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慶幸這一次去的是宋微紋,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色任死人都能說成活的,何況他生得儀表堂堂,煊煊煌煌地往慕容氏的各位長老面前一站,光是氣度就使許多人相信他是個出自名門貴府的翩翩佳公子。佐以蕭翎讓他帶去的信函腰牌,慕容氏再是不待見那幫子錦衣衛,好歹也是要給相去不遠的惠王府幾分薄面的。 此時,宋微紋夸張地搖著扇子坐在滿園濃蔭之下,對著池塘初荷搖頭晃腦地與秦慢道:“師姐你真該去看看傳說中的俠骨仁心慕容景,嘖嘖嘖,光是看那張棺材板一樣的臉,我三天都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秦慢原是見過慕容景的,只不過那時候他年紀還小,倒是和宋微紋說得一樣,一言一行就像個模板一樣的小古板,未想到長大了拜了任仲平做師傅,竟還是那個模樣??梢?,歲月變遷人物變遷,總有些是不會變的。 例如慕容景的恪守陳規,還有宋微紋滔滔不絕說不完的話。 慕容景一到惠王府就被蕭翎親自請去為柳心瑜診治,蘇不縛被宋微紋拉著去了姑胥慕容奔波了三日,一回來倒頭就找了個地方呼呼大睡。宋微紋沒了趣兒,就來顛顛地找她師姐嘮嗑。好在雍闕趕在臨行前又去了地宮,否則可能被煩得不耐的督主大人早割了他的舌頭丟進池塘喂魚。 秦慢已習慣了宋微紋的嘮叨,面不改色地坐在石欄桿上悠悠地晃著兩條細細的腿:“你出來晃得也久了,沒事就回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吧。” 宋微紋大驚失色:“師姐你是想我被活活打死?等一下,”他攢了攢眉心,放下二郎腿,“師姐你不會真打算就這么跟著那個太監吧?!?/br> 秦慢從零嘴袋子里掏出點心沫子撒進池水里逗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br> “嘖……”這話旁人說宋微紋信,秦慢說,他不信。他這個師姐,旁人不知他多少還是清楚點底細的,充愣裝傻是一把好手。若是有人看她好欺負算計她那可就大錯特錯,宋微紋覺得自己能健康活地在上清山生長到現在,純粹是因為他是她的師弟。 她若是要跟著一個人,該擔心的不是她,而是被她看上的那個人。宋微紋之所以勸她遠離錦衣衛,那是因為:“師姐我不是擔心你的安危,只是東廠和錦衣衛名聲不好、仇家無數,沾了容易脫身難,日后麻煩無窮。” “日后的事日后再說,麻煩不麻煩也是要看人的?!鼻芈龥_宋微紋攤攤手,神情很無辜,“你瞧,就算我不樂意你不樂意,但是你能打得過雍闕嗎?” “……”別說雍闕,就是他身邊幾個親衛里挑上一個出來宋微紋都難敵手,他臉綠了綠:“不……能……” 秦慢嘆氣:“好巧,我也不能。” 兩個苦大仇深的師姐弟對視了一眼,各自唉了聲,轉過頭繼續看著悠悠池塘吹著柔柔小風。吹了一會風,宋微紋還是忍不住道:“師姐,你是怎么將柳心瑜的毒性暫時壓制住的,我記得師父沒教你醫術啊?他老人家除了殺人外啥也不懂吧……” 秦慢看了他一眼,慢騰騰道:“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宋微紋喜歡秘密,要不然也不會成為百曉生的外門弟子。秦慢身上無疑有著許多的秘密,他比她晚入師門一步,入師門那日他們的師父拎著個酒壇叼著根狗尾巴草指著人小小,手腳小小的她道:“喏,這就是你師姐?!?/br> 又指了指趴在她腳上的卷毛小狗:“喏,這就是你師弟?!?