就在他踏出帳子的第一步,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袍一角突然被人從身后扯住。 燭九陰愣了愣回過頭,便看見面無表情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那雙漆黑的瞳眸直直地盯著他—— 就仿佛此時此刻,死死地用手拽著燭九陰衣袍一角的人并不是他。 “?” “九九……” “怎么了?” “我娘走了。”張子堯麻木地重復道,“又剩我一個人了。” “……” 燭九陰仿佛終于明白過來方才執筆點睛之前,張子堯那欲言又止的到底是想說什么。 “你不要走,好不好?”此時,少年看著男人,破天荒地第一次開口挽留,“以后若是遇見什么你要的補天石,我絕不礙手礙腳,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說到以后,少年似沮喪地低下了頭,就像是他連自己丟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而燭九陰臉上的笑容至始至終未變,他用居高臨下的姿態低聲笑罵“你這小蠢貨”,然后抬起手拍了拍張子堯的腦袋,他抬起頭,對張子堯身后冷著臉的素廉道:“蠢牛,照顧好他。” 素廉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冷漠道:“同你沒關系。” “好好好,反正現在本君打不過你。”燭九陰無奈戲謔。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那捉住他衣角的力道松開了。 燭九陰微微一怔,卻到底沒有將心中那一瞬間的茫然和放空表現在臉上,他就像是帶上了一個微笑的面具,從始至終都是慵懶含笑的模樣。 …… 那一天,有人聽見了穿破九霄龍吟之音在無悲城的上空回蕩。 有人說,是南城門守門的墨獸打了個呵欠; 有人說,是外頭突然飛沙走石,狂風咆哮發出的聲音; 還有人說,他親眼看見一條巨龍自無悲軍營地騰飛入九霄,那龍有黑色的鱗片,翠色的尾,還有一雙仿佛用血染紅的眼—— 七嘴八舌討論著的人們中間,唯獨一名黑發少年微笑不語,少年衣著素樸,在他腰間寶貝似的掛著一副畫卷,還有一只鎏金筆。 “唉,畫師,你覺得那日龍吟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條賴皮龍,”張子堯笑著,亦真亦假道,“從我的畫里離開了,” 卷五·百鬼夜行 第58章 云起國異 云起國是一個很小的國家,相比起鄰居的天滄,它就仿佛只是天滄的一個城都那么大。 云起國位于沙漠中心,常年缺水,風沙蓋城,莊家作物顆粒無收的時候也是有的,那些時候全國就會鬧起嚴重的饑荒,直到他們從周邊其他的小國借來糧水,這才勉強渡過那些劫難——這樣的國家,究竟是靠什么生存至今,這件事也沒人說得明白。 ——要是非要說個所以然,那恐怕是因為這個國家過度崇尚武力吧。 大概會有人這么回答。 云起國確實崇尚武力,這點是沒錯的——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云起國的開國皇帝只是一個沙漠中的沙匪頭頭,因為年輕的時候劫富濟貧,為人又講義氣,所以結識了不少四海為家的天涯浪客入伙,這些人之中不乏有其他國家的通緝犯或者是有名的武林人士之類的大人物…… 于是久而久之,他的劫匪隊伍逐漸壯大了起來。 幾十年過去,等這個沙匪頭頭上了年紀,人漂泊了一輩子總有浪不動的時候,再加上他這些年四處搶劫積累了一些財富,所以他總琢磨著是不是該找個地方落腳安度晚年——但是這些周邊各種國家的商隊這些年都被他七七八八的搶了個遍,他的通緝令幾乎用各種語言貼遍了所有大小城池,所以指望這些國家中的其中一個能收留他是不可能的了。 思來想去,最后這個沙匪決定回歸到自己白手起家的地方,在沙漠中心自給自足地建立起了一個國家,取名云起國——大概就是“風起云涌的初始之地”這樣的意思…… 不過這都是后來這個國家的讀書人強行這么認為的——畢竟云起國的開國皇帝是個土匪,而世界上大概找不出哪個土匪能這么有文化又風雅。 ——以上,這就是云起國的發家史,比想象中的更加隨便。 總之,說這么多就是為了解釋,正好是因為這個開國皇帝身份的關系,云起國人崇尚武力,堅持著“能用一把刀解決的事情絕對不多瞎逼逼如果不行那就兩把刀”這樣的原則,所以這個國家快窮死了,但是也沒亡國:畢竟周邊國家除了地大物博、能人異士很多的天滄之外,沒人敢惹得起這些土匪。 而正是因為膽子肥,這就直接導致了大滄無悲軍的存在也沒能嚇到他們多少。 直到前幾日。 聽那些個信心滿滿準備去殺天滄國南邊邊境個措手不及最終卻屁滾尿流滾回來的士兵們說,天滄國是徹底地瘋了,他們找了個怪物來鎮守南門——那怪物大約有百尺高,青面獠牙,咆哮似龍吟,踏云從天邊而來,光是投下的陰影便將他們整個軍隊覆蓋了起來……好些士兵被嚇得當場尿了褲子。 那怪物的出現,讓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起國終于踢到了鐵板。 …… 云起國國都。 坐在轎子上、身著華服的年輕男人滿臉焦灼。 他不停地掀起轎子的簾布去看外面,并不斷地催促著外頭那些抬著轎子的侍衛:“快一點,快一點。” 轎子的速度加快了,男人卻在轎子上搖晃了下,他頭頂上的冠帽搖晃了下,他“哎喲”一聲身體傾倒道一邊還伸手扶穩了帽子,當他好不容易坐直并開始在嘴巴里不干不凈的怒罵著抬轎子的侍衛想要晃死他時,這個時候,轎子居然又停了下來。 “怎么啦?”男人一臉暴躁地掀開簾子,“怎么不走啦?你們腿斷啦?” 