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的敘述，中間至少省略了一部國產(chǎn)電視劇的情節(jié)，但莫瀾卻選擇相信她。

    “老程非常多疑，我覺得早點劃清界限也好。”

    “嗯?！?/br>
    “他來看我只是出于朋友的情分，一一跟他沒有關系。”

    莫瀾笑了：“我知道。”

    她們都知道程越峰多疑，有程東這個兒子的前車之鑒，只怕一一剛生出來就做過親子鑒定了。

    “你有什么打算嗎？”莫瀾問。

    “打算？老程雖然病得很嚴重，但我不會丟下他不管的，我會陪他到最后。至于公司的事，我其實不擅長管理和運營，還是要交給專業(yè)的經(jīng)理人去做，當然如果有信得過的人接手就最好了。莫律師，你很聰明，又懂法律，可以考慮到來公司工作，不會像你現(xiàn)在這么辛苦?！?/br>
    ☆、第57章 一樣花開一千年〔2〕

    “我還打算跟程東在一起呢，你防著他，沒理由不防著我?。　?/br>
    “說什么防不防的，只要拿到我們應得的那一份，知道老程有這份心就夠了。”

    她忽然哽咽垂淚，莫瀾輕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她便接著說：“我以前只聽說患癌化療不容易，卻沒想到真的那么痛苦……我看到老程那樣子……就覺得只要他捱過來，那些身外之物要不要都沒什么關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比什么都重要，誰能比誰多帶走點什么呢，何必費心去爭去搶？”

    病的人不是她，她卻有這樣的大徹大悟，足見她還是珍惜跟程越峰之間的感情和婚姻的?；熞泊_實痛苦，程越峰平時那么剛強的一個人，開始化療后沒幾天就憔悴得脫形，難受得下不了床。

    想到那樣的情形，莫瀾心里莫名也一陣翻騰，腸胃最先做出反應，酸意一下子就涌到了嘴邊。

    她甚至來不及沖進洗手間，就對著垃圾桶干嘔了一回。

    趙媛嚇了一跳，連忙叫保姆倒熱水來，關切道：“你沒事吧？”

    莫瀾沖她擺擺手，喝水咽下酸意，說：“我腸胃不太好，大概是胃炎又發(fā)作了。”

    趙媛緩了口氣：“那還是去醫(yī)院看看吧，嘔吐也怪難受的。看你這樣子，我還以為是懷孕了呢！我剛懷一一那會兒，孕吐也很嚴重?！?/br>
    莫瀾猛地一震，嘴上打哈哈說不可能，心里卻努力回憶上次例假是什么時候。她日子一向不太準，工作一忙起來就顧不上記，現(xiàn)在仔細想想好像上個月根本就沒來，而眼下連這個月都已經(jīng)快要過完了。

    上個孩子就是這么稀里糊涂就沒有了，她可不想再來一次。

    只是她心里仍然懷有僥幸——事情不會這么巧吧，程東才發(fā)愿說要一個孩子……這么快懷上了？

    她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雀躍和喜悅居多，卻又包含著未知的憂慮和一點惴惴不安。她想打電話給程東，他是醫(yī)生，也是孩子的父親，是這世上最該第一時間跟她分享這個消息的人?？伤植幌胱屗諝g喜一場，于是先找藥店去買驗孕試紙，打算確定之后再告訴他。

    回到律所，汪主任剛送走了一撥記者，沖她招手道：“莫瀾回來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br>
    莫瀾把買來的小紙盒隨手扔在辦公桌的角落，在主任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坐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最近律所也被推到風頭浪尖，主任幫她應付了不少外來干擾，雖然她算是拿下了程越峰公司的業(yè)務，但媒體的過度關注本來就是雙刃劍，就不知律所的其他合伙人怎么想。

    汪主任笑道：“你表現(xiàn)這么惹眼，還怕會有壞消息嗎？”

    “這可不一定。”其實她現(xiàn)在都很難說得清什么是好消息，什么是壞消息了。

    汪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大框眼鏡，滿懷安慰般說：“莫瀾啊，恭喜呀，要做我們開疆拓土的功臣了?！?/br>
    莫瀾不解：“什么意思？”

    “咦，我沒跟你說嗎？我們這回晉升的合伙人是要跟老劉他們到上海建立分所的，這個機會可不錯，上海機會多，業(yè)務量大，今后你們就是分所的創(chuàng)始合伙人，地位和價值都不一樣的。”

    “那不就相當于流放？”

    汪主任一嚇：“這怎么是流放呢？人往高處走，上海那是中國夢的前沿陣地啊，你見過把人往最繁華的地方流放的嗎？你這回這個斷針的案子做的很漂亮，我們幾個老家伙都覺得不錯，所以訴訟業(yè)務這一塊老劉才點名要你去，其他的人他還看不上呢！”

