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桑槿把行李箱的拉鏈拉好,提著行李箱,輕輕地走向門口。 “現在就要走?”黑暗中,突然想起清冽的聲音。 桑槿心里過意不去,這么說,她還是把他吵醒了。在他睡覺期間,她一直坐在客廳里,看她的小說。一直到天快黑了,于昕來電話催她去學校,她才進入房間,想要把東西整理一下,直接搬回學校去。 “晚上于昕組織了一場燭光悼念會,她讓我也去一下。” “我們一起去。”龐磊掀開被子,坐起來,找鞋穿。 桑槿已經走到了門口,按了下門口燈的開關,房間里突然亮堂起來。 他很快穿上鞋,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提了過去,拉開門,大步走出了房間。 桑槿不知道他是因為他自己要去,還是只是陪她去?如果是他自己要去,她也沒什么好說的。如果是特意陪她,她覺得很過意不去。現在案件結束了,他們也就沒什么關系,為什么還要他陪著?他真把她當三歲小孩? 她大步追上去,他腳步很快,已經拖著行李箱走到了電梯門口,她一路小跑才追上,“那個,我自己打的去就行了。你三天沒睡覺,回去好好休息?!?/br> “誰說我三天沒睡覺?昨天晚上不是在客廳沙發上睡了一個晚上?還有證人。今天也睡了一個白天?!?/br> “……”桑槿被他戳到痛處,不說話了,也沒再問他到底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參加譚雪倩的燭光悼念會。 兩個人安靜地下到地下車庫,上車,驅車回學校。到達學校以后,桑槿一下車,走到校門口,遠遠地就看到對著學校正門的廣場上,連著旁邊的階梯上,燭光一片。 她大步走過去,龐磊緊跟在她身后。 廣場上,用無數根白色的蠟燭擺放成了一個巨大的心形,心形中間用支架撐著一副半人高的遺像,遺像前面用白色蠟燭擺放成一排字: 冰雪天使,永遠愛你;倩女幽魂,天堂安好。 廣場旁邊的階梯上,站著成排的學生,每個人手里都端著一根蠟燭。于昕站在最前排,一身黑色連衣裙,胸口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手里拿著一份文稿在念著。來往的學生,有志愿者在給他們派送傳單,講解這里在做什么。有人聽了,搖搖頭,表示沒興趣,繼續離開;也不斷有新的陌生學生加入。廣場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龐磊和桑槿各從志愿者手里接過一根蠟燭,點燃,端著蠟燭站在人群里。聽于昕念著悼念詞。 經過校方和媒體的渲染,譚雪倩成了與歹徒搏斗的少女英雄,因為她的勇敢,留下重要線索,協助警方破獲了一起拐賣妙齡少女的案件,讓無數的后來者幸免于難。至于譚雪倩遭受的那些暴行,當然都一筆帶過。 于昕念完長長的悼念詞,請求龐磊和桑槿分別對譚雪倩說幾句。 龐磊也沒拒絕,對著學生簡單說了幾句,重點放在了教育學生注意人身安全、巧識兇犯的誘拐伎倆、如何自我保護上面。 桑槿說不出這么大義的話來,只簡單說了一句,“雪倩,你是我的朋友,我會記住你。你安息吧?!?/br> 她說完,轉身準備離開。于昕叫住了她,塞給她一封信,因為她還在打電話,只能用手示意這是譚雪倩的信。 桑槿聽到于昕正在電話里責備趙玉華為什么食言,最后的場合都不出現,最終怎么也呆不下去了。拿著信匆匆離開。 她其實不知道這樣的燭光悼念會對譚雪倩有什么意義。當然,龐磊說的那些話,如果有人聽見去了,那譚雪倩也算是沒有白死。 桑槿一口氣走出了校門,不知不覺,竟然又回到了龐磊的車上。她坐在車里,借著車里的燈,很快看完了譚雪倩的信。信上最后落款的時間是3號晚上,應該是那天她們一同吃完午飯之后,譚雪倩和她告別,回到宿舍以后寫的。那個時候,譚雪倩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不久于人世。 譚雪倩在信里很隱晦地解釋了那天她情緒為什么激動的原因。 暗戀,就像過一條沒有橋的河。你能看到對岸的風景很美麗,也明知道沒有橋,過不了河,卻還是放不下。 信的開頭就是這樣一句話。 譚雪倩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雖然沒有明確提到這個人是誰,從她信里的內容和已經真相大白的案件,桑槿當然知道這個人就是傅山岳。 譚雪倩第一次見到傅山岳,是她高三的時候,被她父母強行拉上,送她jiejie來清安大學新生入學。她jiejie比她高一屆,是傳播藝術學院表演系的學生。新生入學那天,傳播藝術學院和外語學院的新生接待點相鄰。傅山岳突然出現,雖然只是短暫停留,譚雪倩卻記住了他。 “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以至于后來,每次聽他講課,感覺就像是在聽一場演唱會。從來不追星的我,竟然也落入了這樣的俗套。但如果追的星是他,我愿意做這樣一個俗人?!?/br> 譚雪倩的文筆很好,把她初見傅山岳時的心里悸動,以及后來怎么因為這一次見面,努力考上清安大學,怎么去靠近他,了解他,都描繪得入骨三分??