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這大半年來,大家伙兒哪吃過一頓飽飯啊,可肚子空了這么久,就分兩斤真的很難吃飽。 “頭兒,庫房里堆了那么多吃的,多煮點不行么?叫我們吃頓飽的。” 這些人一個個都餓紅眼了,跟本管不了什么公家不公家的,看見吃的就想上。 那個工農(nóng)兵說:“不行,庫房里的東西都是有數(shù)的,保管員都看著呢。沒看一個個都配著槍的,敢瞎動槍斃你。” 一說要命,誰都不敢再瞎瞄了,兩斤雖然吃不飽,可也比在家餓肚子強太多了。 第二天要裝最后一車,大家也就要跟著回村了,走之前每人又給稱了兩斤,讓他們煮著吃。 但這種公差福利,不能拿走,能吃多少算多少,不然回去沒法和其他隊員交代。 來的這幾個人,又開始在那扯皮,無非是想這最后一頓能再多吃點。高原一直在一旁聽著,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頭兒,你再說說,再說說,這點真不夠吃。” 兩個工農(nóng)兵被他們磨的頭都大了,他們也餓,也想多吃,可是規(guī)定在這呢,人家那幾個保管員認條兒不認人。想吃行,開條子過來,要吃多少有多少。 這時高原跳上拖拉機車斗,卸下來一麻袋土豆,說:“煮吧,能煮多少煮多少,吃飽!” 那幾個村名一聽,歡呼一聲,趕緊把麻袋抗走了,恐怕高原會反悔一樣。這時那兩個工農(nóng)兵也過來了,有點擔憂的問道:“高干事,公家的東西,就這么分了,回去能好交代么?!” 高原無奈的嘆口氣,帶著三分心酸的說道:“大家伙兒一冬天一樣的少吃短喝,都餓的眼直長長,腦瓜削個尖一樣跟出來干苦力活兒,不就是為了這一頓么。 讓他們吃吧,一會兒我跟保管員說說,讓他們把秤給的高高的,再加上他們給的二十斤補貼,回村再報點損耗,也不差啥了。” “可,這是損害集體利益啊。”這人有點死腦筋,明明也想吃,可有賊心卻沒那個賊膽。 高原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你看他們,難得吃頓飽飯,多高興!為了群眾,我犯回錯誤也甘愿!” 這一番話說的,高原的形象在眾人心里,頓時高大起來,這才是為民請命的父母官啊! 倉庫這邊的院子里有個土坯砌的大灶,還有一口生銹的大鐵鍋,昨天大家伙就是用這口鍋煮的土豆。 這些人也真是下了狠茬子了,一麻袋土豆一百斤,還挑的最大的袋子,都倒鍋里去了,二十印的大鍋煮了滿滿一下子。 這幫人真的是餓怕了,都不等土豆熟呢,就開始吃起來。土豆太燙,吃不到嘴里,就一邊吃,一邊把土豆放到?jīng)]開化的雪上滾一下晾著。 長期挨餓的人,可算有能吃頓飽飯的機會了,恐怕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都開始玩命兒的吃。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連嚼都不嚼,狼吞虎咽囫圇個的就直接往肚子里吞,就算吃飽了也接著吃,頂?shù)缴ずJ了還梗著脖子往下咽。 最后,他們九個人,愣是把這一鍋一百來斤的土豆都吃完了,這還說高原沒吃太多的情況下。 吃的時候大家都覺得要多吃使勁兒吃,吃不動都恨不得割開脖子直接往里塞,想讓自己像駱駝一樣,吃這一頓最好能管一年。 可吃完了,上車往回走了,就開始遭罪了。這些土豆都在嗓子眼兒呢,一彎腰都直往出冒,冒出來還舍不得吐,硬挺著再咽回去。 那會兒的路不像現(xiàn)在一馬平川的柏油馬路,都是坑坑包包的的黃土砂石,拖拉機還顛簸,一過坑的時候算要這幫人親命了。本來就吃的漲,一顛噠就控制不住往出吐,一吐一口土豆疙瘩。吐還不要緊,人才多大個肚子,吃那么多的土豆,把腸胃都漲到極限了。半生不熟又囫圇吞棗的土豆在肚子里一晃悠,胃就開始又脹又疼,越顛越吐,越吐越疼。 最后沒辦法,他們一個個挺著肚子,仰躺在麻袋上,盡力減緩拖拉機顛簸帶來的痛苦。 就這樣,疼的死去活來的,明知道吐出來能舒服一些,也沒人說舍得敞開了痛快的吐出來。 只是不停招呼高原開慢一點,開穩(wěn)一點!