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沈玉嬌看著她,倒是覺得有些唏噓。沈玉媱才比她大了幾歲,現(xiàn)在看起來卻不再青春貌美,眼神中多是疲憊,并且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少女的氣息,完完全全是一個被歲月磋磨過的婦人了。 “若將來王府出了事,想請你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照看一下阿平。”她沒有等沈玉嬌回答,就把話直接地說了出來,因還沒有起大名的緣故,她給自己的兒子起了個小名阿平,現(xiàn)在就這么喊著,“雖說是宗室不至于會丟了性命,只是……若有人看顧,或許會好一些吧!” 沈玉嬌沒想到沈玉媱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有些難為。 沈玉媱又道:“雖然這請托十分突然,但我也深思熟慮了……這局勢你我都看在眼里,我現(xiàn)在身不由己,又無力回天,這輩子渾渾噩噩過了大半,原想著死了便死了,誰會想到能留下一個孩兒呢?我也知道托付給你不像樣子,你我之前雖然是堂姐妹,但我對你卻沒有用過真心,這會兒想到要請托你幫忙照顧阿平,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沈玉嬌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你所說,宗室子弟,若不出意外,這輩子會十分平安的。” 沈玉媱目光閃爍了一下,道:“嬌嬌,我知道我很卑鄙,但若你答應(yīng)我的請托,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一件關(guān)于你母親的事情,這件事情現(xiàn)在除了我或許沒有人知道。” 沈玉嬌眉頭皺了起來,問道:“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知道的?” 沈玉媱猶豫了一會,道:“老太太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初這件事情是我無意中在她門外聽到的,除了她,現(xiàn)在只有我知道。若你答應(yīng)我的請托,到時候哪怕我死了,我也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沈玉嬌深深看了一眼沈玉媱,謹(jǐn)慎地沒有開口。 沈玉媱凄苦地笑了笑,道:“放心,這局勢我或許比你看得更清楚,你答應(yīng)了我,就算是給我一個安心,就算死的時候,也死得毫無遺憾吧!” 沈玉嬌垂眸思索了許久,問道:“你說你知道我母親的一件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沈玉媱道:“到時候你便會知道了。” 沈玉嬌輕嘆了一聲,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沈玉媱的請托。 . 時光飛逝,一晃三年。 年初的時候趙旸一場風(fēng)寒導(dǎo)致纏綿病榻,一直拖到了十一月,趙旸的身子漸漸虛空了下去,太醫(yī)們束手無策。趙旸到現(xiàn)在還未到三十,年輕得很,卻被一場風(fēng)寒損耗至此。 太醫(yī)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了一屋子,一五一十地把趙旸的病情說給皇后聽。皇后站在窗戶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外面,可隔著窗棱卻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轉(zhuǎn)過身,皇后看向了為首的醫(yī)正,聲音平穩(wěn)沒有任何波瀾:“依你所看,太子到底何時才能好呢?” 醫(yī)正愣了一愣,剛才他說了許多,似乎皇后并沒有聽進(jìn)去一星半點。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皇后,只見她面色平靜,嘴角卻緊繃。 “難道沒有聽到我的問話?”皇后淡漠地笑了兩聲,扶了身邊的女官慢慢走近了內(nèi)殿門口。門口的兩名宮人見她過來,急忙行禮,撩開了厚重的門簾。她止步在了門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向身邊的女官道:“這用的是什么香?