/br> “……” 幸好他們的師父還意識到人狗有別,否則宋微紋光想一想自己要喊條狗喊師兄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師門里三人一狗,日子平靜和諧,除了每次上課練武時他們師父恨不得拿著燒火棍戳通他們兩的任督二脈,至今他老人家的口頭禪都還是:“老子怎么會收了你們兩個廢物。” 這一點在曾經掛號“武尊”的師父面前,他兩人不敢有任何異議。 只是他與秦慢不同的是,他武功不好純粹是因為自己懶,而秦慢武功不好則是因為她底子差。有人天生骨骼奇差,不宜練武;有人則身受重創,武功盡失,秦慢屬于后者,這在上清門里不是個秘密。 因為這一點些微的不同,他們的師父總是對她比較寬容,轉而將一腔期望寄予在他身上,抽起來的鞭子也毫不留情:“你就算是個廢物,老子也能把你練成塊精鋼!” 宋微紋委屈,宋微紋心里苦,宋微紋只能將青春期的叛逆與不滿放在山下村子里水靈靈的姑娘上。意識到秦慢的可怕之處,就在于他一日照例趁著他們的酒鬼師父喝高了睡過去偷溜下山去撩撥人家小姑娘。 但這次他運氣不好,撩到了塊鐵板上。他原是見著村里來了張新面孔心生好奇,那少女云鬢花簪,神情怯中帶羞,初來小小山村頗為好奇可又不敢四下張望,便與貼身丫鬟拿著團扇擋住臉偷偷看著來往的人。他本身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見著人家姑娘只帶了個丫鬟,就拿著把折扇風流倜儻地走了過去。他言語舉止倒不顯得輕佻,但光天化日你一個年輕男子圍著個姑娘轉本來就不妥帖。 那姑娘想是常年養在深閨,哪與陌生男子這么說過話,連忙嚇得往丫鬟身后躲。那丫鬟頗為兇悍,手一叉腰虎喝一聲:“哪里來的登徒子,不要命了嗎!” 眨眼間平地冒出好幾個勁裝漢子,不肖片刻將宋微紋打得落花流水,萬幸他輕功不錯,東滾西躥地逃之夭夭。 人才落跑到村外山腳,就見著秦慢挑著盞燈籠,看情形像是在等他。他痛哭流涕地撲上去,抱住她嚶嚶大哭:“師姐!我被欺負了,被欺負了!” 換做任何一個人,七尺男兒抱著個小小女孩哭鼻子抹眼淚誰都做不來,但是宋微紋做得得心應手,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姐吃軟不吃硬。 “活該?!鼻芈鏌o表情地由著他熊抱著自己,“公主也敢去聊sao,打你算輕的,冒犯皇室可是要命的?!彼齽騽驀@息,“師父一向教導我們不與官府作對,不與王侯沾邊,等他知道了八成你的命還是要被打死的?!?/br> 宋微紋驚奇:“師姐,你怎么知道她是公主?” 撇去突然竄出來的那些護衛,那個姑娘明明和尋常大家小姐沒甚區別?。?/br> “不說她神容氣度和腰間配著的九霄龍鳳,方才的那些護衛武功章法如出一轍,不似江湖路數倒似常在軍中演練所成?!鼻芈⌒∩戆迳蠏熘挝⒓y這么大一只熊,看上去甚是好笑,可她依舊站得紋絲不動,“想想看,這樣的護衛整個大燕里能有幾家?而他們保護的人,不是王侯家的郡主,就是皇室里的公主。前陣子,聽說皇帝來江州府微服私訪,想是他們就與此有關?!?/br> “……”宋微紋聽得心驚,馬上憤怒道,“師姐,你竟然全程圍觀都不解救你師弟我!” 秦慢望著他,不知道為什么他被望得脊梁骨發涼,她微微一笑道:“其實那些個護衛手法也就那樣……”她慢慢悠悠道,“或許我能教你個法子打得過他們。但是……這個月的碗你來洗,地你來澆。” 宋微紋直覺有詐,可是吧他管不住那張嘴,和一顆撩妹不成反被打的不甘的心:“什么法子?” ☆、第42章 【肆貳】相求 那一夜山下村莊雞飛狗跳了一夜,先是有狼后是有匪最后還鬧出了鬼,沸沸揚揚地鬧得人心惶惶。 “殿……小姐,您看您不聽奴婢勸非要在這破地方歇腳?!?/br> 山野小村,獨院小屋,屋里僅僅夠得上整潔有序。垂髫布衣的丫鬟披著外衣抱怨著將燈點亮,外頭一片鬼哭狼嚎嚷得人心驚,哪里還睡得著。 人聲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半刻沒有歇過。少女散了頭發坐在床沿邊用玉梳慢慢梳著頭發,歪頭凝神聽了會,噗呲一聲笑:“還是蠻有趣的嘛?!?/br> 這話要是給守在屋頂墻下角落里如臨大敵的東廠番子聽見了,非得心窩里燒出個洞來。 有趣?!哪里有趣了! 事有反常必為妖,領頭的張祝龜縮在陰影中盤估著究竟要不要去探個究竟。新上任的廠公千叮嚀萬囑咐命他們看好公主,要他說好好的一個金枝玉葉住在行宮里不好,偏要來這荒郊野外找樂子,皇帝竟然還同意了。 他尚在嘀咕,一道黑影踩著草尖弓腰低背浮光掠影而過,驚得他精神一凜,喝道:“去追……” 尾音打了個彎:“等等,恐有詐!” 那黑影行動迅疾,颯颯奔在不遠處,偶爾回頭看兩眼。 張祝心頭更是犯疑,還來不及命人看顧院落,連著叮叮兩聲疾響,他一個鷂子翻身躲過。摸著擦破皮的脖子,他背后一陣發涼,能在暗夜之中準確無誤地射出暗器,可見敵人早將他們的部署摸得一清二楚。 不過暗器射出,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來者不善!張祝立即打了幾個手勢,埋伏的番子們各從左右,手執寬刀迅敏地朝著他指示的方向疾行而去。而他自己仍然緊守著院落大門不動,安靜等待著第三人。 果真如他所料,放暗器的人對他們的方位了如指掌,信步閑庭地邊是游走邊叮叮不停地甩出去袖箭。只聞兩聲痛呼,不出片刻,已有三人被打中了膝蓋或腳踝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祝心中頓時焦慮起來,一面他要盯著外頭的動靜,一面還要提防遠處逡巡瞭望的黑影,一面還絞盡腦汁想著對方是個什么來路,是否要放出煙火向雍闕他們報信。 一焦急下,忽見那道佇立的黑影動了,仍是弓腰駝背嗖嗖地疾奔而來。 這身法,莫不是東瀛那邊的武士?? 竟然是東瀛人,難道是和最近東海那邊的戰事有關?傳聞東瀛武士修習忍法,千變萬化,詭異莫測,尤其擅長土遁術。 他忍不住越想越多,眼看那黑影轉眼即在眼前,他當機立斷拔出長刀,另一只手緊握住腰間煙火,腳下則盤步不停,提防著未知的偷襲。 待黑影撲上時他屏氣提刀,待要上前時突覺異變,只是那異變不是來自他百般防備的腳下而是背后…… 事后很久張?;貞浤峭淼摹酢跞允抢Щ笈c心驚不已,以當時他的武功不說傲視群雄但放眼天下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可他竟然沒能在那人手下走過十招!雖說偷襲之人借著出其不意的契機搶到先手,但他也不至于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 一切快得如同閃電,從反身抬刀迎敵,再到刀被擊落在敵,再到頸側劇痛人事不知,張祝只隱約記得那人驚訝地叫了聲:“拂柳刀?” 那聲音細細輕輕,像孩童又像女孩兒,無論是那種都讓張祝不可置信,不能接受。 自己竟然在一個可能是個幼童或者姑娘手里毫無還手之力?怎么可能! 那人驚訝地叫完后又惋惜地說了句:“但以你的天賦,也就只能練到這個層面了?!?