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可是一背上溫彥之,倒是沒方才吃力了,他卻感覺有另一種不對勁…… 齊昱邊走邊感覺到,有一個不軟也不硬,還略帶些彈性的小棍棍,正直戳戳地抵著自己后腰。 齊昱停下了腳步,為了確認這根小棍棍所在的位置,同他猜測的是否一樣,他默默將溫彥之的腿往上摟了一些,那小棍棍便戳著他的腰往上走了些,然后他又將溫彥之往下放了一些,那小棍棍就跟著又戳了下來…… ——這難道是溫彥之的…… 齊昱心中不禁燥熱起來,渾身血液沸騰。 ——莫非呆子對我,已有云雨之意? 面前正是另一段石階的開始,齊昱抬腳下了一級,溫彥之隨重心往下一落,兩人一擠,忽然傳來“吧唧”一聲。 齊昱:“!!!” 他感覺到了,那個戳在他后腰上的小棍棍居然被——壓,扁,了! “呀,”耳邊傳來溫彥之的聲音,一口徐徐熱氣吹拂在齊昱耳畔,又有一雙手在他背后摸了一遍,齊昱只覺后背小棍棍那處一空,像是什么東西被掏了出來。 溫彥之聲音有些失落:“百米酥壓碎了。” 一口熱血哽上齊昱的喉嚨口,“百……米……酥?” ——朕突然,不是很想說話。 ——以后也不要再給朕,吃什么百米酥。 在齊昱背上的溫彥之,只覺下山一路,都好沉默。 吊在樹枝上的李庚年看著齊昱蕭索的背影,只覺自己的眼睛腦袋和全身,都快被風化了。 ——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次日,溫彥之起了個大早,與龔致遠結伴送齊昱、李庚年等人下山。 齊昱今日穿了一身戎裝,銀白色盔甲上浮雕著雙龍抱鏡,佩劍在側,整個人透出一股冷冽之氣。溫彥之從前只在內史府讀過齊昱曾在軍中待過,還去和倫托打過仗,平定過關中之亂,軍功無數,卻從未見過齊昱作此打扮。今日一見,才終于相信內史府的那些冊子所錄,都是確確然的。 眾將清點完畢,齊昱翻身上馬,遙遙地看向拄著根拐杖站在山口的溫彥之,向他點了點頭。 溫彥之心神不寧地往前挪了兩步,目光灼灼地望過去,卻見齊昱垂眸掩住目中不舍,在一千精兵的簇擁下調轉馬頭。 “走吧溫兄,”龔致遠在后頭拉了拉他,“劉侍郎只是奉命調兵,去去就回了,正好趕著這幾日,我可以陪你把治水圖紙給畫完。” “嗯。”溫彥之點點頭,跟著龔致遠轉身往山腰走,最終還是放心不下地回頭望了一眼遠去的兵馬。 ——但愿真的,只是去去就回。 ——但愿皇上,一切平安。 ☆、第35章 【青衫書生】 昭華山上飄了三日的秋雨,淅瀝如霧。溫彥之和龔致遠把工部圖紙搬到了昭華寺的藏經閣里,經過三日,總算將淮南致用的都整理成冊,也標上了點注,到此,龔致遠也再幫不上大忙,每日只看著溫彥之挑燈將每一處的拐角長短都計算出來,頂多幫著撥撥算盤。 雖然溫彥之本身不是個話多的人,但龔致遠覺得,溫彥之最近益發沉默了。 好似是整個人浸入了一汪泉水,鬧市煙火全然充耳不聞,仿若他手中的紙筆,就是這世上最最重要之事。 龔致遠捧著戶部的賬本子,坐在藏經閣的蒲團上,就那么靜靜看著溫彥之,忽而就想起了四年前來。也就是先皇最后一場恩科,他與溫彥之是同屆。 約摸是十二月中,記憶里微雪茫茫。他那時只身從澶隴鄉里到京城,左右是窮,沒到京兆司地界就已經沒什么盤纏,正到驛館去詢問是否有人要代筆書信,卻見一個穿著青布衫子的白面書生背了個行囊打驛館中出來,還以為是已經接到了活計的同道中人,便上去詢問:“兄臺,上間里可還有人要代寫書信啊?” 青衫書生好似很愣了一下,旋即笑了開去。他面容皎皎,笑起來有幾分不諳世事的稚氣,只道:“對不住這位公子,上間只住了某一個,現下某也要走了。” 龔致遠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不知是窮瘋了,還是被那人的笑給懾住了,竟然一聽他住的驛館上間,就大著舌頭問了句:“那兄臺可要代寫書信回家?不貴不貴,一頁五文。” “書信回家……”書生垂下盈水的眸子,好生悵惘地想了片刻,居然點了點頭,“也好,便勞煩公子了。” 于是龔致遠替他寫了封報平安的書信,托信使送去了東平府昌平的宗族。