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我說……”白溪冷不丁的出現在他的身后,淡淡問道:“現在是什么時候?” “2040年8月22號,”鄭璞伸手又磕了一個蛋到碗里,等把蛋液都打勻了,突然想起來自己是要做煎蛋。 我在干什么呢。 白溪卻沒聲音了。 “怎么了?”鄭璞心里想著那就做蛋卷吧,蹲下來在柜子里翻面粉,一扭頭卻看見白溪把他的筆記本搬到餐桌那兒,噼里啪啦的敲字。 他有些忍不住好奇心,端著碗湊過去,卻看見萬年歷寫著今天是庚申年,丙申月,壬寅日。 “你真的是鬼么……”鄭璞嘆了口氣,轉過身拿起煎鍋做蛋卷:“為什么還會打字……” “與時俱進。”白溪盯著屏幕面不改色的打開b站繼續補番:“今晚晚飯要早點做。” “為什么?” “今天是中元節,也是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漿降臨的日子。”毛茸茸的尾巴在椅子后面搖擺,忽然變成了紅狐貍尾巴的顏色:“妖怪們的盛典啊。” 白溪第一次看到帝流漿,還是在咸豐十年。 每一個庚申年的七月十五日,天上的月色里都會降臨帝流漿,為各類妖物增補道行。 乾隆年間有個很有才氣的文人,名為袁枚,現代的文青們都會念誦他的《隨園詩話》,卻少有人知悉他寫的《子不語》。 那本《子不語》原本取名論語和道德經,寫的盡是些仿《聊齋志異》的怪力亂神,但是對于成鬼不久的白溪而言,簡直是建筑新三觀的百科全書。 那時的白溪還不能正視自己的變化,三教九流的書亂看一氣只求博得一根稻草讓她攀住,看了再多卻還是無可奈何。 一個人孤身游于世界,百十年里難以皈依,終在咸豐十年的中元節里看見那滿天墜落的帝流漿。 “凡草木成妖,必須受月華精氣,但非庚申夜月華不可。因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累累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狐貍鬼魅食之能顯神通。以草木有性無命,流漿有性,可以補命;狐貍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續子不語》那天夜里,無數的百姓在路邊焚燒紙錢祭奠被英法聯軍戕害的親人,亂葬崗里也有法師們超度無家可歸的亡靈,積水潭和北海那兒全是盈盈漂游的蓮燈,幾千盞順著水流依次散開,像極了緩緩綻放的煙火。香火的氣息同那溫柔明亮的燭光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深沉的夜色有些不同尋常。 那天她睡在玉葉紙折就的蓮燈順河而下,看著漫天的星光,卻看見金色的明光在地平線那兒一閃而過。 緊接著是一場盛宴般的明夜。 她當時飛去山頂去看那從未見過的景致,心里想著下一次看見這些月華時,不知這些洋鬼子滾出去沒有,哪想到第二年咸豐病逝托孤,轉眼慈禧掌權,下一次帝流漿時,□□上國已名喚中華民國。 再一次時,又喚作中華人民共和國。 歲月如梭飛逝,她卻被定在原處,容顏不改,看著眾生顛沛流離,看著認識的人都生老病死,自己似妖非妖,再多的帝流漿都救不了。 鄭璞喝著啤酒推了下她,白溪緩過神來,想起來自己和他正坐在陽臺邊等著盛景。黃昏里日薄西山,街上涌出來越來越多的妖物,紛紛占了平坦的位置,翹首等待著夜色的降臨。 重瓣坐在石榴樹上,笑著喚三胖和二狗快點過來。 兩只嘲風坐在欄桿上,有些興奮的四處聞著。 三三兩兩的人們開始出來,端著黃紙和冥鈔尋找位置。 太陽一點點的下沉,不知不覺地沉睡了光亮,一輪皎潔旳月亮緩緩從重云中冒了出來,開始傾瀉清亮的月光。偏偏附近的烏云像海綿一樣吸納了那些清光,讓夜色顯得格外昏沉,一如驟雨前的壓抑。 鄭璞喝了頭發灰剛一天,加之本來配的眼鏡度數就到位,一眼就看見遠處一劃而過的金光。 “啊!看到了!”他有些驚訝的攀上欄桿,想看的更清晰些:“好漂亮~” 白溪同兩只嘲風坐在欄桿上,望著遠景沒有說話。 