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在這樣情景之下,今上也樂得扮演一個好兄長的角色,于是好聲好氣地問道:“皇弟這是怎么了?莫不是誰給了你委屈受?” 趙溥嚎啕道:“臣弟昨天方知道那些人背著我做了什么,臣弟對不起皇兄……還請皇兄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饒過臣弟吧!” 今上頗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道:“皇弟說了這許多,朕倒是不解了。” 趙溥眼淚汪汪地看著今上,道:“臣弟知道皇兄是照顧臣弟的臉面……臣弟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也不敢在早朝上把這些拿出來……”一面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封奏折,嗚嗚大哭著呈給今上。 今上接過了奏折,卻沒有翻開看,只笑道:“我知道你好面子,可現(xiàn)在你看,還有這么多文武百官看著呢!快起來吧!” 趙溥淚光閃爍了一會兒,毫不講究地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好似小媳婦一樣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今上的身后。 今上笑道:“這是你跟小曦學的,還是小曦跟你學的?” 趙溥滿臉都是羞澀,道:“皇兄疼愛臣弟……” 今上慢慢地往書房走,也沒叫肩輿,口中只笑道:“疼愛是有的,看你今日做戲還是比真心多。” 趙溥忙道:“我對皇兄,是一片真心。” 今上輕輕笑了一聲,道:“這朕就沒看出來了——朕瞧著,你的戲應該還沒演完,讓朕猜一猜,接下來你要做什么?折子里面是大義滅親么?太妃費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讓你娶了清河崔氏家的女兒,你準備當做小卒棄掉么?” 趙溥心中閃過一絲惶恐,情不自禁地抬眼去看今上,然后發(fā)現(xiàn)今上也在看著自己。 “朕的兄弟姐妹當初也仿佛是很多。”今上笑著說道,“朕偶爾想一想從前,有時倒也有種孤家寡人的感慨了。” “臣弟知錯了!”趙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這次不是做戲,也沒有裝模作樣地抹眼淚。 今上停下了腳步,語氣中仍是帶著笑的:“起來吧,朕還什么都沒說呢,你就爭著要認錯,看來是謀劃了不少事情呀,說來給朕聽一聽?” 趙溥此時此刻心中有太多不確定了,他張了張嘴巴,許多話不知道該怎么說。他能承認自己的野心嗎?不能。他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崔家嗎?以今上剛才的語氣來看,他也不能。那么究竟今上知道多少?他又能討到幾分的諒解?一時間他竟然感覺心亂如麻了。 今上又道:“起來吧,難不成還要朕來扶你?” 這話一出,趙溥慌忙站了起來,低著頭道:“臣弟……臣弟做了許多錯事。” “做了錯事不足為奇。”今上道,“人生在世,誰沒犯過錯?” 趙溥咬咬牙,道:“臣弟有了不該有的想法……還請皇兄責罰。” 今上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走,道:“朕并不想責罰你,但卻想聽一聽,你這不該有的想法,是從何而來的呢?” 趙溥快走兩步跟了上去,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發(fā)抖,口中道:“臣弟……鬼迷心竅……” 今上道:“從前小曦總喜歡和你一起廝混,朕覺得也沒什么的,只是那一次,卻讓朕覺得有些寒心。” 趙溥自然知道今上說的是哪一件事,于是低著頭道:“那件事……是臣弟對不住小曦……” 今上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小曦因這件事兒成長,你也不算對不起他了。” 趙溥抿了抿嘴唇,道:“那件事……臣弟也對不起小暖。” 今上回頭看了趙溥一眼,輕哼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崔家所為,你都看在眼里了?” 趙溥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句話中不一樣的意思,他沉默了一會兒,道:“臣弟起初……起初真的沒有這些想法。” “罷了,這些事情朕心中有數(shù)。”