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夫妻倆也商量好了,等以后換了環(huán)境,就跟人說這是自己親生的。這么點個孩子,一點記憶都沒有,誰養(yǎng)住了就是誰的了。支書當然是一百個同意了,兒子是親生的,老婆也當他親兒子一樣疼,還有什么比這更圓滿的沒事了么! 至于陸桂芬,在明天,也要和田恬一起返城了。 到底是做母親的,雖然打著拿孩子換前程的想法,但真到分離的時候,又一百個不舍得了。她心里知道,要是走了,以后就沒機會再相見了。可是留下,家里還有幾個孩子牽腸掛肚,而且她也知道,支書看重的是她的肚子,對她本人沒有什么好感。也因為這,她才能堅定自己原來的想法,返鄉(xiāng)回城。 為什么把田恬和她安排一起走,為了就是看著她上車,怕她再起什么幺蛾子。 要走了,田恬還是沒有和高原和好,不可能讓他一點教訓都不受,必須讓他知道知道厲害。高原知道田恬心里還是有她,但她一直不松口,心里就算著急,也還是不敢逼的她太緊。但這一年多來的了解,他還是懂田恬的,這丫頭是吃面包長大的,所以過不了吃窩頭的日子,讓她嫁雞隨雞是不太可能了,所以在她臨行前高原說:“等我,在你大學畢業(yè)前,我一定會把工作調(diào)出去。” 他這不是在開空頭支票支票,也不是吹牛,按照他對支書的了解,憑支書一貫的謹慎,他肯定不會在這里多待。他自己就總說,不管多□□無縫的事情,總是有暴露的風險,要盡可能的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中。 所以他肯定會想辦法調(diào)離這里,抹去孩子身世,而之前支書就三番四次的表示,調(diào)走也要帶著高原這個得力干將。現(xiàn)在他還知道了這么大的秘密,支書更要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起了。 一個人要在觀途上走,就必須要有自己的派系,高原又是他用的慣的人。與其再培養(yǎng)別人,肯定還是用老人更合手。 而且支書確實有能力,從基層干起來,群眾的口碑好、呼聲也高。他給自己定位的目標是,三年一個小進步,五年一個大進步,十年一個大臺階。 今年剛好是他在一大隊就任的第四年,鋪墊已經(jīng)打好了,關(guān)系也已經(jīng)展開了,就差一個好時機助他臨門一腳了。 田恬是開學前兩天走的,她想要先回家看看,依舊是那個時間的火車,下車又是漆黑一片。不過有了之前走夜路的精力,這回她也不怵了,輕聲哼著小調(diào),抓緊背包帶大步往家走。 上次還有原主的催促,她沒走,田恬始終覺得自己是外人。這次,她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覺,回自己的家。 自從上次她鉆狗洞進屋,田爺爺就覺得太不安全,你能進來,別人也能進來,就讓他給堵死了。但是田爺爺把家里的門鈴鐺給掛起來了,在門外面一拽繩子,宅子各個院子里的鈴鐺就都會響。不過現(xiàn)在別的院子也沒人住,田爺爺就只留了他們現(xiàn)在住的這個院子里的鈴鐺,其他院子里的鈴鐺,都被卸了鈴柱,就算機關(guān)被激活也不會響了。 當時知道家里還有這種機關(guān)時,還把田恬新奇夠嗆,看著一個個古樸厚重的鈴鐺,竟然能被一根細線牽引的嗡嗡作響,不得不佩服古代工匠們的智慧啊。 因為歸家心切,雖然考慮到要不要打擾二老睡覺,還是忍不住拽了下鈴鐺。她心想就拽這一下,如果兩老睡的實,她就在大門口將就一宿。 可沒等幾分鐘,就聽見有人出來的聲音,門里有人問道:“是一一么?” “是我!爺爺!” 田家的大門迅速打開一個小縫隙,田恬鉆進去后,又馬上合了起來,速度快的就像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這幾年局勢動蕩,老兩口秉承著明哲保身的真理,哪怕外面是千軍萬馬,倆人在屋里也依舊不動如山。 但是門鈴鐺的位置,現(xiàn)在只有田恬知道,上了年紀的人本來覺就輕,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所以門鈴一響,老兩口就知道是孫女回來了,趕緊跑出來開門。 只是有再多的話,也不易半夜來敘,田恬見老兩口雖然依舊清瘦,但氣色還算不錯,也就放心的睡下了。 第二天,田奶奶早貼好了蔬菜餅子,熬好了米湯等著田恬醒來。 要說田奶奶,一輩子泡在蜜罐子里,年輕的時候在娘家是掌上明珠,嫁了人了是丈夫心中日月。