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第十七章 餮 我走錯片場了。 鄭璞咽了口口水,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氣氛一瞬變得劍拔弩張的地方。 自家人還不認識自家人啊……幾百年不見連自己哥哥弟弟都認不清楚了么。 這種懸疑推理向的展開是什么鬼啊喂…… 白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慢慢道:“看來看去,還是狴犴最聰明。” 負屃的眼神已經可以化成刀子了:“是誰?” 老二睚眥,負屃親自帶著人去找的,戰斗力爆表嗜血好殺,應該是正牌貨。 老三嘲風,白溪自己去雍和宮旁邊雜牌風水店里請來的,真偽不知。幼獸的樣子像是真的,還能和負屃交流,看樣子不像冒牌貨。 老五狻猊,剛從封印里被救出來,中途也沒有被掉包的可能。 老六霸下,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剛見面就打架,原型已經暴露而且還和負屃聊過家族的秘辛,看樣子不像。 老七狴犴,問題的提出者,氣質啥的都吻合,賊喊捉賊沒必要。 老八負屃,力量和原型都已經展示過了,同樣通曉家族秘辛,鬼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九螭吻,家族成員重聚的發起者,原型已展示,說話做事的樣子也看不出啥來。 鄭璞左右一想,總不能說我是假的吧,我也不是他們兄弟啊。 霸下眉頭一皺,再張口時卻發出清冷而又稚嫩的獸鳴。 不同于嘲風和狻猊叫喚聲的軟糯,他的鳴喚穿透力強,聲音里透著蓬勃的生命力,發音既不像狼也不像狗,只讓人覺得是林間藏匿的野獸。 負屃看他那樣子,心下了然,張口一聲長嗥,渾厚有力的聲音與那聲獸鳴一同共鳴。 鄭璞坐一旁撐著腦袋想聽出個啥來,曲里拐彎的鳴喚聲像是在交換又或者復刻著什么信息。 狴犴輕巧地躲開睚眥的爪子,坐在一旁面無表情。 睚眥懶得和這幫禽獸一起交換,單手撐著下巴看著他們表態。 狻猊和嘲風聽到了家人的呼喚聲,都在同一時間打了個機靈,用軟糯的聲音跟著嗷嗚起來。 螭吻在一旁皺眉聽了一會兒,低聲道:“這樣也不是辦法,分辨不出來。” “呵,”睚眥輕笑一聲,看著他一挑眉:“你也叫一聲?” “你什么意思?”螭吻登時變了神色,一臉不悅道:“這是在懷疑我?” “嗥一聲又不會掉塊rou,玄家和白家黃家敖家的共鳴頻率都不一樣,這不一嗓子就聽出來了么。”睚眥看著他冷笑道:“你是不想,還是不能?” 負屃和霸下同一時刻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時間都看向了螭吻。 “嘖。本來想看到龍珠再自暴身份的。”螭吻站起身來,無奈地笑道:“是哪兒沒有藏好?” 狴犴正想說句什么,下一刻“轟”的爆炸聲猛地迸發,巨大的煙塵在一瞬間彌漫了整個會議室,轉眼再看,原先坐著鄭璞白溪的位置已經空蕩無人,墻邊一個巨大的洞連帶著窗戶的破裂聲一同出現,一只異獸翱翔而去,在霧霾間沒了蹤影。 “追!”負屃抬手欲喚云登天,下一刻被睚眥一手按住。 “沒用的。”睚眥冷冷道:“他身上的味道在飛到半空中就已經散掉了,怕是備了什么藥物。” “嘲風也被他吞走了!”霸下急道:“就這么坐視不管么!” 狴犴看著窗外伸手畫了道符咒,銀藍色的符文在虛空中一閃而過,轉眼就沒了蹤影。他的神色登時凝重起來:“對方有備而來。” “那螭吻是誰假扮的?”霸下煩躁道:“狴犴你怎不早點說呢。” “我也是在讓閑雜人等都離開以后才確定的,”狴犴沉聲道:“人雜的時候聽不清每個人的吐納之聲,剛聽出來時還沒有確定,是睚眥詐出來的。” 一行人又是施法又是叫土地公公,折騰了半個小時都沒有找到追蹤的辦法,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敲了三下,警員得到允許以后推門而入,低頭道:“有個初中生想要見您。” 鄭璞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進了妖怪的肚子。 