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蘇紫瞳輕輕呼了口氣,上前兩步,粗暴地掰開季菡的手往床上一按,對著病床上方的呼叫按鈕怒道:“你們護士站都是死人嗎?還不叫醫生過來!” 正說著,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季菡像只砧板上的魚不住抽動,她掙扎的厲害,明明虛弱的氣都喘不過來,蘇紫瞳卻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按住她。一個沒注意被她掙開,那手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沖著蘇紫瞳的臉揮過來。蘇紫瞳下意識地后仰,眼見著那瘦的嶙峋的手觸上脖頸,沈逸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三兩下拿枕巾捆了,按在枕頭上。 與此同時,醫生護士匆匆推開門進來,兩個護士訓練有素地按住不停掙扎的季菡,醫生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給她打了針鎮定。 季菡的掙扎漸漸緩下去,身體偶爾痙攣似的抽動。十分鐘后,她閉上眼,唇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的干干凈凈,臉上淚痕斑駁,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她已經死了。 年輕的醫生緩緩嘆了口氣,看向沈逸和蘇紫瞳:“你們是?” “季菡的朋友。”沈逸眉頭蹙起,“她到底什么病?” “腦癌。”醫生頓了頓,語帶惋惜,“晚期。” 一時沒有人說話,片刻的沉默之后,醫生嘆了口氣,自顧自道:“也就一到兩個月的時間了,多陪陪她吧。” 蘇紫瞳似被這一句喚回了神,她找回自己不知神游到哪里的思緒,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長的位置不好。”醫生搖了搖頭,“如果有辦法,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種情況。” 季菡無親無故,在這個城市似乎也只有沈逸可以依靠。不知道的時候是一回事,但現在這種情況,知道了,肯定不可能丟下她一個人。 他們當然能請人照顧她,可是感情上到底還是說不過去,況且季菡也并不缺錢。 蘇紫瞳輕輕吐了口氣:“給她轉院吧,我來照顧她。” 沈逸懂她的意思,蘇衡還在住院,公司里的事情也還沒有解決,三頭來回跑肯定顧不過來。季菡這樣,恐怕最后的日子都要在醫院里過了,桃源醫院畢竟比公立醫院條件好。 只是…… “瞳瞳,”沈逸多少有些舍不得,“你不用……” “難道你還想親自照顧嗎?”蘇紫瞳一臉暴躁,“怎么?看她這么可憐你動心了?” “……” 沈逸緊緊抱著她,將她所有的推拒都一一化解:“對不起。”他頓了頓,珍而又重地吻她的額頭:“我愛你。” 蘇紫瞳在他懷里別扭了一會兒,一口咬在他頸側!在沈逸的悶哼聲中,她輕輕磨了磨牙,低聲道:“從今往后,你只欠我。” “嗯。”沈逸摸著她的頭發笑起來,“我欠你的拿一輩子來還,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繼續。” 季菡的轉院手續辦的很快,她再醒來,已經是在桃源醫院了。 蘇紫瞳正在外面的會客室開視頻會議,沈逸暫時進來看著,見她睜開眼,端了杯水遞過去:“感覺還好嗎?” 季菡沒說話,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沈逸把床升起來,杯子擱在她手邊:“我去叫醫生。” “阿逸!”季菡伸手拉他,被沈逸不知有意無意避開了。她抿了抿唇,聲音虛弱:“這是哪兒?” “桃源醫院。”沈逸頓了頓,轉身欲走,“你好好養病,別亂想,我和瞳瞳會一直在這照顧你。” 季菡的唇微微哆嗦:“為什么?為什么是她?” 沈逸的手握上門把,卻遲遲沒有壓下去。半晌后,他微一側身,斜斜看向病床上蒼白虛弱的季菡:“今年三月你在哪?” 正是暮色四起的傍晚,病房里沒有開燈,沈逸的臉隱在暗處,輪廓凌厲而陰郁,明明是隨口一問,語音卻仿佛帶著森森寒意。 季菡放在被子中的手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她抬起頭,努力讓面上的笑容不那么勉強:“在瑞士,怎么了?” 