上?,整個過程,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桑槿有意無意地問過傅山岳,所以知道,他也是3號那天,譚雪倩情緒很激動,把他約到屋頂花園,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小女孩對他有這樣的心思。讓他驚訝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和陳吟潔結婚十年沒有生小孩,也知道陳吟潔生病做過化療,卵子存活率幾乎為零,所以等同于沒有生育能力。譚雪倩說她愿意幫他們生小孩,只希望他們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 傅山岳當時完全被她震驚住了,自然也想起,在這四年里,這個陌生的小女生出現在他課堂上的頻率高得很不正常。他無法責備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服她打消這樣的念頭。 “他說,‘孩子應該是愛情的結晶,如果不是,就是對生命的褻瀆?!癁槭裁粗挥兴麜羞@樣的想法,我的父母卻沒有?在他們眼里,我和jiejie只是滿足他們虛榮心的工具。他們總是希望我們按照他們的想法生活,我真的不喜歡這樣,卻說服不了他們?!?/br> 譚雪倩后來情緒變得很激動,桑槿從她字里行間感覺到了她這種情緒失控,或許是因為傅山岳拒絕了她這種瘋狂的舉措,所以她竟然以死相逼,脅迫傅山岳……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信中沒有具體講。傅山岳同樣一直沒有明說,只是堅持一點,他們之間沒有逾越雷池,他也會尊重譚雪倩的想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這也應該是他一開始反對桑槿鼓勵趙玉華報警的原因。 “桑老師,我們沒有做什么,我只是要他的……現在科技那么發達,我捐獻的卵子,可以和他的jingzi結合,人工受精,由師母來孕育,這樣他們就會有寶寶了。我只是這么想的。反正我肯定考不上研究生,馬上就要離開了,我們以后再也不會見面,我也會保守這個秘密,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桑槿看到這里,就再也看不下去。她同樣很震驚,譚雪倩會有這么瘋狂大膽的想法,并且還付諸了實際行動。譚雪倩這么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她說不上來。 譚雪倩給她留下這封信的目的,應該也是擔心,萬一哪天陳吟潔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愿意接受,甚至誤會傅山岳。她希望桑槿站在她這一邊,來替她解釋。 桑槿對著信,陷入沉思。一直到有人敲車窗,打斷了她的思路。 ☆、chapter 035兩難抉擇 桑槿下車,看到陳吟潔和傅山岳,很驚訝。 “小槿,你也是來參加譚雪倩的悼念會嗎?那個叫于昕的女孩,邀請山岳一定要過來,他卻說不來,我沒辦法,就自己拉著他來了?!?/br> 陳吟潔的話還沒說完,被傅山岳打斷,“何必搞這樣的形式主義?”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視線一直看著廣場。 桑槿沒有接他們這個話題,問了一句,“傅教授,學校有沒有為難你?”這一直是他擔心的一點。 傅山岳收回視線,看著她,“沒有。學校領導今天找我談過話,談的是關于你的事情。他們決定聘用你為正式有編制的教職工,不過暫時只能是講師職稱,因為你還沒有學術成績。過一兩年,你多用點心,升副教授應該也沒有問題。” 桑槿很意外,卻直接否定,“謝謝學校領導這么看重我,不過,我決定辭職。” “為什么?” “為什么?” 陳吟潔和傅山岳異口同聲。 桑槿簡單跟他們解釋了原因。在她眼里,教師應該是很神圣的一個職業,她不是學教育學出身,原本只是想過渡一下。現在感覺,她這樣的想法,很幼稚,也很不負責任。她最后補充了一句,“不管怎么樣,我會把這個學期的課程上完再離開?!?/br> 她當然也知道,如果她這個時候離開,學校會變得很被動,外人會以為她是因為譚雪倩的事情,被學校辭退。學校有學校的難處,她也能理解。 “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放心,我會跟領導解釋清楚?!备瞪皆勒f完,拉著陳吟潔準備進入校門。 “老公,你先過去,我跟小槿說幾句話?!标愐鳚崚昝撍氖?,推著他先進去。 傅山岳只能自己先進去,離開之前,看了一眼桑槿,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桑槿沖他微微一笑,看著他進入校門,轉頭看向陳吟潔,立刻解釋,“師母,譚雪倩的事情,和師傅真的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要多想。” 