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要說這個混亂的年代最不缺什么,那就是恒心了,田家祖孫三人本是抱著蒙混過關(guān)的心態(tài),可奈何敵人太強大,王燕愣是在人山人海中翻出了三人。 “田恬,來了怎么不去找我,大會都快結(jié)束了,你們趕緊上去說兩句。”王燕本還對自己眼神不錯感到很興奮,但看見田家三人扭扭捏捏一副不情愿的樣子,頓時掉下了臉子,道:“怎么,叫你們說兩句你們還不樂意?我警告你們別給臉不要臉,也不看看自己是啥成份,要不是看在你們能主動造自己的反有些紅色覺悟,想讓你們當(dāng)個先進典型,今天你們也得跟他們一樣接受改造。” 說完王燕伸手指了下主席臺下,那群帶著高帽子跪在地下的反動份子。田恬雖然很反感王燕說話不分尊卑,可想到剛才人家連自己爹媽都不放過,就堅決不想惹毛這頭叫驢,不然就現(xiàn)在的形勢來看,肯定沒啥好果子吃。 “王燕同學(xué)你誤會了,主要是我和爺爺都想上去向人民表下決心,這不為了誰能上臺一時僵持到這了么。黨給我們這么大的榮耀,哪能不樂意啊。” 王燕聽田恬這么說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那你們快點決定誰來,我去安排一下。” 見這活閻王走了,田恬抹了下不存在的虛汗,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跟個小丫頭片子說話都得小心翼翼的,什么世道啊。 “爺爺把那稿子給我,一會我上臺去說。” “那哪行啊,你個小姑娘家家的上去丟的是哪門子人啊。”田奶奶正經(jīng)官家出身,一輩子恪守禮教,雖然解放后有些轉(zhuǎn)變,但還是有些看不慣那些瘋瘋癲癲咋咋呼呼的新時代女性,田老爺子也認(rèn)同老伴。 田恬見狀又道:“您看我那些同學(xué),還有王燕和小紅姐,不都在臺上呢么,要丟人大家一起丟,怕什么。倒是爺爺去不得,臺下被批都是老鄰居和老朋友,爺爺一直是德高望重的,真要是上臺一發(fā)言,還不得叫大伙認(rèn)為咱們家和紅小兵們摻和到一起去了。以后形式萬一好了,那些受過罪的沒準(zhǔn)得恨上爺爺呢!我就不一樣了,小孩子年輕氣盛沒個高低,人家不會太計較的。” 做周末的時候,她可是敢?guī)滋觳幌茨槪笱濕米哟笸闲鋈ス浣值摹,F(xiàn)在就是出去斗幾個并不相熟的人,臉一抹眼一搭,有什么落不下臉的。 雖然老兩口不想孫女去現(xiàn)這個眼,可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說的是事實,何況現(xiàn)在家里就這三個人,必須得出一個,只好認(rèn)同了田恬的說法。 第4章 那日以后,田家主仆加起來四人緊閉大門,雖然一切看起來風(fēng)平浪靜,可祖孫三人的心卻很焦急。一是怕紅小兵再起什么幺蛾子,萬一再來個二次造反,可真是不死也得脫層皮了。每天除了按要求去清算委員會做一次思想?yún)R報,再不敢多走一步。 再也是是惦記田父田母,除了之前傳回來的那個壞消息以后,田家再也沒收到任何有關(guān)于這方面的信息了,也不知道人怎么樣了,只被關(guān)牛棚了?還是被改造了?要是前者還好一些,雖然生活上清苦一點,可不用像后者一樣從事大體力的勞動啊。他們這樣人家的孩子,心智堅定,但身體卻太嬌貴。 日子就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的過去,又隔了月余的一個傍晚,田家大門被人敲開。問明了來意之后,福老頭就急急的把人迎進了屋里。 田家祖孫三人知道來人是幫兒子傳話之人,頓時激動起來,田老爺子忙問道:“嗣軒婉婷(田父田母)怎么樣了?有沒有受苦?挨沒挨打?” 不怪老太太這么惦記,這些游街的p斗的,哪個有好果子吃了,哪趟下來不是鼻青臉腫的。身體不好的,一趟半天就能把人折騰死,還有那些臉皮薄的,多少想不開回家掛了房梁了。 “伯父伯母別激動,嗣軒夫婦并無大礙,只是被關(guān)了起來。雖然被關(guān)在牛棚條件差了些,可因為嗣軒平時交際廣闊,不時有朋友暗中照顧著,和那些時不時就被帶高帽子游街的比起來,日子還算能過得去。