今上并不想聽他辯駁什么,“朕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也知道你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今日你既然擺出了姿態(tài),朕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只是你須得回去好好想一想了,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你可要想得清楚明白。” 趙溥明白這話后面的意思,于是道:“皇兄仁慈。” 今上把手中的折子重新遞回了趙溥,道:“等你想得清楚明白了,再想一想,這折子應該怎么寫。” 趙溥愣愣地接過了折子,還沒來得及琢磨今上話中的意思,卻見旁邊的內(nèi)侍們抬著肩輿過來,而今上上了肩輿之后,看也沒看他一眼,就朝著內(nèi)宮去了。 . 回到齊王府,趙溥覺得自己的腿都是軟的。 他也沒叫人過來伺候,便自己在書房里面坐了,仔仔細細地把今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回憶了一遍,又細細琢磨了今上的態(tài)度,頓時又是一身冷汗。 就這么枯坐到了晚上,長史在外面問崔棠來了,要不要見。 趙溥猛地回過神來,起身命人把燈都點上,然后吩咐了人去帶崔棠過來。 他對崔棠遠遠沒有之前對待崔櫞那樣的客氣了,崔棠不比崔櫞,雖然是同輩也都曾經(jīng)是崔家出名了的才子,但崔棠為人十分僵硬,又十分死心眼,遠不如崔櫞那樣左右逢源。 崔棠進到書房來,便問起了今日趙溥下朝之后那一哭,他道:“殿下這樣,倒是讓人看到了會多想呢!” 趙溥看了崔棠一眼,道:“我如何行事,還由不得你來評價。” 崔棠被噎了一下,道:“我也是為了殿下好,殿下如今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如放手一搏了。” 趙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們崔家所謂才子,也只會說這些?” 崔棠道:“才子不過是糊弄人罷了,這人活于世,靠的哪里是才華?不過是深厚家世罷了。” 趙溥微微挑眉,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以為,要如何放手一搏呢?” 崔棠道:“不如就從太子下手吧!” 趙溥盯緊了崔棠,道:“那此事可能委任與你?” 崔棠道:“若殿下放心,自然可以交給我來做。這不僅僅是為了殿下,也是為了殿下與我們崔家共同的大計。” 趙溥似笑非笑,道:“那便看崔郎君的本事了。” 崔棠走后,眼看著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趙溥仍然出了府,卻是一徑往陳王府去了。 趙曦剛從東宮回到府里,還沒來得及與沈玉嬌在一起膩歪著說說話,便聽聞趙溥來了。他是看到了趙溥在下朝之后那一哭的,后來也聽趙旸說把這一哭一跪分析得透透徹徹,這會兒要再看到趙溥,便覺得有些尷尬了。 他一面讓人去請趙溥到書房去,一面抓緊時間和沈玉嬌卿卿我我了一會兒,然后便整了衣冠,往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便看到趙溥站在窗邊,也沒坐著,趙曦和之前一樣打了招呼,然后便坐了下來,笑問道:“小叔這會兒來做什么?要是去什么如意樓看花魁我可不奉陪的。” 趙溥回頭看向他,也笑了笑,道:“哪里敢?guī)е闳タ椿愀富誓负筘M不是要把我給撕了!” 趙曦道:“那是有什么事情?我可還想和嬌嬌一起下棋聊聊天呢,皇叔,你是專門來打擾我和我家嬌嬌你儂我儂的吧?” 趙溥忍不住一笑,卻正經(jīng)了顏色,道:“這會兒宮門下鑰,我也不好遞牌子進宮什么的……是有件事情,若是你開口會比較好。” 趙曦沉默了一會兒,道:“是什么事情?皇叔說來聽聽吧!” 趙溥道:“崔家想對太子動手。” 趙曦眉頭一擰了起來,盯緊了他:“皇叔莫不是在逗我玩吧?” 趙溥道:“這件事情,可不能開玩笑的。” 趙曦盯著趙溥看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你與我一起進宮去!” . 崔氏號稱北方豪族,并不是吹噓或者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 崔棠這一支雖然被分了出來,但卻也并非是一無所有地離開崔家,甚至他們手中緊握的,要比本家的人所知的更多一些。 崔棠手握了之前崔櫞手中所有的人脈,他知道崔家曾經(jīng)在宮里面通過種種途徑埋入了多少棋子,這么多年的采選,這么多年的逐漸滲透,崔家的野心或許并不是為了現(xiàn)在,只不過卻在這樣一個不恰當?shù)臅r機被不恰當?shù)娜俗龀隽瞬磺‘數(shù)臎Q定。 崔棠知道自己離開了本家之后,已經(jīng)不會有更好的結(jié)果,他也知道自己從來都比不上崔櫞,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只是抓緊手中一切的砝碼,孤注一擲。能成,便從今以后坦途錦繡,不能成,便死無葬身之地。他甚至無所懼怕,或許是因為追隨他離開本家的,都是這樣一群亡命之徒。 