陳吟潔眼圈微微發紅,臉上卻仍然掛著淺笑,“我知道。你師傅是什么樣的人,我當然最清楚不過。那天在他的辦公室,我看到了他和譚雪倩在屋頂花園,那一刻,我確實很恐懼??苫氐郊依铮易屑毾肓讼胛覀冞@些年的相處,我生病的那幾年,他從來沒有動過離開我的念頭,一直照顧我,鼓勵我,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他是獨子,我卻……應該是我太自私,自己給不了他幸福,卻還霸占著他,因為,他真的太好了,我舍不得放棄?!?/br> 陳吟潔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桑槿從包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片遞給她。 她接過去,說了聲“謝謝”,很快平復了情緒,甚至,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小槿,我想通了,打算接受試管嬰兒,有匹配我們要求的匿名捐卵的人,我很快會有寶寶……” 陳吟潔正解釋寶寶的問題,手機鈴聲響起,應該是傅山岳在催促她。她掛了電話,跟桑槿道別,讓她有時間來家里吃飯,便匆匆進入校園。 桑槿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走向廣場上的那一片璀璨的燭光,心里感覺到久違的溫暖。 “你做老師,確實有點浪費?!迸赃呁蝗挥腥舜驍嗔怂乃悸贰?/br> 她循聲望過去。龐磊不知道什么時候從車上下來,背靠在車身上,同樣看著廣場上的燭光,車頭正對著廣場的方向,他們分別站在車身的兩側。 她忍不住反駁了他一句,“不是浪費,是不夠資格。如果我是一個合格的老師,3號那天就應該一直陪著譚雪倩,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br> 桑槿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心里就很不安。她一直以為,人都有自愈的能力,也不會喜歡在外人面前示弱。她卻忽略了一點,譚雪倩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以需要特別地對待。這也讓她感覺到,教師這個職業,責任重大,她感覺自己承擔不起這樣的重任,也沒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那么高的覺悟。 “看不出你們都喜歡把自己當救世主?!饼嬂谵D身正對著她,一手搭在車身上,“這件事,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譚雪倩應該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去找傅山岳,甚至冒著風險,在屋頂花園這樣的地方和他見面,她應該很清楚一點,欲蓋彌彰。 桑槿還在回想他剛才最后的那個詞,欲蓋彌彰,她其實也一直不明白,譚雪倩為什么不把傅山岳約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這么*的事情。他的解釋應該最貼合譚雪倩自己的想法。 “走不走?”龐磊突然問道,話音一落,立刻打開車門,準備上車。 “我走去哪里?我已經到學校了。謝謝你送我回學校,這幾天讓你費心了,謝謝,改天我請你吃飯?!鄙i韧笸肆艘徊?,和車身保持了一段距離。 “不用,不知道現在反`腐倡`廉?動不動就請客吃飯,錢多就捐給希望工程?!饼嬂诼牭剿埶燥?,胸腔內莫名升起一股怒氣,他們之間,要不要這么見外? “……”桑槿立刻被噎住,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什么突然說話那么沖,他已經上車。 “嘭!”的一聲巨響,車門重重地被關上,轉眼間,車子啟動,像一陣風一樣飆走了。 桑槿回想了一下她說的話,沒有哪句話說錯啊,先表示感謝,再客套一下,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她想不明白他氣什么,只能重新走回校園里。 廣場上的燭光悼念會應該已經結束,廣場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撤走。她沒有再過去,直接轉向旁邊的校園大道,走向教師公寓。學校已經給她安排了新的單元,還是在扶桑苑。 桑槿快到公寓樓前時,遠遠地看到樓前停放著一輛白色的車,外觀似曾相識。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拿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頭皮開始發麻。