高原嘴上應著,關(guān)心著,卻在背對著大家的時候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有那么貪婪的心,希望也同樣長了一副貪婪的腸肚。 至于其他人,同樣也是活該,他都能做主搬一袋子土豆了,難道還能說不允許他們私藏幾個么。一個個都是只顧自己,遭點罪也是活該。 第59章 此章 高能,飯前入,減肥快進 現(xiàn)在的人覺得多吃兩口飯,胃口都漲的難受,不到廣場上轉(zhuǎn)兩圈,也得吃兩片消化藥。 其實一個人吃下十多斤的食物,不是不可能的,很多健身達人或者大胃王,一頓吃十斤八斤的大有人在。但那樣的人,胃口日日如此,早已經(jīng)習慣了。 但想象一下一個常年忍饑挨餓的人,胃袋縮的怕是還沒一個拳頭大,呼啦一下塞進去十多斤半生不熟,本就不好消化的土豆子,還不跟個超負重的塑料袋一樣,雖然沒破,但一晃悠就有破壞的各種危險。 這么說說可能不太好理解,誰如果三天不吃飯,還不停歇連續(xù)喝了十瓶冰鎮(zhèn)啤酒。又半天不讓上廁所,還有人不停的戳你膀胱,基本上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光想象,就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了。。。 這幫人捂著肚子,一路上咬著牙,連哼哼都覺得痛苦,終于堅持回村了。 正常是要先把貨物安排好,人不會去管,高原進村后把車停到大隊部,先喊人把這幾個人抬了下來。車上加高原一共九個人,除了他,就兩個人是自己走下車的,一動還直咬牙。 剩下六個,車停后不顛了,就像死狗一樣的仰躺在麻袋上不動彈,周圍都是嘔吐出來的土豆疙瘩。因為一點都沒消化,這些嘔吐物并不埋汰,不是濘歪歪的一灘,都是一個個小土豆塊。 一動彈他們,把人往起一攙,這些土豆就從肚子里往下走,已經(jīng)被撐的極限的腸胃墜的受不了,就捧著肚子痛得直叫喚。 支書和村長出來看到這種情況,問明白怎么回事,過來就把高原罵的狗血噴頭。 出公差吃點喝點這是慣例,特別是現(xiàn)在這種形式,有這個條件都要找補一頓的。可吃點就吃點,怎么還把人給整成這樣! 村長到底是土生土長起來的,對村民們比較有感情,對著高原和去裝種子的這幾個人喊道:“讓你帶人去領(lǐng)種子,你怎么能讓人往死里吃!就不會讓他們少吃點么!一個個跟餓死鬼投胎的一樣,就不怕?lián)嗡滥銈儯 ?/br> 要不怎么說好的不靈壞的靈呢,還真被村長一語中的了!一起去兩個婦女,一個是劉巧鳳,另一個高高壯壯的快趕上一個爺們兒能干的,吃的也是一點不比男人少。 她八成在車上就把胃撐的顛破了,被人扶下來的時候,跟根兒面條一樣稀軟,送到家后沒到半夜就斷氣了。 “你說你,就交給你這么點兒任務,讓你辦的是甩襠尿褲的!你怎么當人領(lǐng)導的,就你這樣的,干脆擼下去算了。”村長一向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特別是支書來了后,他就覺得高原整個人就抖起來了,有的時候辦點啥事,一度他還要看這個小要飯花子的臉色。今天可算逮著他的錯處了,不給他點排頭吃吃,他是忘了以前的艱苦歲月了。 從他們回來,支書也一直拉拉著臉,在公事上,他還是一位比較公正的領(lǐng)導。 他最生氣的是,一向精干得力的助手,竟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剛開始村長訓他,這才沒開口維護,但村長越說越過了,大帽子都要扣上了。 一個干部如果有政治污點,那還能有前途么,他是挺生氣高原辦這么件沒腦子的事情,但可不至于把他擼下去。 “行了,小高兒也是心疼大家伙兒,想讓他們多吃點有錯么,你就別上綱上線了!這些人也是,都那么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個饑飽么。 你趕緊招呼人把他們抬回去吧,在大隊部門口這么哼哼,算怎么回事啊。” 村長張張嘴,好像真沒什么可反駁的,難道要批評高原不該給人吃飯么。