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此時恰恰走到宣德門三人要分道,齊玨還頗不舍地搖了搖云珠的手,看了眼溫彥之道:“溫舍人,jiejie的手今后只能由我牽,你不可堦越。” “哦。”溫彥之面無表情把云珠手握回來,“男女有禮,世子殿下,此言恕臣不能遵命。” 齊玨頓時不大高興,小嘴兒一撅,可又被四下仆從催著回去,只能作罷,走著走著還一步三回頭地看,終于被仆從扔進了乾元門口的馬車里。 溫彥之和云珠活生生松了口氣。 云珠茫然道:“師父說宮里吃人,我從不信,現下才知道這宮里果真是吃人的……” 溫彥之搖著頭笑,拉著她往南宮夾道走:“走罷,別想了,總歸你是要去吃你師父的。” 云珠一聽這話又稍微開心了些,催促溫彥之趕緊走快些。 . 齊昱在武英閣里一坐就是大半日。 府兵改制不是那般容易,一國上下不止三五府,更有些偏遠族民聚居所在,一一都要開圖紙列事宜細看詳論,此制又架在農耕上,每府兵營皆有屯田,議事到后來還點來了戶部的人。 眼見今日成閣還是倉促,許多文書尚在兵部堆壓并不完善,一日是論不完所有事情的。堪堪申時日輔,齊昱瞧了瞧天色,便曲指敲敲龍椅扶手上的金鑲獸首道:“今日論下的先記著,明日午時前各部將府兵細則一一理了,朕留后看看方好定奪。”他點了溫熙之道:“朕瞧著改制后的民耕之事尚不全,你先說說想法?” 溫熙之道:“稟皇上,民耕還需同北道大壩改建之事關聯,且須慢議。” 如此今日也就能論到此處,齊昱便點頭散閣,明日再來。 豈知諸官將將起身,黃門侍郎又從外面報來,說鴻臚寺崔長丞求見,十萬火急。 溫久齡立在溫熙之邊上灰眉一皺:“這崔蒲忒失禮,文中事怎可報來武閣里,況鴻臚寺有什么十萬火急,我怎不知?” 看來事出非常。 齊昱細想一二,便又坐下了,也不拘文武分家之禮,只點了武官先行跪安告退,宣崔蒲進殿,留了溫久齡與溫熙之在閣,心想聽了鴻臚寺要事后還需深入談談他與溫彥之的事。 片刻后,鴻臚寺長丞崔蒲匆匆忙忙疾行進來。 崔蒲雖年紀不大,卻是個石悶子直腸子,一進來也不多禮,當頭跪下就忙慌慌講:“臣叩見皇上!啟稟皇上,鴻臚寺今日接了外邦文書,來自高麗,信說高麗國君一行已至上都,按時日推算,預估近日便到京城了!” 此事一月前齊昱就看過高麗使臣的上表,所以是清楚的。他細想崔蒲也不會因此事大呼小叫,便皺眉問:“怎么,高麗國君在路上出事了?” “非也!”崔蒲從懷里一把掏出那邦交文折,往前一遞急急道:“稟皇上,不是高麗國君出事,而是這來的不只是高麗國君啊!……高麗國君帶著女兒壽善公主一道來的,臣惶恐,怕高麗此番是想與我朝結姻緣之好,特帶了公主來向皇上和親的!” “……和親?!”堂下溫久齡溫熙之驚得異口同聲。 ——皇上要和親了那咱家老幺怎么辦?! 父子二人立時瞪眼看往齊昱。 齊昱被這一看,額角又開始突突跳著疼起來,翻開那折子一瞧,果見“攜女覲見”四字好生生寫著,不禁直想將這折子貫到地上去踩上幾腳。 ——朕這是個什么鬼運道!此事若叫小呆子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老高麗國君這糊涂東西,這是要玩兒死朕才安心! 齊昱一把將折子拍在扶手上,沉聲命道:“黃門侍郎,速速去禮部給朕宣蔡尚書、薛侍郎覲見,御書房議事!” ☆、第106章 【溫大人你先打住】 高麗國與本朝世代交好,久有姻親。和親一事若要追溯,已有四五代之久,從未出過差錯,才致今日兩國邊界和睦,高麗朝貢覲見勤勉,是朝廷鐵打的盟友。 可就算是盟友,也是需要維系的盟友,經商互利、軍政相接尚且不夠,和親是重中之重。 這和親之事若是放在過去,只會是好不會是禍。 然此法放在齊昱身上卻是不準了。 ——他是個斷袖,怎么跟公主和親? 況同他斷著袖子的還是鴻臚寺卿家的公子,別說和親了,這和親的文書還沒到他手里就先過鴻臚寺了,傳聞中的高麗公主影子都還沒瞧見,溫久齡就已擺好了架勢開哭。 