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是嗎?”盛和帝淡淡地道,“兩年前,你執意要去西北,朕阻攔不得,忍痛讓你離開了京城;北周進犯時,朕徹夜難眠,唯恐你有半點閃失,釀成痛悔一生的大錯;你力克北周,威名遠揚,朕大醉一場,懸在空中一年的心這才算是落回了實處。昀兒,朕無時不刻都在惦念著你,你呢?” 景昀啞口無言,他離開京師,離開了這爾虞我詐的朝堂后宮,仿如天高任鳥飛,而對盛和帝這個后來的親生父親,他又敬又恨,感情復雜,除了公務,他幾乎是強迫自己忘記這個賜了他生命的人。 然而,也正是這兩年的離別,重新再見到這個手掌生殺大權的君王時,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他心底慢慢地破土萌芽。 其實,這次他能橫掃北周,和盛和帝在后方的全力支持是分不開的,如果沒有他的一句“便宜行事”,如果沒有他藏給寧珞的那一支奇兵,就算他最后能夠破敵,也要花上更多的力氣和時間,給西北這片土地和百姓帶來更為巨大的創傷。 自小以來,盛和帝對他若有似無的關愛總是在不經意中閃現,景晟和寧珞的勸解也時不時地浮上腦海,他平生頭一次成了自己厭惡的那種猶豫不決的人。 他遲疑了片刻,困難地道,“我自然也是時時念著陛下……念著要為陛下守疆抗敵……” 一絲失望之色從盛和帝眼中一掠而過,他等了這么多日子,一直盼著景昀能想清楚,卻沒想到等來的還是這樣一句只有君臣之誼的言語。 他面無表情地道:“朕明白了。有勞景愛卿殫精竭慮,賞花宴都想著公事,不過,朕乏了,愛卿告退罷。” 景昀呆了呆,正要難堪地后退,卻在不經意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羅漢床的小幾上有一抹深紅。腦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炸開的聲音,他一下子便竄了上去,抬手將那抹紅色抓在手中,顫抖著攤開來一看。果然,手巾中裹著的是一團嘔出來的已經發黑干涸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努力爭取雙更吧,大家老時間來刷一刷~~~ 感謝小天使們澆灌營養液,撲倒么么噠~~ 讀者“他說你要等”,灌溉營養液 5 20161021 13:50:45 讀者“萬花叢中一小荷”,灌溉營養液 1 20161020 14:20:32 ☆、第118章 田公公大驚失色,慌忙撲了上去,一把從景昀懷中將那手巾奪了下來,怒道:“侯爺這是要干什么?如此藐視圣駕,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嗎?” “這是什么?”景昀上前一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田公公,陛下到底得了何病?不是說龍體已經康復了嗎?” “陛下的確已經康復了,”田公公理直氣壯地道,“春日容易上火,流了些鼻血罷了。” “田公公,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景昀不可思議地問。 田公公語塞,繼而忿然道:“侯爺言重了,既然侯爺只不過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說什么便是什么,又哪里輪得到侯爺來質疑陛下的話?” “一派胡言,”景昀厲聲道,“陛下乃大陳天子,身為臣子,自然要關切陛下身體的康健,陛下萬萬不可諱疾忌醫……” “景愛卿,”盛和帝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逾矩了吧?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用你指手劃腳!” 景昀啞口無言,定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忽然便一下跪倒在盛和帝的膝下,他的語聲顫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陛下……無論如何……就算是臣求你了……臣讓金大夫回來替你瞧瞧……母親去了……父親走了……陛下……臣不希望你也有什么……萬一……” 盛和帝整個人都僵住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拽著他衣角的雙手,充滿希冀地道:“你……這是愿意認祖歸宗了嗎?” “我……”景昀的聲音啞住了。 “昀兒,”盛和帝強忍著心中噴薄而發的感情,眼前的孩子,是個念舊固執的人,好不容易他那堅硬的外殼有了一絲裂縫,不能把他又嚇回去了,“朕不強迫你,可你要明白,臣子效忠的是君王,是這大陳的萬里江山,而朕的兒子,才是朕想要倚靠、疼愛的親人,朕可以給你時間,甚至朕可以去找皇姑,請求她的諒解,可是,你要告訴朕,你到底希望是哪一個角色?” 景昀茫然地望著他,心亂如麻。 “朕做夢都盼著,有朝一日能聽到你叫朕一聲父皇,”盛和帝的聲音有些嘶啞,“湛兒走了,皓兒他被人挑唆做下這天理不容的錯事,這一個個的,都離朕而去,你就真的這么忍心棄朕于不顧?朕已經老了,昀兒,別讓朕等太久,朕怕……等不到……” “陛下!”景昀只覺得手腳冰涼,好像忽然回到了那日在俞明鈺的房前,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身體在空中飄蕩,他努力伸出手去,握住的卻只是那幾近僵硬冰冷的身軀。 