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沈逸看一眼對面八風不動的齊斐,心想廢話,她要是肯說,他還會坐在這里嗎?磨了一個多小時,被齊斐帶跑兩三次,什么都沒問出來不說,自己那點小心思反倒被猜了個七七八八。 沈逸打量齊斐的時候,齊斐也在觀察他。 事實上,蘇紫瞳來這里咨詢過兩三個月了,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配合過,她甚至很少談她自己,即使談到,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來這里,似乎只是想找個人探討一些哲學范疇的東西? 齊斐把鋼筆夾在指間來回轉著玩,蘇紫瞳是他的一位老師介紹而來,他看過她之前的咨詢記錄,從老師的講述和記錄的只言片語中能推測出似乎和她母親去世有關,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這位沈先生,作為一個專業技能優秀的心理醫生,齊斐能感覺到,蘇紫瞳對他是不同的。 也許這是個突破口呢? 齊斐的目光落到對面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即使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這位沈先生的五官也精致的過分了,但沒有人會把他錯認為女人。 此時沈逸正微微蹙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點著,像是有什么心事。 “沈先生。” 齊斐沉吟,正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說,擱在一旁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來,他看一眼來電,再看向沈逸的目光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見沈逸詢問似的望過來,他微微一笑:“我接個電話。” 話雖這么說,他卻直接按了免提,蘇紫瞳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齊醫生,你下午有時間嗎?我想過來一趟。” 齊斐在沈逸暗沉下來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我下午三點到五點空著,歡迎光臨。” 蘇紫瞳答了個“好”,很快掛斷,整通電話不超過三十秒。 齊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蘇小姐在這咨詢了兩三個月,一般都是周六下午來,有事錯過也不會補上,這是第一次額外加時。” 沈逸耐心聽著,誰知這一句過后,對面的心理醫生又閉緊了嘴,像個撬不開的剝殼,給你看一眼珍珠的光,然后再不肯開口。 這種撩完就跑的風格倒是和某個人挺像。 不過…… 他是真的不想說嗎?沈逸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齊斐:“齊醫生,你究竟是否清楚蘇小姐的情況?我對你的專業性表示懷疑。” 齊斐:“……” 正中紅心!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齊斐面上依然一派淡定:“沈先生,我是要遵守職業道德的。” 雖然他心里已經起了念想,但至少要確認一下蘇紫瞳的態度。 于是這天下午送蘇紫瞳出門的時候,他像是閑聊一般隨口提了一句:“早晨有一位沈逸沈先生來打聽你的情況。” 蘇紫瞳的動作頓了頓,她忽的想起半夜里沈逸說的話,他是來真的? 目光閃了閃,蘇紫瞳垂下眼睫,不動聲色的問道:“哦?你都說了什么?” 將她的一切神色盡收眼底,齊斐苦笑了一下:“蘇小姐,你覺得我有什么可以說的嗎?” “哦,對了。”齊斐看著她微微翹起的唇角,“沈先生說,他是你的干哥哥。” 蘇紫瞳:“……” 她眼皮跳了一下,咬緊牙:“他還說了什么?” 齊斐微微一笑:“沒有了。” 其實沈逸還說了她昨晚的情況,不過這個沒必要讓她知道。 告別齊斐后,蘇紫瞳松了口氣,其實她的情況做心理咨詢也就是尋找心理安慰,聊勝于無。然而大概是最近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的來,心情剛好一點,糟心事就像條趕不走的癩皮狗似的黏了上來。 “小姐,明天過節,你回來嗎?” 電話是管家周伯打來的,周伯是童蔓當年結婚時從童家帶出來的,童蔓死后就一直留在蘇家,這么多年,要說這個家里還有誰記得蘇紫瞳,也就周伯了。 