現(xiàn)在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要讓他們選,哪個都是寧愿撐死也不愿意餓死。就跟支書說的一樣,這么大的人了,吃飯還要人看著么。 這么大的動靜,村里人都跑過來看熱鬧,田恬看到劉巧鳳那樣也被嚇的不輕,春寒料峭的天氣,她整個人跟從水里撈出來似得。穿的那么老厚的棉服,都能看到她微凸的肚子,加上她滿頭大汗捧著肚子申吟,就像是要生孩子了一樣。 村長張羅人把這些吃撐了的人往家抬,作為一個住戶,看見房東出事,于情于理都得過去伸把手。 田恬正要過去搭把手,就被高原不動聲色的拽了下!這年代最不缺的就是熱心人,田恬一愣神兒的功夫,就有人先她一步把劉巧鳳搭走了。 事后田恬想想,幸虧高原拉了她一把,不然過后準能把她膈應死。剛才就光顧著可憐她遭這么大罪了,跟本沒注意她衣服上都是嘔吐物,這要是實打?qū)嵉姆錾弦话眩^對*。 但是劉巧鳳被送回家,田恬也還是跟著回去了,既然有緣分住在一起,好賴不濟的也比兩世旁人多一份情份。他們家里一個病秧子,一個孩子,公婆也來了,她也就幫著打打下手。 劉巧鳳被送回家后,躺在炕上就翻來覆去,開始沒完沒了的喊:“哎呦,哎呦,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就跟唱大戲一樣抑揚頓挫的,要不是看她大把大把的往出盜汗,眼淚都下來了,弄的這么夸張,還以為她是在裝腔作勢呢。 郭勇是個即軟弱又沒大主意的男人,媳婦就是他的主心骨,現(xiàn)在頂梁柱塌了,急的他也跟著直淌眼淚。 “愛國她娘,我給你揉揉,揉揉就好了!” 郭勇說完就伸手去摸劉巧鳳的肚子,他一揉,劉巧鳳疼的更厲害,叫的更大聲,他就嚇的又把手縮了回去。 “不行!疼也得給她揉,現(xiàn)在不是心疼的時候!她這肚子不通竅,東西都堵在腸肚里,時間長了就得撐死她。” 到底是歲數(shù)大比較有閱歷,懂得比較多,如果讓她一個人在那硬挨,指不定得出什么事呢。 郭勇就一邊給媳婦兒揉肚子,一邊跟著她一起哭,邊哄著說:“你挺挺,你挺挺,一會兒就好了!不揉開了你就沒命了。” 她這腸胃本來就被撐的薄薄一層,還裝了滿滿一下yingying的土豆疙瘩,一揉比針扎都難受。一時間屋里就跟殺豬一樣,就聽她爹啊娘啊的叫的凄慘。 揉了有一會兒,劉巧鳳這肚子終于是通竅了,先是放了幾個屁,脹氣先排了出去,之后就開始上吐下瀉。 郭家洗漱一個盆,吃飯一個撈飯盆,就輪班給她接穢物。劉巧鳳就這么連拉帶吐的折騰了一宿,這幾個人也跟著一宿沒合眼,包括郭愛國,孩子小本來是沒那么多精神頭挺不住。可剛有點睡意要迷糊,就被他mama的慘叫給驚醒了,這陣仗可把這孩子嚇的不輕,小臉兒煞白煞白的。 天蒙蒙亮的時候,劉巧鳳肚子里這點東西終于是倒騰空了,雖然渾身哪都難受,但實在是又乏又累,迷迷糊糊的終于睡著了。 劉巧鳳睡了,田恬也回屋睡覺了,其他的還有他們自己家里人,自己沒必要那么積極了。 這一覺她就睡到了過午去,她起來時發(fā)現(xiàn)火炕被燒起來了,兩個屋子都暖暖和和的,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劉巧鳳在炕頭上睡的正沉。只是眉頭皺的死勁,臉色蠟黃蠟黃的,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發(fā)虛,頭發(fā)都被汗水打濕了,枕邊也暈了一圈兒。總之,看得出來她是挺難受,睡著了也不舒服。 也是,換誰昨天天那樣的折騰一大通,還有命在都是體格子梆硬的了。 之前屋子冷還不覺得,屋子一燒熱乎,就覺得一股酸臭的腐味,實在是難聞。田恬是愛干凈又心臟的人,只要一想到劉巧鳳昨天在屋里這樣又那樣,就感覺一刻也待不了了,捏著鼻子就趕緊跑出來了。 田恬用飛一樣的速度跑出來,叉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氣,呼吸到新鮮甘甜的空氣,這才覺得又活過來一樣。正當她在感嘆這世界多么美好,空氣多么清新的時候,就隱約聽到后院好像有人在竊竊私語。 