這次受托前來,主要是嗣軒要給兩位老人家?guī)€話,說是讓伯父千萬不要托關(guān)系找門路,他本身就是受人連累被人誣告,并沒有實質(zhì)的證據(jù),怕是一走人情會被誤認(rèn)為做賊心虛。雖說現(xiàn)在被關(guān)了起來,但還是有平反的機會的,希望你們耐心等待就好。” “唉,也只能如此了,現(xiàn)在這形式,除了等,誰又能幫上忙呢。”田老爺子聽說兒子兒媳無事也稍稍放心了,可也知道那牛棚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語氣中難免有些惦念。 “他們沒事就好,既然能被關(guān)在一起,那肯定不是什么大事,還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我們耐心等待消息就好。孩子你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肯定是直接趕路過來的,還沒吃飯吧?我去給您弄點吃的。”這么緊張的時局,人家還能大老遠(yuǎn)的來送信,肯定是和兒子關(guān)系特別好的人,沒啥可以謝謝人家的,怎么也得管頓飽飯啊。 現(xiàn)在這年代,一切都是虛的,有命活著能填飽肚子才是真的。 “是啊,是啊,看我們聽見孩子沒事都高興糊涂了,你大老遠(yuǎn)的來報信,連口熱水都沒倒一杯,老伴兒快去準(zhǔn)備點吃的。”老爺子聽老伴兒這么一說,也緩過神來,要說平常他是最重禮數(shù)的一個人了,也被這一連串的事兒給鬧的有些犯糊涂。 來人見狀忙起身,現(xiàn)在什么形式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誰家有碗糧食都不容易,道:“快別忙叨了,我這次是出來公干的,時間有限,還得有兩家要去報信,這時間耽擱不得,馬上就得走了。您二老多保重,別太惦念著,省的嗣軒夫妻也跟著掛心。” 看見爺爺和來人推托,田奶奶忙上屋收拾了點兒子媳婦的衣物,又到廚房把僅剩的烙餅卷起來包好。回到前屋時看見那人已經(jīng)出門,忙把一包吃的塞過去說道:“孩子拿著路上吃吧,你這么晚還趕路肯定也沒地方找吃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千萬別客氣。等嗣軒夫妻倆回來你再來家,到時一定得留下來吃頓熱乎的。” 現(xiàn)在這個光景,老太太出手就是一包干貨,也幸虧這人心眼不壞,不然又得是一場風(fēng)波。田恬深知家里的底細(xì),除了這點干糧,以后一段時間里怕是再吃不上這樣的干貨了。見奶奶給人拿了那么些,心疼的腦瓜仁兒直突突,可想想那對印象中對她百般疼愛的父母,田恬吞了吞口水,艱難的轉(zhuǎn)過身,不去看那人拿餅離去的背影,她怕忍不住撲過去搶回來啊! 之前就說過,田恬是個心事基本都在臉上的人,看她那一臉割rou的疼樣,田奶奶惆悵的摸了摸孫女的腦袋。哎,想當(dāng)初聯(lián)合軍侵略的時候,田家都沒丟掉百年的氣派。現(xiàn)在這勝利了解放了,反倒讓自家嬌養(yǎng)起來的小公主因為一塊白面餅子心疼不舍,這叫什么世道啊! 不敢在門口多做逗留,這個敏感的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是錯。被人發(fā)現(xiàn)家里來了陌生人,那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就算田家?guī)兹诵⌒脑傩⌒模瑓s還是沾惹了是非!田旺財一家祖輩以前都是田家的傭人,田家人待他們不薄,他們一家也忠心,就連姓氏都是田家人給的。全國解放以后,這賣身契也就形同虛設(shè)了,田家人心腸都好,順勢給了些財物就讓他們出去另過了。 這一開始田旺財家也是感恩戴德,可后來這成天造反清算,斗地主斗走資的,把他們一家的心也斗活了!突然覺得自己祖輩被田家人這么剝削,現(xiàn)在應(yīng)該換他們當(dāng)家做主人了! 之前田家夫婦被人匿名舉報,就是田旺財兩口子干的缺德事,后來又鼓搗兒子帶著紅小兵去田家造反。這年代的人心眼都比較實誠,別看田旺財兩口子使了這么多損招,還真不是為了錢財啥的,真心是覺得自己被剝削了血淚,覺得這是在為自己討要公道呢。 