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096 青春逢他(013) 山間的霧氣往兩邊散去。 我直接跪在半潮的泥地里,面目全非的尸體和我近在眼前,我把戴著手套的手指伸出去,想要做點什么,可是手懸在半空,忘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周圍其他同事都在做著自己的事,白洋一直跟在我身邊,他們的那位法醫看著我僵住的樣子,目光探尋的看著白洋。 我聽見白洋在和他低聲耳語。 很快,白洋回到我身邊,看著我說,“讓我同事來吧,這是他的一畝三分地。” 我轉頭看看她,明白她的好意。 白洋把我扶起來,那位法醫馬上過來開始工作,白洋讓我跟她去一邊。 “這可不像你啊,我剛才看了,不像是他,真的。”白洋保持輕松的語氣和我說話,我摘了口罩看著白洋,下意識點點頭。 有人喊白洋過去,她看我一下快跑開了。 我的視線,一點點又回到了那具尸體上,那位法醫正在翻尸體穿著的衣服口袋,我看得使勁吸吸鼻子,這山里的寒氣真重。 衣服的眼神雖然被泥土和血跡浸泡得看不太準,可我覺得那應該是咖色的一件休閑襯衫……我看見李修齊穿過這樣的襯衫,背著他的運動背包,在停車場朝我遙遙走近。 好像就是沒多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對了,他在酒吧里唱歌的時候,也穿過一次,我當時還想來著,咖色看來是他偏愛的顏色,也很適合他的氣質。 這種回憶,算是一種折磨。 我不想自己在所有人都忙碌的現場就這么閑著,終于鼓了勇氣再次走向那具尸體。 那位法醫感覺我過來了。抬頭看看我,幾秒后慢慢對我說,“是男性,年紀大約三十到四十歲之間,指紋是沒辦法提取了,得運回去進一步解剖。” 我看了眼尸體血rou模糊的兩只手,十個手指指尖部分都被嚴重損毀,可還是能看出那雙手完好無缺之前,很修長,應該是挺好看的。 “身上發現什么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了嗎?”我問那位法醫。 “襯衫口袋里有半張照片……”法醫把找到的照片小心的放進證物袋里,然后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半張殘缺的照片上。還好沾著的血跡不多,不影響看出照片上的影像,我看出這是一張只剩了下半張臉的女人獨照,臉部上半部的照片沒有。 是個三十上下年紀的女人頭像,我蹙眉仔細看著,不放過半張臉上任何細節。 感覺上,照片上的人拍照時不會是近期的年份,背景和部分衣服給人的感覺都有種不算遠的年代感,照片里的人和死者,有什么關聯呢。 這女人的嘴角,在固定住的影像里緊抿著,嘴唇挺薄的。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冷漠寡淡感覺,讓人看著會下意識卻猜測她是不是過得不開心。 白洋這會兒又回到我身邊,湊過來跟我一起看照片。 突然,我聽到她叫了一下,然后沒了下文。 我轉頭看,白洋眼神直直盯著證物袋里的半張照片,神色不大對勁,我問她怎么了。 白洋并不看我,也不回答,卻轉身走向遠些的果林深處,我只看見她拿出了,撥了號碼放在耳邊聽著。 電話很快接通了。白洋低聲說著話,越走越往里,聲音也聽不清楚了。 她怎么了,我又低頭繼續看著照片,那邊已經有人開始準備把尸體運走帶回去解剖了。 我一點點抬頭又去看那具尸體,一個念頭很不好的在心頭竄起,我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趕緊把它從腦子里趕出去。 尸體被裝進了裹尸袋里,就像我這幾年無數次經歷過親眼目睹的場景一樣,我告訴自己這次也和其他次一樣,并不特別。 白洋足足過了七八分鐘后才返回來,已經掛斷了,她冷著臉走到我身邊,看看四下沒什么人離得近,才小聲跟我說,“那照片上的人,可能是……” 剛說到這兒,白洋響了一下,她馬上低頭劃開屏幕去看,我看見是微信發過來的一張圖片,隱約看得出照片里有兩個人。 白洋把收到的圖片放大,自己盯著看了好幾秒后才讓我也看看。 我湊近了看,一秒后轉頭看著白洋,“是他mama,對嗎。” 白洋點點頭,臉色暗淡起來,“我剛才看了照片就覺得眼熟,就去給閆沉打了電話,他回奉天就是因為他媽,他給我看過他們兩人的合影,就是你看的這個……我覺得就是他mama。” 和證物袋里的那張比較,的確是太像了,我努力回憶自己親眼見過一面的閆沉母親,那嘴角的感覺的確太像了。 “他mama不是離開奉天了嗎,閆沉怎么說。”我問白洋。 