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第13章 相濡以沫 來都來了,干脆就在這里吃點東西。 莫瀾隨便找了張露天的桌子,等她點的鹽水花生和烤串兒上桌。 她抬頭張望,好多年沒來,這里還是叫那個店名,但招牌換過又舊了,餐牌還是永遠油膩膩的,卷著邊兒,東西全都漲過價,但依舊親民實惠。點菜和端茶倒水的小妹已經(jīng)換了不知第幾茬,在煙熏火燎的烤爐前忙活的卻依然是老板本人,讓她想起《泰囧》里做蔥油餅的王寶強最經(jīng)典的臺詞:秘方就是我親自做。 這里的鹵味也很好吃,尤其是鹵的豬下水,處理得很干凈,吃口特別香。 以前白天路過的時候時??吹嚼习迥镌趶N房用一盆水、一盆鹽和一盆面粉揉洗豬大腸。這么多年過去,老板還是原來的模樣,老板娘卻變富態(tài)了,坐在柜臺后頭收錢催單,想必已經(jīng)不必親自動手洗豬場。 不見得是多么體面的生意,她卻羨慕這樣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 程東走到店門口的時候,莫瀾點的鹽水花生剛剛上桌。她專注地動手剝花生喂進嘴里,沒有留意周圍。 她怡然自得,程東倒怔住了,實在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 莫瀾見到他卻沒有特別驚訝,笑了笑并朝他招手,說:“這么巧,你也過來吃夜宵?” 相請不如偶遇,程東在她桌旁坐下:“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莫瀾指了指盤子里的東西:“就想念這一口兒,別的地方都吃不到。” 烤串兒里有肥腸,是鹵透之后再烤的,炭火讓已經(jīng)被鹵香由里到外包裹起來的肥腸帶了一點煙熏的味道,吃到嘴里有點像小時候過年吃臘rou和排骨時的隆重感。加上辣椒和孜然的加成,這種刺激從口腔很快深入到血液里,夜間對食物的渴望就從這一口下去的驚艷開始。 有rou,有雞翅膀,有肥腸,再配一碟小清新的鹽水花生,這樣一頓夜宵還有什么不滿足? 現(xiàn)在多了一個人,莫瀾豪氣地朝店里的伙計揚聲道:“再來二十串羊rou,十串肥腸!” 程東說:“不用幫我點,我吃不下。” “客氣什么,難不成你還減肥?”她故意眼神輕佻地打量他,“我覺得不用啊,前不久剛看到上半身,挺好的,很勻稱。你要覺得膩,肥腸留給我好了,你吃rou就行?!?/br> 他已經(jīng)習慣她胡說八道,淡淡地說:“不管膩不膩,這些東西都要少吃。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晚了,你就不怕腸胃受不了?” 莫瀾手撐著下巴看他:“你來這兒不是吃東西的嗎?那你來干什么?” 程東沉默了一剎,對服務員說:“來兩瓶啤酒?!?/br> 莫瀾笑了:“這才對嘛,我請你吃rou,你請我喝酒,有來有往,誰也不欠誰?!?/br> 這話多少有點孩子氣。他們心里都很清楚,走到今天,他們已經(jīng)很難真正互不相欠了。 莫瀾喝啤酒不喜歡用杯子,直接拿酒瓶跟程東的碰了一下,說聲“敬你”,就仰頭灌了一大口。 程東卻不喝:“敬我什么?” 溫涼的酒液從喉嚨淌過,撫平了她原先心頭的那些焦躁。她揚揚眉毛,也想不到什么貼切的說辭,信口道:“唔,敬你……就當致青春吧!” 是的,青春。他第一次帶她到這來吃東西時他還不知道她愛吃什么、不吃什么,裝作老道卻又有點忐忑地把每樣東西都點了一遍。 肥腸是最先上桌的,他就更忐忑了,生怕她挑剔說不吃這個,甚至露出厭惡的表情。 他不是一定要請什么人吃飯的,照他那十幾歲時的心性,說不定會直接起身甩臉子走人。 可她什么都沒說,等到點的菜都上齊了,才問了一句:可以吃了嗎? 油滋滋的肥腸隱沒在各式各樣的烤串兒里不再顯得那么可疑,卻成了當天最受歡迎的主角。他有點意外地盯著她瞧,她就笑:“你看我干什么,怕我吃窮你?” “不是,只不過……女生很少吃這個。” “誰說的,偏見!”她辣得直哈氣,還眼明手快地搶走了他面前的最后一串肥腸。 這樣的友誼有點奇怪,他甚至都不記得是因為什么事帶她來吃飯,但她似嗔似笑的表情卻定格在他的腦海里。 即便是現(xiàn)在坐在她面前,他仍然能看得見她臉上那樣生動的表情,仿佛時光流去,她在他記憶里卻是永恒的。 但也僅僅是在記憶里了。 煙熏得他眼睛有點酸脹,只好拿起酒瓶也喝了一口。 他們心中所想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然而坐在一起卻沒什么話好聊。 