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一路上風塵仆仆,她泛黃偏黑的臉頰更是難辨真容,唯有那雙眸子明亮晶瑩。 她牽著瘦馬走進了蒼翠的大山,憑著那少女告知的方位,在濃蔭遍地的小徑上盤行。蘭草幽香、花開遍谷、潺潺流水,真是美得令人心顫,疲倦漸漸的被滌蕩盡。 不經意,她心中想起華宗平,這如此美景可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可會喜歡,可會迷戀? 她淡淡的牽出一抹笑意,可能他心懷的是坐擁天下的綿繡河山,而不只是一座山一片水一縷香……一個人。 在清逸奇麗的青山中行了約一個時辰,終是來到了一塊扇形大石旁,便向右邊的山坡上攀去。 正攀著,忽然聽到一聲高喚:“jiejie!” 那聲音里盡是興奮、喜悅。 “jiejie!” 她抬頭四下張望著,那欣喜的歡呼聲在山谷里回蕩,一聲一聲的呼喚一波一波的灌進她的耳中,在她的心坎上一擊一擊。 “jiejie!” 她終于看到了一個人,在高處的古樹旁,是個少年,約摸十二、三歲,一襲素衣,身子單薄。 他開心的揮著雙手,笑得很燦爛,按捺著奔跑下來的沖動,慢慢的順著山坡向下挪,險些摔倒。 她不知不覺的向上迎過去,快走了幾步。 兩人近了些,又近了些。 “jiejie,你……”少年看清了她,笑容一瞬間僵住了,有著認錯人的尷尬,更多的是失落,“你……不是……”隨及,他的神色變得怯怯弱弱,像是一株長在幽靜深谷的香草突然被陽光籠罩。 見少年眼底的沮喪,她突然很愧疚很愧疚,咬了咬唇,半晌才說道:“我口渴了,可有水喝?” 少年慢慢的點了點頭,消瘦的臉頰蒼白無色,弱不禁風的晃了晃。忽然,他咳嗽了起來,劇烈的咳嗽,撲通一下倒地,蜷縮著身子咳嗽,簡直要把五臟六腹咳出來,他在地上翻來覆去的咳,很痛苦的樣子。 見狀,她整個人怔住了,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茂林。”一個溫柔的聲音。 一位婦人從山坡上慌忙的奔下來,跪坐在少年旁邊,用手輕拍著少年的背,明知是無際于事的卻還是輕輕的拍著。婦人的眼睛里滿是疼惜,如此的強烈、深沉,就像很多母親一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受罪,卻無能為力,不能以身相替。 “茂林。”婦人輕喚著,那是一種慰籍,讓孩子知道她在他身邊。 茂林?‘我的弟弟叫甄茂林’,難道他們就是徐氏母子?! 咳嗽漸漸變輕,甄茂林虛脫無力的蜷縮,閉著眼簾,呼吸微弱。 徐氏小心翼翼的攙扶起兒子,吃力的朝山坡上移動,舉步艱難。 甄璀璨連忙上前,不由分說的把甄茂林背了起來,背著他上山坡。 徐氏微微一詫,逐在后面推扶著。 “謝謝你,”徐氏的聲音很輕很溫和,“真的很對不起,我兒子看到你,以為是他jiejie回來了,畢竟這里人跡罕至。他jiejie出了趟遠門,他每天都在樹前等著盼著,方才應是把你嚇的不輕。” 甄璀璨咬了咬唇,心中說不出的澀意,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日夜盼歸的親人因她而死呢? 到了古樹下的平坦之處,徐氏輕詢:“先歇歇?” 