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鞏小海脖子上挎著包,跑起來就跟腳上踩了風火輪一般,那速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閆寶書覺得,鞏小海說自己起來晚了不過是一種掩飾的說辭,他猜想,鞏小海之所以這么晚才去學校,無非是因為昨晚沒能看成演出和家里人慪氣呢。另外,閆寶書非常的郁悶,是個人見了他都讓他“繞著點走’,這鐵道東果真成了他一個人的龍潭虎xue,進去了是否還有命出來都成問題了。 閆寶書為了不惹上麻煩,還真就按照金桂琴和鞏小海說的那樣,到了東邊以后專挑人少的地方走,直到進了理發店,他才下意識的有所放松。閆寶書來的這家理發店是國營的,剪一次要二毛六分錢,也是為數不多不需要用到票券的地方。 雖然是上午,但理發店依舊聚集了不少人,閆寶書在隊伍的最后面坐下,慢慢地等待著。差不多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輪到了閆寶書,他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洗了頭發,坐在鏡子前,根本不需要告知對方他想要什么樣的發型,對方已經cao起剪刀咔哧咔哧的剪上了。 閆寶書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自打臉上的淤青慢慢褪下去之后,真正的樣貌才慢慢浮出水面,這還是閆寶書頭一回這么認真的打量自己,眼睛不大單眼皮,鼻子還算高挺,嘴唇單薄,嘴角還有一顆若隱若現的黑痣,整體看下來,閆寶書給自己的評價就是——還不賴。什么叫男生女相,就他這德行的。 隨波逐流,大環境下想要搞特立獨行,那就是“小資產階級臭美思想”,是不正經的一種表現。而眼下的審美實在是閆寶書無法接受的,由其是男人的發型,多半是“有縫”的,左偏右偏有的可以根據旋兒來決定,有的則是自己要求的。至于“菊花頂”和“無縫”,簡直是想都不要想。 閆寶書坐在鏡子前,看著理發師用梳子把他的頭發擺弄來擺弄去,最終定格為“有縫”左。閆寶書從鏡子看到自己的發型,最終無奈的長嘆一聲。老氣橫秋,他也只能這么來形容自己了。 很快地,閆寶書的發型搞定了,理發師沒空搭理他,轉身招呼下一位客人去了。閆寶書偷偷從鏡子里看著身后的情況,在沒人注意他的時候,他從桌上的布袋里摸了一把剪刀出來,手疾眼快地在劉海上剪了幾下。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小受畢竟是小受,愛美是肯定的,就跟那個時候大姑娘想要個紅頭繩一樣。 不過,70年對臭美思想還是非常……到了73年以后,逐漸放寬,中期就已經開始知道追逐流行了,什么喇叭褲爆炸頭,就都不是問題了。由此可見,小受還有的熬呢。 那時候的牙膏牌子有中華和白玉,牙膏皮都是那種鋁皮的,可以賣錢,或者把牙膏皮剪開以后用來補漏掉的茶缸飯盔什么的。 國營理發店現在幾乎是見不到了,或許還有,但肯定不多是真的,那時候國營理發店旁邊就是澡堂子,不過很多地方都是有職工浴池的。(額,剪頭發不用票,但是洗澡要有澡票。) 第九章 閆寶書這幾剪子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是非常精髓的,同時也是非常討巧的。閆寶書用剪刀把劉海削平剪短,想不被人發現時就從發旋兒的位置朝左邊梳,想自我陶醉的時候就把劉海放下來,這么做雖然與現代審美不能相比較,可要在一眾撞衫又撞發型的年代,絕對算是蝎子拉屎獨一份兒。 閆寶書偷用的剪刀不是花剪,而是最普通的削薄剪,效果雖然差了些,可耐不住他有一顆容易滿足的心。閆寶書趁人不注意把剪刀塞回到布袋里,與此同時,他發現桌上還放著半瓶頭油,是桂花牌的,價格非常地昂貴,在五毛六分錢左右。 