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楊霆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景昀的衣襟:“我怕……將軍……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害怕!” 馬身轟然倒地,景昀抱著楊霆在地上打了個一滾,躺在地上急劇地喘息著。 饒是他武藝高強,也一陣止不住的后怕,要是他還在大殿中坐著,只怕根本趕不上救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霆被瘋馬踩死或踩傷,這孩子一輩子就全毀了。 一群人涌了上來,拉的拉、拽的拽,陳氏幾乎是從臺階上連滾帶爬地下來,一把把楊霆摟進了懷里嚎啕大哭了起來。 這一場壽宴差點不歡而散,幸好有驚無險,總算最后楊霆沒出什么大事,二公主也嚇得面無人色,這楊霆畢竟現在是養在她跟前的,出了岔子她逃不了干系。 事關皇孫的生死,東宮和公主府被下令徹查,所有相關人等押往大理寺。大殿內眾人都上前噓寒問暖,血跡和泥土讓楊霆看上去狼狽不堪,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只是單臂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雙眼中呆愣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失了魂魄。 楊彥和趙黛云也上來關切地問了幾句,陳氏見了他們卻仿佛見了鬼似的,強撐著擋在了楊霆的跟前,就好像一只護崽的母雞。 太醫也急匆匆地過來了,替楊霆把了脈查看了傷情,折騰了好一會才回稟了盛和帝,說是小殿下左臂受了外傷,正骨后需要夾板固定幾日再做觀察,還因為受了驚嚇,緩過神來后哭鬧著要母妃,宮人哄著他喝了一碗安神湯,暫時歇在偏殿了。 盛和帝也不忍再加苛責,吩咐陳氏進去照料,又賞了景昀和寧珞一壺佳釀和一碟黃金糕,壽宴也就繼續下去了。只是這場虛驚讓大家都沒了什么興味,盛和帝看了一會兒歌舞,便托辭說是身體勞乏,提早退場了。 散場的時候,楊霆已經被接到內宮中去了,據說由徐淑妃親自照管。景昀這才放心了些,和寧珞一起出了紫宸殿到了宮門外,正要上侯府的馬車,卻聽見身后有人叫道:“定云侯請留步!” 景昀一瞧,是匆匆而來的陳氏。 一到二人跟前,陳氏盈盈下拜:“多謝定云侯救命大恩。” 景昀連忙側身避過這一禮,躬身道:“不敢有勞娘娘,娘娘過譽了,保護小殿下安危,原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情,殿下已經不在了,還望娘娘以小殿下為重,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陳氏滿面羞愧,凄然一笑:“我實在無顏面對你們,太子他不在了,留下了一堆爛攤子,我又受人挑唆對珞兒做了那樣的事情……” 寧珞連忙上前扶住了陳氏:“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娘娘不要放在心上。陛下對小殿下還是愛重無比的,現在東宮和公主府都在徹查,小殿下呆在淑妃娘娘那里也是好事,娘娘你就別太掛心了。” 陳氏含淚點了點頭,哽咽著道:“我明白,是我疏忽了,人心險惡,不得不防,這世上之人,不是都能像你們夫婦二人能以德報怨的,我經過這場災難才看清這一點,實在愚鈍之至。” “娘娘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寧珞仔細瞧了她兩眼,“趕緊回去好好歇息吧。” 陳氏也不再多言,再次深鞠一躬,這才被扶上了馬車走了。 這才剛過未時,時間尚早,景昀和寧珞二人上了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朝著侯府而去。 “珞兒這次又立功了,”景昀笑著道,“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也救不了小殿下。” 寧珞也有些后怕,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會靈光一現,可能是因為楊彥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吧,她曾經太熟悉楊彥了,若是他這樣的目光,必定是有什么他期待的事情要發生了。 “景大哥,其實我夢中也沒做到過這樣的場景,”寧珞小聲道,她忽然發現,她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和景昀說她夢中的事情了,也不再顧忌景昀萬一追問會不會扯出她和楊彥上一輩子的事情,“我那時候只是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幸好,小殿下命大。” “我的珞兒是個小神仙呢,”景昀親了親她的耳垂,“霆兒沒事,我高興得很,他可是我的……” 他有些尷尬地住了口,輕咳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珞兒想吃什么?反正還早,我們一起去買。” “霆兒是你的親人呢,你兄長的兒子,你的侄兒。”寧珞柔聲道,“景大哥,父親和祖母都已經諒解了陛下,你也別再騙自己了,你的血脈里流的是陛下的血。” “我知道,”景昀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聲,“若是陛下不是陛下,而是一個普通人,我可能就沒有這么多顧忌了。” 寧珞明白他的掙扎,若是身為皇子,親近了要被疑心是否別有所圖,疏遠了要被質疑不忠不孝,父不再是純粹的父,子也不再是純粹的子。然而,這是命也,避無可避。她剛要勸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面有人叫道:“侯爺還在這里,可太好了。” 一聽是田公公的聲音,景昀立刻掀開了車簾問道:“田公公有何要事?” 田公公躬身笑道:“陛下讓侯爺進宮一趟,勞煩侯爺隨奴才來。” 南書房外陽光明媚,一簇簇的石榴花開得正艷,景昀踏入房門,不由得楞了一下,盛和帝正站在書案前揮毫作畫,而楊彥立在他身旁,嘴角含笑,神情親昵,不知道在和他說些什么。 原本輕松自在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景昀有些摸不透盛和帝叫他來做什么了。 “昀兒,快過來,”盛和帝朝著他招了招手,“快看朕這幅畫畫得怎樣?” 景昀默然到了盛和帝的另一邊,只見紙上畫了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面碩果累累,筆法老到,取景卻是太過直白。 “這樹長勢喜人。”景昀沒找出什么值得夸贊的,只好隨口說了一句。 “的確喜人,”盛和帝笑著道,“朕一邊畫,一邊就在想著,這一族一府,何嘗不像是這株大樹?只有連枝同氣,才能枝繁葉茂,興旺發達。” 這話里好像有話,景昀默默地看了楊彥一眼,沒有做聲。 楊彥接過了話茬:“父皇說的是,從前大皇兄便對兒臣愛護有加,兒臣思及大皇兄,每每忍不住潸然淚下,若是大皇兄和三皇兄能夠友愛和睦,兒臣現今也不至于孤苦一人,惟愿大皇兄在天之靈,護佑父皇身體安康。” 他的言辭真摯,盛和帝也不由得有些動容:“你有這份心,便是好的。” 楊彥欲言又止,“撲通”一聲在盛和帝面前跪了下來,顫聲道:“父皇,兒臣有一事瞞著父皇,還請父皇恕罪。” 盛和帝略帶詫異地問:“怎么了?” “兒臣思及兒時三皇兄對兒臣的照料,心中時時不忍,前幾日背著父皇去探望了三皇兄,”楊彥吞吞吐吐地道,“這些日子三皇兄被圈禁在府中,精神不太好,兒臣便送了些吃食過去,勸慰了幾句,盼著三皇兄不要郁結在心,傷了身子。”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輕嘆了一聲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朕怎么會怪你,快起來吧。你三皇兄是個跳脫的性子,容易被人所誘,這才犯下了這彌天大罪,也不知霆兒昨日出事,會不會和他有關,若是如此,朕便再也不能繞他了。” “父皇放心,大理寺已經在徹查了,若是有人搗鬼,必定讓他無所遁形,”楊彥起了身,隨手替盛和帝換掉了有些涼了的茶水,遞到了盛和帝手旁,“兒臣覺得,三皇兄應當受到教訓了,不會再做錯事。” 景昀冷眼旁觀,心中忍不住喟嘆,這楊彥唱作俱佳的功夫,他自愧不如。 盛和帝欣慰地喝了一口茶,微笑著道:“彥兒,今日朕把你和昀兒叫在一起,知道是為什么嗎?” 楊彥的神色一肅:“父皇的良苦用心,兒臣怎么會不明白?從前兒臣做了錯事,因一念之差以至于讓元熹身陷險境,兒臣寢食難安,一直想找個機會向元熹致歉,卻又拉不下這個面子,”說著,他看向景昀道,“元熹,我那下屬張炳成勾結匪患欲置你于死地,我事先實不知情,還望元熹不要介懷。” 