崔妃自然是知道崔棠要去做什么,她幾乎病態(tài)地等待著趙溥的到來,在她心中,趙溥這個時候應當來到她這里,與她細細商議,就像當初一樣,什么事情都要說給她聽過——當然了,她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自詡女中諸葛,他來與她商議也是理所應當。 但她等了許久,卻并沒有等到趙溥的到來。 莫名地她覺得有些慌張,但又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如果崔棠成功了,那么趙溥自然也會知道應該如何。她這樣想著,若是趙溥成功了,她將來會是皇后,還能母儀天下。 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她來到梳妝臺前坐下了,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沒由來地有些厭惡。她長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太過平庸,崔家的俊男美女那么多,可偏偏她并不那么好看,她的皮膚有些發(fā)黃,眼睛也不夠大,鼻梁倒是夠挺,但卻實在像男人的鼻子,嘴巴似乎太大了一些,與櫻桃小口是沾不上邊了,她從鏡子里面看自己,滿滿都是缺陷,竟然是自己都開始嫌棄了。 如果能長得美一些,會不會就不會嫁給齊王了?說不定就能直接嫁給太子。 如果嫁給太子,那么還需要做這么有風險的事情么?做了太子妃,將來就是皇后…… 崔妃想著,手里捻著胭脂,又模仿著京中時下流行的花色,在眼角涂抹上了桃紅細粉,這據(jù)說是桃花妝,效仿了前朝時候桃花夫人的妝面,所以就有了這么個名字。 微微皺了眉,崔妃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揚聲喊貼身伺候的丫鬟進來。 名叫二荔的丫鬟匆匆進到屋子里面來,躬身在她身側(cè)站了,恭敬問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嗎?” “殿下在哪里?”崔妃回頭看向了二荔。 二荔道:“殿下出去了,也沒說去哪里。” 崔妃皺了眉頭,問道:“怎么沒有人來和我說?” 二荔忙道:“娘娘沒有問,奴婢們也不敢過來打擾。” “那棠哥兒也已經(jīng)走了?可還留了什么話沒有?”崔妃問道。 二荔道:“崔郎君說,一切他都有安排。” 崔妃勉勉強強放了心,于是道:“你為我化個妝吧!你覺得我什么妝好看?” 二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敢去接她手中的胭脂。她的妝面向來都是她自己來的,旁人化妝她從來都沒有滿意過。 “怎么,你們平日不是常常在一起討論妝面頭飾嗎?”崔妃有些不滿了。 二荔手有點抖地接了崔妃手中的胭脂,努力咽了下口水,讓自己平靜下來,道:“奴婢們討論的妝面,娘娘恐怕都瞧不上的。” “那就給我畫個桃花妝。”崔妃說道。 二荔猶豫了一下,想說娘娘你并不適合這樣柔媚的妝面,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老老實實地上前去,給她細細地涂抹起來。 妝臺記中說,美人妝,面既施粉,復以燕支暈掌中,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妝;淺者為桃花妝;薄薄施朱,以粉罩之,為飛霞妝。而前朝的桃花夫人,會用朱筆在眼角描繪一朵盛放的桃花,京中盛行的桃花妝,便是二者之結(jié)合了。 二荔手抖著畫完了那朵桃花,放下朱筆,不敢看鏡子,只道:“娘娘看……哪兒還需要奴婢修整一二的?” 崔妃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卻只覺得粉太厚,胭脂太紅,顯得好像是戴了一張面具一樣,有些滑稽又十分僵硬。 二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敢抬頭。 “棠哥兒生得不錯,櫞哥兒更是俊美,為何獨獨是我,卻生成這幅相貌?”崔妃低頭去問二荔。 二荔哪里敢說這些,只低著頭道:“娘娘相貌英武,英姿颯爽。” 崔妃嗤笑了一聲,道:“連奉承話都不會說。” 二荔立時閉了嘴,不再開口了。 崔妃不再看鏡子,而是輕嘆了一聲,道:“不知棠哥兒準備什么時候動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進宮呢?” . 第九十一章 薛氏 趙曦和趙溥連夜進了宮,兩人先去了東宮見到趙旸,然后又一起去見了今上。 趙溥幾乎是毫無保留地把他所知的所有有關(guān)崔家的事情都說得一清二楚,他已經(jīng)決定把崔家當做棄卒,那便沒有必要讓自己還與他們有哪怕一絲牽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