/br> 這是張祝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 黑影撲到跟前,親親熱熱地圍著秦慢轉了兩三個圈,她拍拍它的頭:“乖~” 隨手扯去它身上的掩蓋物,露出的來是只寬頭三花的卷毛大狗,呼哧呼哧地卷著舌頭在秦慢手上直舔。她從腰間別著的零食口袋里掏出塊rou干丟進了它嘴里,它高興地就地打了個滾,滾得不巧,正好在暈倒的張祝手里。 她望著它微微一笑,正在此刻緊閉著的房門猝不及防地開了,丫鬟手握長鞭咬牙切齒道:“大膽狂徒,你……” 她看著站在張祝身邊的人你了半天,實在難以將剩下的話說出口。 丫鬟背后探出個腦袋來,鳳眸秀眉,看看倒在地上的張祝又看看秦慢:“是你打暈了他?” “是啊?!鼻芈固故幨幍攸c頭。 “周圍的人也是你打暈的?” “你好厲害!”小姑娘驚呼。 “是他們太大意了。”秦慢謙虛道。 “那你為什么要打暈他們呢?”姑娘好奇問。 秦慢真摯地如實相告:“我師弟很喜歡你,想見一見你。“ “……”不知道為何,小姑娘的臉色有些扭曲。扭曲了一剎后,她道:“好吧,我去見一見。” “殿下!”丫鬟驚呼。 “那就多謝了?!鼻芈虮蛴卸Y地向她拱手一禮。 小姑娘怔了怔,嘴角一彎:“不客氣?!?/br> 月黑風高,村外老槐樹下鬼氣森森,一白衣少年自詡風姿優雅地斜倚大樹,如果貼近看去仍能看見他臉上殘留的紅暈和衣領里的汗水,畢竟輕功再好溜著十幾個身手不凡的東廠番子也不是件易事。 樹頭有烏鴉叫,配合村里的沸反盈天,聽入他耳中格外得有趣。 等了約兩刻種,終于凄凄迷迷的夜色里走出三個人影,為首的一人走得特別慢,走在最后的倒是想快可是看看自己的主子還是勉強放慢了步伐,至于中間的那位似乎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慢,像是看著什么有趣的東西一樣。 同齡的少女之間總是容易搭上話,她看看秦慢:“你的臉色不太好?” 秦慢聞言,本就緩慢的步伐又是一頓,摸了摸自己的臉:“剛剛有點吃力?!?/br> 以她現在的身手催動內功對付數來個武功高手,用吃力來形容委實過輕了。 “你不怕我報信讓他們抓你?”少女饒有興趣地問。 秦慢驚訝地發出聲“對哦”,頗為困擾地止住步伐看了看少女:“你會嗎?” 她笑吟吟地搖搖頭:“不會?!?/br> “那就好。”秦慢放心的松了口氣。 身后的丫鬟聽著他們兩的對話簡直沒快暈過去了,一個行為出格半夜和個陌生人出來見人也就罷了,另外一個竟然同樣一點防備也沒有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宋微紋一見心怡的姑娘家竟然真得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頓時熱血沸騰,忙不迭理一理衣襟,抖抖袖,醞釀好說辭……他抬頭看看烏漆墨黑的天色,臨時決定改掉那句良辰美景。 “師姐~~”他略帶兩分討好地迎上去,亮晶晶的雙眼卻是從頭到尾都在人家姑娘身上,他清清嗓子:“小生見過……” 一見宋微紋,姑娘臉色乍然一變,負手淡淡道:“聽說你想見我?” “呃……”這劇情套路好像不大對啊,宋微紋噎了噎,但他的臉皮何其厚:“是啊,小生久仰姑娘芳名,心儀已久,特來相邀……” 姑娘不耐煩地打斷他:“什么仰慕已久,你知道我的名字嗎?見過我幾面?大半夜鬧得民不聊生,百姓不得安寢就為了說這些廢話?” “……” 一收起笑容來,少女氣勢凌人,與白日里羞中帶澀的深閨小姐全然不同。宋微紋張大著嘴,被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