他的神情誠懇,一邊說一邊鄭重地朝著景昀鞠了一躬。 作者有話要說: 楊彥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到家,景昀這一點就比不上他了。 感謝土豪包養的霸王票,撲倒么么噠~~ 夢幻銀水晶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61026 12:16:49 ☆、第123章 景昀側身一讓,避過了這一禮,他的腦中掠過數個念頭,沉聲回禮道:“瑞王殿下客氣了,當年我捉到張炳成也是十分驚詫,因此特意快馬加鞭送到了陛下這里,請陛下徹查。” “實不相瞞,”楊彥苦笑了一聲,“當年我和你同時求娶珞meimei,父皇將珞meimei賜婚于你,我心里還是有些……罅隙,在下屬面前著實頹廢牢sao了幾日,那張炳成便聽進心里去了,做下這傷天害理之事,后來他在獄中畏罪自盡,也是咎由自取,我在父皇的教誨下,閉門思過了一年多,終于明白了自己的錯處,以后定當謹言慎行,不負父皇的殷殷期盼。” 這番話進退得宜,即不失皇子風范,又彰顯改過之心,即有因又有果,從盛和帝嘴角的淺笑來看,這番解釋很得圣心。 景昀自然不能再在這件事上揪著不放,更何況張炳成既然已死,這便是一筆糊涂賬。他淡淡地道:“殿下言重了,既是誤會便好。” 盛和帝瞪了楊彥一眼:“你呀你,明白自己錯了便好,昀兒和珞兒兩情相悅,你就算再喜歡也不能橫刀奪愛,如今你府里的王妃已經有了身子,幾個侍妾也不錯,好好過你的日子才是正理。” 楊彥躬身笑道:“父皇說的是,如今黛云和我情深意重,夫人寧萱也和我琴瑟和鳴,我早已將從前的事情放下,元熹,你我原本便情同手足,從前種種,大家都忘了吧。” 一聽“情同手足”這四個字,盛和帝的眼中便透出幾分光來:“子之于父母也,一體而兩分,同氣而異息,若能相輔相伴,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皇室也是如此。彥兒,你的皇兄們沒有明白這一點,才釀成大禍,你能將昀兒看成手足,朕很欣慰。” “臣愧不敢當。”景昀神態恭謹,只是他心中嫌惡,語氣越發冷淡簡練。 盛和帝看著他,眼中的光芒不由得黯了一黯。 “元熹客氣了,”楊彥卻笑得很是開懷,還十分親熱攬住了景昀的肩膀,“你縱橫沙場,乃國之棟梁,何必如此自謙?” “元熹,以后你要和彥兒多多親近才是。”盛和帝也笑道。 “是。”景昀垂首應道。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楊彥笑語晏晏,將一個孝子和一個謙和寬仁的王爺演得栩栩如生,在這南書房中彩衣娛親,將盛和帝哄得十分開顏;而景昀的性情內斂,不善甜言蜜語,只能在一旁瞧著,偶爾插上幾句,看到后來,他都有些恍惚了,是不是真的他錯怪了楊彥?楊彥真的已經不計前嫌、誠心改過了? 然而,這念頭也就只有一瞬而過,張炳成、楊湛、楊皓,甚至連壽宴時險些喪命的楊霆,都和楊彥脫不了干系,若喪失警惕,只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時辰不早了,田公公來提醒盛和帝該小憩了,景昀和楊彥一起告退,走過外殿門外時,那一大堆壽禮還擺放在里面,幾名內侍正在一一清點準備入庫。 景昀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只見大長公主送的那棵珊瑚樹很是顯眼,樹身上的大紅絲帶已經解開了,里面他親手放的印章已經不在了。他心中高興,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一些。 “元熹,你先走吧,我還要去向淑妃請安,”楊彥停住了腳步朝他笑了笑,“何時有空,你我約在歸云居暢飲一番,不醉不歸。” 這正中景昀的下懷,便應了一聲,告辭轉身而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楊彥嘴角的笑容一分一分地斂去了,指尖在身側緊握成拳。 緩步走出了月洞門,他朝著內宮而去,穿過了御花園,快到毓仁宮時,他在一處竹林旁停住了腳步。 身旁伺候著的于安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問:“王爺這是落了什么東西了嗎?” 楊彥的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來,迎著陽光瞧了瞧,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福——壽——安——康。” 