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里屋的門窗,好像和大門是配套的,一樣古香精致。就是一開門后,里面實在讓人失望,刷的雪白的白灰墻,正中央掛了幅半人高的主席畫像,和新領導人的畫像兩張并排。另一面墻還貼了標語,為了祖國的富強而奮斗終身。。。這樣的房子,如果在這里工作的話,應該是會充滿斗志的吧。但如果要是住人的話,特別是住兩口子,絕對會‘啪’意全無的。/(ㄒoㄒ)/~~ 但顯然高原挺興奮的,進屋后又是倒水又是端水果,還給田恬拿了一雙新拖鞋。 “到家了,你穿這雙拖鞋,松快松快腳吧。”這也是進城后,他看好多城里人在家都是穿睡衣和拖鞋,說是什么放松。也就是城市里干凈,又是獨門深院,不然在農村爆土揚塵東家忘西家的,穿這么不倫不類的得叫人講究死。 平常高原別看整日帶笑,但就是咪咪著眼睛笑不露齒,只是在臉上而已。今天看出來他是真高興了,牙花子都露出來了,不算大的眼睛直接瞇成一條縫。 也是,這怎么能讓他不高興呢!房子也置辦好了,媳婦還進門了,漂泊了二十年,他終于有家了! 認識了這么久,就算高原再心機深沉,朝夕相處的相愛的兩個人,也是會慢慢把心展露給對方的。所以田恬能明白他此刻的喜悅,有家有她,能讓他覺得安心,還有什么比這更深情的無聲告白么。 想到這里,田恬心底一甜,坐在床鋪上一伸腳,說道:“哥你幫我穿!” 這還蹬鼻子上臉了!高原沖她一瞪眼,但他在田恬這哪有什么威嚴啊,一晃蕩身子一蹬蹬腿,撒嬌的‘哼哼’兩聲,他就投降了。 “就這一回,下不為例,知道么!” “知道啦!”田恬嘚瑟的嘿嘿笑了兩聲,繃直了腿伸過腳丫,梗梗著脖子一臉寶氣,等著高原幫她換鞋。 高原被她得意忘形的小樣弄得哭笑不得,不就是換個鞋么,雖然大老爺們兒不該給女人做這個,但也不至于像撿了金磚占了多大便宜一樣吧。 現在人穿的,大多是那種軍用棉鞋或者黑色燙絨的系帶棉鞋,又肥又蠢還不跟腳。人穿上后,一走路‘啪嗒啪嗒’的就跟熊掌一樣,田恬的腳還秀溜小巧,要勒緊鞋帶才能掛在腳上。 高原長的比較高比較壯,這樣的人下蹲都是比較吃力的,他就單膝跪地,把田恬的腳丫駝在立起的膝蓋上。解開鞋帶后,退下她黑色的棉鞋,田恬的腳上穿的是一雙雪白的棉襪。 現在人因為盲目的崇拜,大都穿用的是軍用物資,都以穿著綠色為榮。再一個就是軍用品質好,解釋又耐穿,適合現在人們的消費理念。除了軍襪,還有自家做的襪子,單的、棉的、毛的都有。因為所有物資的緊張,襪子也屬于緊俏物,很多人穿壞了就縫,縫不上就打補丁,一雙襪子都是縫了又補的,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穿的用的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像田恬這么透亮的襪子,一點不符合勞動人民的艱苦樸素精神,一看就是資產階級的腐敗做派。倒不是這么穿就犯法,而是田恬的身份太特殊,這樣穿實在是太打眼了,就怕引起別人的關注,再揪到她的小辮子。 “你怎么穿成這樣?!這不是沒事找事么!寢室人多眼雜,萬一入了誰的眼,看你哭都來不及。”知道她愛干凈,可事情也有個輕重緩急吧,現在是要體面的時候么!高原一把給她套上拖鞋,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穿上拖鞋,田恬站起來走了兩步,大小合適還挺軟,看來他是用心了。 “我能不知道注意么,平常都是晾在蚊帳里面的!外面穿什么就將就了,總不能為了怕人說,內衣也對付吧!那樣我實在是將就不了,想想都難受!”說到這,也許是想到了什么,田恬還一臉怕怕的抱了下肩膀。 不知怎么的,她說內衣將就不了,高原就突然想起村里那些大老娘們兒穿的寬松背心,和那一天她穿的黑色紗網的內衣。又精致,又神秘,緊緊的包裹著那雪白誘人的。。。 想到這里,高原露出了個癡漢的表情,這東西果然是不能將就!!! “行了,就你能對付,說一句你有八句在那等著。你自己知道注意就行,真被人發現,也不用慌,愛干凈也不是什么罪過。 你看會兒書吧,我去做飯,慶祝搬了新家!” 一說吃的,田恬就特別積極,道:“趕緊去吧,我都餓了!!” 