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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節(jié)

    梅夫人道:“雖然認(rèn)識他的人大多巴不得他在地獄浮屠多待幾年,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是個罕世所見的鬼才,世間的諸學(xué)流派、百家百藝,他都是一眼即通。”

    “有這么厲害?”

    “你不知?他入地獄浮屠之事,友人們都知道,不是不想去救,是不敢去救……你明白嗎?”

    不敢去救?怕的不是密宗,是怕擾亂他的路數(shù)?

    衛(wèi)將離沒有太多白雪川與人接觸時炫技的印象,他人遇到什么難題向他求助時,他更多的時候他只會靜靜聽著,說一些別人能聽得懂的平實(shí)建議,讓她一度很困惑這個人讀的那些書都到哪兒去了。

    這會兒她好像有點(diǎn)明白了,是他從未把自己鋒芒畢露的一面對著她。

    “后來呢?他解決你的難題了嗎?”

    “沒有,他不是會跟著別人的指示走的。”梅夫人微微瞇起眼,仿佛要把那片回憶細(xì)細(xì)碾作塵土一般,道:“他讓我們簽下賭約條陳,出門差人新做了一把琴,刻上了‘獨(dú)弦’兩個字。”

    ……好狠。

    衛(wèi)將離道:“……那最后jiejie你跑了嗎?”

    梅夫人:“跑了?!?/br>
    衛(wèi)將離瞪了一眼門外,道:“話說回來他交友不慎他自己不知道嗎?那姓公孫的可是個渣男啊,這樣你都不計前嫌幫他嗎?”

    “那倒不是,待公孫嶺追出去后,他又去找了公孫嶺的原配和兒女,說此人與欽犯勾扯不清,勸原配盡快帶著兒女找其父和離。公孫嶺原配也是名家之后,為保全家族,很快就帶著嫁妝和公孫家的七成家財過了明堂,回了娘家,還與另一個世家公侯成了婚?!?/br>
    ——幫人個忙搞得兩邊都不痛快他就痛快了,什么人呢這是?

    衛(wèi)將離:“……您那時候是欽犯?”

    梅夫人:“我這時候也還是欽犯?!?/br>
    衛(wèi)將離:“但jiejie你不是不會武嗎?是有誰包庇你到現(xiàn)在嗎?”

    梅夫人略一沉吟,道:“不好說,想包庇我的人可能要排到七年后?!?/br>
    衛(wèi)將離也是徹底服氣,但服氣之余也萌生了一點(diǎn)神往:“jiejie你看我有這個資質(zhì)當(dāng)個像你這樣走到哪兒都四面臣服的境界嗎?”

    梅夫人:“嗯……首先,你要把的肚子弄軟一點(diǎn)。”

    摸了摸因?yàn)榻衲甏蛄藘砂俣嗉芏諠u分明的腹肌,衛(wèi)將離甚至于有點(diǎn)委屈:“肚子硬也影響美貌嗎?”

    “腰腹硬不影響?!泵贩蛉舜亮艘幌滤男呐K位置:“胸硬才影響?!?/br>
    衛(wèi)將離悲從中來:“我可是西武林的盟主,接的戰(zhàn)帖已經(jīng)排到今年八月下旬了,以后肯定還會越來越硬的,我是不是沒救了?”

    梅夫人:“無妨,你還是過你自己的,左右有人瞎,不在乎這些?!?/br>
    衛(wèi)將離:“……”

    自那之后衛(wèi)將離看白雪川的目光探究了好幾天,待到她能下地了,白雪川便帶她告別了梅夫人,打算去南太荒赴一個佛辯會。

    本來佛辯會應(yīng)當(dāng)靜心整理一下所修所學(xué),但路上由于衛(wèi)將離的目光太過詭異,白雪川不得不嘆了口氣,道——

    “阿離?!?/br>
    “嗯?”

    “想成親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對身子不好。”

    “……”

    冷不丁地被撩了一記,衛(wèi)將離咳了好一陣,才支支吾吾道:“我就有一個問題,就是這個、這個女人……你喜歡軟一點(diǎn)的還是硬一點(diǎn)的?”