下一刻,天際忽然如下雨一般,無數橄欖般大小的金色光球從云幕中墜落而下,帶著長長的淡金色尾光,將天地都映亮。 最初還只有幾處地方有成團的帝流漿傾瀉而下,若墜落的無數燈籠一樣四散,緊接著天地寂靜了一刻,驟然間成千上萬的帝流漿在同一剎那若清瀑般拉開了光幕,淡金色的尾光聯通相交如蘇杭的錦緞,鋪得上下天光都一般的亮堂堂。光球由于密集和顏色的相近讓光幕里多出深深淺淺的顏色,快速的墜落時引發的變幻像是錦緞飄揚時閃爍的光澤。 無數的妖物和草木都開始在同一時間開始吐納氣息,迎接精氣的潤澤。有靈性的動物們都停止沉眠又或者覓食,不約而同地走到寬廣的地方,昂首感受不一樣的氣息。 鄭璞看著這景致,一時間忘了所處何世。直到他被那光芒刺痛的幾乎灼傷了眼睛,才急急忙忙的從書房里找來單反,拍了幾張卻只能看到昏沉的夜色。 屏幕和現實里截然相反的光景,一如他和白溪所身處的兩個世界。 街上開始燃起幽幽的火光,緬懷亡親的人們蹲在火邊輕聲念叨著對他們的思念和自己的心事,間斷放入的黃紙讓火光輕緩的閃爍。 而驟雨一般的帝流漿讓這火光幾乎失了顏色。 兩只嘲風早就按捺不住,看了眼白溪的眼色便從陽臺上一躍而下,只身沒入光華中遨游。 “這是純粹的月的精氣嗎?”鄭璞側頭問道:“你怎么不過去晃晃,助漲修為?” “修為?”白溪笑了起來:“我是鬼啊。要什么修為,再神通廣大也只是鬼而已。” 但是鄭璞卻看見,四處墜落的帝流漿每濺射一點在她的身上,她的氣色和身形便變得更真實一些。 “帝流漿是六十年一度的盛筵,”白溪輕聲解釋道:“那個金色的光球相當于千年的日月精華,哪怕是沒有道行但是有靈氣的草木吸收了,也有可能成妖。” “草木到處都是,明兒豈不是到處都有妖怪橫行?”鄭璞想了想道:“恐怕會相互殘殺吧。” “聰明。”白溪笑了起來:“這種吸收少量精氣而成小妖,多半會成了其他有道行的妖怪的點心,隨便吃幾個都能助漲修行,何樂而不為呢。更何況原本就在潛力修行的妖物們,渴求的就是這種類似帝流漿膠囊的小妖精,今晚月色一暗,狩獵便開始了,明兒早上太陽出來時,一切又都是靜悄悄的。” 一顆光球突然間落進了鄭璞的腦門,他愣了愣,慌張道:“凡人碰到這些會有什么影響?” “延年益壽吧。”白溪思索道:“今年這些拜祭親人的,估計都會有個善終。” “那我……是普通人么?”鄭璞上下打量了她下:“和你待了這么久,還吃了你的頭發灰。” “你想做老不死么。”白溪笑了起來:“長生可是種罪罰呢。” “那……你會吃我么?”角落里突然傳來弱弱的聲音,不同于鄭璞的沉穩有力,而是清潤而又纖弱。 兩個人同時轉過頭去,看見一個著了長袍木屐的長發男子縮在墻腳,揚起臉怯生生的看著他們他的身體接近透明,看得出來是剛剛幻化成人,如墨的長發垂至腰際帶著淡淡的草木氣息,看不出朝代的絳紫色長袍上有蘭草的銀紋,襯得他有些妖冶的面容更加柔和。 “等等!這是啥!”鄭璞下意識的抄起旁邊的晾衣桿。 白溪皺眉一想,剛才帝流漿向她迎面墜來的時候,她都好像揮袖讓它們飄到角落去了,那個墻腳……好像鄭璞放了盆蘭草。 “這個……好像是你養的蘭花……”白溪看著他宛若秋水的瞳眸咽了口口水:“看起來很好吃。” 鄭璞大怒道:“我不可能給他上戶口啊!” “沒事。”白溪揮了揮爪子,下一刻兩只嘲風撲棱著剛剛長出的羽翼飛過來:“讓他們一口吞了!” “你要吃了我……”那個男孩子掩袖欲泣:“欺負人……” “不行!”鄭璞一揚晾衣桿擋住它們:“賣了都行不可以吃!邱北冬蕙蘭很貴的誒!” 白溪看了眼他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膚色,伸手掐了一把,輕輕一嗅指尖,竟有淡淡蘭草的幽香。 “烤出汁液來賣香水怎么樣?”她認真道。 “我□□你了啊qaq”邱北嚶嚶嚶道:“不許吃我!” 兩只嘲風朝著他吠了一聲,口水都滴下來了。 白溪嘆了口氣,拎起邱北就往外飛去,消失在被帝流漿的光輝映亮的夜里。 第十章 螭吻 邱北再被白溪拎回來的時候,身體的輪廓已經清晰了不少。