盛和帝彎下腰將他扶了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兒子,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驕傲和自豪,他拍了拍景昀的肩膀,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好了,你不用太擔心,朕現在的身子還好著,出來的夠久了,走,一起回去吧。” 景昀跟著走了兩步,低聲道:“陛下,要不要再歇會?你的臉色還不是太好……” “沒事,”盛和帝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慈愛,“你今天能翻墻過來探望,朕就算有什么病也都好了。” “那帕子上的血……”景昀盯著田公公手中的手巾,憂心忡忡地問。 田公公將手巾往懷里一塞,尷尬地看向盛和帝。 “田公公不是都說了嗎,那是鼻血,”盛和帝面不改色,“你要是不信,就讓金大夫明日入宮來鑒定一下。” 景昀如釋重負:“是,明日臣便讓金大夫入宮面圣。” 君臣二人從內室出來,一路隨意閑聊著緩緩而行,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君臣親密的時刻。賞花會中已經比了過半了,徐淑妃一見盛和帝回來了,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低低地詢問了幾句。 盛和帝讓人在主帳中加了個座示意景昀坐下來一起觀看。比賽的畫作已經呈了上來,放在帝妃二人跟前品評。盛和帝饒有興味地看了幾張,只見筆法或是昳麗、或是灑脫,各有千秋。 景昀心不在焉地看了兩張,腿上忽然被人戳了兩下,他轉頭一看,是一個六歲上下的小男孩,在他身旁正襟危坐著,只是眼珠滴溜溜地打著轉,十分好奇地看著他。 “你就是那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嗎?”小孩兒忽然開了口,奶聲奶氣的,透著幾分稚氣,那眉眼秀氣,依稀有楊湛的影子。 景昀想起了家中的小姝兒,不由得心中一軟,低聲道:“小殿下,正是臣。” 楊霆的眼中放出光來,擺得一絲不茍的手腳朝著他挪動了幾寸,抿著唇矜持地道:“將軍能教我騎馬射箭嗎?” 景昀失笑道:“小殿下想學,自然有的是老師教。” “他們都只會陪我玩,教的都是些沒用的,”楊霆的小臉有些失落,“父王不在了,他們就更懈怠了。” 景昀有些生氣:“這些人敢如此怠慢小殿下,打一頓趕出去。” “那將軍能教我嗎?”楊霆希冀地看著他,“我若是厲害了,母妃也不會日日哭泣,一直惹皇爺爺不開心了。” 景昀怔了一下,想起陳氏對寧珞的所作所為,實在難以介懷。“小殿下,不如臣替你挑個好師傅……” 一旁的二公主回身一看小侄兒不見了,連忙過來拉他:“霆兒,快回來……霆兒頑皮,打攪侯爺了。” 景昀頷首道:“二公主客氣了,小殿下聰穎天真,很是惹人喜愛。” 二公主凝視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多謝侯爺,嫂嫂日前對夫人無禮,還望侯爺海涵。” 景昀的臉色一僵,肅然道:“娘娘受小人挑撥,對我夫婦二人有了罅隙,還請二公主多多勸解。” 二公主輕嘆一聲點了點頭,將楊霆的小手握在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替這小侄子難過,父親死了,母親卻還是個不靈清的,平白無故替人當了出頭鳥,惹得盛和帝不喜,又得罪了這炙手可熱的朝中新貴,小侄子才六歲,這路還長著呢,就這樣讓他母親堵了一大半。 景昀又和二公主寒暄了幾句,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坐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忽然明白了過來:楊彥怎么不在帳中,他去了哪里了? 楊彥自然是趁著盛和帝和景昀都不在去找寧珞了。 不過這大庭廣眾之下,他自然不能太過引人矚目,便挑選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公侯夫人和重臣的紗帳,一一拜會了過來,最后才來到了寧珞的紗帳前。 “珞meimei,別來無恙否?”他的笑容溫潤,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芥蒂。 寧珞滿心警惕,嘴角揚起疏離的微笑,見禮道:“多謝瑞王殿下掛懷,臣婦一切都好,殿下看上去精神煥發,想必過得也不錯吧?” 楊彥笑了笑:“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侯爺給我的警醒,明白以前做了錯事,今后大陳國祚,還要侯爺和寧國公府多多護佑呢。” 這話有些語焉不詳,可其中的惡毒心思還是忍不住讓寧珞打了一個寒顫,那被盛和帝毫不留情鏟除的尤、趙二家,曾經是如何得風光無二。 “瑞王殿下此言差矣,”她柔聲道,“大陳國祚,自然是陛下和大陳千千萬萬子民共同護佑,無論是侯爺,還是寧國公府,都愿為陛下、為大陳肝腦涂地。” “侯爺的忠心,父皇自然是明白的,”楊彥的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語聲卻愈發誠懇,“珞meimei,我今日此來是和你致歉的,前些日子黛云對你言出無狀,讓你受委屈了,我已經責罵過她了,還望你不要介懷。” “瑞王殿下言重了,”寧珞微微一笑道,“瑞王妃生性好強,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我早已甘拜下風,卻不知為何她還要針對我,只盼著她在王府中的脾氣要收斂些,可不能再如此……頤指氣使才好。” 