他抱著兩只嘲風和白溪一同在沙塵中被一口吞下,下一秒和坐反重力機一樣騰地就天旋地轉起來。 妖怪的肚子里有濁臭的味道和少許流淌的胃液,胃壁的褶皺并不能和扶手一樣幫助穩定位置,碰觸還會有種被灼燒的感覺。 “你倒是出去找救兵來啊……”鄭璞一下下地在翻滾中調整姿勢,艱難的讓自己固定住,卻看見白溪也在肚子里,看護著兩只嘲風沒有吭聲。 “出不去。”白溪平靜道:“這里是餮的胃,神鬼魂靈都會被困住。” “帖”鄭璞聽著它肚子里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咕咚咕咚的聲音只覺得自己小命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饕餮知道么?”白溪試圖讓他理解自己的處境:“這只螭吻是一只餮假冒的。” “哈?”鄭璞想起來麒麟鳳凰的典故,試圖跟上她的思路:“也就是說這是只母的?” “不是,饕是好吃不休的異獸,餮是人間貪欲的化身。”白溪解釋道:“現在的情況是咱們都被劫持了,他估計是想用兩只嘲風,還有那真的螭吻作人質來交換龍珠,我們這種雜碎估計等會第一個死。” 兩只嘲風用尾巴輕輕拍打著白溪,像是在進行安撫。 也不知道飛了多久,無數次的天旋地轉之后,鄭璞已經快喪失了支撐自己的力氣,被臭味熏的幾乎不能保持清醒。 忽然間視野猛地明亮起來,再一刻新鮮而又濕潤的空氣猛地涌進來。 鄭璞被熏得昏昏沉沉的,被餮一口吐出來,還沒來得及掙扎,兩邊的小妖七手八腳的便把他用手銬腳銬束縛起來。 鄭璞甩了甩頭,卻看見白溪被繩子束縛起來,他用臂力掙扎著想擺脫束縛,卻發現鐵制的鎖鏈比他想的更加堅固:“你……你不是鬼嗎?” 白溪連掙扎都沒有,一臉煩躁的神色:“這特么是捆仙繩,搞不好咱就真交代在這兒了……” 兩只嘲風被套上了項圈和腳鏈,小妖綁好以后隨手把它們往角落一丟,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什么趴伏在地上的東西,那東西悶哼一聲,卻不再動彈。 “嘖。”人形的餮穿著得體的西裝,在地牢里隨意走了兩步,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笑的莞爾:“真可憐吶。” 兩只嘲風看都不肯看它一眼,沉默地趴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這個凡人呢,晚上拿來給我小弟們打打牙祭好了,”餮用指尖輕輕掃過鄭璞的肱二頭肌和腹肌,咋吧了下嘴:“真精壯呢,口感肯定不錯。” “至于你呢,”他扭頭看向白溪,笑了起來:“道行和元氣我都收下了,等我明兒練功的時候來取。” 鄭璞只覺得自己被基佬摸過一樣,渾身都不自在,心里擔心著白溪的安危,心下焦急卻又無計可施。 “你們身上的味道我都消除掉了,別想著誰會來救你們,再見了各位。”餮伸腳隨意地踢了踢兩只嘲風,慢悠悠地出了地牢,幾只小妖關好一重又一重的門,跟著他一起離開。 餮的氣息一消失,兩只嘲風立刻恢復動靜,他們對視了彼此一眼,下一刻一道白光一閃,原先趴著的地方出現了兩個戴著腳鏈和項圈的男孩子。看那樣子也就九歲左右,穿著和霸下一個款式的錦袍,臉上雖然灰撲撲的,眼里的精明和沉穩卻無法隱藏。 年紀看起來稍大的那一個反手一探,摸向身下的那個奄奄一息的東西,神色一沉:“不好,怕是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什么?”年紀稍小的那一只立刻起身,被腳鏈子拖拉的向前一絆,堪堪穩住便躬下身來探那東西的氣息:“九弟……這是靈力將竭的樣子。” 黑暗里一只魚龍般的動物蜷作一團,連呼吸的聲音都極其微弱。 兩兄弟對視一眼,不再耽擱時間,一人一邊在真正的螭吻身邊打坐,為它灌注自己并不多的精氣和靈力。 “你們……什么時候便能化人了?”白溪皺眉道:“原來你們看到螭吻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對勁么?” “叫我玄淳就可以。”