沈逸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沒什么,你好好養病,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雖然目前查出的幾條模糊信息都指向她,但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沈逸并不想以惡意來揣測她。 季菡好似因這一句隱晦的警告受了驚,當晚便發起了高燒,好幾次心跳驟停險些過去。 與此同時,沈逸和蘇紫瞳也提心吊膽地在急救室外守了一晚。凌晨三四點最困的時候,蘇紫瞳靠在沈逸懷里睡了一會兒,醒來時沈逸正在抽煙。他眉心微蹙,連著熬了兩夜,漂亮的桃花眼里盡是血絲。 蘇紫瞳拿走他手里抽到一半的煙蒂,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唇,小聲道:“你睡一會兒,我來守著。” 急救室外,醫生護士來去匆匆,表情凝重。 沈逸搖了搖頭:“我沒事。” 兩人抱在一起小聲說著話,清晨五點過,急救室的燈終于熄滅,醫生滿臉疲憊地走出來,取下口罩:“暫時脫離危險。” 季菡被護士推出來,僅僅一晚上的時間,她似乎又瘦了一些。好像一朵即將敗落的花,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一日日衰敗下去。 她尚處在昏迷當中,病床在安靜的走廊中咕嚕嚕地推遠了,沈逸一直目送著護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這才收回目光。 “瞳瞳,”沈逸認真看著蘇紫瞳,“最近事情比較多,可能有我顧不上的時候,我找兩個保鏢跟著你吧。” 蘇紫瞳眉毛微微一動,正準備問他是不是之前那件事查出點什么,忽然聽到身后一聲帶著顫音的呼喚。 “瞳瞳……” 第六十二章 生個孩子 人到了一定年紀好似就沒有了瞌睡,不過蘇衡倒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肋下熟悉的疼痛生生疼醒的。吃過藥待那一陣疼痛緩下去,便這么也睡不著了。 雖說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但索性有驚無險,驟然發作的腦淤血除了讓他的四肢稍稍有些不協調外,并沒有帶來其他嚴重后果。 甚至那一點不協調,不仔細觀察也不會發現,后期適度活動便能很快恢復。 清晨五點過,在醫院里養老的老人都出來遛彎了。蘇衡的年紀雖說稱不上“老人”,但怎么也不年輕了,他開始時常覺得力不從心,不管是公司還是家庭。年輕時萬事皆在手中,臨到老了,死亡的陰影步步緊逼,終于明了這一生命運變幻無常,人力總有不殆之時。 被護工攙著在安靜的大樓里緩緩走著,這些天來的事情楊助理昨天都簡潔交代過一遍,聽到蘇紫瞳在公司的所作所為蘇衡忍不住笑起來,又驕傲又自豪,末了輕嘆一聲,又有些擔心。 他這個女兒和他年輕時簡直是一模一樣,都是毫不妥協的性子,越是無路可走越是要迎難而上,骨子里比誰都傲氣。 只是……到底還是差了點緣分。 蘇衡兀自想著,這樣的性子喜歡人的很喜歡,不喜歡的恨得牙癢癢。蘇紫瞳自幼生活優渥、家世顯赫,囂張慣了,絲毫不懂收斂,以后不知誰還能護著她。 每一個為人父母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時,最放心不下的,大概都是自己的孩子。可蘇紫瞳不見他,蘇衡心中萬千叮囑都只能化為舌尖一聲不為人知的默嘆。 自樓梯拐角轉過,正迎上推著病床而來的護士,護工低聲提醒:“蘇先生,請小心。” 蘇衡抬眼,正看到走廊盡頭相依相偎的一雙人影。本就有些不聽使喚的腿腳越發僵硬,聲音似卡在喉嚨里,一磨三蹭,被壓著擠著才能勉強出聲。 “瞳瞳……” 聽到這一聲喚,蘇紫瞳的背脊霎時僵硬了,她抿著唇,背對著蘇衡一動不動。 沈逸抬頭,看清蘇衡的樣子后不由有些恍然。上次見面不過數月之前,過年時他瞞著蘇紫瞳偷偷去隔壁探望,蘇衡尚還身姿挺拔、精神矍鑠,如今不過半年光景,方才五十過半的男人已盡顯老態。 同蘇紫瞳肖似的鳳眼眼尾被一道有一道的紋路壓下來,竟已看不出原先的形狀了。 “伯父。”沈逸微一點頭,低頭去看蘇紫瞳,“瞳瞳?” 蘇紫瞳揮開他握著自己肩頭的手,連聲音都是僵的:“今天早晨公司還有會議,我先走了。” “瞳瞳!” 蘇衡顯然是聽見了,他倉促地上前兩步,一時竟掙脫了護工的攙扶,尚不能被自身良好控制的腿腳踉蹌兩下。 沈逸眉頭一皺,下意識地上前,護工已經驚呼一聲,先撲過去將險些摔倒的蘇衡扶住。 蘇紫瞳的腳步再也邁不動,她深深呼了口氣,轉過身來,和幾米開外的蘇衡對視。 