閆寶書盯著那瓶頭油心動了,對于這樣“新鮮”的事物,他非常地想去嘗試一下,畢竟之后的很多年里,這種東西漸漸地就要淡出人們的視線了。閆寶書實在忍不住想要從瓶子里子里倒出點來試試,可是…… “小同志?” 閆寶書一愣,連忙回身看去。站在身后的是一位看上去五十有余的中年男人,再看那外貌體態,雖說能見到一些年月的痕跡,但也不難從中看出他年輕時候的輪廓,往白了說,就是底子好,更何況此人的穿著打扮非常細致且干凈整潔,留著的“有縫”發型用頭油固定著,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頭油的香味。 “小同志。”中年男人笑著和閆寶書說話,目光悄然的朝桌上的頭油看了一眼后說道:“剛才我就坐在這個位置理發,走的時候著急,忘記把頭油帶走了。”說著,中年男人抬手朝桌上伸了過去。 閆寶書識相地讓到一旁,轉身正準備離開時,中年男人突然叫住了,“小同志,請等一下。” 閆寶書好奇的回過頭,“咋了?” 中年男人笑道:“要不要試試?”中年男人把手里的頭油送了過來,其實在他剛進門時就看到閆寶書在那兒擺弄頭發了,而后就是盯著桌上的頭油看。 閆寶書笑了笑,“不用了,我……” “沒關系的。”中年男人打斷了閆寶書的話,十分熱情地舉著頭油并沒有收回去的打算。 閆寶書見狀實在不好推辭,更何況他是真的想試一試,“謝謝。”閆寶書伸手接過頭油,攤開掌心倒了點出來,之后很快的抹在了頭發上,緊接著從桌上拿過梳子,對著鏡子梳了起來。 閆寶書規規矩矩的把頭發梳好,在頭油的幫助下,他看“有縫”這個發型稍微順眼了些。閆寶書放下梳子,回過身時中年男人還在,他沖男人微笑道:“那個……我是不是太眼皮下淺了?” 中年男人看上非常高興,“小同志,你這么想是不對的,沒有嘗試何來進步。” 閆寶書笑嘻嘻道:“謝謝您。” 中年男人揣著頭油走了,閆寶書則是跟著出了理發店。這里是風口,風大的實在是有點離譜,而閆寶書的頭上又抹了頭油,用飄香萬里來形容一點都不邪乎。為了不破壞發型,閆寶書寧可挨凍也沒有帶上狗皮帽子。 一上午的時間都耗在了理發店里,等到閆寶書回到西邊,正巧是吃中午飯的時間。閆寶書進了家門,照常去水缸旁舀了一瓢水,喝的時候閆寶書就在想,今兒怎么沒看到金桂琴在外屋地忙活呢? 正想著呢,金桂琴推開大屋門走了出來,見到閆寶書又在喝涼水,訓斥的話還不能出口,她靈敏的嗅覺就讓她發現了閆寶書哪里不一樣了。金桂琴略顯好奇的看著閆寶書,努了努鼻子說:“寶書,你身上這是啥味啊?” 閆寶書笑道:“頭油的味道。” “頭油?”金桂琴莫名的心慌,“你從哪弄的頭油啊?那玩應可老貴了,一般人可買不起。” 閆寶書放下水瓢,苦笑著來到金桂琴身旁,“媽,我又沒偷沒搶,看把你給嚇的。” 金桂琴知道自己是瞎擔心了,笑道:“倒也是,你這孩子向來老實。”說著,金桂琴微仰起頭打量閆寶書,美滋滋地說:“剪完頭精神多了。”金桂琴見閆寶書右臉上還有一小塊淤青,心疼的伸出手在上面輕輕摸了一下,“你回來的正巧,你二叔來了,正跟屋里頭和你爸吃飯呢,趕緊洗洗手進去吧。” “嗯。”閆寶書在外屋地的洗臉盆里洗了手,隨后進了大屋。 屋里,閆永貴和閆永興中間擺了炕桌,兩人正面對面嘮的熱絡,見閆寶書進門,閆永興頂著一張通紅的臉,醉眼馬哈的大笑:“寶書回來了,快上炕吃飯,今兒你二叔我可帶來不少好吃的。” 閆寶書應聲脫鞋上炕,挑了四方桌靠著門口的位置坐下。 “呵,身上咋這個香。”閆永興邊說邊歪著腦袋往閆寶書身上嗅了嗅。 閆永貴受不了這個味,眉頭深鎖,但礙于閆永興在場,也不好過重的批評閆寶書,“油頭粉面像什么話。” 閆寶書低頭拿筷子,壓根就沒把閆永貴的話放在心上,對于這樣的批評,他一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畢竟將來的暴風雨刮的要比這個厲害的多,他可不是那種扛不起事兒的人。 閆永貴見閆寶書沒回嘴,心里稍微舒坦了些,繼而沒在管他,轉過頭接著和閆永興嘮嗑。 