蘇紫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天蘇衡的那通電話,只當周伯是受蘇父之托,她沉默了一會,才若無其事地道:“我工作忙,不了。” “小姐,你回來一趟吧。”周伯吞吞吐吐地道,“先生、先生他……帶人回來了。” 蘇紫瞳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抖,險些和前面的車來個追尾,她忙一腳踩上剎車,一聲尖銳的摩擦聲后,后面躲閃不及的車輛直直撞了上來! “砰”的一聲巨響過后,蘇紫瞳耳邊一陣嗡嗡,周伯焦急地在電話那頭喊道:“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 好在又是市中心又是晚高峰,車速慢得像蝸牛爬,這一撞連安全氣囊都沒彈出來,帶給蘇紫瞳的沖擊還沒有周伯方才一句話的震撼大。 她兀自在車里坐了一會,等回過神來似乎全身都是冷汗。 追尾的車主氣急敗壞地過來敲窗戶:“你他媽到底會不會開車!你當這是在你家后花園遛彎呢!” 蘇紫瞳充耳不聞,她死死盯著手機,咬牙問道:“你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先生、先生帶人回來了。”周伯說完,又有些擔心道,“小姐,你那邊出什么事了?” 蘇紫瞳一言不發地掛斷電話,窗外的車主還在罵罵咧咧,蘇紫瞳隨手扯了張便簽紙寫上車牌號,降下車窗扔出去,隨后在外面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腳踩下油門,左沖右突地穿過周遭車輛,轉眼就消失在晚高峰的車輛洪流之中。 蘇紫瞳一路飆車到半山腳下,日落之后清涼的晚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她這才像是清醒過來,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這是準備干什么呢? 蘇紫瞳忽然有點迷茫,從她決定把真相爛在肚子里那天起,這不是遲早的事嗎?說到底,今天的一切,不都是她當年一手促成的嗎? 蘇紫瞳捂住眼睛,在這暮色四合的山腳下忽然低低地笑起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立了牌坊的婊|子,明明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面上卻還要維護的妥妥當當,好給自己一點虛假的安慰。 就如同對著一個搶劫殺人犯說,我可以不計較你殺人,但你不能搶劫。 似乎這樣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似的。 然而,到底還是意難平。 蘇紫瞳緩緩放下手,看著倒視鏡中自己發紅的眼睛,心想,她不能這樣狼狽地回去。 掛擋、踩油門、轉彎、并線,車子平穩駛上回城的路。 蘇紫瞳給周伯回了個電話,盡量壓著心里種種復雜的火焰,平靜道:“周伯,我明天回來。” 第十八章 上門找茬 “瞳瞳回來啦。”女人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隨即像女主人一般招呼道,“快進來,好久沒回來了吧,你爸爸天天都在念叨你。” 蘇紫瞳本來是不打算搭理她的,然而不知是哪句話觸了她的霉頭,蘇紫瞳抬起眼,刻薄的目光上上下下把對面的女人打量了一番。 這個女人她知道,叫程雪珊,28歲,是個網紅,長著一張網紅從業者標準的蛇精臉,跟了蘇衡有三四年。蘇紫瞳有時候覺得蘇衡也不容易,能對著這樣一張臉三四年,想必伴隨著審美水平極大退步的是心理素質的直線上升。 就在程雪珊面上不自然的笑容愈發難以為繼時,蘇紫瞳忽的收回目光,甚至十分溫和地對她笑了一下。然而程雪珊還來不及受寵若驚,就聽她對一旁的周伯道: “周伯,家里該養條狗了,真是沒有個看門的,什么東西都能進來。” 程雪珊的笑容僵在臉上,面色幾變,終究還是咬牙忍住了。 蘇紫瞳說完這話再不看她一眼,轉身進屋。 她先是上樓去母親房里巡視一圈,沒有發現入侵的痕跡,這才下來,一個人懶洋洋地霸占了大半張沙發,手里的遙控器玩似的,把電視頻道從頭換到尾再從尾換到頭。 樂此不疲。 程雪珊在一旁坐立不安了片刻,不知從哪拎出一堆購物袋,挑挑揀揀半天,遞了個禮品盒過來,有些討好地笑著:“瞳瞳,我前兩天去歐洲旅游,給你帶了點禮物。這是愛馬仕今春限量款的絲巾,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蘇紫瞳大概純粹是來找茬的,一點臉面都不給她留。 