刺鼻得有些過了。” 女官忙道:“是上次梵國進(jìn)宮來的香,圣上賜給太子殿下了。” 一邊的醫(yī)正與身后的繼位太醫(yī)又小聲議論了些什么,然后上前來向皇后道:“稟娘娘,殿下只是身子虛了,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調(diào)養(yǎng),等開了春便能漸漸好了。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臣與幾位同僚已經(jīng)商量好,請娘娘過目。”一邊說著,他雙手呈上了一張藥方,然后又低下了頭。 皇后讓女官接過了那藥方念了一念,一邊聽,一邊緩步走到殿中的椅子上坐了,端了茶幾上的半盞茶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盞,抬眼看向了太醫(yī)們。女官會意地停下念方子,安靜地站在旁邊。“我聽著這方子,怎么好像既吃不死人,也治不了人。”皇后的語氣冷漠,“難不成你們都覺得腦袋在脖子上太過安穩(wěn),想迫不及待試試身首分家的滋味?我并不想聽你們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這話從春天講到了冬天,可整整聽了一年了!” 太醫(yī)們一聽這話,頓時都是冷汗直冒。 若細(xì)說起來,趙旸的病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只要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不要縱欲,身體好起來只是時間原因。可他們誰又敢說實話?于是便只能開些進(jìn)補(bǔ)的房子。 而這些,皇后也并非是不知道的。 這三年來,太子從沒了薛氏的悲痛到后來的放蕩形骸,東宮除了沒有太子妃,那些良娣良媛承徽昭訓(xùn)奉儀等等,塞滿了整個東宮。 皇后從一開始以為趙旸已經(jīng)走出了感情的傷痛的欣慰,到后來的無可奈何,最終也只能勸著他不要太過放縱。 這時,趙旸身邊的內(nèi)侍高有利從內(nèi)殿出來了,說是太子請皇后進(jìn)去。 皇后起了身,扶了女官往內(nèi)殿去,不再多看那些太醫(yī)一眼。 太醫(yī)們目送皇后進(jìn)到內(nèi)殿,都小小地松了口氣,卻又開始傷神,這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 天色漸漸暗下去,四下上了燈,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曖昧的昏黃中。起了風(fēng),天邊的云被吹散開去,又聚攏到一起,烏泱泱壓得極低,似乎像是要下雪。 剛滿六歲的趙檀穿著一件玄狐裘,頭發(fā)軟軟地披在肩上,頭上的帽子早就不知丟到哪里去了,風(fēng)一吹頭發(fā)就飄飛起來,他縮了縮脖子,回頭看了看,遠(yuǎn)遠(yuǎn)的一大串人正氣喘吁吁地追他,跑在最前面的,是他的乳娘洪氏。 洪氏手里拿著一頂玄狐的帽子,正是之前趙檀頭上戴著的那頂,見他縮了縮脖子,她著急地又跑得快了一些,可奈何衣裳繁復(fù)怎么也邁不開步子,于是只能喊著求趙檀停下來:“小殿下,我的殿下啊,把帽子戴上好不好?” 趙檀猶豫了片刻,他的確是覺得冷了,于是停下了腳步,等著洪氏追上來。好容易到了趙檀跟前,洪氏來不及喘口氣,先抱過了趙檀,小心地把帽子給他戴上,又從身后的宮人手里接過一個玄狐圍脖來給他圍上,見趙檀上上下下都穿戴整齊了,才松了口氣:“我的殿下,這么晚了,您這是要跑去哪里呀!回東宮去吧!剛才您不是想吃乳酥,已經(jīng)做好了,您嘗嘗。” 一邊說著,洪氏從身后的宮人手中接過一個食盒打開,里面放了各樣的小點心。趙檀伸著腦袋看了半天,伸手去拿了一塊乳酥咬了一口,又隨手遞給旁邊的宮人:“喏,賞你了。” 那宮人受寵若驚地接過那乳酥,謝了恩。趙檀朝著洪氏伸手,洪氏急忙把食盒交給旁人,彎腰去抱起了他。趙檀仿佛是困了,腦袋擱在洪氏肩膀上,閉了眼睛,口中卻道:“我要見皇祖母。” 洪氏抱著趙檀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哄道:“這么晚了,明兒再去,好不好?” 趙檀鼓著腮幫子睜開眼睛,哼了一聲:“你不抱我去,我自己去。”一邊說著,他就要從洪氏懷里掙脫出來。 洪氏無奈,只能抱著趙檀轉(zhuǎn)了個方向,朝重華宮走去了。 “我還想見父王。”趙檀用胳膊環(huán)住洪氏的脖子,語氣黏黏軟軟的,“可是皇祖母肯定會說我去了會打擾父王養(yǎng)病。