甄璀璨停住腳,并沒有將背上瘦弱的少年放下,放眼看去,不遠處有一處籬笆院,院中有幾間木屋,被春色、花香、白云籠罩著,院前有一片玉蘭樹,玉蘭花盛放枝頭,潔白而馨香。‘如果你看到院子前有一片玉蘭樹,那就是我家,我娘喜歡玉蘭花。’ “你是迷了路?”徐氏輕問,打量著好心的姑娘……婦人?她的衣袍臟舊不堪,蓬頭,垢面?饑腸轆轆。 甄璀璨瞧了瞧徐氏,一位嫻靜的婦人,身著粗布棉衣,袖間和衣領口都繡著精致的玉蘭花枝。她慢慢的迎上那雙眼睛,那里是溫暖的棲息地,像是一灘溫泉,有著經歷過狂風暴雨后的堅強,如此的平和,如此的善良,如此的明凈 被那樣的眼神注視,會讓世間所有的丑與惡都自慚形穢。甄璀璨的目光閃爍,“我先把他送回屋。”說著,她就快步朝著院子走去,要說的話實在難以啟齒。 聽聲音,像是少女。徐氏看那少女蒼促的腳步,像是在逃。 穿過白玉蘭林,便進了籬笆院,院中錯落有致的栽種著花、樹,幾只雞在閑適的散步。 “這邊請。”徐氏將她引進了一間木屋中。 屋中干凈明亮,在窗前,一枝玉蘭花插在花瓶中。甄璀璨把他輕輕的放在床榻上,迅速的擦抹額頭的汗,偷偷的揉了揉酸疼的腰,靜靜的看著徐氏為他蓋個薄被。 “謝謝你。”徐氏溫言道謝。 甄璀璨低著頭,輕搖搖頭。 徐氏見少女有些膽怯的樣子,便將一個木凳放在院中,道:“你坐著歇會。” 說罷,徐氏就進了灶屋忙活起來,不一會,灶屋的煙囪里冒了縷縷輕煙。 甄璀璨默默的坐著,遙望著暮色山谷,夕陽斜斜的穿過婆娑花枝,輕灑在她的臉頰上。她深吸了口氣,淡淡的一嘆。 沒多久,系著圍裙的徐氏從灶屋里出來,端著一碗山芋粥,一個菜葉粗面饃,兩個煮熟的雞蛋。 “我……”甄璀璨欲言又止。 “趁熱吃,吃完再說。”徐氏面帶著笑意,溫暖入心。 甄璀璨吃了起來,吃得很香,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種味道的飯了。吃過那么多的山珍海味,還是這種稀粥粗面饃吃著踏實。她又懷念起將她養大的婆婆了,懂得那種失去親人的痛。 她吃得很飽,徐氏將碗筷收走,再次折回來時,問:“你想說什么?” 甄璀璨咬著唇,從懷中掏出一支玉蘭花簪頭的銀簪,又掏出兩封信箋,一封是尋藥方的,另一封是認親的。 見到信物,徐氏有些心神不寧。 “這是尋到的藥方。”甄璀璨將一塊白巾雙手遞過去,“您看看它是不是真的?” 徐氏接來看著,上面是用顏料和花草汁液寫的,字跡不整,但能認出。每一道藥方都仔細的看著回想著,又看到寫得很詳細的用藥禁忌,她連連點頭,道:“像是真的。” 甄璀璨稍稍松了口氣。 “我的女兒璀璨呢?”徐氏的聲音很輕。 “她因救我而死,”甄璀璨撲騰一聲雙膝跪下,指天發誓,“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孝敬您一天,就照顧茂林一天。我不敢求您的原諒,也不敢請您將我視為女兒,只求您能讓我留下,讓我替她盡孝。” 她不敢去看一位母親的悲痛,不敢想象那種悲痛。 夕陽已沒入西山,星光淡淡,些許涼意,夜色安寧沉沉。 她在等著,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等,等著被發落。 良久,良久。 徐氏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扶起,領著她走進一間屋中,緩緩地道:“明日一早,你就下山去。” “我要留下。” “何苦呢?”