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死去的將軍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憑空出現(xiàn)的巨大異獸讓已兵臨城下的云起兵不得不退兵……在他們離開后,無悲城南門之下再次恢復了一派平靜,沙漠上空的月亮潔凈明亮如黃玉玉盤,月亮太亮了抬起頭幾乎看不見星星,夜風卷過風沙,風中只能聽見守城的士兵竊竊私語之聲,以及“呼嚕”“呼嚕”如野獸喘息之音。 城門之下,一只身體龐大、長相猙獰的墨獸正用腦袋靠著爪子,睡得正香,睡夢中也不知道它夢見了什么好事,長長的豹尾一甩一甩的,拍打得地上出現(xiàn)長長的劃痕…… 人們對它敬而遠之。 唯獨一名黑發(fā)少年絲毫不見畏懼,他背著手站在這只呼嚕嚕的墨獸身邊,抬著頭打量它的模樣,目光之溫柔…… 就像是在看自家的狗。 “這畜生怎么回事?”掛在城墻壁上畫卷中的男人踢飛碎石,抬起頭滿臉陰郁的瞥了畫卷外少年一眼,“張子堯,你莫不是誆本君,最后還是偷偷地畫了點什么不該畫的東西吧?” “沒有啊,你看——” 張子堯抬起手去摸了摸墨獸的爪子,打呼嚕的聲音一下停下來,墨獸睜開一只眼,看了一眼張子堯,然后稍稍抬起自己的下巴——張子堯爬到墨獸的大爪子上搖搖晃晃站穩(wěn),踮起腳將手挪過去撓撓,那墨獸就跟很享受似的閉上了眼…… “你見過這樣的兇獸么?”張子堯笑瞇了眼,“我就是隨手畫了只野獸然后管附近隨便哪只狗借了個魂,又可以看家又不隨便咬人,多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挪開手,然后跳下墨獸的爪子伸手拍了拍它——后者立刻把腦袋靠過來擺出要摸的賴唧唧白癡模樣……這一幕燭九陰冷眼看在眼里,萬分鄙夷地聽著少年對這長得莫名奇怪的丑東西說什么“以后看守無悲城南門就麻煩你了小虎”,燭九陰冷哼一聲,換了個坐姿:“你這隨便給人家亂取名字的臭毛病到底什么時候能改?還凈取鄉(xiāng)下人的名字。” “燭九陰聽上去也像是個臭老頭大反派的名字。” “你再說一遍?” “總之無悲城算是守下來了,”張子堯背著手轉(zhuǎn)過身,月光之下那雙黑色的眼亦顯得特別明亮,“以后你不許再笑我沒本事又喜歡給自己找事做了——看我這事辦得多漂亮?無悲城短期內(nèi)不會再受擾;云起兵大概也不會再輕易來送死;就連紅葉也不用去再復活另外一個人——沒人要犧牲性命了,多好。” 所以呢!現(xiàn)在這模樣還是等著人夸你?燭九陰面無表情地“喔”了聲:“你原本就打算這么做的么?” 張子堯看了他一眼,然后說:“是啊。” 燭九陰強忍住想要冷笑的沖動:“一會兒你滾回帳子里,看著你用來給‘畫卷里的神仙大人’上香的香爐把這兩個字再重復一遍。” 張子堯:“……” 燭九陰:“小蠢貨,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蠢貨了,現(xiàn)在的你是厚臉皮小蠢貨。” 張子堯:“嗯,近墨者黑。” 燭九陰:“近什么?” 張子堯:“……近朱者赤。” 燭九陰:“有本事你別慫。” 張子堯:“我一直很慫,你才是大爺。” 張子堯抬走到畫卷前看了看,牛牛不知道躲到哪個石頭后面了根本沒見影子,于是問:“牛牛呢?” 燭九陰垂下眼掃了掃某個陰暗角落,停頓了下說:“睡了,當然可能也是單純的不想理你——也對,想想今天下午某個人還狗急跳墻似的想讓他去一人獨自面對千萬云起兵,嘖嘖,是本君本君也要氣得不行。” “我開玩笑的,怎么可能讓他真的去,而且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小心眼,”張子堯他索性將畫卷從墻上拿下來仔仔細細卷好,想了想道,“今天下午張子蕭來了以后他就躲起來了,感覺他很不喜歡張子蕭啊。” 張子堯頓了下補充道:“我也不喜歡他。” 燭九陰懶洋洋地彈了彈指甲:“你們小孩真容易隨隨便便就不喜歡別人了。” 張子堯:“……” 燭九陰:“不像本君,除了自己以外,本君誰都不喜歡。” 張子堯:“那是,這點我是真的看出來了。” 張子堯抱著畫卷,一邊說著一邊敲響了城門,城門被人從里面拉開,守城門的侍衛(wèi)見站在外頭的是張子堯就露出個笑臉,還主動將手上的火把遞給他,讓他好照亮回帳篷的路,張子堯道謝接過火把—— 至少在今兒下午之前,除了無悲軍之外眾人還不知道這少年是什么人,而如今,他在眾人眼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無比,呃,也許甚至超過了樓痕,能勉強及去世的袔云將軍肩膀那么高…… 張子堯舉著火把回到帳子外頭,順手將火把塞在帳子外的架子上——當火光隱約照亮帳篷里面,少年立刻發(fā)現(xiàn)帳子里多了個人,他抱緊了手中的畫卷,稍稍提高聲音問:“誰?” 