閆寶書拿著筷子一時半會沒下手,不得不說今天的伙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改善,酸菜燉血腸,里面還放了一小把的粉條,想來應該是土豆粉,不然也不會通體都是黑乎乎的。旁邊的盤子里碼放著切好的咸鴨蛋,一共四半兒。除此之外,連蘸醬菜都不在是一成不變的大蘿卜,而是在此基礎上又添加了呼土豆。 閆寶書不怎么喜歡吃血腸,反而更喜歡呼土豆,他第一時間從盤子里拿了個土豆,蘸著炸好的大醬咬了一口。 好吃……真香……一口兩口三口,一個土豆就被閆寶書給造了。 閆永興見閆寶書吃的香,滿臉笑意道:“這都是你二嬸娘家人從農村帶來的,這不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嗎,村里人口多,啥啥都得提前預備著,這不,前個兒你二嬸她妹子從村里來過看她,就帶了點過來,都是自家弄出來的,不花啥錢。” 閆寶書有種解了饞的感覺,臉上洋溢著難掩的微笑說:“謝謝二叔。” 閆永貴心情極好,招呼閆永興說:“孩子家家的跟他解釋啥,咱喝咱的。”說著,閆永貴往閆永興的碗里倒了點白酒,這是一種散裝的白酒,從食雜站打來的,五分錢二兩。 閆永興沒聽閆永貴的,醉眼迷離的把面前的碗推到了閆寶書面前,“寶書啊,喝過酒沒?嘗口?” 閆寶書一愣,再看閆永貴那邊,也挺意外的。 “都是大人了,喝點酒不怕啥的,這樣吧,就陪二叔喝一口。”閆永興又說。 閆寶書想了想還是朝閆永貴投去了目光,只見他點了點頭,閆寶書這才端起碗,待閆永興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后,叔侄兩便一同干了。 一碗酒也有小一兩了,并且味道辛辣,閆寶書被嗆的直流眼淚,趕忙端起碗喝了口大碴子粥,待嘴里的酒味漸漸散去后,反倒是臉上傳來陣陣guntang。 不勝酒力說的就是閆寶書這樣的。 這頓飯吃的時間有點長,如果不是閆永興的媳婦兒找上門把人給接走了,這頓飯還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時候。閆永興是閆永貴的弟弟,也是唯一一個在閆永貴被掛了牌子之后愿意和他來往的人,除此之外的那些親戚,大多都是見了他就躲開了。 閆永興離開后,閆永貴從被貨架子里拿了兩個枕頭,一個扔給了閆寶書,爺兩就這樣一個炕頭一個炕梢的睡下了。 閆寶書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總之他是被一陣嘈雜聲給吵醒的。 閆寶書趴在炕上打了呵欠,閆寶龍從外屋地進來,看見他醒了就說:“三哥,你可醒了,咱家進來黃鼠狼了。” “啥玩應?”閆寶書蹭地從坐了起來,“黃鼠狼?在哪呢?” 閆寶龍說:“好像是在倉房,咱二哥和咱爸去逮了。” “我瞅瞅去。”閆寶書下炕穿鞋,急匆匆的出了大屋。 閆玉芬這會兒正手持爐鉤子鎮守在玄關重要地帶,嚴肅的模樣就好像遇上了階級敵人,聽到腳步聲,閆玉芬一扭頭便看見了閆寶書,“出來干啥,回屋去。” 閆寶書做起了農民端,眉開眼笑地湊到閆玉芬身旁往倉房門口瞧,“寶龍說咱家進來黃鼠狼了?咱家那兩只雞沒事吧?” “誰知道鉆哪去了。” 姐弟兩正說著,閆寶福便拎著一只渾身是血但依舊不停掙扎的肥雞走了出來,“快找個盆,這雞脖子上被黃鼠狼叨了一口。” 閆玉芬急忙放下爐鉤子去找盆了,閆寶書站在一旁瞧的仔細,“這是母的那只吧?” “可不是咋地,看樣子是活不成了。” “那咋地,還宰了吃啊?”閆玉芬端著盆放在中央。 閆寶福心疼道:“還能有啥辦法,宰了吃了吧。”說著,閆永貴和金桂琴已經從倉房退了出來,進屋后關了門,金桂琴說:“那老大的口子,還是宰了吧,省的讓它活受罪。” 家里就這么兩只雞,一公一母,現在母的被黃鼠狼給叼了,這往后想吃個雞蛋啥的也就沒那么方便了。 