落地玻璃窗外晨光隱現,城市的輪廓在半明不暗的天色中露出個模糊輪廓,遠東天際可見一抹越發明亮的魚肚白。 蘇紫瞳看著他滿頭花白的發,莫名覺得眼睛被刺的有些痛。他瘦的近乎脫了形,背脊微微佝僂著,再也不見年輕時的美男子形貌。 她還記得小的時候,每次看蘇衡都要仰著頭,即便漸漸長大了,父親高大的形象也一直留在她心中,似乎無論發生什么,他都會為她遮風避雨、互她周全。可最后,卻是他親手毀了她頭頂的一片艷陽天。 她曾經有多愛他,后來就有多很他。 蘇紫瞳輕輕吸了口氣,木著一張臉:“叫我做什么?你不是讓我滾嗎?” 沈逸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握著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好好說話。蘇紫瞳面無表情地甩開,抬起下巴,口氣幾乎是咄咄逼人的:“怎么?你是來替程雪珊興師問罪來了?” 蘇衡微一皺眉:“她怎么了?” 怕他受刺激,醒來之后,程雪珊懷孕又流產的事還沒人敢告訴他。意識到這一點后,蘇紫瞳抿了抿唇,冷聲道:“醫院已經找到合適的供體,既然醒了就好好休息準備手術。我告訴你,不要妄想把公司丟給我一了百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沈逸臉色微變,而蘇衡沒能立即意識到所謂“供體”的深意,他沉默一會兒,看著蘇紫瞳仿佛看不夠似的,半晌苦笑道:“好。” 得了這一聲仿佛承諾般的應許,蘇紫瞳似乎再也忍受不了,避開他的目光轉身就走。沈逸歉意地沖蘇衡一點頭,很快追上去。 “瞳瞳,你是認真的?你聽我說,我已經聯系了登記過的器官捐獻志愿者,我們可以再等等……” “等到什么時候?”蘇紫瞳停下腳步,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他已經等了一年了,還能等多久?如果臨到頭了別人不愿意捐,你還能逼著人捐嗎?” 沈逸拉著她的手臂:“瞳瞳……” “就這樣吧。”蘇紫瞳打斷他,看著電梯前不斷跳動的數字,“捐給他,我就什么都不欠他了。” 沈逸深深吸了口氣,半晌后,握著她的肩推到墻壁上,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我呢?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原本該是眼角一彎便深情款款的一雙眼,這會卻滿是紅血絲。蘇紫瞳原有些暴躁的心忽的平靜下來,她伸手摸了摸沈逸的眼角,故作輕松道:“醫生說了,這個不像腎,摘一個少一個,過兩個月還會再長出來的。” 沈逸被她若無其事的口氣弄的有點惱火:“你當那是頭發嗎?可以隨便剪!” 雖然現在這個氣氛不合適,但蘇紫瞳還是被他這個比喻逗笑了。笑夠了,看著沈逸惱火的樣子,她緩緩收斂了唇角的笑意,放軟聲音:“我問過了,沒事的。” 沈逸冷著張臉不吭聲。 見人好像真的生氣了,蘇紫瞳戳了戳他的腰側——那里是他的敏感點。 “沈逸,等這些事情完了,我們生個孩子吧。”蘇紫瞳斜睨著他,“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這是想想就能決定的嗎?沈逸被她氣得胸口疼,本來不打算搭理她,不過等等…… “寶貝兒,”沈逸瞇了瞇眼,“你是不是漏掉了一個步驟?” “唔。”蘇紫瞳顧左右而言他,見實在避不過去了便換了副嘴臉振振有詞道,“結婚只是個形式,沒有任何意義。” 沈逸冷笑一聲,不和她一般見識。 蘇衡是在回到病房后才反應過來,他問一旁的護工:“找到合適的肝臟了?” 護工對此不大清楚,他搖了搖頭:“需要我幫您叫醫生嗎?” “唔。”蘇衡沉吟片刻,“叫吧。” 這一年來,他也不是放棄治療,但總是等不到合適的肝臟,就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也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似乎是早已注定好的一般,到最后連他自己也灰了心。沒想到行至絕境卻峰回路轉,現在居然找到了? 聽了蘇衡的詢問,醫生微一點頭:“是。最近請您好好調理身體,我們會視您的身體情況盡快為您安排手術。” 蘇衡不知在想什么,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忽然道:“捐獻者是誰?” 醫生有一瞬間的卡殼,隨后很快一臉鎮定地道:“蘇先生,您知道我們醫院的規矩,對方不愿意透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