    “我喜歡你?!?/br>
    ——哦。

    隨后的半截路上,西武林盟主無心正事,只想私奔,又覺得他倆兒真私定終身了,基本上就是把鬼谷一門的門規(guī)扔在地上踩,說不定倆人都得被師父打斷腿,不得不考慮一下到時候伸哪條腿比較不痛。

    直到二人到了太荒山的南山古道——這條古道高千丈,百姓與軍隊(duì)難以翻越,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專習(xí)有輕身之法的練武之人能攀上絕頂。

    衛(wèi)將離此時的骨頭已好了七七八八,這點(diǎn)困難自是不在話下。待跟著上去了之后,入目的皆是一個個锃亮的光頭,目光瞬間犀利起來。

    和密宗明爭暗斗這么多年,一見這么多和尚,衛(wèi)將離本能地恨禿及禿,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左側(cè)的妙音王。

    密宗的法王,有三個音字輩的法王,衛(wèi)將離沒有和他們交手過,但對他們的惡感尤甚于其他法王,只因他們都是些動腦子的角色。

    數(shù)了數(shù)新仇舊恨,衛(wèi)將離的殺氣都快凝成實(shí)質(zhì)了。

    “……這位是清濁盟的衛(wèi)盟主吧,南山古道只論佛法,不論恩怨,若不能遵守,還請下山。”

    衛(wèi)將離看了一眼向她出聲警告的佛僧,這佛僧的衣著和密宗那種非要露個胳膊戴銅金環(huán)的不同,穿的是一身素紗禪衣,手中的佛珠也不是密宗慣有的菩提,而是東楚佛門更喜歡自標(biāo)高潔的玉珠。

    ——多半是苦海沒錯了。

    兩國常年戰(zhàn)亂,衛(wèi)將離沒有到過東楚,只聽盟中去東楚周游過的兄弟提過——東楚的苦海山深不可測,與密宗這樣的邪教不同,在東楚,苦海才是正道。

    衛(wèi)將離此時還是不能擺脫對和尚的偏見,只想著都是賊禿能好到哪兒去,一臉冷漠道:“我與密宗私怨難解,不動手,在這兒瞪他兩眼都不行嗎?”

    那苦海僧人沒遇到過被年輕人頂撞的事,當(dāng)即惱道:“佛門清凈地,容不得嗔念擾人!”

    “佛門清凈地?你有地契嗎?畫塊地方就說是你佛門的,問過樹梢上那窩麻雀嗎?!”

    眼看著衛(wèi)將離就要捋袖子動手,后面?zhèn)鱽硪宦暉o奈——

    “造真,這位白佛友是溫儀請來的,衛(wèi)盟主亦是其同門,勿要因小事犯了嗔念。”

    那名叫造真的和尚依舊惱怒,道:“白施主,佛子不計你在西秦濫殺之事請你來此受佛道點(diǎn)化,已是難得的機(jī)會,你休得可以找些尋釁之人來壞了論道之興!”

    “造真,齋口?!蹦堑赂咄氐睦隙U師不愿見沖突,立時開口相阻,轉(zhuǎn)而對白雪川道:“老衲約束門人不力,見笑了?!?/br>
    約束門人不力……

    被這么含蓄地影射了一下,白雪川笑了笑,向衛(wèi)將離招招手,讓她坐在身側(cè),對那造真和尚道:“我這同門師妹年幼,有些話是無心之言,若有得罪之處……那多半是我教的,找我便是?!?/br>
    說著,他施施然落座,一臉平靜地等待開題。

    ——以后誰再說我熊我跟誰急。

    衛(wèi)將離別開臉如是想道。

    那造真和尚臉色漲得發(fā)青,一邊的老禪師道:“造真,你若再口舌相爭,為師就要罰你去守浮屠半年了。”

    “可師尊,他——”

    “開題吧?!?/br>
    佛門盛行于開大小佛辯會,前朝時是源于對佛門至理的探究,到了本朝,天下兩分,佛門的組織也隨之而分為兩邊,關(guān)于佛道的討論也演變?yōu)椤罢l是足以傳承萬世的正宗”這一論題。

    密宗與佛門發(fā)源之地甚近,每年要吸納不少圣地而來的外邦佛者,因而以此自居正統(tǒng),提倡rou身成佛,一人得道而點(diǎn)化眾生。

    而山那邊的禪宗——也就是苦海的佛統(tǒng)由已坐化的圓如上師整理編纂,認(rèn)為佛藏于眾生之間,修佛便是要犧牲自己,渡一切苦厄入極樂,待苦海渡盡,修行者便以功德成佛。

    在白雪川被構(gòu)陷入地獄浮屠之前,本來密宗曾與苦海約好讓白雪川作為密宗下一任宗主的角色來此與會,但那時白雪川已對密宗的佛統(tǒng)有所質(zhì)疑,此事便一拖至今。而密宗如今已無法控制白雪川,他來此便再不拘于立場之別,只是為了求證自己的真理。

    衛(wèi)將離還是第一次仔細(xì)聽白雪川論佛,與她所想得晦澀深刻不同,白雪川并不糾葛與佛典的字眼,而是更多地去觀其大略,他所列舉的條理和故事,連市井老幼也能很快理解。

    衛(wèi)將離有幾分理解了密宗的忌憚——這個人有心若傳道授業(yè),很快就能建立新的教派,并打破密宗門第的桎梏,取而代之。

    從日上三竿到夕照漸暗,中途那一向能言善辯的妙音王說到最后嗓子都嘶啞了,最后竟是讓人扶著離開的。

    “……經(jīng)此一辯,妙音王佛心有損,日后修為再難寸進(jìn)。”

    白雪川眼神平靜道:“溫衡大師是憐其人,還是憫其佛道?”