田恬下午還有課,吃完飯后,倆人就回學校了。第二天,高原拿了兩張清委會的檢查證明,借了個自行車,帶著田恬去了陳浩說的那棟二節樓。 昨天回去后,高原打聽了一下,原來最開始那是個印刷廠。清算開始后,市圖書館的館長就把館里的書暗地里轉移到了那里去,說是要保護文化傳承,但在現在來講,這就是自私的修正主義。教人思想傾斜的反動書籍,不僅宣揚資產階級,還有很多內容和現在階級斗爭掛帥的‘禁谷欠’理念所沖突,都是教人學壞的。館長保護這些禁書,就是和人民為敵,抓他之后的批判大會,來看熱鬧的人人山人海的。 后來書籍在這里被發現,慢慢的連抄家的書籍都會被放在這里,到最后市里所有的紙類違禁品,都被集中在這里,等著被分批銷毀。 還有他問了陳浩,說二樓里書是多,但都堆放的雜亂無章,在那打更看門的,都是用獨輪車和大鐵鍬鏟書來燒火。聽他說了這種情況,高原的想法就不太樂觀了,要在一堆書里翻有價值的那幾本,肯定如大海撈針一般。 可是不去又不死心,反正就當溜達了,介紹信也都是現成的,過去看一看吧。 守門的門衛是個傷殘軍人,光認證件不認人,什么事都要公事公辦。要是在外圍拿個兩本三本的回家引火也就那么地了,想要進樓里去,必須得批條子。搞笑的是他還大字不識一個,卻有個所有單位公章的本子,仔細一看還不是印的,是手畫的。他問好你是哪個單位來的,拿著證明上的公章再和自己小本上的對一下,能對上了才能進去。 高原辦事,什么時候也沒出過紕漏,糊弄他這么一個打更的,簡直就是大材小用了。 在田恬的印象里,打更守夜的不是老頭就是快退休的,沒想到這里卻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人也非常精神,就是少了條手臂。田恬他們來的時候,他正用剩的那條手臂,拿著個大掃把掃院子。老大一片的場地,一棵枯草都沒有,可見這人有多勤勤。 見到他們倆人過來,他還把掃把一夾,敬了個軍禮。問了倆人許多問題,又仔細核對了印章,還翻字典對名字,非常的認真仔細。 大家不要以為這么好的一個人,做看門打更的工作太可惜,人家這可是國家的正式職工。就算他斷了一只胳膊,沖著他這個鐵飯碗,也有不少姑娘想嫁給他。又是戰斗英雄,又是國營單位,在現在來說這是一等一的好條件了。 因為小伙子的謹慎,倆人進個印刷廠的大門,比當初聯軍的封鎖線都難闖,祖宗八代都快被他問出來了。 等終于進到了廠房,高原這樣的都松了口氣,足以想到那小伙子有多難纏了。 至于廠房內部,和陳浩說的情況差不多,幾百坪的大車間里,堆了幾個像小山一樣的書山。 說是一回事,等實際看到這個情況,倆人齊齊站在書山腳下大眼瞪小眼,無從下手啊! “干吧!”高原一擼袖子。 想想這里有寶,雖然書山摞的高點,可好像也不是不能克服。 田恬可沒抱什么獵奇的心態,她驚訝,是沒想到會有這么多書需要銷毀,而這在全國來說,還僅僅是冰山一角。她隨意拿了一本腳底下的書籍,表皮上被潑了紅油漆,打開一看,是一本關于愛情的故事。這在現在來講,就是色情讀物的黃書級別的了,誰要是看了這本書,那就是耍流氓。其實有可能通篇到尾,連個接吻的情節都沒有。 她又拿起第二本,是叫民主生活,這本更了不得了,就是本反動讀物。田恬就這樣左一本右一本的連玩帶看,高原就找一些他認為還不錯的挑出來,再讓田恬幫著篩選。但是農民的眼光吧,不能說不好,但卻偏愛新鮮的。所以高原選的這些書,都是外表比較華麗,造型比較別致的那種。 可真正有價值的書籍,要數年頭多的古書了,這樣的書哪有什么太好看的。 要不怎么說有福之人不用忙呢,高原挑了幾摞書都被否定了之后,氣的一腳踢開了腳邊的那本書,直接落在了田恬的腳下。 散開的書籍紙張泛黃,還是豎排的毛筆小篆,田恬好奇的拿起來一看。得,還是位大家的字帖,這一本就賺了。 剛來田家的時候,幾口人晚上沒事,就是聊這些東西減輕壓力,所以田恬對一些古物還是有一定的鑒賞能力的。雖然看不出具體價值,但是也能看出是古董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跡。 有了好的開始,高原就更起勁兒了,不過工作量實在是太大了,只在一堆里又找出兩幅字畫,和一張小絹。 因為這一座書山的一個位置,接連掏出了倆副字畫,高原就像打洞一樣一直往里挖。