劉巧鳳一個病號一個人在屋里躺著,郭家沒一個人在旁邊守著,都跑到后院來是干什么??人都有好奇心,田恬也不例外,好像是配合那特意壓低的聲音一樣,鳥悄兒的摸了過去。 郭家四口人都圍蹲后院一處陽光充足,在外面一看又很隱蔽的一個角落,田恬探頭看過去,就看到了一幕讓她恨不得自戳雙目的一件事。 幾口人圍著一塊深色布單,上面均勻的鋪曬著一層黏糊糊的東西,不少大塊的粘稠物已經(jīng)開始凝固,看得出來那些突出的白色又泛黃的東西,就是昨天劉巧鳳嘔吐出來的土豆疙瘩。其中還夾雜著像是綠色的膽汁,黃色的,褐色的,各種讓人無法形容,并惡心至極的東西。 而郭家的那幾口人,就從那塊布單晾曬的穢物中,挑揀出曬的見干,又塊頭稍大的土豆疙瘩放進嘴里。。。。 第60章 +新 郭勇又從已經(jīng)凝固好的粘稠物掰下來一角,放到嘴里,就如同掰了了一塊夾心大餅干。。。 這一瞬間,田恬就如同被十萬伏特擊中了一樣,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都炸裂了。就跟被下了石化詛咒一樣,大腦是一片空白,僵立在了那里。 田恬從來不是熱心腸的人,別家的事,她更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而今天,這件事,給她帶來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沖了過去把那塊惡心的東西踢飛了。 可那一大塊東西太黏糊,她踢了兩腳,只是讓布同粘稠物卷了起來,待她再想去踢,就被郭勇的mama尖叫著給推了個大趔趄。 ‘啊————’這一聲叫聲,凄厲滲人。 郭勇的母親,一直是溫和又善良的老人,現(xiàn)在她就如同一只發(fā)狂的野獸一樣,隨時像是要撲上來,把田恬給撕碎一樣。 田恬見她像是要吃人般的架勢,駭?shù)闹蓖笸肆藥撞剑钡胶蟊稠數(shù)綁ι希@才不得不面對郭家人的憤怒。郭勇mama抓住她的手臂,使勁兒的搖她,恨的咬牙切齒的說:“小田兒啊!大娘一直當你是自家孩子心疼,可你怎么這么壞、這么缺德啊!你這是要斷人活路啊!” “大娘!那種東西不能吃啊!”頭一次,因為別人的事,田恬感受到了來自心靈的震顫。 “怎么不能吃了!藥不死人,又能填飽肚子,為什么不能吃!”郭勇mama歇斯底里般的厲聲問道。 她這樣不友善的態(tài)度,田恬不止沒有生氣,反倒心里翻騰的厲害,心酸又無奈的說道:“大娘!那種東西只有豬狗才吃,咱們是人,不能吃!不能吃啊!”說完,她心里一陣悲哀,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一家干凈利落、整潔講究的人,竟然吃別人的嘔吐物和排泄物!做人的尊嚴和底線呢,一個人怎么能這么糟踐自己呢! 郭勇mama聽完她的話后怔了一下,隨后像是傳染般,也流下了眼淚。她沒有再為難田恬,松手放開了她,垂著肩膀轉(zhuǎn)身去整平那團被田恬踢亂的布塊。 田恬也跟上去,還想再說點什么,就被郭勇又推了一把,估計劉巧鳳跟他說了什么,他說道:“哼,你個被人養(yǎng)著,沒缺過吃喝的小娘們兒知道啥叫餓肚子么!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如果天天有白米飯,誰會來吃這種東西。想活著就得吃,不吃就得死!你知道什么是死么!你上外面打聽打聽,就差人吃人了!” 田恬無從反駁也無話可說,只得木然的走開,她已不知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郭家人了。 高原一上午沒看到田恬,想到郭家現(xiàn)在有個病號,她不來也正常。但下午的時候,郭家老兩口都來上工了,還沒見田恬露面,他這心里就開始犯嘀咕了。 “嬸子,我嫂子現(xiàn)在咋樣了?” “唉,好懸見了閻王爺,好賴是緩過這個勁兒了!這cao蛋的年頭兒太坑人,讓人見吃連命都能不要了!聽說趙四兒他媳婦兒,昨天晚上就不行了,剛才從他們家路過,都在那嚎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