齊昱現下坐在御書房里,只覺得手里的邦交文折好似個將將出爐的山芋,扎著簽刺戳著指頭還頗燙手,往堂下一瞥眼,鴻臚寺卿溫大人正被二兒子面無表情地扶著抹眼淚兒,話也不說,就嗚嗚地拾絹子揩臉,老身顫顫,時不時抽抽兩聲,要多可憐多可憐。 ——這日子真真是一天都不消停啊。齊昱想要捶桌子。 ——好容易殊狼國那毒瘤被戍邊軍打趴了茍安下來,西北大旱全然收尾,淮南治水也見竣工,盼了幾月小呆子也回了,正該是濃情蜜意一段兒的時候,卻統共就只睡了一夜好覺,第二天不僅他那冰山哥哥回來了,哭包老爹回來了,現下連老高麗國君都要帶著女兒來插一腳! “溫大人,先別哭了。”齊昱心煩到無以復加,聽著溫久齡的哭聲直如催命的符咒,不能發怒還得安慰他,“好歹這親事拒了也就是,從前老高麗國君求娶鎮南皇姑的時候不也是你將他勸服了么。” “稟皇上,這可不同啊!”溫久齡疊聲抽泣道,“鎮南公主拒婚,當年那也是永輝爺早賜了婚約在前才好講說,如今江山安定,四海升平,皇上后宮空虛……高麗和親確然是門好親事,我朝并無道理要拒了它啊……老臣望皇上,嗚——切切以家國為重,若真要應了和親,老臣替幺兒另覓良緣,便成婚生子也就是了……” ——說的這叫什么話! 齊昱咬著牙,直覺后腦勺一根筋扯著心口疼,臉上笑得是黑風煞氣:“溫大人,這親事應了你溫府就能好過不成?年中輪職的事兒就要議了,你兒子幾個數年天各一方,莫非溫大人還想叫他們再天各一方數年?” 可溫久齡并沒有被齊昱的威脅嚇退,他聽了這話,不僅不止哭,反而哭得更厲害了:“嗚,皇上果真是垂憫臣,果真是垂憫溫家的!和親大婚之時彥之他果真還是避去外頭的好,嗚,不然一旦傷情,那剃度削發之事——” ——什么? ——還剃度削發什么鬼! 齊昱覺著這話頭延伸向了不妙的地方:“溫大人,你先打住!” 溫久齡恍若未聞,只往二兒子身上一偏,嚎啕著一撇嘴:“老二啊!皇上意思清楚了,咱回去就給老幺尋摸個廟子罷!早些準備,也早些安生!” “好。”溫熙之神容淡定地扶著爹:“兒子與京兆司廟籍院相熟,晚些就去借冊子來選選,定、有、好、的。” 溫久齡欣慰含淚拍他手背:“好好好,你這哥哥做的好……” 齊昱頓時頭疼欲裂:“……” ——是朕輸了。 ——朕同溫家這一家子都沒法玩兒。 ——禮部的人怎么還不來,再不來朕要宣太醫了…… . 與此同時,對高麗之事一無所知的溫彥之正在皇城司的兵器庫里看李庚年給云珠挑武器。 云珠一樣樣指著問,李庚年蹲在旁邊兒一一同她細說,存在感不要太強,樂得一張臉上都是笑。 師徒倆玩兒了一下午,也沒聽云珠提什么沈游方的事兒,溫彥之在一旁靜靜喝茶,看來看去,也不知自己好不好開口問李庚年。 從淮南回京前,沈游方備好了車架,他也問過沈游方可有什么話要帶給李庚年。 沈游方只道,也沒什么話要帶給李庚年,要打聽什么,也能自己尋人打聽,沒什么可勞駕他的。云珠是李庚年的徒弟,李庚年平日里也是放著身段兒樂意被云珠坑,想來是真疼云珠,沈游方便提點云珠回京時常逗逗李庚年開心罷了,立在馬車邊上給云珠塞了一荷包的金珠子,還待著尾款沒付清,只望她盡心。 沈游方彼時站在南隅和煦暖融的紅花春風下,一身的白衣白得卻似雪,素淡笑著同溫彥之道:“待李侍衛去北疆上任之時,溫員外,替我好好送送他就是,旁的……再沒有了。” 溫彥之神思從回憶中滌起,擱了茶盞,心想送別之事,又豈是能替人去做的? 若無別離,豈不更好? “得了!”那廂李師父嘔心瀝血,千選萬選從一干子毒鏢、金剛爪、大關刀當中搞了陣,找出個鐵鱗鞭子就往云珠手里遞:“來,丫頭,師父賞你的!” 溫彥之連忙把云珠往身后一擋:“這鞭子什么來歷?這瞧來危險,也太大,云珠會傷到自己的。” 李庚年瞬間垂了手,委屈道:“我司部里也沒個女娃娃能使的物件兒啊,過去同僚收徒弟都是公子小侯爺的,就我收了個云珠。” ——真是特別不甘心。 ——年底徒輩比武都不好意思叫云珠上了。 