那人聽了張子堯的聲音走出來,掀開帳子——于是月光之下,張子堯猝不及防便與張子蕭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對視上,他被活生生嚇了一跳,而后者卻只是面色陰沉道:“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在外面看了眼墨獸,”張子堯走進帳子,瞥了眼扶搖——平日里畫很多的婢女今晚很沉默,看了張子堯一眼,轉(zhuǎn)身給他倒了杯水,張子堯莫名地接過來,喝了一口,又看向張子蕭,”你找我有事?” 張子蕭卻仿佛沒聽見他的提問,自顧自問:“那野獸還沒消失?” “借了條狗的魂,畫不撕破就不會消失,”張子堯停頓了下,轉(zhuǎn)過身又不得不再問了一遍,“你找我有事?張子蕭,你之前不是回家了嗎?怎么又出現(xiàn)在這里了——” “因為突然又有放心不下的事,所以就又回來了。”張子蕭站起來,盯著張子堯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張子堯,你別總爛泥扶不上墻優(yōu)柔寡斷,我好心讓給你的東西若你不珍惜,我可就帶走了。” 張子堯下意識捂住腰間點龍筆—— 張子蕭笑了笑:“不是這個,別的東西。” 一邊說著,他一邊彎腰拿過了張子堯抱在懷里的畫,而后不顧黑發(fā)少年阻止,直接將它展開,盯著那只是亂石松樹的“山水畫”看了一會兒,他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什么都沒有,這東西你寶貝似的抱著干嘛?” 張子堯劈手將畫搶回來:“關(guān)你屁事。” 張子蕭笑了,看著少年將那畫拿過來——此時從那亂石山后頭探出了個牛腦袋,看見張子蕭的第一時間就對著他呲牙咧嘴炸毛,仿佛在說:快滾! 張子堯在書里專門查閱過,蜚獸成年以后長得確實挺兇殘的,只是這會兒素廉還是個幼獸,做出這動作就像是小奶貓炸毛似的——張子蕭不但不怕,還保持著那和他畫風并不相符合的笑容彎下腰對著那小獸招招手:“晚安啊,小可愛。” 對于他的問候,蜚獸的反應是張開嘴想要去咬他的手指—— 張子蕭嘆息了聲,將手指及時縮了回來。 那一瞬間張子蕭眼角的戲謔讓張子堯活生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扔下一句“你別戲耍它”將那畫卷卷起來。 張子蕭直起身子看張子堯,停頓了下道:“我收回之前說你優(yōu)柔寡斷的話,你還是有點長進的,放在以前你肯定不會做封靈這種理論上來說似乎有些缺德的事——現(xiàn)在倒是好,你還知道收集奇形怪狀的東西給自己當寵物了……” “牛牛不是奇形怪狀的東西,也不是我的寵物!你快閉嘴吧!”張子堯生氣地說,“要是沒別的事我想睡了!” “名字都取成這樣了還不是寵物,”張子蕭嘟囔著,“我今天幫了你你也沒說謝謝。” “我上京城給你背鍋的破事你也沒跟我說謝謝!”張子堯瞪眼,“你來就是為了聽我說一聲謝謝?” “當然不是,我是來提醒你,別多管閑事插手鏡女巫的事,否則有得你后悔的,若是把事情弄砸了我就插手了,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我能辦砸什么事?” “你今天差點就——” “門外頭那只大貓比較可怕還是你畫的死人將軍可怕?” “……”張子蕭收斂了臉上的笑,又恢復之前的死人臉,“說起來,那幅《湖光驚翠》最后怎么樣了?” “廢了。”張子堯護著身后畫卷仿佛深怕張子蕭又動手手腳,“雖然最后那翠鳥還是……算了,你以后少干這種缺德事,也不怕短命!” “畫那畫兒之前我就在去京城的路上感染風寒,到京城的時候已經(jīng)病死了。”張子蕭微笑道,“并不會再死一次。” 張子堯連翻幾個白眼,然后二話不說將張子蕭轟出了帳篷。 …… 第二天早上起來,張子堯發(fā)現(xiàn)閉門謝客的人不止是牛牛,就連燭九陰也躲了起來——這兩只動物就像是沾染上了什么瘟疫似的死活不肯露臉,只有張子堯投喂豆沙包的時候燭九陰出來露了個臉。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看著畫卷里捧著豆沙包啃的男人,張子堯調(diào)侃,“叫老半天沒反應。” 此時此刻,燭九陰頭發(fā)相比起往日顯得有些凌亂,臉上也是無精打采的,眼底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像是一夜沒睡好的模樣……聽了張子堯的話他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怎么啦?” “你心情很好嘛。” “是挺好的。” 