外頭挺直腰桿站著的侍衛面無表情地拔出手中的長劍,然后就長劍刺向前面的空氣——然后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那劍尖居然發出“哐”的一聲巨響,就像是刺在了什么看不見的障礙物上,劍身發出嗡嗡的嗡鳴彈了回來,連帶著坐在轎子里的男人面部也扭曲了起來—— “哎呀,這個朧真,哎呀,寡人便知道,哎呀。” 男人連續說了三個“哎呀”,然后一臉任命又煩躁地扶著發冠從轎子里走了下來,在侍衛們的注視中,男人果然不受任何阻攔地便輕易穿過了那道誰也過不去的屏障——他走過屏障,轉過身沖著身后那群沉默看著自己的侍衛揮揮手:“回去吧,一個時辰后道這兒來等著寡人便是。” 侍衛們:“……” “看什么看!”那男人沒好氣道,“你們過不來又不是寡人的錯,別說是你們了,這個鬼東西怕是連蒼蠅也飛不進來——里頭那個人,就存心想讓寡人走著去見他!哎呀!” 男人說完之后,拎起衣袍下擺狠狠甩了甩,便昂首挺胸大步走開了—— 剩下一干侍衛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云起國的年輕皇帝靠著兩條腿走了幾步,七拐八拐沒多久便遠遠地看著一座庭院——和云起國那富麗堂皇的惡俗宮殿完全不同畫風的一座庭院——庭院里種滿了綠色植物,幾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紅色花甚至從庭院內部伸出枝頭探到了墻外來……一不小心叫人想到了無悲城墻上那些薔薇,年輕的皇帝嗤之以鼻,堅持自己最討厭這種娘們兮兮的東西。 而此時他已經來到的庭院前。 庭院的大門像是早就知道要有來客,如今大大開著。 庭院之中,男子身穿白色的狩衣,端坐于屋檐之下,他大約是三十歲上下,看上去比云起國的皇帝年紀稍微大一些,但是因為他擁有白皙得幾乎能看見皮下淡色血管的皮膚以及過于紅顏的唇,所以晃眼一看,倒是和皇帝的年紀不相上下了。 此時似乎聽見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和絲毫不掩飾的粗魯喘息聲,男子抬起頭,看著站在面外氣勢洶洶看著自己的皇帝,勾唇輕笑:“今早起來的時候,我便道是太陽比往日往西邊偏了幾尺升起,恐怕是要發生什么稀奇的事——沒想到,這會兒倒是真的遇見了這種事情……陛下,來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恕臣無理,有失遠迎。” 男子的聲音不急不慢,帶著叫人聽到就想抓狂的調侃。 叫人通報一聲? 通報一聲你就會跪著門口恭恭敬敬的迎接寡人? 年輕的皇帝哼了聲表示完全不吃這套,邁開步子風風火火地走入庭院,看了一眼男人身邊早就擺好的、明明是剛剛泡好的兩杯茶,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嘲諷:“你一個人喝兩杯茶?” “白日天氣炎熱,另一杯涼著,放好了再喝。”被質問的人臉上微笑不變,“現在陛下來了,倒是正好一人一杯。” 年輕的皇帝露出個“懶得聽你睜眼說瞎話”的表情,掀起袍子豪邁地在這個男子身邊挨著坐下,沉默了下,突然道:“朧真,寡人有件事要求你。” “哦?”男子臉上露出個稀奇的表情,“上次聽見陛下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十五年前,當時先帝勒令陛下必須斷奶,陛下央求朧真替你將乳母房間里的奶瓶偷來——” “……”年輕的皇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后因為有求于人不得不按捺住胸腔之中的怒火,從牙縫里擠出,“朝廷每月發你俸祿,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寡人在這坐著使喚你,而不是聽你在這廢話。” 男子臉上的笑變得更加清晰,隱約帶著一絲絲狡詐,玩夠了,他這才緩緩道:“臣不過是意外地回憶起了小時候的趣事,既然陛下不愿意聽,那便算了……” “你說都說完了。” “還有別的。” “……” “陛下請講,所為何事光臨小臣陋室?” “無悲城最近估計是來了個能人異士。” “嗯?” “估計是跟你干差不多把戲的人。” “把戲?”男子挑了挑眉。 “啊啊啊啊就是之類的東西,”年輕的皇帝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總之就是之類的人,他不知道從哪里搞出只巨獸,聽當時目擊到的士兵說——那怪物大約有百尺高,青面獠牙,咆哮似龍吟,踏云從天邊而來,光是投下的陰影便將他們整個軍隊覆蓋了起來……” 聽聞皇帝描述,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有趣的目光,然而卻不動聲色冷靜道:“如此而已,怎么敵得過我云起男兒手中長劍猴盾,想必當時我云起軍亦迎頭而上,殺了那巨獸個片甲不留——” “朧真。” “臣在。” “脫了開襠褲以后寡人就沒揍過你了,別逼寡人動手。” “哦。”男子笑容從容淡定,“那巨獸可是一條巨龍?” “聽說像老虎。” “老虎怎么會發出龍吟?陛下是不是記錯了?” “沒記錯。”年輕的皇帝一臉煩躁,“后來寡人翻閱了很多書籍,都沒發現這世界上有什么類似的怪物是長得符合那些士兵描述的,不光是天滄國的典籍,周圍其他國家的怪志典藏都叫寡人翻遍了,也沒找到個能對號入座的——” “陛下居然會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