田恬就坐在‘山’頂上,一邊等著他拿東西過來鑒定,一邊翻著一本書看的入迷。忽然間‘嘩啦’一聲,地動山搖,大概是支撐點被高原挖開了,書山像流水一樣向四周散開了。 可整個屋子里都是書,根本沒有多余的地方容納塌下來的書,倒下的這堆擠著另一堆,把另一堆也給擠塌了。整個廠房里堆起的書山,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嘩啦啦的全散倒開來。 等一切塵埃落定,倆人一人手里拿著一本書,站在滿屋書籍的中央,一臉的懵逼。 這時廠房的大門‘咣當’一聲被打開,剛才看門那個小哥兒手里拎著把鐵鍬,造型非常的英勇,不亞于戰場上的沖鋒陷陣。可一進屋后,估計是看到這大變樣的廠房也兩眼發蒙,有點不敢相信倆人能干出這么大的事兒。 “這是。。。修帝向這里扔了原子彈了么??!!” 倆人回以尷尬一笑。。。嘿嘿。 最后事實證明,斷臂小哥人還是不錯的,竟然沒追究倆人的責任。之后田恬又挑了幾本想看的書,倆人就打算走了,看門那個小哥兒實在太精明,看著像偵察兵出身,時間長了容易被他懷疑。 就這倆人拿書出去,還被他反復檢查了幾遍,高原心里都暗自嘆氣,弄出那么大動靜又攤上這么一位,這漏怕是也就撿這一回了。 放假之前,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在學校傳開,而在全國的影響力,不亞于之前的主席辭世。 教育部頒布新文件,中斷了幾年的高考制度,明年就要恢復了。不再接收工農兵學員,和進修人員,想要上大學,必須得參加全國的考試。 這個消息,才真正的有原子彈般的威力,它一爆炸,震撼了全民族整個國家。國人悲喜交加,國家終于重新開始重視教育了,而不是讓這些只會交白卷的工農兵們專美于前,但可悲的是,很多人已經沒有經歷或無法再去參加高考了。 消息一傳開,現在在讀的這些工農兵學生們,在輿論下壓力就大了起來。自古以來學子們都要經歷考試的這座獨木橋,工農兵大學生名不副實,有流言還說要把他們作廢。 學校里有能力的人,都想退學,參加來年的考試用實力來證明自己。也有人破罐子破摔,打著混一天是一天的主意,一時間校園里眾人都沒什么心思上課了。還沒等到放假的那一天,校園里提前就開始蕭瑟起來了。 此時高原不得不又嘆一聲田恬看的遠,要不是她催著自己來上學,這輩子他再想圓這個夢就難了。不過雖然他看不透未來,但是時局還是能分析透徹的,近十年來,已經數不清畢業了多少工農兵大學生了,他們早就扎根在了各行各業,說是廢除根本不可能。 而且自從新的領導人就任以后,新國家一切百廢待興,各行各業都急需人才。這些人為什么能來上學,不只是自身的優秀,還有領導和群眾的信任,畢業后返回基層又是一顆□□的螺絲釘。又不是個別的走后門,當年的形勢就是這樣,國家也不可能否認這段歷史,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臉么。 所以高原覺得,就算工農兵大學生存在爭議,也至少會給他們這最后一屆學生一個說法后,再論整改或者作廢。 田恬有能力高考,但是卻不想費事,她讀工農兵大學,兩年就畢業分配了,高考大學還要讀四年,而且她還不想和高原分開。工作后,也有機會再學習深造,根本就不急于這一時,具體什么政策組織上還沒下達呢,下面就開始自己先嚇唬自己亂套了。 不管大家怎么說,半年后,新一屆的大學生入學了。全國不管是報紙還是廣播,都熱情澎湃的報道著這個喜訊,這批改革后的新生,肩負著實現四個現代化的重擔,充滿了豪情壯志。 通過高考的新大學生們,意氣風發斗志昂揚,而老的工農兵大學生們,則有些底氣不足。兩批學生中間就像橫了一道代溝,標示著新老兩代和國家的新舊政策。 從現在開始,工人階級不再代表光榮,知識份子也不再是罪人。 過去的幾年里,首都大學招的這些工農兵學生,有的連小學文化都沒有,等他們畢業分配到基層,搞好的也只能是體力的建設。而科技人員,卻一直是青黃不接,嚴重拖后了四個現代化建設的后腿。 這也是新領導班子,為什么要恢復高考,的最初衷。 但這個決策,對這些年畢業的工農兵大學生們,影響也是巨大的。