他的手中一抹明黃,正是景昀費心雕刻的那塊田黃印章。 手一揚,那印章飛出了一條弧線,堪堪落入竹林,發出一聲悶響,從一塊石頭上滾落了下來,沒入了草叢不見了蹤影。 他拍了拍手,陰森森地笑了一笑:“想要認祖歸宗、父慈子孝?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盛和帝的壽辰一過,這天氣眨眼就熱了起來,外頭潮濕而悶熱,寧珞也懶得動彈,除了一兩個必不可少的應酬,便呆在府里和小姝兒一起玩耍,看著她一日日地越來越活絡。 楊霆驚馬那一案也一直膠著著,小馬駒的左前馬掌有裂開的痕跡,導致馬失前蹄,楊霆在馬上坐不穩時弓打到了馬頭,這便是馬驚的原因,大理寺把東宮和公主府里里外外篩查了一遍,抓了幾個、審了幾個,卻一直沒有什么進展,那幾個貼身的侍從一口咬定,就是見小殿下思念母親才出的這個主意,只是一片好心辦了壞事而已。 景昀回來和寧珞一說,還臉色沉重地帶來了另一個消息,陳氏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這次只怕有些危險。 寧珞不由得一陣唏噓,楊霆才不過七歲,剛剛失去父親,母親又突然病重,生死難料,實在是太可憐了。徐淑妃雖然算是他名義上的祖母,可到底不是親生的,身邊又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公主要照料,再怎么也不如自己母親盡心盡力。 “不如我替娘娘去探望一下霆兒,到時候再和娘娘說些霆兒的事情,也好讓她寬心一些。”寧珞思忖著道。 “也只能這樣了,”景昀輕嘆一聲,“但愿娘娘能思及小殿下年幼,為小殿下努力康復才好。” 寧珞遞了拜帖入宮,候了小半日有宮人出來相迎,一路上,寧珞問起楊霆在宮中的起居,那內侍笑著道:“小殿下飲食起居都有專人照料,平日里和七公主一起玩耍,陛下也時常過來看望,聽說正在挑選伴讀要和他一起去國子監讀書呢。” “那可感情好,能常常見到陛下,小殿下一定高興壞了。”寧珞略松了一口氣。 “平日里倒也還好,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便要哭了,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呢,總要想念母親的。”內侍笑了笑。 說話間,毓仁宮便在眼前了,剛踏進宮門,寧珞便聽見一陣歡笑聲傳來,定睛一瞧,只見一群宮女陪著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在玩馬尾制成的小鞠,七公主楊珂一身勁裝人小鬼大,楊霆則一身白色短打干凈利落,左手還綁著夾板,卻也十分歡快地繞著那鞠跑上躥下甚是開心。 徐淑妃站在廊檐上嘴角含笑,不時地出言提醒一句:“霆兒小心……霆兒快去那邊……哎呦珂兒你羞也不羞,居然真的和你的小外甥搶……” 楊珂敏捷地一把抄起了鞠,放在手中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在楊霆面前顯擺似的揚了揚:“誰讓霆兒的手傷著呢,快叫姑姑,叫一聲便給你玩了。” 楊霆做了個鬼臉:“我才不稀罕呢,我母妃也會縫,縫個比你的還要大的。” “你母妃現在沒力氣縫了……” “珂兒!”徐淑妃厲聲叫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快給霆兒。” 楊珂愣了一愣,委屈地把鞠往楊霆手里一塞,賭氣道:“給你給你都給你!明明是我的東西,你來了都被你搶走了!” 徐淑妃氣得想打她,寧珞慌忙上前打圓場:“淑妃娘娘別生氣了,七公主還小呢,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對自己的東西寶貝著呢,我家錚兒都十二了,還老是和他jiejie搶東西。” 楊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忽然便上前將鞠塞回了她的手里:“小姑姑,我不要你的東西,你帶我一起玩好不好?”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豬,一起塞進了楊珂的懷里,“我的寶貝也給你。” “這是什么?”楊珂好奇的問。 “泥泥叫,一吹就會響,”楊霆挺胸道,“我母妃說了,要是有壞人,吹這個就會把壞人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