只是沒想到他們兒子臨場慫了,事后還幫著說好話,這才讓田家人逃過一劫。田旺財?shù)膬鹤訌男≡谔锛议L大,小時候他帶著小小姐放風(fēng)箏滾鐵圈,刨去主仆身份,倆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田恬生的又好看,對人還和善,小少年心里哪能沒點想法。他之前是以為田恬也和王燕一樣,要擺脫資本主義束縛,和這樣影響她進步的家庭斷絕關(guān)系,這才順著爹媽的意思去造田家的反。別人死活他不管,看到田恬倒在血泊中后,他就傻了,趕緊勸著紅小兵們撤了。 后來田旺財兩口子再怎么鼓動他,他都愣是沒聽,這兩口子看這條路行不通,又用起了告密的老招數(shù)。 田家僅剩的仆人福伯,對外一直稱是田家的遠(yuǎn)房親戚。福伯沒親沒故沒兒沒女,腿腳還不利落,獨自在外面生活也難過活。所以當(dāng)初遣散仆人的時候,也是按著福伯自己的想法,就留在田家養(yǎng)老了。 外面人不了解情況,但田旺財知道實底啊,這個吸食人民鮮血的資本家大毒瘤,全國人民都解放了,竟然還扣著人給他們當(dāng)牛做馬。設(shè)身處地以己度人,田旺財憤恨的寫下了一封泣血般的舉報信。 這年頭的人干什么都是相當(dāng)積極了,不管什么案子都不會積壓三天,就是為了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榮譽,不知道制造出了多少冤假錯案。清算委員會收到舉報會的同時,就糾集了一幫干部,大半夜就闖到了田家。 田家三口人睡在正房,福伯睡在門房,變相證實了舉報信所說的事實。其實田爺爺當(dāng)時有說過讓福伯住到里進正房,田家偌大的房產(chǎn),現(xiàn)在只剩下四個人了,還分什么主啊仆啊的。是福伯自己住慣了,一輩子都待在那個安靜的小屋子不愿意搬走,沒想到留下了這么大的辮子給人抓。 清委會的人都不由你分說,沖進來紅皮書一亮,那就是上天入地的通行證,定你什么罪就是什么罪。腕粗的鏈子把三個人一鎖,嘴里還不知道被塞了一塊什么破布,就開始喊起口號,給他們定了罪名! “剝削階級,資本主義!不把人當(dāng)人看,把人當(dāng)牛馬使喚,打倒資本主義,還勞動人民新天地,民主共和萬歲!” 福伯年紀(jì)大又膽小怕事,不然也不能當(dāng)初遣散仆人時都不敢出去生活,現(xiàn)在被清委會和紅小兵的人這么一嚇唬,讓他說啥就是啥了。問他是不是奴隸也點頭,問他被沒被剝削打罵也點頭,一下就把田家的幾口人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之上。 第5章 清委會的人這么一打砸,整條街面都能聽見鬧哄,可就愣是沒一個人敢出來看熱鬧,這要換以后,誰家咳嗽一聲都有人巴眼去望望。 根據(jù)福伯的指證,清委會還從枯井里翻出了之前田家人藏的糧食,這幫人一下眼就紅了。現(xiàn)在的人都是三根腸子閑兩根半,每天的糧油都是定時定量,這些走資派卻有這么多余糧,這都是吸食剝削的人民血和汗啊! 領(lǐng)頭人一念口號一鼓動人心,明明跟他們沒一毛錢關(guān)系,一個個也都覺得田家人跟挖了他們家祖墳一樣。要不是田旺財?shù)膬鹤訑r著,這幫人就要沖上來連打帶踢了,就這也沒得啥好,田家三口人被上了手蹽腳銬。現(xiàn)在這種鐐銬都是實心鑄鐵的,整根鏈子快比手脖子粗了,手銬和腳銬中間還有跟很短的鏈子鏈接著,人只要帶上,就站不直腰。 清委會的人在后面催趕著,田家三口人貓著腰被推的踉踉蹌蹌,就跟個牲口一樣毫無尊嚴(yán)。一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兩口被這樣折磨,覺得祖輩的臉都要丟光了,如果不是還有孫女要看顧,真想一口碰死在墻上了。 田恬就更沒經(jīng)歷過這個了,她一輩子干過最驚心動魄的事,就是坐地鐵的時候,往一個踩了她腳還不道歉的女人的貂皮上,粘了塊口香糖。這又是腳銬又是口號,一下就把她干蒙圈了,跟她前兩天用小聰明躲過去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同,連被推了幾個跟頭,摔的鉆心疼才反應(yīng)過來。 