燭九陰聞言,和張子堯身后的扶搖對視一眼,咬了口豆沙包又被燙著,咿咿呀呀半天直到扶搖看不下去遞給他一杯冷茶——燭九陰扔了豆沙包趕緊喝了一口,冷靜下來好哦就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道:“你就心情好吧,好不了幾日了——你出去抬頭看看外頭的天,是不是黑云壓城城欲摧?” 張子堯看了一眼外頭,陽光燦爛,清風氣爽,又擰回腦袋莫名地看著燭九陰——后者翻了個白眼嘟囔了聲算了,作勢要重新縮回自己的陰暗角落…… 此時張子堯看了眼放在亂石上另外一個動都沒被人動過的豆沙包,頗為擔心地瞥了眼時候縫后,又叫住燭九陰,道:“我去找我娘,晚些時候我陪她去選一處合適落腳常住的宅子……你看著牛牛,一會兒他要是出來了就讓他吃點東西。” 松樹枝頭嘩啦啦一陣亂顫,半晌,燭九陰探了個腦袋出來:“你當本君是什么,保姆還是奶爸?” “你喜歡哪個就當哪個。”張子堯頭也不抬地自顧自穿好鞋,“我走了。” 接著也不管燭九陰還想抗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帳篷。 到了元氏那兒,她還在睡。 帳篷里充數(shù)著滿滿的沉香味,若說張子堯第一次見到元氏時這香味還是若影若現(xiàn),那么現(xiàn)在只能用“濃郁”來形容了—— 甚至有些濃郁得過了。 聞久了又仿佛透著木頭腐敗的氣息。 張子堯沒有立刻就叫醒元氏,只是像往常那樣挨著她的床邊坐下,等了一會兒,并看了看元氏頸脖間那朵薔薇——它又比昨日更鮮艷了些,只是想比起前幾日那花開得極盛時栩栩如生的模樣,這個時候那刺青隱約透露出一絲絲即將敗落的頹勢,雖然花依然開得正好,但是最邊緣的幾瓣花瓣已經(jīng)柔軟地耷拉下來,搖搖欲墜的模樣…… 大概明日,這朵花將正式開始凋零。 張子堯也不知道這是否是代表著接下來一切都將會結(jié)束——薔薇印記沒有了下一位宿主,那么它又會到哪里去? 鏡女巫呢?她的使命是不是也可以就此暫時告一段落?只要她不要再主動去復活別人,也就不會受到傷害? 坐在床邊,張子堯自顧自地想了一會兒,片刻之后這才伸出手想要去推醒她——然而就在張子堯的手碰到元氏的肩膀時,元氏的頭發(fā)滑落,張子堯猛地瞥見,元氏那烏黑的發(fā)中,出現(xiàn)了幾縷刺目的紅,那紅如新釀之果酒,在黑發(fā)之間異常奪目。 張子堯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然而還沒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問題,這時候元氏卻睜開了眼,見床邊坐著的張子堯笑了笑:“你來了。” 張子堯讓開了些讓元氏起身。 目光卻忍不住跟著元氏發(fā)絲之間的那幾縷紅游走。 “看什么?”元氏問,順著張子堯的目光最終固定在自己的發(fā)梢之間,元氏楞楞,片刻之后笑道,“昨晚出現(xiàn)的,娘也嚇了一跳……” 張子堯猶豫再三,最終強忍著心中不安問:“娘,您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啊。” “若感覺到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訴我——”張子堯強調(diào)。 “知道了,你這孩子沒事就愛瞎cao心……聽說你昨個還從王爺?shù)氖掷锞认铝思t葉母女兩人,利用畫出來的巨獸嚇退千萬云起兵,娘聽過之后感覺很驕傲,也很心疼——我這不愛畫畫的孩子,如今也知道要為了他人而去做他不喜歡做的事了。” “沒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有個鎮(zhèn)守南門的將軍戰(zhàn)死,瑞王爺想要紅葉將他復活——” “你為什么阻止他?” 被元氏這么一問,張子堯反倒是愣住了,他抬起頭看著元氏像是不確定一般問:“娘,您說什么……” 元氏挽起頭發(fā):“娘就是好奇問問。” “……那是個將軍,驍勇善戰(zhàn),雖然生前或許是個忠誠熱血的男人,但是誰也不知道他變成了無悲軍之后會怎么樣,”張子堯輕輕咬了咬下唇,“這種嗯恰巧是因為精忠報國,所以恐怕想要生的欲望變得更加強烈,張三那樣的姑且還為了真的復活而對自己的妻子下毒手,我擔心——” “你擔心那個將軍對紅葉不利。” 張子堯點點頭。 元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良久,嘆了口氣:“你就是這樣心軟,總是看不得人受了什么委屈,不愿爭也不愿搶,需知有時候或許置身事外反而會少了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