高濃度的帝流漿讓他有些難以克化,雖是被白溪捏著脖子灌了不少,整只妖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 客廳里兩妖一人正在看電視,看見他們飄回來,鄭璞伸手端了杯水給邱北:“……你還好么?” 就知道繼嘲風之后還會碰到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家里的蘭花都成精了是不是過兩天電冰箱都會說話了! 兩只嘲風鼻子一嗅,聞到了他身上比之前更加明顯的妖氣,當即張開翅膀飛到他的肩膀上四處嗅著,就差張開嘴一口咬下去。 白溪坐到鄭璞身邊,盤起腿咔哧咔哧的啃起蔥香餅干,鄭璞放了張紙巾墊在她的裙下接著餅干渣,順手掀裙子看她穿了胖次沒有。 邱北被這幾只嚇的戰戰兢兢的:“……我就是只安安靜靜的小盆栽啊qaq” 鄭璞打量了他一刻,雙手揣著兜起身走近他:“你……怎么眼睛是淡紫色的。” 邱北拼命眨巴眼睛:“好看咩!” 白溪面無表情的在鄭璞身后啃著餅干:“不是,那個變態想把你切開研究一下。” 邱北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溫熱的大手便已經撫上了他的脖頸,指尖毫不猶豫的從他的下顎掐揉向鎖骨,眼看著就要解開他衣襟的扣子向里探去—— “你干什么啊變態!!!!”邱北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開,下一刻輕輕一抖,身子竟然變了大小。 一個嬌小的蘿莉披散著長發縮在邱北原先穿著的衣服里,淡紫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他,嘴巴一撅懊惱道:“你再亂摸我就報警了啊!” “你多大啊。”白溪聞著她身上的妖氣,有些疑惑:“蘭花不都動不動幾百歲么。” “十五!”邱北咬著唇道:“都市的冬蕙蘭都是批量生產的,我這品種里已經算是大姑娘了好吧!” 才十五啊……怪不得吃不動帝流漿,剛看到她的時候感覺她隨時都會死掉。白溪掐指一算,自己剛才給她灌了差不多一兩百年的道行,有她受的。 蘭花……好像是雌雄同體的誒。鄭璞摸著下巴看著她(他?),一臉的興致勃勃。 居然沒有摸到淋巴結,妖怪的身體構造果然和人類不一樣。 咦,白溪有淋巴結么? 他一扭頭,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洞察的白溪干凈利落的拒絕:“沒有。” 妖怪沒有淋巴結!內臟呢! 皮囊里被塞滿帝流漿開始緩慢的循環,讓邱北的幻化進一步變得更加細致。她的長發開始散出淡淡的光澤,皮膚也變得細膩而又溫軟。白溪看著她尖尖的下巴和扁平的胸,突然爪子一伸探進她的腹腔,再伸出來時掌心里多了一灘金色的悠悠流轉的光華。 “喂!”邱北抱怨道:“我修行本來就少你還掏!” 兩只嘲風從她的肩上跳下來,飛快的把白溪掌心的帝流漿舔舐干凈,白溪伸手舔了舔,淡淡道:“這兩只再不熟悉下你的氣息,遲早會在你睡著的時候把你分食。” 邱北抖了抖,環顧了身邊的幾只怪人,一瞬間又變成了男身,骨骼登時轉換,連綿軟的聲音都變的清冽起來,他伸手理了理自己披散的長發,又把衣擺和神情收拾好,撅著嘴看他們:“你們打算把我怎么辦?” “這還用問嗎?你道行太淺,出去就會被吞,”鄭璞皺眉道:“當然要在研究所里度過余年啊。” 白溪嘆了口氣:“他是妖不是鬼,被解剖會疼的。 “打麻醉呢?”鄭璞疑惑道:“對了他吃什么?” “日月精華和雨露。”邱北認真道:“不許把剩飯剩菜倒給我。聽到沒有?” 窗外墜落的光華不知何時早已消失,夜色像是漂浮在霧里,隨著夜風漸行漸遠。 手機鬧鐘響了起來,竟然已是清晨。 今天是周一!還要上班! 鄭璞瞪了白溪一眼,去洗手間洗漱了一番,拎著公文包轉身去門口換鞋:“我去打個卡,你們都在家里老實呆著。” 四只妖怪趴在沙發上,同時點點頭。 “對了,還有!”鄭璞想起來什么,沖回書房里翻找了下,抱起幾本書丟給白溪和邱北:“白溪你這兩天教她認字,暑假過了我找個學校讓她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