    “我不想去?！彼谝环磻鋵嵕褪蔷芙^，沒有多想就說出口了。

    汪主任試著說服她：“這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的。你現(xiàn)在單身，沒有家累，正是適合出去闖蕩的時候，一個人一輩子有多少這種時機呢？現(xiàn)在不把握，今后碰到玻璃職場天花板，再想找出路就難了。你這么多年來又是留學又是拼命接案子，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不，不是的，她為的不是這一天，她為的只是程東這個人。再難得的機會，跟兩個人相知相守一輩子比起來，也無法相提并論。

    汪主任道：“你也不用急著答復，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我知道唐小優(yōu)那孩子很得力，你贏那么多案子也有她的功勞，我們可以讓她跟你一起去上海，還是繼續(xù)做你的助手。你要是有男朋友，也跟人家好好商量商量，這個我不能給你做主了，不過兩個人要是真的感情好，什么問題都能克服的。”

    小優(yōu)就在座位上，看到莫瀾出來，連忙迎上來問她：“怎么樣，主任跟你怎么說？”

    她看起來有點緊張，莫瀾把外派上海的計劃跟她說了，她又接著問：“那你打算去嗎？”

    莫瀾道：“還沒決定。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擔心我會辭職？”

    小優(yōu)從自己桌上拿了樣東西給她：“這是我剛打好的辭職信。前天我就打聽到風聲說可能會派人去上海，我不知道你會怎么決定。但假如你真的辭職，我就跟你一起走?！?/br>
    莫瀾笑道：“傻丫頭，你可真豁得出去。我要是不帶你走呢？”

    “你還找得到比我更好的助理嗎？我也不要你加薪水，現(xiàn)在這樣就行。”

    她看莫瀾神情就知道她孩子沒做決定，但她的決心是擺在這里的。

    有人對自己這樣死心塌地，無論男女，無論是愛人還是朋友，都不會無動于衷。莫瀾搭住她肩膀：“走，我請你吃大餐去。怎么說也是升職啊，別搞得視死如歸似的。”

    她請小優(yōu)去家里吃飯，兩個人都不擅長做菜，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吃火鍋，食材都是現(xiàn)成的，煮一鍋湯往里頭下就行了。

    一路上莫瀾都不太說話，小優(yōu)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又跟程醫(yī)生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的，很明顯嗎？”

    “那還用說？”小優(yōu)跟她時間不算太長，對她了解卻夠深。她有什么情緒寫在臉上的時候，往往都是跟程東的事情有關。

    “其實程醫(yī)生雖然看起來高冷，不好親近，但真的很愛你的。你有什么事，記得跟他好好商量?！?/br>
    “好好的，怎么突然說這個？”

    “不是突然，這話我跟程東也說過。兩個人只要相愛，像你們這樣，有什么問題解決不了的？這天下的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無非是我愛你你不愛我，或者我愛你你不夠愛我，在你們身上并不適用啊，為什么你們還沒有真正在一起呢？”

    結個婚，生個孩子，組個家庭，一輩子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不要像她們這樣，從童年就開始孤獨。

    莫瀾掌著方向盤，笑道：“我們小優(yōu)真是長大了啊，愛情問題上都能充作半個專家，是不是戀愛了？”

    “有些事不需要戀愛也能明白?！?/br>
    “比如我愛你你不愛我這樣的體驗嗎？”她漸漸斂起笑，“你說的沒錯，不過不能終成眷屬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彼此都愛得太深，太在乎了就容易患得患失，也容易錯過?！?/br>
    “就像你們倆這樣嗎？”小優(yōu)誠懇地說，“之前我做了一件事，也不知道做的對不對。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你在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再錯失些什么……你不應該是這樣的?！?/br>
    “你是指當年我流產(chǎn)那件事嗎？”

    “你早就猜到了對吧？”

    莫瀾看她一眼：“你不說，他也總有辦法知道?，F(xiàn)在看來，這樣的事還是不要瞞著比較好，就算孩子沒生下來，他也是孩子的爸爸，有權利知道的。”

    釀成如程東身世這般荒唐，難道就算是愛嗎？也不過是以愛為名遮掩的一段悲劇罷了。

    說到這個，莫瀾才想起來之前買的驗孕棒扔在辦公室忘了帶回來。小優(yōu)在，她也不好直接去藥店買，只能先回去再說。

    沒想到大門沒有反鎖，兩人走到門口就聞到食物的香氣，一打開門發(fā)現(xiàn)程東穿著圍裙，正把一個裝滿了湯的鍋子放在餐桌的電磁爐上。

    莫瀾和小優(yōu)都有些意外，程東卻只是抬眸看了她們一眼：“回來了？今天吃火鍋?！?/br>
    小優(yōu)問莫瀾道：“你們……約好了？”