徐氏的語氣輕而緩,“無時無刻的提醒我身為人母的失職,沒有顧全女兒的安危?無時無刻的讓你委屈遷就,背負內疚自責?一生不過數十載,何不善待自己,也放過別人。” 說罷,徐氏離開了屋,背影悲痛而堅韌,隨手掩上了門。 甄璀璨靜靜的站在床榻前,心里空落落的。 ☆、第三五章 鳥鳴清脆,旭日東升。 清晨,甄璀璨在明媚的陽光中,踏出了屋。 院子里清清靜靜的,淡淡的薄霧還未散去,繚繞著山林,有些許涼意。 她想找些事做,她能做些什么? 放眼望去,她隱約看到不遠處的溪水邊有個人,向前走了幾步,在一棵白玉蘭樹下,是徐氏。徐氏在編席,身邊一堆的細篾片。 春風不經意的吹起,白玉蘭花輕輕的飄落,宛似一場花雨,地上躺一層花瓣,慵懶的歇息著。 徐氏埋頭編席,手上的動作輕快而嫻熟,很專心的編著。 甄璀璨輕輕的走過去,當她站在徐氏旁邊時,猛得一驚,徐氏那一頭烏黑的長發,竟然在一夜之間雙鬢白發。 她緊蹙起眉,明白那種失去親人時的打擊,也知道那種巨大的哀痛在心底無聲宣泄時的悲慟欲絕。 編席時,有細篾片上有毛刺,徐氏拿起剪刀,剪刀太鈍,剪了幾次才剪掉。 “你怎么還不走?”徐氏沒有抬頭,聲音有些啞。 甄璀璨神色沉重,緘口不語,就那樣站著,有花瓣落在她的肩上。 過了半晌,當徐氏再次拿起剪刀時,甄璀璨蹲下身,將那把寒光雪刃的彎刀雙手遞了過去,輕道:“用它。” 彎刀柄上系著的玉環晃了晃,晃進了徐氏的眼睛。 徐氏怔了怔,抬起頭,喃問:“這是?” 迎上徐氏的眼睛,甄璀璨愧疚不已,那雙眼睛疲倦、紅腫,不知道默默的流了多少淚。 “很快的刀,我是沒見過比它更快的。” “玉環呢?”徐氏顫抖著伸出手,緩緩伸向晃動的玉環,抓了兩次才將玉環抓在手里,仔細的盯著看,看著看著,激起無數往事,攪動了平息已久的心潮。 甄璀璨沒注意到徐氏的神色有變,隨口道:“我婆婆說她撿到我時,它就在我的手腕上系著。”說罷,她忽覺奇怪,怎么徐氏對玉環感興趣,便偏頭看向徐氏,在這時,徐氏已輕輕的松開了玉環,接過了彎刀,用彎刀輕削毛刺。 徐氏瞧了一眼潺潺溪水,道:“你不去靧面?” “好。”甄璀璨快步走到小溪旁,掬水洗臉。 溪水溫溫的、柔柔的,洗去了她臉上的顏料、脂粉、花汁,洗去了一路都無法卸去的偽裝。 看清她清秀的容貌,徐氏不禁一愣,那是一張秀雅絕俗的臉,好似……。 “不浴足?” “好。”甄璀璨坐在溪邊,褪去鞋襪,將雙腳輕輕的放進溪水里,被水流沖滌著,著實舒服。 徐氏看到了那只左腳,幾乎整只腳都留有被燙傷的傷疤,令人觸目驚心。不由得,她驚住了,難以置信。 見到徐氏像是被駭到,甄璀璨將左腳向溪水深處伸了伸,吐了吐舌頭,道:“是我很小的時候燙的。” 徐氏的思緒在波動,聲音有些變了,“不沐浴?” 沐浴?在溪水里?甄璀璨有些詫異,但覺得徐氏好像是在驗證什么,還是在試探?她想了想,下定決定般的道:“好,沐浴。” 她背對著徐氏解去衣帶,不免有些緊張。她咬著牙,閉上眼睛,輕輕的褪去衣袍。里衣從她白皙的雙肩滑下,慢慢的向下滑。 看到她右肩上一塊紫紅色的胎記時,徐氏渾身震顫著,緊緊的盯著看,那流了一夜眼淚已干枯的雙眼,瞬間濕潤了。 實在……奇妙,簡直……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