青衣書生全然不知要如何聊表思親之情,全賴龔致遠一一發揮,只最后一句提點龔致遠務必寫上,說,恩科一事,他當盡力而為,如若無果,即是天命,從今之后再不執著,還望眾親長輩安心。 龔致遠這才知道這書生竟與自己同科,姓溫,名彥之,當即面皮大紅,說什么也不再肯收溫彥之的十文錢,咬緊了牙巴說身上盤纏尚且夠使,十文錢不作數。溫彥之卻以為這文書解了多日煩憂,說什么也要請龔致遠吃個飯。可龔致遠自恃有文人風骨,心想溫彥之或然早就看出他實乃窮酸赴舉的試子,故意要以此事奚落他,于是當即找了借口與溫彥之作別。 也不知那借口溫彥之當初是信了,還是沒信,總之是三步兩回頭地走了。可龔致遠身上又著實沒錢,只想快些到京城,還好找個活路,于是將就著身上最后一些錢,買了數張餅子,一路上化了雪水和餅吃,想就此撐過全程。饒是如此,走到河間府境內,餅子也是吃光了。正是頭暈眼花之際,溫彥之如同天兵神將一般,忽然出現,還是青布衫子,背著個素麻色的布簍,言笑淡然,只向龔致遠說相逢即是緣分,此番再想請龔兄吃飯,龔兄一定不能拒絕。 那一刻的溫彥之,在龔致遠眼中幾乎是發光的。 龔致遠已經在天寒地凍之中餓到恍惚,何嘗能拒絕一頓飽飯?他當即答應了,畢竟此刻即便是毒藥,能填了肚子,亦是好毒。溫彥之又見龔致遠手上盡是挖雪塊留下的凍瘡,便買了藥與他,還熱心請了大夫為他瞧風寒,龔致遠至此才知道是自己錯怪了君子,不禁悔不當初,只嘆是老天賜福,讓自己遇了貴人,心中便暗暗立誓,要在恩科中奮力一搏,今后加官進爵,向溫彥之涌泉為報。 “……龔兄,龔兄,”龔致遠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的手肘,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是自己在藏經閣中回憶入了迷,溫彥之叫他幾聲都沒聽見。 溫彥之跪坐在他身側,肅穆地指著桌上一本冊子道:“不知可否勞煩龔兄將這些尺數謄錄一遍?如此便可傳書淮南,由河道人手先行測量,不至到頭有錯再重來算過誤事。” 龔致遠“哦哦”兩聲坐直身子,忙拿起紙筆,寫了兩個字,直覺此刻像極了他與溫彥之初見時候,不禁笑出了聲。 “龔兄笑什么?”溫彥之奇怪地看著他,“是我算錯了?” 龔致遠拾袖點了點眼角,“非也非也,溫兄,我是想起了我初見你時的光景,如斯好笑,怕是溫兄早已忘了。” 那時候的溫彥之,神態中仿若是棵將將生長到最好時候的旱金蓮,花紅葉圓,內里經絡漫溢水潤,全是少年意氣。如今瞧著面前的溫彥之,則像是一株承了白雪的寒梅,清減了身形,豐盈了風骨,一枝一瓣都是氣節。 溫彥之在他此言之中,也是一瞬地怔愣,只覺那雖說是四年前的事情,倒像是已經過去了半輩子。那時的自己是什么樣子?……如今,又是什么樣子? 龔致遠一邊低頭謄錄,一邊道:“溫兄,你或然不愿提起往事,可劉侍郎走后,你做起治水之事多有惆悵,想必還是為兩年前的工部舊案傷心。我人卑言輕,不知其中曲折,但想勸溫兄一句,看淡些罷,開心一日是一日,憂慮一日,也過一日,如今你官復原職,前往淮南治水,便將秦尚書當年的心愿了結,如此不好?” 溫彥之看向龔致遠的背影,垂眼嘆了口氣,“原來龔兄,才是大徹大悟之人。” 龔致遠撓撓頭,笑道:“也都是尋常勸慰人的話,溫兄不過是因人在其中,故未看清。溫兄人善,總為他人作想,今后亦當為自己作想,需活的灑脫些。” 溫彥之笑著點點頭,道了謝。 也是,近日來所見皆是工部舊錄,曾經種種歡笑情景時常躍然眼前,如今看那舊錄的人,卻只剩了他一個,難免讓他心生難過。況且幾日前齊昱忽而同他親近之事,也壓在他頭上,有時讓他歡喜,有時讓他擔憂,喜則喜兩情相悅,憂卻憂一國之君有龍陽之興,不知外人若知,齊昱會頂上多大的罵名。 到最后結果,或許,親近之事都成云煙,落盡了繁花后,一條路上終究只剩他一個人。 可這些話,不能同龔致遠講。或許龔致遠會覺得他瘋了吧,膽敢欽慕皇上也就罷了,竟還想期求什么結果。 溫彥之想到這里不禁苦笑,描畫排水地溝的朱筆也是一頓。 他何嘗期求過什么結果呢?不過是歡喜一日,便算一日。 又過了七八日,齊昱承諾的歸期漸近卻還是杳無音訊,溫彥之不由得擔心起來,每日都要杵著拐棍連挪帶跳到山下的白虎營中去問消息,終究在九月十九夜里,他正是在禪房中輾轉之際,忽聽有人在拍門。 