    莫瀾搖頭，她今天才知道異地升職這個決定，吃火鍋也完全是臨時起意。這段時間因為程東的身世，他需要個人空間和時間去消化過去到現(xiàn)在那么多事，兩人多少有些不愉快，像是冷戰(zhàn)似的膠著著，她也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住處。

    “我看冰箱里東西太多，只有煮火鍋能盡快吃掉。不過三個人大概有點不夠，我再去買一點。”

    他作勢要摘下圍裙，小優(yōu)卻搶著說：“我去吧，廚房還要靠你。”

    她朝莫瀾使個眼色，示意她加油，就匆匆關上門走了。

    ☆、第58章 一樣花開一千年〔3〕

    莫瀾覺得累，眼下也完全沒有心情應付程東，把腳上的高跟鞋隨手一扔，換上拖鞋懶洋洋地走進客廳，往沙發(fā)上一坐，問道：“你怎么來了？”

    “今天下班早，天氣又不好，就想吃火鍋，我猜你也是一樣，所以就過來了。”

    這里面其實也有典故。吃火鍋時入口的食物過燙，這樣不好的飲食習慣容易誘發(fā)食道癌。莫瀾愛吃火鍋，跟程東在一起后，他又是醫(yī)生，食道癌的手術歸他做，見得太多所以特別注意，火鍋總不讓她多吃。都說一個人吃火鍋是孤獨的極限，而莫瀾以前總是一個人，即使嘴饞也沒有太多機會大快朵頤，跟他在一起后倒是有人陪了，又受他限制。

    程東心疼她，于是跟她說好，只要天氣不好的日子她想吃火鍋，他就滿足她。

    后來分開了，他有時跟同事聚餐吃火鍋時還常常會想起她吃火鍋時一定要吃花生醬，以及吃到紅鍋里的牛rou丸后辣得拼命灌水的樣子。

    幾乎每個人吃火鍋的時候都有必點的菜品，她不是，她每次都恨不得把所有的菜品都輪番上一遍。真的很難想象她心情要壞到什么樣的地步，才會連面對火鍋都表現(xiàn)得這么意興闌珊。

    “我今天沒什么胃口，本來就只是想跟小優(yōu)吃頓飯，吃什么都無所謂，這會兒倒好，她先跑了?！?/br>
    說是去補充食材的人再也沒回來。唐小優(yōu)不僅膽大心細，而且很懂得看人眼色，這時候是絕不會甘愿杵在這里做電燈泡的。

    程東卻還是把準備好的東西都擺到桌面上，對她說：“多少吃一點，三餐不規(guī)律又該胃疼了?！?/br>
    莫瀾倒不怕胃疼，她想到的是肚子里可能已經(jīng)存在的那個小豆芽，雖然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餓自己可以絕對不能餓到孩子。

    這件事該怎么跟程東說，好像也是一個問題。

    她勉強坐到餐桌旁邊，看到一桌琳瑯滿目的食物，中間那一鍋里應該是紅燒排骨燉爛之后再加排骨原湯，放了番茄一起煮，鮮香微酸，煮久了也不會覺得膩。

    她對程東道：“其實你想吃火鍋可以去海底撈的，據(jù)說他們現(xiàn)在會給單獨來吃火鍋的客人準備一只玩具大熊，放他對面的座位上陪他一起吃?！?/br>
    程東沒接話，拿碗給她舀湯：“我來下rou和丸子，你先喝碗湯。”

    她接過來，那碗到她手里，并不非常燙手，味道卻非常香，氤氳的香氣將她圍住，白天有過的惡心嘔吐都沒發(fā)作，像是被這碗熱湯給壓了下去。

    她捧著碗慢慢把湯喝完，程東已經(jīng)燙好一撥羊rou和魚片，夾到她碗里。

    “趁熱吃?！?/br>
    他另外給她準備了一小碟花生醬，配了一點南乳。她慢慢蘸著吃了，好像才喘勻一口氣，問他道：“你最近去看過程總嗎？”

    “嗯。第一期化療已經(jīng)結束了，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恢復。”

    “那你應該知道他情況不太樂觀，化療的作用不是很好?！?/br>
    “現(xiàn)在還說不好?！辈恢遣皇莿冸x了親緣這層關系，他顯出醫(yī)者特有的冷靜來。

    “那你媽那邊呢？”

    “我沒再回去過?！彼D了一下，“不過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肝癌的事，去醫(yī)院探望過了?！?/br>
    身世揭穿，不僅是身份變得尷尬，連稱謂也變得尷尬了。

    程東再沒叫過程越峰爸爸。

    莫瀾這才問他：“那你今天到底為什么到我這兒來？能告訴你的，我都已經(jī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