其實我就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洪氏聽著這話,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于是只能沉默著往前走。 “上次我偷偷去看父王,就看見張良娣,何良娣,還有徐良媛都在父王那里,皇祖母為什么不說她們打擾父王養(yǎng)病呢?嬤嬤?”趙檀蹭了蹭洪氏的脖子,眨著眼睛看她。 洪氏尷尬地沉默了下去,最后道:“各位娘娘都能照顧殿下,小殿下若去了,怕是還得人來照顧殿下您呢!” “哦……”趙檀并不糾纏這個問題,繼續(xù)把腦袋擱在洪氏的肩膀上,嘟嘟噥噥地說話,“自從父王病了,父王就不帶著我玩了……下回小叔來了,讓小叔帶我出去打獵好了……”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重華宮,早早的就有宮人進(jìn)去通報趙檀到了。 皇后扶著貼身女官葉樂站在正殿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趙檀一團(tuán)歡喜地?fù)溥^來,然后松開葉樂把趙檀抱在懷里,先問了晚膳吃了什么,然后又問了些瑣碎事情,洪氏在旁邊一一答了,趙檀也笑著勾著皇后的脖子,道:“皇祖母,小叔什么時候進(jìn)宮呀?小叔上次說要帶我去打馬球的呢!” 皇后笑道:“明兒就讓你小叔帶你去。” 趙檀又道:“明天可不可以讓父王和我一起去呀?我好久沒看到父王了,大哥自從跟著皇祖父一起,也很少陪著我了……” 皇后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向身后的高春橋道:“傳我的懿旨,把東宮那些女人都遣散出宮去。” 高春橋愣了住,有些遲疑了:“娘娘,這是不是要問過……問過太子殿下的意思?” 皇后頗有些不耐煩了,道:“連兒子都不顧,還問什么?若他有意見,便讓他來重華宮找我!” 高春橋低了頭,急忙答應(yīng)了下來,便讓人傳旨去了。 趙檀眨了眨眼睛,問道:“皇祖母,那張良娣她們不在了,誰照顧父王呀?我上次去的時候,她們都在里面陪著父王呢!” 聽著這話,皇后的臉都要扭曲了,她轉(zhuǎn)而看向了洪氏,怒道:“你就這么照顧小殿下的?怎么能讓他看到這些!” 洪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道:“娘娘……奴婢們并不敢的……只是……那次小殿下說要回東宮去看大殿下……那會兒說太子殿下不在東宮,奴婢們才……” “胡鬧!”皇后怒氣騰騰地瞪了洪氏一眼。 洪氏匍匐在地上,不敢出聲。 “把大殿下也請來。”皇后道,“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了,高春橋,你去把太子給我架過來,就算起不了身就算走不了路,也給我抬到重華宮來!” 趙檀有些鬧不清楚情況地?fù)е屎蟮牟弊樱涇浶Φ溃骸盎首婺福悴灰鷼庋剑√丛谶@里陪你,你不要發(fā)火好不好?” 皇后摸了摸趙檀的腦袋,輕嘆了一聲,道:“不生氣,皇祖母不是生好孫兒的氣。” . . 第九十六章 女事 入夜之后下起了雪珠子,沒什么風(fēng),但也冷得人直哆嗦。 沈玉嬌命人取了圍脖出來,正要打發(fā)人去衙門接趙曦,便聽到外頭趙曦的聲音傳來了。 只聽他道:“外面可冷得不成樣子了,滴水成冰——你們王妃呢?” 然后便是腳步由遠(yuǎn)及近,她起了身,便看到趙曦掀了簾子進(jìn)到屋子里面來。 看到沈玉嬌,趙曦的眼睛亮了亮,把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扔給了旁邊的丫頭,然后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來,一把把她攬到懷里。“外面可冷了,明兒咱倆收拾收拾,去溫泉宮住一陣。”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嬉笑著說道,“正好工部明兒起就開始放大假了。” 臺省輪過一遍之后,今上見趙曦對工部特別有興趣,便直接讓他去了工部領(lǐng)了差事,這一年多以來,在他的帶領(lǐng)下,倒是出了好幾樣新奇的軍器軍械,得了今上許多夸獎。 趙曦又道:“等明年開了春,我打算跟著他們?nèi)ツ线吙匆豢矗胍娮R見識南邊的大水車,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二,放到北邊來用。” 沈玉嬌笑道:“之前總你聽說什么兵器火器,怎么又突然對農(nóng)具有興趣了?” 