莫瀾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他:“有話跟我說?” 一瓶酒已經(jīng)喝掉大半,程東卻越來越清醒。他是想問她,當初送來的那個信封里,她是不是還放了一封信,信上到底寫了什么?為什么她有話不肯當面跟他說,就算要寫信也可以發(fā)短信、發(fā)郵件給他,為什么送到他家里去?他發(fā)誓當時不知道她來過,否則一定不會錯過兩個人最后一面。 那之后,她就啟程去了英國,很多年沒有音訊。 可他現(xiàn)在卻問不出口,喝醉了倒好,意識越清醒越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如果問了,他都可以料想到她的反應,一定是不屑一顧地撇唇一笑,把這當成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提都不愿再提。 那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執(zhí)念了。有的事應該讓它過去,有的人應該學會忘記,為什么會過不去又無法忘記……他的自尊都不愿意讓他想明白這個答案。 莫瀾卻誤以為他是因為那天在食堂吃飯的事想要跟她道歉,笑道:“哎呀,行了,我又沒逼著你說對不起。你會誤會也很正常,畢竟我媽留了什么東西給我你也不知道。那張飯卡本來在她過世之后就該由醫(yī)院收回去的,他們大概是忘記了吧,我就一直留著了。現(xiàn)在時不時往醫(yī)院跑,偶爾用用,倒也挺方便的?!?/br> 她避重就輕從來都是高手,程東沒吭聲。 莫瀾說:“我回來以后去公墓看過我mama。我不在的這幾年好像一直有人去為她掃墓呢,你知道是什么人嗎?” 程東仰頭喝酒:“我怎么會知道?!?/br> “奇怪了,我家在南城又沒什么像樣的親戚,難不成是醫(yī)院的領導或者舊同事?也不會啊,當年我媽出事兒的時候他們可是一個個都生怕摘不清呢……” “莫瀾。”程東打斷她,“你是不是還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才非要跟醫(yī)院作對?” “沒有啊,你覺得我像那樣的人嗎?” 程東無聲地看著她,答案不言而喻。 她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當年她mama的事給她的沖擊太大,過早嘗盡人間冷暖,有時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莫瀾只笑了笑:“沒想到過了這么長時間,你還是不明白。隨你信不信吧,我不管代表誰打官司,都沒有報復的意思。你不能理解法律的要義,可能就跟我不懂人體解剖是一個道理。我不強求你什么,但至少別把這些跟我mama的事兒混為一談。當年的事我只替她不值,活著多好啊,什么事兒熬不過去呢,為什么要尋死?” 她喝光了瓶子里的酒,還覺得不過癮,又揚手道:“老板,再來一瓶啤酒。” 程東看著她:“你不能再喝了?!?/br> “誰說的,我這才剛開了個頭,你讓我喝盡興了,否則不上不下的,回去又難受?!?/br> 想想她從十六歲開始肆意妄為,可真正放開懷抱好像都是在程東面前。他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呢,對她好的時候讓她彌足深陷,對她不理不睬也讓她不能自拔。或許是她從沒真正走出來過吧,她這孫猴子,怎么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程東不想看到她這個樣子,既然問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留在這里也沒意義。他起身去買單,老板娘還認得他,一努下巴:“新的女朋友???行了行了,那瓶酒不收你的。以后帶她常來??!” 程東笑了笑。也許莫瀾變得太多,老板娘都認不出來了,其實他從來沒帶其他女孩子來這邊吃過飯。 沒變的人大概也只有他。 他付完錢要走,卻見莫瀾佝僂著身子伏在桌上,五官痛苦地擰到一起,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了?” 她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捂著胃,雖然挺難為情的,但還是不得不告訴他:“我……我胃疼。” 