    “老衲憐其修行不易,亦憫其佛道漸崩?!?/br>
    白雪川又道:“先前與佛子溫儀辯過一場,待辯至‘八關(guān)齋戒’時,他便落荒而逃,說在下毀他修為,居心不良,不知苦海可否能就此事給在下個交代?”

    ——你能不能改一改這種逮誰懟誰的毛???害得我老是跟你瞎學(xué)。

    作者有話要說:  齁到了嗎233333333

    ☆、第113章 溯·溺

    “既然是本門的未盡之辯,那就由本門結(jié)束吧,白佛友,請開題吧?!?/br>
    “師尊!您德高望重,若是因豎子隨口一言便屈尊相辯,苦海威嚴(yán)何存?”

    衛(wèi)將離一聽便不高興了,站起來就怒道:“說誰豎子呢?開個佛辯會還開出個三六九等來了,你哪兒來那么多尊可屈的?會不會好好說話?!”

    造真和尚雙目噴火:“兀那妖女,老衲已忍你許久了!”

    “千萬別忍,憋得久就死得早,要是出人命了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那造真和尚本來就脾氣火爆,當(dāng)即便要動手,衛(wèi)將離一向深諳先下手為強(qiáng)的真理,提掌便要上去戰(zhàn)時,忽然腰上一緊,讓人伸手給撈了回來。

    “骨頭這才剛好不久,這么快就不想要了?”

    ——哦。

    待到兩邊都被拉回去,佛辯會才繼續(xù)進(jìn)行下去。

    八關(guān)齋戒是佛門自我約束的規(guī)則典范,東楚之人好清高,亦好以高潔的德行自居,因而他們推崇的八關(guān)齋戒十分苛刻——如不得坐臥超過一尺六寸的大床,以至于有人想迎僧人在家中做法事,由于客舍的床太高,不得不差人鋸斷床腿,僧人才愿意休息。

    白雪川去過很多地方,對人情世故有著自己的理解,看問題多以實(shí)際為基,而苦海這邊,因佛子溫衡乃是地位崇高的修者,半生醉心于先賢佛理,極少下山瀝塵,立論的出發(fā)點(diǎn)則是以先賢的至理為上。

    佛子溫衡辯佛的時間不長,實(shí)際上也只隨意說了片刻,便被白雪川的世間百態(tài)吸引去了注意,不時詢問現(xiàn)下百姓的市井生活,和佛門傳教中遇見的矛盾。

    到了最后,便如同聊天一般的氛圍,變成了他如學(xué)子一般認(rèn)真聽白雪川闡述的畫面。

    衛(wèi)將離一邊聽一邊想這老禪師還算通情理,低頭一看,自己位置上的點(diǎn)心已經(jīng)光盤,便貓起腰去夠白雪川桌子上的點(diǎn)心盤子。

    白雪川還在就“精進(jìn)菩提分”徐徐講述,等到她伸手的時候,他也沒低頭,就好似背后生了眼一般把盤子往后推了幾寸。

    ——真是親生的師兄。

    皮脆心甜的點(diǎn)心下肚,衛(wèi)將離又相信同門愛了,而這邊白雪川似乎也差不多結(jié)束了,回頭對衛(wèi)將離說:“苦海的點(diǎn)心易積食,等下下山帶你去吃點(diǎn)別的?!?/br>
    衛(wèi)將離還沒想好吃什么,忽然便聽那造真和尚在那邊又開始找事——

    “一通胡攪蠻纏,所舉之例盡是些小民濫觴,豈堪為論?若是為了這樣一個年輕后生改法典,恐怕有違圣道傳播。何況他一身污點(diǎn),有濫殺之嫌,溫衍師叔嫉惡如仇,是不會同意的,還請師尊三思?!?/br>
    衛(wèi)將離的臉?biāo)查g就兇戾起來,提起身下的蒲團(tuán),快步走過去,二話不說,直接就把蒲團(tuán)砸到造真和尚那光溜溜的頭上——

    “人話會不會說?能不能說?就你這動不動就拿年齡履歷說事兒的人,你特么從小伴生蓮臺沒踩過花花草草蚊蟲鼠蟻?看你這圓滾滾的肚皮我也沒覺得你比密宗那人好到哪兒去呀,火氣這么大你那光頭是氣禿的吧?”

    那造真和尚冷不防被砸了個正著,顏面落地,惱羞成怒地沖過去——

    “受死!”

    “來來來有誰不服盡管上,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