趙曦嬉笑道:“好玩得很,下次帶著你去看。” 沈玉嬌道:“可不敢去,去了說不定又有御史參你一本。” 趙曦道:“管那么多做什么,愛參就參唄,我又不怕他們,大不了我不做這差事了,就在家里陪著你,然后啊早日生個孩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們成親三年多,一切都很美滿,兩人也十分合拍,幾乎是甜甜蜜蜜恩恩愛愛,但日子久了,他們自己還沒察覺的時候,外人就開始為他們cao心孩子了。最初那一兩年沒有消息倒是還罷了,到這第三年都快過完,沈玉嬌還沒個消息,哪怕趙曦自己不急,也被旁邊的人說得有點煩悶。 沈玉嬌有些黯然,道:“孩子也要講個緣分,太醫(yī)來看過也不止一次,我們倆身體都是沒問題的。” 趙曦撇嘴,道:“我都不怎么著急孩子,都不知道那些人在急什么。我覺得我自己都沒長大呢……” 沈玉嬌笑了笑,道:“好在母后和父皇倒是沒怎么催過了。” 趙曦拉著沈玉嬌歪倒在了軟塌上,道:“母后和父皇這會兒都沒心管咱倆,都在想著怎么把我哥給掰回來呢——你說我哥怎么就突然就開始花天酒地沉溺女色了?按照當(dāng)初他對薛jiejie的那樣……怎么都想不到今日會是這樣的樣子吧!” 沈玉嬌不是很想去說趙旸的事情,只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咱們還是少參合吧!” 前兩日趙旸還因為女色的事情惹惱了今上,今上命他閉門思過,于是就有那好事的人來趙曦身邊說三道四了。趙曦雖然很干脆地把那些人給趕了出去,但這背后意味著什么,其實已經(jīng)是一清二楚了。 趙曦道:“聽說今天宮里母后又發(fā)了火,還好明天咱倆就要去溫泉宮,不用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趙旸轉(zhuǎn)了性之后,他去東宮的時候比之前要少多了,進(jìn)宮的時候也少,原因不是別的,也是總有人在他耳邊嘀咕一些所圖大業(yè)之類的事情,他懶得聽這些,一邊是打發(fā)走了這些人,一邊也做出了自己對這所謂大業(yè)并不稀罕的姿態(tài)。 沈玉嬌點點頭,道:“那今兒我們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出發(fā)吧!” . 重華宮中,高春橋連哄帶勸地把趙旸從東宮請了過來。 趙旸披著一件玄狐大氅,里面的衣裳松松散散還露著鎖骨,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只是在這寒冷冬夜,卻讓人情不自禁覺得有些冷。 高有利在旁邊試圖想把圍脖給他戴上,卻一直到了重華宮門口都未能如意。他倒是想讓高春橋幫著勸一勸,但高春橋要勸著他到重華宮去還不能帶著那些什么良娣良媛都很艱難了,壓根兒分不出心思去說這圍脖的事情。 進(jìn)了溫暖的重華宮,趙旸目光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從皇后身上移到了趙檀身上,還未開口,便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高有利急忙撲了過去,二話不說就把手里的圍脖給圈在了他的脖子上,哀聲勸道:“殿下,您現(xiàn)在不能受寒。” 趙旸嫌棄地把圍脖給扯了下來,然后把身上的大氅也脫掉扔給旁邊的宮人,從容不迫地上前去,向皇后笑道:“母后這會兒找我來做什么?小檀怎么在這里?” 皇后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好請,怎么過來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趙旸道:“這樣雪夜,正是飲酒作樂的好時機(jī)——母后從東宮走得太早了,否則也正好與兒臣一起飲酒一番呢!” 皇后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找你過來?” 趙旸笑道:“母后不說,我如何知道?” 皇后道:“我已經(jīng)讓高春橋去傳了我的懿旨,明日起,你宮里面那些女人都會被遣散出宮,然后我會與你父皇商量,給你娶太子妃。” 趙旸眉頭一緊,有些不悅,道:“母后這是什么意思?兒臣宮中那些女人又沒有冒犯到母后,母后為何要這樣做?” 皇后道:“小椿現(xiàn)在跟著你父皇就不說了,小檀卻是還在你宮里面的,你讓他看著你整日和這些女人一起廝混,是個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