程東長長吁了口氣,他剛才怎么說來著,這女人從來就不肯好好聽他一句! “起來。”他伸手拉她胳膊,“趁著還沒疼到不能走,我送你到醫(yī)院去?!?/br> “我不要去醫(yī)院。我就是吃多了點,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程東耐著性子說:“你能有點醫(yī)學常識嗎?要是腸胃炎,你趴在這兒變成灰也不會好的。” 莫瀾快哭了:“誰要變成灰了,你別咒我行不行?我就趴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我不要去醫(yī)院,這點小毛病去什么醫(yī)院吶!” ☆、第14章 不速之客 她執(zhí)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程東蹙眉瞪了她半晌,像是想起什么,說:“跟我去醫(yī)院,癥狀不嚴重的話,不一定要打針?!?/br> “誰、誰說我怕打針了?” “對,你不怕,那現(xiàn)在就跟我走。” 莫瀾垮下臉:“真的不用打針嗎?那光是開藥的話,你也是醫(yī)生啊,告訴我要吃什么藥,我去藥店買不就行了?” 好吧,她認慫??赡苁翘焐鷮μ弁疵舾?,又從小跟著當護士的mama值班看了太多小朋友打針鬼哭狼嚎的情形,她對打針真的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中學時集體打防疫針,她寧可缺席不去上課也不肯去醫(yī)務室,最后還是被程東給揪回來,冷著臉問:“你不想拿畢業(yè)證了?” 后來結(jié)婚前她得了一場重感冒,不得不輸液,他把他值班的床讓給她睡,哄著她、守著她,很溫柔地用手摸她的額頭,輕聲說:“快點好起來,你不想穿漂亮的婚紗了?” 這樣的小事瞞不了最親近的人。兩人如膠似漆的時候,他在這些事上的體貼足以溺斃沉浸于愛情中的女人,然而等到針鋒相對時,她總感覺好像被人拿捏住了弱點。 她不服輸也沒辦法,生理上的不適讓她想要強也要不起來,再這么絞痛下去,她大概真要邁不開步子了。 程東只得妥協(xié),扶起疼得直抽氣的莫瀾:“跟我來?!?/br> 沒多遠的路程,他還是打了個出租車把她塞進后座。下車的時候莫瀾疼得有點恍惚了,彎著腰問:“你帶我來這是哪兒???” 片刻異樣的安靜過后,程東諷刺道:“你才離開幾天,連這兒是哪里都不記得了?” 她這才仔細看了看,原來是她跟他婚后住的地方。 她怎么能想到他會帶她到這兒來呢?她以為他早就把這里給賣了。 程東說:“藥店關門了,你又不肯去醫(yī)院,先在這里休息,吃完藥再走。” 當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買新房打算結(jié)婚的時候,看的都是附近的樓盤。離吃夜宵的這條小街很近,離岐門中學也近,周圍的環(huán)境全是他們熟悉的。 房子還是那個房子,甚至連進門之后所有的陳設都沒有變化。雖然是內(nèi)飾是開發(fā)商統(tǒng)一精裝修的,但這屋里從窗簾到地毯,從鍋碗瓢盆到墻上一副小小的裝飾畫,都是她跟程東親自去挑選采買的,傾注了兩人的心血和感情。所以再冷不防回來這里,她就像被拉入回憶的漩渦,不得不倚在墻邊支撐住身體的重量。 程東給她倒了杯水:“你坐一會兒,我給你拿藥?!?/br> 不僅是陳設,連那個總是裝滿常用藥的家用藥箱也照舊。 他把手放到她跟前,掌心里是兩粒小小的白色藥片。 “溫水吞服,每次兩片,早晚各一次?!?/br> 他慷慨地把整瓶藥都給她了。她伸手接過,碰到他的手掌,干凈溫暖,卻只是跟她輕輕一觸就很快收回。 她牽了牽嘴角:“你還住這里?” 他不答,命令道:“先把藥吃了?!?/br> 在醫(yī)生面前,吃藥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她乖乖把藥片吞下去,程東接著說:“還有一種藥,過半小時再吃?!?/br> “還要吃啊?”她有點無奈,“我撐不住了。” 不知是困還是累,她現(xiàn)在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病痛就全部消失了呢。 “那你就躺一會兒,到時間了,我叫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