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白溪飄過去拿起兩個銅獸,轉身飄到門邊:“快走吧?!?/br> 從生物物理研究所開車過去要二十分鐘,路上他的傷口灼痛感越來越強。 “我會死么?!编嶈迸ゎ^看她,一臉悲壯和大義凜然:“記得告訴院長,我要把我的遺體留給科學事業?!?/br> “你走?!卑紫﹃鴥芍汇~獸,略有些煩躁道:“不留著它們家里容易招陰怨之怪,留著它們要天天養著,麻煩。” “這玩意兒吃什么?”鄭璞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忽略一點點疼痛感。 “不知道?!卑紫肓讼耄骸奥犎苏f趴蝮吃老石,螭吻食烈焰,嘲風還真沒聽說過?!?/br> 車子一轉到了雍和宮,鄭璞翻了翻錢包:“要交門票錢么?” “看病還要掛號呢。”白溪隱了身影,把兩個銅獸一左一右塞在他的褲兜里,隨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快走。” 鄭璞一臉“=口=”看著她:“不是說要做個紳士啊?!?/br> “對啊,紳♂士?!卑紫呀涀屪约旱臉幼油耆c空氣融為一體,輕聲道:“進門以后,聽我的指示走?!?/br> 昭泰門進去,便處處是黃綠相間的琉璃瓦,龜背紋從墻側爬到檐邊,香火味遠遠的傳過來,透著股恬淡的意思。 奇異的是,自踏進宮內的一瞬間,他手臂上的傷痕停止瘙癢和灼痛,寺內的高溫反而讓他的手臂感到一陣陣的清涼。 從中路直穿,經過天王殿路過四角御碑亭,鄭璞正欲繼續往前走,卻聽見白溪在他耳邊低聲道:“往左上角走,十一點鐘方向?!?/br> 他聽了便轉了方向,貼著講經殿往角落處走,身邊的人逐漸稀疏起來。 “停,看到這堵紅墻了吧?!钡搅私咏M頭的地方,正前方已經沒有路了。白溪這時再次開口道:“踮腳?!?/br> 鄭璞愣了愣,下意識地踮腳,下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手被白溪冰涼的手握著,指引般引導他摸一塊龜背琉璃瓦:“這個,往右邊轉?!?/br> 他下意識的捏住那一塊往一側用力,琉璃瓦卻紋絲不動。 “繼續?!?/br> 白溪附在他耳邊的時候,半側身子都和墜入冰窟一樣,雖然是夏日也涼快的可怕。 琉璃瓦輕輕往旁邊動了動,只聽見她笑著道:“走吧?!?/br> 再往正前方看時,卻多了一道有些古舊的朱紅色木門。 門側有個獅首銜環,丹漆金釘盤螭紋。鄭璞愣了愣,伸手握住銅環,輕輕扣了扣。 “雍和宮,原先是康熙爺賜給他兒子雍正住的,偏偏雍正他兒子乾隆生在這兒也成了皇帝,這里便成了所謂的‘龍潛福地’?!卑紫F了形,飄在一旁淡淡道:“乾隆以后這兒成了喇嘛廟,其實這兒暗建了個小地方供他老人家晚年的煉丹,建國以后只有那些道士和尚知道這兒的入處,能進來的也不是一般的人?!?/br> “這里……現在住著誰?” “住著誰?”白溪無奈笑道:“還不是一幫斗雞走狗的二流子,裝了空調安了wifi,躲在老皇城里安心享著清福。” “說誰吶?誰是二流子呀?”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青年叼著煙把頭探出來,上下打量了他兩一眼:“再說我收了你?!?/br> “《大洞真經》你還記得多少?”白溪看著他閑閑道。 “記得多少?”那叼煙的青年右手拈過煙,不疾不徐的往她身上噴了個煙圈,看著圈徑直穿過她的身體:“背不出來你總不能罰抄我五百遍吧?!?/br> 鄭璞在一旁沒有吭聲,只是小心打量著他。 頭發亂糟糟的全都立起來,面目倒是清秀,一雙鳳眼有神而不濁,偏偏笑起來痞氣太重。這個青年穿著地攤貨上二十塊一件的t恤,上面印著亂七八糟的英文,鎖骨漂亮的很,還掛了個銀鏈子襯著,仔細一看,上面栓了個十字架。 “在下上清派華陽真人門下弟子趙恣,俗名趙二狗?!彼χ鸹責?,看著鄭璞胳膊上的紅痕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被嘲風抓的吧?跟我進來吧?!?/br> “孫三胖呢?”白溪跟著飄進去,熟稔問道。 “跟著元武和尚斗蛐蛐呢?!