那“頤指氣使”二字她特意壓低了聲音,楊彥和她迎面而立,聽得一清二楚,更聽出了她語中淡淡的嘲諷。 的確,趙黛云屢次獻計,尤其是在他被盛和帝猜忌打壓的時候立了大功,讓他事半而功倍,此女素來便爭強好勝,幾次下來便有些居功自傲,在后宅中說一不二,還屢次和他身旁的謀士示好拉攏,在趙斌死后,這種苗頭越發濃烈,讓他漸生反感。這次趙黛云的自作主張,他趁機借題發作,好好敲打了一番,這些日子總算安穩了一些。 只是,被曾經滿心愛慕的女子看透了這一點,還是讓他頗有些顏面掃地的感覺。 眼前的女子溫婉雅致,近兩年的西北戰亂生涯,并沒有將她的容色削弱一分一毫,反而更增添了幾分隱藏的媚色和風韻,令人愈加心癢難耐。 他定了定神,笑著道:“她在府中如何,問問你七姐不就行了。” 寧珞怔了一下,驚喜地道:“我七姐她還好嗎?王爺肯讓她出來和我相見嗎?” 看著她的神情,楊彥的心神一蕩:“為什么不肯?我既然答應你了好好照顧她,便不會食言,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 寧珞氣得不打一處來,沉下臉來:“君子不挾恩以報,更何況,七姐是你的夫人,你照顧她是應當的。” 楊彥正待說話,卻見寧珞的眸子驟然一亮,那容顏仿佛春花盛放,燦爛奪目。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只見景昀大步朝著這里走來,目光牢牢地和寧珞交纏在一起。 嫉妒憎恨仿佛毒液,瞬間侵蝕了他的內心。 這一刻,他忘了養精蓄銳,忘了偽裝謙和溫雅,甚至忘了他一心要討好的盛和帝。 “珞meimei,若是有一天,你的侯爺身敗名裂、身陷囹圄之時,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選擇誰?” 寧珞走過他身側迎向景昀的那一瞬間,他滿懷惡意地問。 作者有話要說: 瑞王爺求而不得,珞meimei成了他的魔咒。 ☆、第119章 徐淑妃公布了賞花會各技的名次,景曦琴技名列第三,畫技拔得頭籌,在女子堂一眾同窗中可圈可點。 上前受了帝妃二人的封賞,景曦到底年紀還小,嘴角快要抿不住了,眉梢眼角都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意。回去的路上,她等著大哥好好夸贊她幾句,可左等右等,卻都沒聽見景昀的表揚。 再一看,她也不由得惴惴了起來,景昀沉著臉一聲不吭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素來恬淡溫柔的大嫂,也好像碰到了什么難題,一臉深思地坐在那里。 幸好,到了府里,兄嫂二人都恢復了正常,寧珞在大長公主面前狠狠地夸贊了景曦幾句,景昀也高興了起來,將珍藏的一套俞明鈺用過的筆墨紙硯贈給了景曦,一家人用了一頓其樂融融的晚膳。 陪著大長公主閑聊了片刻,又查看了一下景錚近來習文練武的進度,夫妻二人才回到房中。 掩上了房門,屋里只剩下他們二人,寧珞這才憂心忡忡地問道:“景大哥,你說,他為什么會這樣問我?他就這么有把握嗎?你會不會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景昀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討了陛下的歡心,不過,要想置我于死地,只怕他要失望了。” “他的手段狠毒,連他的親兄弟都下得了手去,你可千萬要小心謹慎。”寧珞叮囑道。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景昀的雙手環住了她的腰,低聲道,“放心,就算是他榮登大寶,我也有能力護你一世安康。” 許是他的聲音堅定,許是他的懷抱有力,寧珞那顆忐忑不安地心漸漸平靜了下來,是啊,雖然前世她沒有親眼見到景昀最后橫掃瑞王府的英姿,可從趙黛云的所作所為、從衛泗的只言片語,她都能想象到景昀最后在和楊彥一戰時獲勝的場景,這一世,她父母尚在,又早早洞悉了楊彥的野心,景昀必定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那我便靜待侯爺的佳音了。”她嫣然一笑,靠進了景昀的懷中。 若是在平常,她若如此主動,景昀必定會熱情不已,只是今晚卻有些反常,景昀只是抱著她靜靜地坐在軟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寧珞有些奇怪,卻也不好意思多問,傳了當值的綠松和紫晶過來伺候洗漱,等兩人躺在床上,睡意朦朧中,只聽見景昀在旁邊翻來覆去的,顯然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實。 寧珞清醒了一些,轉過身去,從背后抱住了景昀,將臉貼在了他寬闊的后背上。 “吵到你了?”景昀有些歉然,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身子,“我離你遠一點。” 寧珞的手臂箍緊不肯松手,好一會兒才悶聲道:“還是選你。” 景昀的后背一僵,屏息道:“你說什么?” “就算是重來一百回,就算景大哥最后是身陷囹圄,我也選擇和景大哥在一起。”寧珞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