這輩子除了在飯桌上給家人盛過兩回湯,連廚房多沒進過兩回,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能熟練的做飯了,然后還不難吃,果真是時勢造英雄啊! 田恬父母依舊是沒有消息,用田爺爺?shù)脑捳f,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又問田恬怎么突然回來了。 因為之前的不確定,田恬并沒有和家里說上大學的事,所以老兩口也是現(xiàn)在她說了后才知道的。 “好!好!不愧是咱們田家的孩子,資質(zhì)就是好!”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留洋,田爸爸當年也是京都大學的風云人物,現(xiàn)在孫女也念大學了。 “咱家這個成份,按理說這個名額輪也輪不到咱們吧,是不是那個高原給你想的辦法?這孩子不錯,懂得為你著想。”別看老太太當了一輩子嬌小姐嬌太太,但大家族出來的孩子,腦袋都不空。 而且田爺爺年輕的時候,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能被他愛重,怎么可能是只會撒嬌享受缺腦袋空空的人。 田恬本身是藏不住心思的一個人,但倆人之前那點事兒,她得多心大才能跟別人往出咧咧。所以見到二老對他頗有推崇,她覺得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其實他是個大流氓啊喂! “如果有機會,讓那孩子來家見見吧。” 這年頭,正府提倡自由戀愛晚婚晚育,但人們的觀念卻依舊保守。總認為到了什么年紀就要做什么事情,女孩子十七八不相看人家,再過幾年就要砸手里了一樣。 但田爺爺留過洋,思想很開放,比較能接受新興事物。他想見高原,并不是想把自己家孩子給托付出去,而是想看看這人到底如何。 “嗯。” 田恬不想多談這個問題,在她看來,不晾高原一年半載的,難消她心頭之恨。所以帶他回家神馬的,根本就是遙遙無期,但看在兩老的眼里,就是覺得她害羞了。 工農(nóng)兵大學生,在后來雖然是頗有詬病,但在現(xiàn)在,能成為工農(nóng)兵大學生,證明你的各方面能力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 田恬以前雖然也是大學畢業(yè),但工農(nóng)兵大學走的是很批封資修的無產(chǎn)階級教育路線,被很多有志青年視為神圣的正治修煉,可想而知文化課程能有多少。 每人讀著《馬科斯主意》,孜孜不倦愛不釋手,教授在臺上講的是《第三帝國的興亡》,大家都期望著有朝一日能在正治上有所建樹,成為國之棟梁。 每個寢室正中央,都掛著主席的畫像,日日敬仰。 他們每天的生活,都是充滿熱情、積極向上的。 但是很多事情有它的優(yōu)點,就有缺點。來參加學習的工農(nóng)兵,來自全國各行各業(yè),年紀小的十七八,年紀大的三四十。 整天的一群‘有識之士’男男女女聚到一起大談特談理想抱負,難免就有那么幾個人看對眼兒的。 其中有不少人還是結(jié)婚的,但遇到朝氣蓬勃的女同學,馬上就覺得家里那個只會圍著鍋臺轉(zhuǎn)的老婆‘平凡乏味’。 一個個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自由戀愛,追求心靈上的伴侶。 所以說這是個瘋狂的年代么,看看人家這陳世美、潘金蓮當?shù)模饷髡蟮某鲕壊徽f,還有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第74章 說到這里,還真有個比較典型的事情,需要跟大家交代一下。 因為學歷比較高,又有突出貢獻,立過一次個人三等功,一次個人二等功,田恬被分配到了進修班。今年全國一共有兩個大學招工農(nóng)兵,一個是首都大學,另一個是沿海大學。首都大學一共招了不到一千人,普通班四十五到五十五人一個班,進修班只有不到二十人,而且進修班只有一個班。 能進進修班的,都是對組織或者人民做出過突出貢獻的,算是這個時代的佼佼者!和這群積極進取、有理想有抱負又充滿正能量的同學在一起,田恬總是不時的心虛,就像混進了羊群里的草泥馬一樣。 其中有個事跡特別突出的,原本是煉鋼廠的工人,一天反應(yīng)爐突然爆炸了,他先后五次進入火場,直到廠區(qū)里的三十多位工友都被救出來。