彼麩o奈的揚揚手里的煙:“玩了八十多年了還不膩?!?/br> 鄭璞左右看了看,伸手想抓住白溪。 白溪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實體了一些任他抓住,偏過頭問他:“怎的?” “我有點怕?!编嶈笨s了縮:“第一次來這種地方?!?/br> “你和女鬼住在一起怎么就不怕?!卑紫ζ饋?。 “怕啊?!编嶈蓖O履_步,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道:“怕陽x?!?/br> 迎面跑來一個小孩,面色白凈眼眸烏黑,瘦小的身材看起來只有□□歲大。他的頭發作古人般扎了個小髻,穿的也是有些寬大的小袍子,仿佛夏天這三十多度不存在一樣。他同街上撒歡的熊孩子不同的是,明顯的多一份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氣度,眉間和身段里還多了股靈氣,像極了觀音座下的童子。 他迎面向他們走來,手揣在袖子里,定了步子開口,聲音溫軟綿糯:“白溪這是你姘頭么?!?/br> “孫三胖?!卑紫街贝鸬溃骸靶挪恍盼颐鲀壕投讐ν庀滤览锇涯氵@邊的光纖給剪了?!?/br> “喲?!毙⊥谧煨Φ溃骸白o食了?” 鄭璞趁著他們扯淡的工夫,看了看這秘境的設置。 倒和他記憶里的老北京沒什么區別。 天棚魚缸石榴樹,錦燈鳥籠四合院。影壁之后,花木扶疏,榆柳明軒。庭中偌大一顆石榴樹生地郁郁蔥蔥,毫不客氣的把大塊的天空給擋住。 兩個和尚在樹蔭下斗著蛐蛐,有人來了也懶得回頭一顧。旁邊放著一張柳木制的搖椅,上面有個著了夏布長衫的姑娘,一前一后的搖著,見來客是白溪,搖著扇子懶懶笑道:“怎地,這年頭鬼都會打彎了?” 白溪還是那身白裙的打扮,飄過去徑自斟了杯椅邊矮桌上盛著的涼茶,一飲而盡,濺的地上濕了一大片。 那姑娘偏頭一看,發現她身后還跟了個男孩子,扇子捂臉噗嗤一笑:“喲,這是什么情況。” “重瓣,這貨說要把我上交給國家?!卑紫孔谒磉?,遙遙一指:“你幫我吃了他?!?/br> “吃了他?”重瓣又盈盈笑了起來:“石榴妖都是喝血的?!?/br> “你是……這棵樹?”鄭璞愣住,看她眉黛春山的那副樣子,不禁抬頭看向那顆枝繁葉茂的石榴樹?!?/br> “對,你要不要吃她的大姨媽,可甜了。”白溪認真道:“重瓣石榴的果子個頭比別的樹大好多?!?/br> “我去你的,說得好像去年秋天吃的最多的不是你一樣。”趙恣端了個小青爐過來,又順手給他兩拿了兩個小馬扎:“坐,我給你敷藥。” 鄭璞坐在他們身邊,審視著看了眼他手里端著的小青爐:“這里面……是什么?” “去年雍和宮頭香的余燼?!壁w恣開了蓋子,伸手蘸了點:“今年的太烈了,還要放放?!?/br> “嘲風不算……陽性,呃,差不多這個意思,就是光明屬性的嗎?”鄭璞竭力的跟上他們的思維:“辟邪鎮宅什么的……” “哈?”重瓣又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貨是龍和猴子生的,你說邪不邪,龍還分天龍地龍呢,泥鰍都算不得道的地龍,你說泥鰍是陽是陰?!?/br> 趙恣卻嚴肅了神情,念了聲什么,憑空一抹,指尖的香灰盡數飄起來,在同一刻附上了鄭璞的創口,下一刻消失不見。 鄭璞看著傷口,還未說句什么,下一刻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著黑血從傷痕末端汩汩的流出來,只流了一會兒便自然停下了。 “我這要是……去醫院掛號看,會怎么樣?”他下意識地問道。 “看醫院?”趙恣想了想:“給你打個疫苗,然后過半個月后你的整條胳膊爛掉再去掛號截個肢?” 他叼著煙笑起來:“嘲風這玩意兒,鎮百邪庇諸戶,就跟那混子里的老大一樣,邪到一股正氣了你說厲不厲害,還被它抓兩下……幸虧是幼崽。” 一旁蹲著看的孫三胖把玩著手里的兩個銅獸,好奇道:“放出來看看?” 鄭璞一摸口袋,咦東西呢! 白溪伸指吹了個唿哨,下一刻兩只毛乎乎的嘲風從銅獸里滾出來,拱到她的腳邊直蹭。 “喲,你這是喜當媽了?!睂O三胖伸手想摸摸其中一只,卻被恐懼的躲開。 “我留在他家的氣息太多了,結果人家蹦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聞到……”白溪無奈道:“這崽子平時吃什么?” 重瓣摸著下巴想了想:“應該不吃死物,得吃活的。” “活的啥?”鄭璞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小白鼠行么?” “幽靈啊小妖啊吸血鬼啊……”重瓣看了眼白溪補充道:“嗯水鬼也可以?!?/br> “……多久喂一次?”鄭璞心想大不了我把白溪捆起來喂它們,又一想不對那估計被捆的是我了。 “喂毛啊,直接午夜百鬼夜行的時候牽著這兩只出去散個步啊。”旁邊的趙恣不耐煩道:“要科學喂養,懂咩?白溪牽著去,你在后頭跟著,萬一她路上被劫色了你丟個黑驢蹄子照應下?!?/br> “對了,”趙恣想起來什么,對著鄭璞伸出巴掌:“醫藥費你還沒給呢,六百拿來,我這可是藥到病除。” 十字架隨著他的動作晃起來,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第七章 古董與玉 從雍和宮出來的時候,鄭璞的心和rou都是痛的。 六百塊啊六百塊…… 跟著他旁邊的白溪優哉游哉的舔著甜筒,讓滴落的奶油像腳印一樣一步步的向前漫延。 “其實我如果控制下身體的溫度,可以讓這個甜筒舔三年不變?!卑紫み^頭得意洋洋的看著鄭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還心疼呢?” “我覺得……這只是個開始你懂嗎?!编嶈鞭D過身看向她,一臉的沉痛:“今天是兩只嘲風,明天呢,后天呢,我覺得就這個尿性以后我指不定碰到什么?!?/br> 白溪停下舔舐的動作,捏著甜筒看著他:“你可以丟了我呀。” 鄭璞認真道:“不可以,你還沒有為科學事業做貢獻?!?/br> 他瞇起眼,聲音放低:“你這幾天一直跟著我,還指名了要住我家里,到底是為什么?” 白溪繼續開始舔冰淇淋,兩只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他卻始終不說話。 “難道真的有轉世?”鄭璞皺起眉頭:“上輩子的事情賴不到我身上?!?/br> “不,”白溪笑了起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br> “那為什么要一直跟著我?”鄭璞嘆了口氣:“算了,賠錢就賠錢吧,反正也是我要上交給國家的?!?/br> “唔,你很缺錢嗎?”白溪想了想,試探著問道。 “哈?”鄭璞鉆進車里,發動汽車等她飄進來:“你能幫我?” “我們去一趟琉璃廠怎么樣。”白溪眨眨眼,用引誘的語氣道:“你不會后悔的?!?/br> 琉璃廠在和平門外,起源于清代,是曾經各地來京趕考的舉人聚住的地方。百年前至今天這兒的鋪子經營著大量老字號的文房四寶,但是更為標志性的,是有著久年歷史的大大小小的古玩攤位。 很多人說到古玩就想到潘家園,大概也是故事傳奇看的太多。說古玩必談琉璃廠,說琉璃廠必談古玩,八十八年的歷史里一百二十余家鋪子在這兒興衰往復,真要寫本故事,怕是要用盡這條長街里的墨寶。 道光年間開的寶文齋主營字畫法帖,咸豐久年開的德寶齋久營玉石印章,永寶齋里的書畫瓷器看起來真的不能再真,普通人家路過這么多老店,探頭進去看見那書畫上標著的一串零,大多都會嚇得把頭縮回去。 皇帝身邊的太監,達官貴人的狗腿,又或者是掘墳為生的土夫子,飛檐走壁的盜賊,不動聲色的往這些老鋪子里送上各樣的珍寶,掌柜的看清價,隨手鋪紙作仿,抑或叫靈便的伙計去找窯子燒高真的贗品,往玻璃柜子里那么一隔,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 鄭璞只身一人在長街里慢慢逛著,后背趴著懶得飄的白溪,只覺得陣陣涼意往腦門上躥。 這里還保留著老北京的風貌,飛檐斗拱一層層的不摻釘子,檐上坐著的嘲風也端莊肅穆。 只是檐下的鋪子,多了不少亮堂堂的歐風門店,裝修的就差把巴洛克三個字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