一轉頭瞅見廚房門口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大概是哪個傭人的小孩,蘇紫瞳招了招手,看都沒看就把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遞出去。 “拿去玩吧,不喜歡可以送同學。” 程雪珊:“……” 半晌,她勉強擠出個笑:“瞳瞳,你不喜歡嗎?這還有……” 身后的樓梯上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不必了。”蘇紫瞳慢條斯理地放下遙控器,這才偏頭看了她一眼,以身后之人必然能聽到的聲音冷冷道,“瞳瞳也是你叫的?程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也大不了幾歲。還是你覺得,已經能在輩分上壓我一頭了?” 程雪珊求助似地向樓梯口張望了一眼,隨后男人輕咳一聲:“吃飯。” 蘇紫瞳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諷刺地笑了一下。 她和蘇衡大約有半年沒見面了,上一次還是過年的時候,在人群里遠遠看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沒想到再見面是這么個情況。 蘇紫瞳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發現這么小半年的時間,他兩鬢似乎白了不少,面帶倦色,眼角的紋路越發顯得老態。 果然是老了。 蘇紫瞳有些漠然地想到,怪不得前些天主動打電話了呢。 飯菜上桌,三人在餐桌前坐下,一時沒有人說話。 蘇紫瞳是懶得開口,蘇衡看了蘇紫瞳好幾眼,像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倒是程雪珊,大概是瞅著蘇衡在,她膽子大了點,十分殷勤地給蘇紫瞳夾了只蝦。 不過她這次學乖了,沒敢亂叫:“紫瞳,今年電影節童珂和杭嘉樹都拿了獎,恭喜你。” 蘇紫瞳把那只蝦夾起來,丟到垃圾桶里,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什么叫“滾遠點,別煩我”。 蘇衡皺了皺眉,像是想說什么,可是看著蘇紫瞳面無表情的臉,又忍住了。 而程雪珊大概是越挫越勇,一瞬的尷尬后很快振作起來,嘰嘰喳喳恭維討好,半句話不離娛樂圈。蘇紫瞳壓根懶得搭理她,不動聲色地垂著眼專心吃飯。 最后還是程雪珊沒忍住,小心翼翼地看了蘇紫瞳一眼,吞吞吐吐道:“紫瞳,聽說蔓星在招新人,我想……” 蘇紫瞳似笑非笑地打斷她:“你想進娛樂圈?” 見程雪珊點頭,她簡直有些啼笑皆非,立刻毫不客氣的嘲諷道:“你進什么娛樂圈呀,程小姐,恕我直言,你現在生個兒子比什么都頂用,想要什么有什么。” 末了,她像是還不過癮,近乎挑釁地沖蘇衡一笑:“您說是嗎?” 蘇衡氣得直哆嗦,筷子沒拿穩,掉到了地上。 程雪珊忙起身幫他順氣,蘇衡指著蘇紫瞳喘了半天,怒道:“你怎么說話呢?” 蘇紫瞳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我說錯什么了嗎?” 蘇衡被她氣得直哆嗦,這一句話出口,像是打開了憋在心里已久的話匣子,他大概早就看蘇紫瞳這個不孝女不順眼了,近乎痛心疾首地數落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我一直心疼你媽沒得早,這么多年一直縱容你!就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到處鬼混、包養小明星,看以后誰敢要你!” 蘇紫瞳像是對他的數落不以為意:“我這不是從您那遺傳的嗎?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起碼我沒找能我當爹或者當兒子的男人。再說了,結婚這件事風險多大呀,您說我要是像我媽一樣眼神不好,結個婚命都沒了,到時候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那多劃不著。” “你!”蘇衡被她這通明朝暗諷氣得眼睛發紅,喘得像只漏了氣的風箱,“我承認,當初你媽出事的時候我沒能及時趕到。但除此之外,我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么恨我!十幾年了,這個家你回過幾次!我生你出來是專門來討債的嗎?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當年滿眼崇拜,會趴在他膝頭撒嬌的小女兒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