像是被定義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一樣,完全否定了一般,讓很多人心里都不是滋味,感覺有點抬不起頭,又有點不服氣。可也明白這是世事變遷的大勢所趨,這是為了更好的建設國家,都應該高興才對。 但憑什么說工農兵大學生是殘次品,從清算開始前五年停止招生,到清算后這五年里,國家不就是靠著他們在建設么。 像高原這樣明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關系戶,和田恬這樣沒心沒肺的還好點,自尊心比較強的同學,就有些接受不了。 當初他們都是‘肩負著人民和黨的希望’的這份光榮和驕傲來上學的,他們可以‘上大學、管大學,還要用主席思想改造大學’,依稀還記得上屆畢業生的光彩和榮耀呢,怎么轉眼間這個時代就一去不復返了。 由時代的寵兒,各界的驕傲,一下變成歷史的污點,地位一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讓這些工農兵大學生們,感覺到有些自卑,又有相當大的心里壓力。 大多數工農兵學生,學習比以前更努力了,都想借此來證明自己。以前那些活躍份子,今天開小會明天搞宣傳的也都消停了,因為那份特殊的光榮,現在說出去就跟笑話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86章 +新章節 新一屆高考上來的大學生意氣風發,自信傲氣,他們覺得自己是真才實學考上來的正規大學生。就有點看不起用推薦名額上學的工農兵大學生,覺得他們是旁門左道,有名無實。 工農兵學生則認為,他們是國家精挑細選出來,各行各業的精英份子。論綜合知識,比只知道死讀書的高考生們,更有經驗、更能吃苦。 倆邊人就像正負極一樣,互相排斥著,自動劃分出自己的小陣營來。 工農兵學生這邊,有個老大哥,是部隊推薦來的,人品是公認的好,班級里的人都挺信服他的。開學的時候因為家里有點事,他晚到了幾天,他底子薄,所以只要有時間就會去旁聽一年級的課程。 一天他去新生班聽課,幾個同學看到班級上來了個中年人,還挺認真的在做筆記,都覺得挺有意思的。 “你是老師么?是教什么的?” “我不是老師,我和你們一樣,也是一名學生。”他好脾氣的回答道。 那幾個新生聽他說也是學生,捂嘴樂了起來,道:“哪有你這么大的學生啊!你多大了?” “三十九了。” 他們一聽,驚訝的瞪起了眼睛,非常的不能理解,這么一把年紀了,為什么要來上大學,后來有人煥然大悟般說:“ 是工農兵學生吧!這種荒唐事,也只有他們這一代能辦出來了。三十九才哪道哪啊,我可聽說,前兩屆還有個孩子都比咱們大的學生。 說是名額推薦擇優錄取,其實就是看誰的門子硬,誰的手腕高,社會上什么樣的人物都能上學,這些工農兵學生能有什么好素質。” 他這一席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新老兩屆學生矛盾迅速激化。 其實新同學里,大部分學生也是農村來的,或者是下鄉實踐過的,不過是一個考試,就成了學校里衡量一個人的標準。其實更多體現出的,還是這些愚昧的群眾,對上級指示的盲從。 就連在老師的眼里,都覺得工農兵學生雖然是‘大清算’時期的產物,更喜歡那些通過考試上學的學生么。 工農兵學生們的一切優點,大家仿佛都看不見了,就連勤儉和樸素都成了罪過。 后來血線發現學生這種情緒愈演愈烈,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召開大會,希望大家能不忘工農,在保持工農本色的同時,再不斷的創新。兩方都各有優缺點,大家要互相學習,共同進步。 但是矛盾已經產生了,就算在不斷的調節下,大家面上有所緩和,其實心里還暗自較著勁兒呢。 田恬他們這屆的每個班,都在鼓勵班級里學習好的同學,參加考研。一個個都堵著這口氣,好像考上了研究生,就能證明他們工農兵學生不是‘名不副實’一樣。 班里的人,就極力推薦田恬考研,好有王建軍。這家伙別看多情一點,但運動之前也是正經的高中畢業生,之前跟了一年課,文化水平基本都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