溫彥之嘆口氣,“且放著罷,她練練拳腳就是。” 隔壁暗衛甲乙丙掛在梁子上聊江湖八卦,云珠聽著好奇又被引過去了,再顧不上師父。溫彥之由著云珠去,只拉了李庚年到司部大堂坐下,問:“你真決定要去北疆?” 李庚年愣了愣,抬手抓抓腦袋哈哈笑:“去啊,怎么不去。吏部那兒案底都審了大半年了,現下說不去怎么好?況……也沒甚么去不得的由頭,我在京中也沒成家立業的,去了北疆還升官呢!” 溫彥之嘆口氣,“李侍衛,沈公子他還是……很惦記你的。” 李庚年跳起身去給他沏茶,“溫員外你怎也管上這事兒了,他惦記他自會找我,可這三四月不也沒找過我么。溫員外,你呢,鎮日想想皇上就好,甭替我cao心了。” 事主這么說了,溫彥之又好再講什么,只最后囑咐句道:“想來還有幾日龔兄他們就回京了,到時候沈公子若來……你們且好生談談也好。” 李庚年把新沏的茶給溫彥之一杯滿上,好笑道,“溫員外,他不會來的。他要來……早來了。” 溫彥之沉沉看了他會兒,忽道:“李侍衛,我也曾以為同皇上是沒可能的。” 李庚年吭哧笑著,抬手就推他一把:“哎喲,溫員外你說笑話,咱皇上瞧上的事情,哪兒有啥不可能的!瞧瞧你們多好,”他揚下巴沖隔壁屋里暗衛示意,“那些小子成日輪值就換著湊齊你同皇上的事兒呢,又哭又笑的,羨慕死了。” 溫彥之被他打趣得臉上微紅,雖經一推,他背脊還是挺得筆直,木木然接著道:“李侍衛,我要說的是,這世上若一開始就只向著不可能去過,那到后頭,終究就是不可能的。我何其幸運,皇上是個瞧得開的,一遭只往可能的地步去,若當初只憑我的心性,或然我現下也只立在皇上邊兒上錄史,抬頭低頭瞧瞧他就知足了,如今旁人艷羨、就里歡笑,便統統都不會有。” 他這話文縐縐,李庚年一介武夫聽得有些怔怔:“……溫員外,你是在開導我么?” 溫彥之點點頭,看向他直楞道:“我瞧得出你看沈公子,同我看皇上,是一樣的。”他抬手指了指李庚年司部桌案上的一方麻布道:“他給你買炒栗子的袋子你都還留著呢。” 李庚年嚇得劈手就把那袋子塞到自己懷里:“溫員外!京城也是有栗子的!本侍衛愛吃炒栗子自己也會買!” 溫彥之靜靜看著他,臉上勾起個同他二哥差不多的笑來:“李侍衛……春天,沒有,栗子,而你冬日,卻是在淮南過的。” 李庚年:“……” 溫彥之端起他給自己倒的茶,默默飲下一口,“罷了,我言盡于此,你調職之事,皇上望你自己抉擇,你好好想想罷。” 此時滴漏打過酉時正,再不送云珠出宮,宮門就快落鑰了,溫彥之站起身去隔壁牽了云珠,梁上暗衛三個也跳下來,因為這也正到了今上身邊輪值的點兒。 齊昱身邊的暗衛回來一個告知三人皇上在御書房,三人理袍找劍順帶問了句皇上在做什么。 溫彥之走了一半,在門口聽到這句,腳下就停了一步。 被問的暗衛沒在意,還以為溫彥之已經走出去了,便挺可惜道:“哎喲,可別提了,鴻臚寺突然說高麗國君帶了女兒來,要同咱皇上和親!皇上現下同溫員外的父親哥哥一道在御書房跟禮部商量,估計是要答應吧——” “你說什么?!”溫彥之猛地回過頭去,拉著云珠兩步又折返,逼到那暗衛跟前兒冷著臉面無表情問:“你再說一遍,皇上要答應高麗和親?!” 暗衛登時漲紅了臉:“啊,溫溫——溫員外你沒走呀……”他扭頭求助地看向李庚年,“司丞,司丞救我……” 然而李庚年先是被溫彥之的話搞怔忡了,現下忽聞這和親的事,更是一頭霧水一臉的懵,還救他什么救,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溫彥之扯了一下:“李侍衛,拜托你幫我送云珠回去。” “啊?那你呢?”李庚年不知不覺就聽話牽過云珠的袖子。 溫彥之垂手摸了摸云珠頭頂,沉聲道:“我自然是要去趟御書房。” 說罷,他同云珠告別過,反身就出皇城司去了。 ☆、第107章 【呆子怎么來了】 因此番高麗到訪多了個公主,一些接待禮制便要添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