因為城市里沒有牛棚羊圈,三口人被關(guān)在了旱廁里,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田恬鉆在田奶奶的懷里渾身顫抖。田爺爺悔不當(dāng)初,但哪里有后悔藥可買,而且老爺子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腦子不斷的思考著如何才能從現(xiàn)在這種困境中脫身。 正當(dāng)三人愁眉不展之際,墻外有人輕聲說話:“田恬!” 田恬覺得這人的聲音耳熟,搜索了一下記憶,應(yīng)該是田旺財家的兒子,跟田恬從小青梅竹馬長大,還有那么點少年愛慕的心思。現(xiàn)在這時候能來的,肯定是要幫助他們的人,田恬剛才腦袋里一直在想著那天孫家人被吊起來打的慘樣,深深知道自己是當(dāng)不了英雄的,一時就把來人當(dāng)做救命稻草一樣,急切的回話說:“我在!是小正哥么?求求你想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吧!” “這種情況,除非神仙下凡,不然有幾個敢和清委會唱反調(diào)。不過田恬別急,你還記得之前匯演時你領(lǐng)舞的主席頌么。剛才中央臨時來通知,說是選上你去給主席做演出了!那種芭蕾的旋轉(zhuǎn)舞步只有你能跳,他們想換人也不行,所以明天就算p斗你們,也就是個形式。只要你們咬緊牙關(guān)挺一挺,斗個一次指定能放你們回去,多了我就不說了,被人發(fā)現(xiàn)就慘了,我先走了。” 待田恬再想細(xì)問,可外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了,可田正能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來通知他們,對田家這三口人來說,真是天大的恩情了! 要說田恬跳舞這事,還得從她的mama李婉婷那說起,李婉婷是海外華僑,祖上很早的時候就移民到了外國,田父出國留洋的時候,倆人一見鐘情。這回他們兩口子被一起抓走,也有田母海外關(guān)系這層原因,當(dāng)時田奶奶還和老伴抱怨過兩句,沒想到在這又救了他們祖孫三人。 田母生活洋派,生的女兒也是按貴族淑女來培養(yǎng),學(xué)的都是正統(tǒng)的西式禮儀。包括芭蕾,都是高薪聘請外國老師來精心教導(dǎo),小姑娘愛表現(xiàn),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編了一出主席頌,開始是在學(xué)校里表演,又在區(qū)里表演,沒想到名頭還傳到中央去了。其實這也不意外,從小到大練了十幾年,說是專業(yè)的也差不多,在這個剛結(jié)束動蕩的年代,各行各業(yè)精專的人才都太少了,這才有了田正話里所說的,想換掉田恬卻無人可替的情況。 估計是怕田恬影響演出,第二天的p斗大會,只讓她跪著反省,老兩口就沒那么幸運了,為了一次能從他們嘴里撈出干貨,這幫人是下了狠手了,用鐵絲綁著兩根大拇指吊起來打。等p斗會結(jié)束后,三口人依偎攙扶著回家一看,又青又紫的,老兩口這兩根手指算是都廢了。兩老一輩子舞文弄墨,臨老臨老廢了雙手,為了不叫孫女擔(dān)心還強顏歡笑,而且也不敢去看醫(yī)生,隨便抹了點藥就硬挺著。 田恬捧著兩老腫的青紫青紫的雙手,眼淚掉個不停,也埋怨自己沒有本事,重生的人竟然連保下兩個老人的能耐都沒有。而且家里還一點存糧都沒有了,從昨天晚上開始,三口人就水米沒打牙。 田恬想到廚房看看能不能剩點什么吃的,她年輕能挺住,兩個老人歲數(shù)大了還遭這么大一場大罪,空著肚子可不行。剛走到院子,就聽見有人輕輕的敲門。這種緊張時候,田恬是不打算給任何人開門的,可來人鍥而不舍的敲了又敲。 想到之前替父母送信的那個人,好像也是這么晚過來的,田恬這才來到門前,輕聲的詢問:“誰啊!” “小小姐,是我,福伯!” 田恬真沒想到這人還有臉回來,一生氣就把門拉開了,也不等他言語什么,劈頭蓋臉的就沖他去了。 “您老可別叫我小姐,您那一聲老爺,把我爺爺奶奶坑的躺床上起不來了。怎么,看我全乎全尾的,又來找我的不自在了是吧!” 福伯也知道自己害人不淺,老臉通紅又可憐巴巴的遞過一包東西,說:“我出去找些吃的和傷藥,這才回來晚了,老爺你們還沒吃飯呢吧。” 