此時,閆玉芬已經把菜刀遞給了閆寶福,正準備給雞抹脖子時,閆寶書走了過去,伸手撥開了雞脖子上的毛看了一眼,笑道:“別宰了,我有辦法讓它活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下一章出來,而且還會和小受坦誠相見,光腚啥的,還是挺有看頭的吧。 那個時候剪頭都是削薄剪,普通得很,電推子也沒有,是手動的,像鉗子似得那種推子。 頭油的牌子有很多,桂花牌還算可以,在當時來說。 酸菜燉血腸,自家的做法就是用豬腸子灌上豬血上鍋,熟了之后切成一片片的扔進酸菜鍋里,我個人是不太愛吃血腸的,口感實在……喜歡不起來。 土豆粉通體顏色比較深,所以燉菜里放它會有點發黑。 呼土豆大家吃過沒?就是煮熟的土豆蘸大醬吃,嗯,好吃,香,哈哈。 東北的冬天黃鼠狼也有出沒,因為餓啊,而文里寫的黃鼠狼與雞的故事,是真實的,我至今都還記得。 用什么法子能把那只母雞救活,大家能猜到不?哈哈哈 第十章 閆寶書說能把這只雞救活多半是因為私心,如果說這只母雞因為被黃鼠狼叼了一口就送了命,這往后老閆家上哪里找蛋吃去!菜樣本來就少的可憐,恨不得一點葷腥都不見,閆寶書可不想剃光了頭跟家里頭當和尚。再說了,外面購買雞蛋要一塊多錢,最多也就十二三個,這和養只雞比較起來,哪頭輕哪頭重他還是拎的輕的。 閆寶書所掌握的醫學知識非常地淺薄,絕對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才說的大話,之后的十幾分鐘里,閆寶書在一家人的注目下完成了有生以來,不對……是迄今為止,人生中的第一臺大手術。 閆寶書從屋里拿了金桂琴的針線笸籮,穿針引線的同時讓閆寶福抱著雞別動,待他在針屁股上穿了恨不得有一丈長的黑線后,手術正式開始。 其實這東西賊簡單,閆寶書讓閆寶福抱著雞別動,撥開雞脖子上的毛找到被黃鼠狼叼出來的大口子,接下來就是針線游走,左出右進,一眨眼睛的功夫,母雞脖子上的傷口就被縫好了。 “好了,能不能活下來就聽天由命吧。”閆寶書被折騰出一身的汗,把手里的針線扔進笸籮里便站到了一旁涼快去了。 “這樣就完了?能行嗎?”閆寶福持懷疑態度地把懷里的母雞扔到了地上。剛才他抱著雞的時候,它不停地掙扎,叫聲慘烈,可見這十幾針下去夠它受的了。 “先看看吧,能活著總比被吃rou強。” 母雞先是和黃鼠狼斗爭,接著又被閆寶書一通縫針,體力消耗的實在是有點多,爪子剛著地那會兒還能走兩步,現下已經是貓到碗架子底下軟弱無力的咯咯噠去了。 “哦對了。”閆寶書解開了棉襖扣,忽扇著衣襟說:“媽,我提議把雞籠子搬到外屋地來,黃鼠狼愛吃雞,今兒沒偷成說不定就惦記上了,安全起見,還是搬進來比較好。” 一家人都這么覺著,可問題是,外屋地本來空間就狹窄,如果再把雞籠子放進來,這還有下腳的地方嗎。閆寶書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轉念一想說道:“要不就放到俺也那屋去吧?” “哎,我看行。”金桂琴轉身看著身后的閆永貴,“放咱爸那屋咋樣?” 閆永貴點了點頭:“那就放咱爸那屋去吧。” 事情得到了圓滿解決,閆寶書準備回屋睡覺,因為他現在還有點暈,臨進屋之前,閆寶書為了提醒他們,不得不補充一句:“爸媽,我爺那屋不通風吧?如果雞籠子搬進去得經常清理,不然俺爺得被熏死,這事不用你們cao心,就我們幾個小的輪流去做吧。”閆寶書終于找到機會改造閆寶龍了,從小事做起,將來才有可能成就一番大的事業。 “那就這樣吧。”閆寶福不待兩個大人答應,搶先一步就把閆寶書的話給落實了。 閆寶福畢竟是掙錢養家的人了,并且工資還算可觀,在這個家里是占有絕對的發言權的,由此可見經濟獨立是多么的重要,看人下菜碟可不都是和外人才能做的。另外,值得高興的就是,閆寶福也有頭腦靈活的時候。 閆寶書沖閆寶福笑了笑,轉身進屋時又偷瞥了閆永貴和金桂琴一眼,雖說他們表面上并沒有一絲變化,實際上心里都是抱著同樣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