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了電話。 “我在你公寓樓下,你什么時候回來?”電話里的聲音,隱約有一絲怒意。 “城威,我已經在回來了。”桑槿知道白色的車里面坐的是誰。 “……”滿城威推開車門,一手拿著電話,從車里面車來,關車門的時候,立刻就看到桑槿同樣拿著電話,越走越近。 兩個人雙雙掛了電話。 桑槿不等他開口,就開始解釋,這幾天忙著處理譚雪倩的事情,她是重要證人,要配合警方,協助他們取證調查,所以才沒時間接他的電話。 滿城威等著她解釋完,停下來,才開口,“你還打算住在這里嗎?現在你已經不是重要證人,警局那個男人應該也沒有什么理由纏著你。跟我走!” 他說完,繞過車身,大步朝她走過來,走到她身邊,要取她手中的行李箱。 “城威,你誤會了,他沒有纏著我,我都說了是因為譚雪倩的事情。還有,你不要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萬一別人又誤會了怎么辦?尤其是……這個時候,你應該回家陪你的家人。”桑槿頓了一下,卻還是把她的顧慮說了出來。 滿城威瞬間呆愣住,轉頭看向她,“我沒有家人,除非你愿意做我的家人?!彼穆曇粲行┑统?,也讓她感覺到一絲惆悵。 “……曉悅呢?”桑槿有些不敢相信,他到現在還是一個人嗎?如果是這樣,他最后那句話,更讓人引起誤會,她感覺她好像掉進了她自己挖的坑里面,只能把話題扯到滿曉悅身上。他們是兄妹,為什么不是家人? “以后再跟你解釋,我帶你去兩個地方?!睗M城威強行拽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大步走回停車的地方。他很快把她的行李箱放入車子的后備箱,轉身走到副駕座這一邊,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相信我,你的公寓著火,跟譚雪倩的案件沒有任何關系。跟我走,你爸爸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我會告訴你?!?/br> 滿城威說完,轉身回到了駕駛座上。桑槿看著打開的車門,毫不猶豫地上了車。他最后的那句話,于她而言,像一條無形的繩索,把她牽引著跟他走。 她不能從警方看案例卷宗,了解案情,只能從他身上了解。15年前,丁家出事的那一天,她陪著姥姥在醫院看病,所以不知道家里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滿城威應該在她家里,他知道的肯定比她多。也很有可能是因為知道了她家里已經出事,所以才及時趕到醫院,把她和姥姥連夜送走。 桑槿腦海里閃過一些記憶的碎片,心臟像被震破的玻璃碎片劃過,疼痛不止。 “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胡思亂想,真相有的時候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重要,最只會傷人?!倍呁蝗豁懫饻貪櫟穆曇?,如柔滑細膩的玉,輕撫著她片刻前被尖銳的碎片刺傷過的心臟。 桑槿回過神來,感覺到手背上是熱的,她低頭,視線落在他的手背上。她心里一驚,迅速把手抽出來,轉頭看向他。她想要反駁,唇角抽動了兩下,卻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她以前不能接受這樣的觀點,可這次經歷了譚雪倩的事情,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觀點。 譚雪倩和傅山岳在屋頂花園上,到底經歷了什么,兩個當事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決定保持沉默。如果陳吟潔一味執著,想要去探究其中的真相,后果不難想象。但她現在做的是,選擇相信傅山岳,也愿意接受匿名人的捐贈。這個匿名捐贈者是誰,是否就是譚雪倩,陳吟潔和傅山岳是不是知道其中的內情,還是兩個人其實都知道對方知道,只不過不去戳破……這樣的真相,追究下去,一定沒完沒了,這樣又有什么意義? 桑槿再想到自己的問題,從她10歲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想著要回來,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姥姥卻死活不肯。 或許老人家的想法很豁達,死去的人,再怎么追究,都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與其浪費時間去追究真相,還不如安安穩穩地把外孫女撫養長大,活著的人平安才最重要。所以,姥姥離開前,千叮萬囑,讓她就在德國隨便找個地方把她安頓好就行,一定不要回來。 最終,桑槿只忍耐了半年,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