聽他老人家的意思,主家被他坑掉了半條命,他還想當(dāng)沒事人一樣再回來!! 現(xiàn)在的田恬可不是以前那個清高又心軟的大小姐,她一把奪過福伯手里的東西,啪就把門又甩上了,隔著門沖福伯說道:“這東西我收下了,這是你欠我們家的!至于您老人家,還是另謀高就吧,我們田家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之后也不理福伯的召喚,自顧回內(nèi)院了,至于福伯,他也不敢把事情鬧大扯,現(xiàn)在和資本家打連連,吃掛落可夠他喝一壺的。其實福伯是真的沒有壞心,真的沒想去坑主家,但他也是真怕事。這種人最可憐也最可恨,平日里看著老實巴交的,賣起你來卻眼都不眨一下。 福伯拿來的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好賴是口吃的,老兩口還慶幸家里沒被搜精光,其實廚房里一顆米粒都沒有了。 第二天宣委和清委會的人來通知田恬到中央表演的事,因為田家昨天被打成了走資派,就算田恬要給主席表演,這幫人依舊當(dāng)她是罪人一樣吆五喝六的。一行人坐在田家客廳僅剩的幾張椅子上,田恬就低頭站著,一副聽說聽訓(xùn)的樣子。至于田家老兩口,那得是臉對著墻面壁站溜直,社會的蛀蟲民主的罪人不配和人民平起平坐。想躲在屋里不出來,那就是對組織上對他們的再教育有意見,那就再得斗你個反革反修。 宣委會的領(lǐng)導(dǎo)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剪了個民主頭,一身綠軍衣,清瘦骨感,嚴(yán)肅的整張臉一絲表情都沒有,充滿了這個時代的特色。 “田恬同志,我可跟你說,端正你的態(tài)度,不要以為去中央給主席演出,你就不是走資派的狼崽子了。就你們家這成份,組織上依舊讓你去演出,那是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這次演出能圓滿結(jié)束,我們會上報組織,酌情給你們家一個寬大處理的。” 明知道事實不是他們說的這樣,明知道演出沒她準(zhǔn)開天窗,田恬依舊不敢拿喬。跟這幫瘋狗講理,受傷的只能是自己,他們這一家老弱病殘的,捆一起都不夠人一筷子夾的。 田恬小心翼翼的收起了上一輩子,她們那個時代人的玩世不恭,自以為是的詼諧幽默。因為在這里,如果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神態(tài),那就是你態(tài)度不端,足夠斗你個抵掉朝天,扣你個彌天大帽。 “一定不辜負(fù)組織對我的期望,不辜負(fù)各位領(lǐng)導(dǎo)對我的栽培,我要用我的努力,來回報人民對我的期盼!”說完,田恬還做了個屈膝向前進,手臂端平,遙望東方敬愛主席的動作。 田恬從小學(xué)禮儀學(xué)舞蹈,哪怕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做的愣是比別人優(yōu)美雅致。 宣委會的女領(lǐng)導(dǎo)以前也是文藝骨干,之前沒看過田恬的表演,還擔(dān)心別人夸大其詞,直到現(xiàn)在才算有了點笑模樣。內(nèi)行看門道,就這一下就能看出來,沒個幾年的功底是沒這個身姿的。 女領(lǐng)導(dǎo)這才放心的把一套綠色軍服拿出來,并提高音量正色的,抑揚頓挫喊口號似的說道:“神圣制服交給你,革命重?fù)?dān)擔(dān)負(fù)起!田恬同志,你能出色的完成組織上交給你的任務(wù)嗎?給大家伙表個決心吧!” 這里說的表決心,并不是讓你長篇大論,只要喊出三忠于四無限的口號就可以。 田恬挺胸昂首,手心迎向紅太陽,洪亮如唱詩般歌頌著偉大領(lǐng)袖做出的無比英明的決策。 如果換之前,誰要讓田恬這么干,她絕對會用看sb的眼神鄙視你,也絕對不認(rèn)為自己會做這么彪的事情。可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如此,特別是印象里集體大會上,大家激動的表決心喊口號,只是想想都叫人熱血沸騰。這是個混亂的時代,更是激情燃燒的年代,大家都在用所有的熱情,批判著自己所認(rèn)為的不公。 