溫彥之拉開門,一愣:“李侍衛!” 細雨之中,李庚年站在門外一身的風塵,只匆忙道:“溫員外,行程有變,你與龔主事即刻收拾一番隨我去胥州吧。” “胥州?”溫彥之心里拔起絲絲涼意,急忙問:“皇上呢?皇上說要回此處的,為何現下又要去胥州?” 李庚年十分滿意,看著溫彥之,嘿嘿一笑:“溫員外,很擔心皇上嘛。” 溫彥之:“……?” ——你難道不擔心? “放心好啦,”李庚年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道:“京城之中周太師已經舉事,林家忽然反水坑了周太師一把,窩里斗,叫譽王殿下收拾得好生輕松。原本青州那邊都是林家的人,林家反水也通知了他們別再起事,可青州乃兵糧重鎮,那兵馬使蔣漕竟然早有自立之意,聽聞林家不干了,他不答應,先同我們虛與委蛇,后來竟然還是反了。好在皇上先前明察秋毫,不然白虎軍差點著了蔣漕那廝的道,只是——”說道這里,李庚年頓了頓,抿嘴看著溫彥之。 溫彥之正是聽得提心吊膽,連忙微微前傾了身子問:“只是什么?皇上可還安康?” 李庚年存在感得以證明,狡黠道:“溫員外,你想皇上安康嗎?” 溫彥之:“……” ——為何,我竟忽然很想打人。 溫彥之輕咳兩聲,站直,“聽李侍衛言語之輕快,想必皇上無甚大礙,我也就不多問了。”說罷就要去收拾東西。 “哎哎別啊,”李庚年趕忙拉住溫彥之,逗人不成,完全一副失落的樣子,“好啦,看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蔣漕那廝逃往茺州他表弟那兒了,我走的時候皇上正帶了白虎軍追去,那叫一個英俊瀟灑!高大威猛!虎虎生風!龍馬——” “哦。”溫彥之又要走。 李庚年連忙:“哎哎哎,皇上有話叫我帶給你。” 溫彥之扭頭:“什么話?” 李庚年又嘿嘿一笑:“溫員外想聽什么話?” 溫彥之肅穆地盯著他,面無表情。 ——你要說,就說,不說,就拉倒。 僵持了一會兒,李庚年失望,只好講:“皇上說讓你別擔心,他打通茺州之后取道往南,同我們一起在胥州匯合。” “哦。”溫彥之垂著眼睛又要走。 “皇上還有個東西要我帶給你!”李庚年急急道。 溫彥之:“……” ——為何,就不能一次性講完? ——李侍衛的腦子,是不是不大清醒? 李庚年懷里摸出個明黃色手巾包起來的物件,放在溫彥之手中,笑瞇瞇:“溫員外收好吧,都是皇上的一番心意。” “……”溫彥之僵硬地接了過來,“你……如何知道……皇上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庚年拼命擺手搖頭,“皇上也什么都沒有同我講。” 溫彥之狐疑地看了李庚年一眼,扒開手巾,只見一枚紫玉扳指靜靜躺在當中,正是齊昱平日里戴在右手拇指上的那枚。 一瞬間,千百個念頭,千百種思緒,在溫彥之胸中結成一團酸融的濁氣往鼻尖灌,他內心忽而柔軟。 李庚年看著眼前溫彥之眼眶忽然紅了,明眸含水,當即嚇了一跳:“溫員外你怎么了,別哭啊!皇上他真的沒事,方才都是我同你開玩笑才遮遮掩掩,你別多想,皇上也甚是顧念溫員外你的安危,才叫我來接你和龔主事的!”別哭別哭,不然皇上要是知道了,我腦袋上又要多個包。 溫彥之抓了袖子點點眼角,“風迷了眼睛罷了。李侍衛先行知會龔主事罷,我收拾收拾就來。”隨即不等李庚年答話,便反身飛快關上了門。 李庚年有些愣愣,“哦。” ——我怎么感覺,沒什么風。 漏液里月光如泄,溫彥之踏著一路的山間枝影,同龔致遠一道隨李庚年下了山。李庚年從白虎營中抽了十人同行,加上之前從京中來的太醫、廚子,一行十八人先由陸路行到了清河渡口,換了大舟順水而下,歷經五日南入胥州。 溫彥之坐在舟中,雙眸不斷往岸上四下找尋,黛眉之中帶著急切。 李庚年坐在對面,微笑:“溫員外,在找劉侍郎哦?” 溫彥之收回目光:“咳……并沒有。” 李庚年笑瞇瞇:“不想知道劉侍郎在何處嗎?” 溫彥之瞬間抬頭:“……他在何處?” 李庚年嘖嘖兩聲,“那么著急啊,見到了劉侍郎,溫員外想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