當時他的英雄事跡特別轟動,那時田恬還在插隊呢,都組織學習過不怕犧牲的‘王鳳林’精神。 這年代的人特別崇拜英雄,王鳳林都引起轟動了,連續(xù)做了好幾場的報告,熱度這才算下去點。 但是進修班里有個女同學,說是同學吧,但一想到個人的情況,田恬想叫同學的嘴就張不開。百分之五十都是結(jié)婚生孩子的,百分之三十都是大齡青年,剩下的也都在二十三四左右。田恬這樣不滿二十歲的,這一屆工農(nóng)兵大學生中,還不到十個人。和這些孩子都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人叫同學,感覺心里壓力好大的親!~ 這個女同學陶喆,在原單位是個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平常比較嚴(嚴)謹(肅)。也因為響應(yīng)正府晚婚晚育的號召,估計更是眼光太高,將近三十了還沒結(jié)婚。 不過自古美(大)女(霧)愛英雄,她深深的被王鳳林的事跡給吸引了,又能這么近距離和偶像接觸,發(fā)覺王鳳林這個人的人格更加有魅力。 熱情、積極、向上,性格開朗長像又端正,完全符合陶喆心中對理想伴侶的想象。 倆人一個是領(lǐng)導,一個是骨干,對工作上的精益求精,對祖國未來的暢想,可聊的話題特別的多。漸漸的,就生出相見恨晚的感覺,陶喆覺得恨不相逢花季時,王鳳林則恨不相逢未娶時。 王鳳林結(jié)婚比較早,家里的孩子大的都快十歲了,娶得是當年他進煉鋼廠,手把手帶他的師傅的女兒。那時候年輕,也不懂什么叫感情,師長如父,他介紹的人只要不是殘疾不是名聲不好,做徒弟的基本就不會拒絕。 而且他師傅介紹的還是自己的女兒,那就是對他的看重,外人知道只有羨慕的份兒。他那會兒也高興,因為師傅的女兒條件也不賴,但喜歡不喜歡的,這會兒的人不講究這個。 但現(xiàn)在對陶喆同志,他知道什么叫喜歡,他們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愛好,和共同的追求。 但倆人還算是有道德感,雖然彼此懷著好感,卻一直沒捅破這層窗戶紙。倆人共同學習、相互探討、互換飯菜,雖說沒搞到一起也沒拋棄家庭,但這種精神背叛,田恬覺得更加可怕。 但現(xiàn)在的人思想多奇葩,宣揚什么自由戀愛,打到封建殘余。介紹相親的結(jié)發(fā)妻子,就是殘余的一部分,是糟粕,是要被舍棄的黑暗。 王鳳林這樣的沒和妻子離婚,沒與志同道合陶喆在一起,讓大家又替他委屈,又覺得他這人仁義。 。。。。田恬第一次聽到大家這個理論的時候,她好懸沒噴出一口老血,她能說憤青的世界她不懂么。。。 如果光是倆人曖昧,這事兒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一次同學們組織春游,去爬楓香山。王鳳林人緣好,找導員借了部相機,說要給陶喆留下美好青春的記憶。 看倆人情意纏綿的,哪是要留住什么記憶啊,分明是要留個念想,告訴對方以后也不要忘了彼此。 這時候的楓香山,還屬于未開發(fā)的野山,雖然也有游人前來觀賞,但安全措施做的并不好。 陶喆站在山邊凸出去的一塊大石頭上拍照,卻沒發(fā)覺那塊石頭是松動的,王鳳林為了保護她,抱著她一起滾下了山。 倆人在陡坡上完全失去了控制,一直摔倒了山腳,王鳳林一直護著陶喆,陶喆除了有擦傷,并沒有什么大礙。 王鳳林就慘了,左臂骨摔成三節(jié),左胯骨和腿骨粉碎性骨折,還有幾條肋骨受損,內(nèi)臟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總結(jié)一句話,命是保住了,但人也殘廢了。 王鳳林當時全身一陣劇痛,眼前就是一黑,但還是咬著牙問陶喆怎么樣了。不顧自己的安危,舍身去救心愛的人,果真是情深意重,讓人們對他更加推崇了。只是昔日的英雄,如今卻變成了殘廢,讓人實在是惋惜。 除了三觀有點不正外,陶喆這個人還是可以的。當然,在這個年代,這樣才叫敢愛敢恨,打破封建束縛勇敢的去追求幸福。 王鳳林為了救她成了殘疾,她不躲不逃,一力擔起照顧他的責任,還說要伺候他一輩子。 如果這樣倆人就幸福的在一起了,田恬倒也不至于那么膈應(yīng),偏偏王鳳林說:“我現(xiàn)在殘廢了,決不能拖累你,你是自由的,是有抱負的,你該無牽掛的去實現(xiàn)你的夢想,我不能成為你的拖累。 我們因為共同的理想和抱負,將我們的心緊密團結(jié)起來,我們的友誼和愛情,是可貴的是純潔的。