第6章 安頓好兩老,田恬捧著宣委會領(lǐng)導(dǎo)給的衣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衣服妥善安置在五斗柜上,又仔細(xì)抻平了每一處的褶皺,這才如卸了千斤重?fù)?dān)般,癱軟在床上! 這兩天,不,是重生后的這些日子,她就像做夢演電影一樣,曲折離奇,卻沒有一點的真實感。她也像打怪做任務(wù)一樣,抱著游戲的態(tài)度,隨著心情一路過關(guān)斬將。直到經(jīng)歷了這一天一宿,她才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脖子抗一個腦袋的人,挨打也會疼,小細(xì)胳膊擰不過粗大腿。清委會和紅小兵那些人,真不是人能惹得起的,管你是干部還是兵,人民還是工人的,只要被它們抓住點小尾巴,不死也要脫層皮。 田恬承認(rèn)自己就一俗人,貪生怕死還好逸惡勞,可這也是人之常情,沒誰會嫌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太沉。正因為看清了形式,反抗只是以卵擊石,沒骨氣總好過沒命吧。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這次演出如果不順利的話,那之前關(guān)她們的那個旱廁,興許就是她未來幾年的家了。穿的不好她忍了,本來也不是什么講究人,吃的少點也沒事,就算提前減肥了,但作為一個小潔癖,住在廁所這個真忍不了。 再說爺爺奶奶年紀(jì)也大了,還受這么大一通折騰,真的被關(guān)起來,不用說隔三差五的批判小會兒,,再來一次這樣的武斗,兩把老骨頭就真得散架了。 演出的前幾天,除了吃飯睡覺,田恬真是不停歇的在練舞。她以前至多就是跳個勁舞團,芭蕾這種高大上的存在,電視里倒是看過,所以現(xiàn)在全得憑身體的本能來支配。 跳舞穿的軍服是不太合身的,可是田恬也不敢去做修改,這年代不是沒有勇于沖破封建追趕潮流的人。但是被打成走資派,扣過高帽子的,真沒一個敢窮嘚瑟的。之前孫家的一窩地主崽子,走在大街上都不被允許四處張望,他們家一個三歲的小孫子,這幾個月下來,走路習(xí)慣性的垂頭含胸,讓他挺直腰板兒這孩子都不會了。 之前田恬還覺得可憐,現(xiàn)在他們‘走資派’也享受了相同的待遇,哪里是可憐兩個字能概括的了的,丟人現(xiàn)眼那都是小事,稍微反抗不服都容易小命不保。所以,為了日子能好過一點,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得把這出表演弄圓滿了。 演出的當(dāng)天,田恬把一身綠色軍服穿戴整齊,兩根長辮子梳的溜光水滑,發(fā)尾幫著一根紅毛線頭繩兒。這種樸實無華的打扮,放在這時候是要被贊美的,而且田恬長的漂亮,就算沒有多余的裝飾,也沒有華麗的服飾,依舊如一顆珍珠般盈盈熠熠。 田恬他們這次連彩排大概要去個三天左右,走之前她把糧本留在了家里。 現(xiàn)在舉國上下鬧饑荒,每天每人憑當(dāng)?shù)氐膽艨诩Z本領(lǐng)取救濟糧,如果沒有這兩個小本,任憑你花多少錢,在公家商店也買不到一顆糧食。 饑荒這才剛開始,大家伙領(lǐng)到的糧食也將將夠混個半飽。大部分民眾對這次災(zāi)害都是抱著樂觀的態(tài)度的,認(rèn)為國家有困難,我們就勒緊褲腰帶克服一下。新國家大風(fēng)大浪都過來了,還會戰(zhàn)勝不了小小的蝗蟲旱澇。 田恬卻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雖然她來到的是平行空間,可萬一歷史重疊了怎么辦。人幾個月吃不飽,可以靠意志力戰(zhàn)勝生理上的需要,但是一年,兩年,甚至三年呢! 所以她開始有意識的屯糧,閱歷豐富的二老也贊同,每天省下一把糧,興許以后還能救命。反正他們年紀(jì)也大了,清減一點,對養(yǎng)生還有好處呢。 但田恬不行,出門不帶糧本,萬一吃飯的食堂不免費,要撕糧票怎么辦。她還在長身體呢,年輕人活動量還大,本來就吃不飽,餓的更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