年紀稍大的男孩子眉眼間帶著不符歲數的氣質,說話雖是童聲,一樣慷鏘有力:“我和玄粹都是被封了靈力和道行之后才進的封印,只是這道行不知如何恢復,帝流漿之日掙扎著找到些門道而已。當初這假螭吻劫你們的時候就總覺得哪兒不對,一直不肯現身罷了。” “原先多少年的道行?”白溪伸手試圖活動一下,卻被捆仙繩束縛地不能動彈。 “一千八百多年吧。”玄粹嘆了一聲,抽回手停下,再探螭吻的氣息,已經變得平穩了不少。 “這封你的人也是厲害。”鄭璞接口道:“有沒有辦法救我們出去?” “恐怕沒有。”玄淳左右動了動,無奈道:“這些鏈銬都是限制變形的。” 玄粹正想說句什么,忽然耳朵一豎,警覺道:“誰?!” 一陣清雅而又干凈的香氣驀地出現,墻壁里突然有什么東西慢騰騰地冒了出來,定睛一看,竟是踏著木屐的邱北。 “吶,我從四則運算一路學到雙曲線函數,你們還是不回家。”邱北拎起鶴氅的下擺,一臉嫌惡的看著污濁的地面,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一定位,卻發現你們原本慢慢地飛來飛去,突然直往一個地方沖去,像是出事了。” “我書房里還有基礎物理和基礎化學,”鄭璞皺著眉頭看他:“你叫人了么?” “都學完了。”邱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們的鐐銬,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玄家的人馬上到,我先行一步飛過來。” “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玄淳看著他一絲不亂的長發,瞇眼道:“那餮可是把我們身上的味道都消的干干凈凈了。” “噗。”邱北掩唇笑了起來,長指輕輕一點指向他:“你和你弟弟,可是分食過我肚子里的帝流漿呢。” 深谷幽蘭,其清幽凝而不散。 第十八章 我的腎 漫天大雪像是想要安葬什么,映得昏沉的夜色明晦莫辨。 鵝毛般的雪花封印了所有的聲響,整個冬夜都靜謐的如同眾生陷入了無法醒來的沉夢。長風冽骨的寒夜里,小木屋盈盈的燭光顯得格外溫暖。 “這就是你想要的么。”白溪將毛巾里多余的水擰到銅盆里,回頭看向趴伏在炕上的狴犴。 原本白皙順滑的皮膚上遍布著累累的鞭痕,有的地方甚至皮rou外翻,隱隱地可以看到白骨。 溫熱的毛巾輕觸了一下,反而讓他的身體開始戰栗。 白溪無視他的顫抖,順著鞭痕幫他擦拭滿是塵土和血跡的后背,只聽得他倒吸一口涼氣,頭昂起又垂下。 “我啊,最看不慣你這種白蓮花般性子的人。”毛巾放回銅盆的一瞬,清澈的水立刻變得渾濁不堪,白溪看了眼水中的濁色,轉身把小煤爐上燒開的水提來,又為他倒了不知道是第幾盆溫水。 這里是東北密林中的一處木屋,不同于山外處處皆是的列寧服中山裝,白溪的身上還穿著舊清的華袍。 她的長發被梳得左右橫寬一尺,一朵不合時令的素白月季插在正中,像是在為誰服喪。正黃旗獨有的赤金色長袍上繡著栩栩如生的團龍,白狐坎肩被隨意的丟在炕旁,上面帶著隱隱的血跡。 狴犴恢復清醒的時候,她正在低頭倒水,一左一右六個珍珠耳墜垂下來,在昏黃的燭光下散著盈潤的光澤。 “咳……”他想張口說些什么,卻被白溪一伸手用白毛巾堵住。 “不用解釋了。”白溪慢條斯理的挽起袖子,又拿了條毛巾重復剛才的動作:“你換了多少張人皮我都認識你。改變角色和身份又怎樣,這里的人……你是救不了的。” 狴犴臉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連口中濕潤的毛巾都沒有力氣吐出來。 “救了一個兩個又怎樣,真當自己是佛,想把南南北北普度個遍?”白溪坐在他身邊,眼睛卻看著窗外的夜色,張口想說些什么,又嘆了口氣。 燭火“噼啪”的炸了一聲,隨后又恢復了寂靜。 “溥儀……還是去了。”她看著窗花上的喜鵲,眼里空蕩蕩地喃喃道:“堪堪活了六十一歲,說什么腎癌,不過是不愿再活下去罷了。” “白蓮花般……的性子。”狴犴趴在一旁,緩了一會才吐出那毛巾,被濕潤的唇咀嚼著這句話,眼睛里卻是溫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