我永遠難以忘懷,我們一起在圖書館讀書,在灑滿月光的狀元林里散步的幸福場景,這些就還像昨天鮮明。 謝謝你給我無私的關(guān)懷和誠懇的幫助,我將把你牢牢的、深深的,記在我的腦海里,永遠不會磨滅。 可是如今我殘廢了,無法與你攜手并肩了,但你不要難過,我會在遠方永遠祝福你,就像我們以前約定好的那樣。不要難過,你是個堅強的姑娘,生活的路還很長,重新去選擇一位正派又配的上你的男同志做你的伴侶吧。斗爭只會更加的艱巨,我希望你用無所畏懼不屈不撓的心,去努力戰(zhàn)勝他。” 當時兩個人在病房哭成一團,外面這些來探病的同學們,也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田恬也哭了,不過尼瑪她是氣哭的,你們還能再更臭不要臉一點么。 而事實證明,能,真能。 王鳳林的老婆接到他受傷的消息后趕來,就把殘廢的丈夫接回家了,這期間,她只知道丈夫是爬山失足。對于幫助他們夫妻,積極出錢出力的陶喆,她還感激涕零。 王鳳林就這樣走了,揮揮衣袖,只帶走了兩個人的照片,和陶喆送給他的那個印有‘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搪瓷杯。陶喆雖然傷心,但為了倆人共同的理想,她擦干眼淚,繼續(xù)努力著。 她如此堅強,為愛奮斗,贏得了大家的尊重。但那個被丈夫精神背叛,一輩子要伺候一個殘廢樸實女性,卻依舊是眾人眼中的封建殘余,阻撓人真愛的劊子手。 而王鳳林呢,把美好留給了真愛,痛苦卻悉數(shù)都給了發(fā)妻。說他是壞人,他又為救人不怕犧牲,說他是好人,他卻又將所有殘酷與現(xiàn)實,都讓那個為他生子顧家女人背負了。偏他們還那么理直氣壯,偏他們還那么轟轟烈烈,偏他們還有那么多人歌頌。 真是尼瑪oo又xx,田恬一直覺得自己就夠自私夠另類了,但在這個年代,她的下線卻總在不斷刷新中。當小三的、出軌的,能如此成功如此有新意,真是呵呵了。 田恬去信,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跟高原說了,想聽聽他是個什么看法。并不太熱情的、一筆帶過的問了下,明年他是否也能上大學。 要不怎么說一個人的運氣很重要呢,田恬這屆工農(nóng)兵大學生招完后,組織上就又下達了新的指示文件。 據(jù)很多群眾反映,有個別干部利用職權(quán)私留工農(nóng)兵學生名額,內(nèi)定名單甚至篡改資料。現(xiàn)針對類似這個問題,下達了一系列的批文,禁止‘走后門’這個不良風氣,如有發(fā)現(xiàn),要對相關(guān)干部嚴肅處理,學生也將一并推回。 新條令下達緊三年,好在他多存了個心眼兒,這次報考沒上,他第一時間就把履歷改成了初中畢業(yè),現(xiàn)在干部檔案都上繳封存了,他是初中學歷,還是可以繼續(xù)申請的。 所以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多想一步總是好的,這不就歪打正著了么。 至于田恬的問題,高原只想回她一句,吃飽了撐的。怪不得人家都說她是資本主的嬌驕小姐,真是無病亂申吟,別人的事,怎么就把她氣成這樣。如果他也是這種無情無義見異思遷的人話,那田恬的骨頭渣子早都叫他嚼碎了,還能讓她有機會特意寫了這么厚一封信來敲打他么。 不過這么長時間了,小丫頭還是頭一次給他寫信,他還是要好好的并深刻的表一下忠心的,這次把她哄高興了,估計就不會像之前那么冷著他了。 別看他給田恬回信里說的輕松,其實現(xiàn)在兵團里的形勢也特別的緊張,因為災(zāi)害還在繼續(xù),在豐收之前,人們戲稱為黎明前的黑暗。 去年,因為團里謊報豐收,上面派了好幾臺拖拉機來拉犁。因為豐收了,還用鐵叉刨太‘小氣’社會主義就要大大方方的,翻出來就收,翻不出來就漚在地里當肥料。 之前裝大氣,這回也算救了大家半條命,春天翻地的時候,大家把爛在土里的地瓜土豆刨出來曬干研碎,現(xiàn)在合著樹葉樹皮蒸著吃,也算是樣能飽腹的主食。 高原為了能給田恬和她家里人多省一口糧食,他僅剩的那點存糧自己是一口沒動,都按月給她們郵過去,現(xiàn)在他自己吃的也是這種黑面兒。 災(zāi)害兩年多,他沒說因為吃頭上有過毛病,現(xiàn)在換吃這種黑面兒,他的肚子脹的跟蟈蟈一樣。 第7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