白洋有些茫然的抬頭看著不遠處,“他回去就為了找他媽的,具體我也不清楚,要是早知道和李法醫的事情有關聯,我就會多留心的,誰想得到啊。剛才我問起來,他挺緊張的問我怎么了,我沒告訴他這邊的情況,就說讓他把照片發給我看看,他就發了。” 她說完看著我,眼里掩飾不住的那種神色,讓我想起她知道曾添自首說自己殺了人的時候。 這個丫頭,感情世界里似乎總是不那么順。 我拉了拉白洋的胳膊,“別多想,一切事情還都沒弄清楚呢。” 白洋點頭,調整情緒的功夫依舊了得,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狀態,她看著我想了想說,“年子,我明白你干嘛要我查那件事了,你是早就覺得閆沉和李法醫,不是簡單地好朋友關系,對不?” “嗯,我是這么懷疑的,可是沒有證據,就是一種感覺。” 聽我的回答。白洋又想了下,“閆沉去過李法醫在滇越住的地方了,我們也去查過,但是沒把那里封上……失蹤,會不會和閆沉有關。” 我無法回答白洋這個問題,因為沒有證據能說明,我知道作為警察白洋很明白這點,可人都是關心則亂,她看來是真的對那個年輕的編劇有了好感。 我們重新坐上車,開始返回滇越鎮上,尸體也直接運去了滇越殯儀館,這邊還沒有我們奉天那邊的先進條件,尸檢依舊要在殯儀館進行。 路上,我提出要一起去殯儀館,那位法醫沒意見,還很樂意和我這位曾經在他住院時頂替上崗的同行合作一次,可白洋卻表情擔憂的看著我。 “你行嗎。” 我擠出笑容,“干嘛,質疑我的專業程度嗎,我行。” 與其坐等結果,還不如自己親歷,哪怕是哪個最壞的消息,我也希望是自己親手見證,而不是從別人嘴里聽到。 我甚至極為悲觀的在心里想,如果,如果真的是他,他一定也希望是我證明他的身份。 換成我自己,就會是這么想法。 哪怕陰陽相隔了,可我相信那份?契還是在的。 車子顛顛簸簸把我們送到了殯儀館,白洋跟著下車說要一起,我知道她是不想我一個人面對那可能的最壞結果。 這次終于不用在外面解剖了,我想起自己上次在這里給苗語尸檢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也是挺慘的,大概和滇越這么秀美的邊城八字不合,為什么在這里,總要讓我面對和自己有著關聯的尸體呢。 準備解剖時,曾念給我來了電話。 我有些猶豫,覺得這時候聽見曾念的聲音,自己心神會亂,可還是必須接。 直接告訴曾念,我準備尸檢了,大概幾個小時沒辦法接電話,曾念聽了我的話沉?一下,咳了咳才說,“很想這時候能陪著你。” 體貼的話,讓我心情愈發沉重起來,一時間沒想好該怎么回答。舉著半天沒說話。 最后想到了團團,就換了話題問孩子,曾念說團團好多了,就是一步也不肯離開那個小男孩,還把我幫她買的那件夾克拿出來給小男孩,絮絮叨叨說著等他好些了,要請他去奉天見識一下大城市。 “別說了……”我聽得心酸不已,輕聲打斷了曾念。 “去做事吧,我等你。”曾念溫柔的結束了我們的通話。 殯儀館的停尸間,人一走進來就體會到了徹骨的寒氣,死者安靜的躺在停尸床上,等待著。 那位法醫和我并肩走過去,我恍惚覺得,身邊走的人。和我即將一起解剖的人,還是他,我還會聽到他用教導的口吻對我講話。 讓我心里憋著勁,可又必須對他服氣。 這感覺,糟糕透頂。 這么冷的地方,我卻很快鬢角汗濕,白洋再次輕輕推了我一下,我沒看她,站到了尸體身邊,靜靜看著那張被劃爛掉的臉。 白洋在那位法醫下刀沒多久之后,干嘔著跑了出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白洋以前可不會對這樣的場面有這么大反應,她怎么了。 眼前沒辦法分心去關心白洋,我配合著那位法醫,繼續干活。 死因很快有了結果,死者是被勒死的,窒息死亡。 白洋這時才又回來了,可她不敢靠近過來,站在一邊看著我們解剖,確定了致死原因后,我扭臉看看她,白洋對著我不大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 看來,有些事盡在不言中了。 我收回目光,確定了死亡原因,卻還不能確定死者的身份。 白洋突然開口,對著我和那位法醫說,“剛才有人聽說發現無名尸體,說自己家里有人失聯好些天了,要來認尸。” 這個在我工作經歷很正常的情況,此刻卻讓我心頭莫名輕松起來。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失蹤了,我干嘛就總往他身上聯系。 認尸的人很快就趕過來了,淚水滿臉的一個女人被別人扶著走進了停時間里,我站在門口看著,很想抽煙。 一根細細的煙卷舉到我面前,“抽吧,我們出去透透氣。” 還有打火機。 我接過煙,沒想到白洋準備了這個。 白洋和我一起走到院子里,遠處是殯儀館的一片樹林,郁郁蔥蔥的旺盛景象。 “煙是閆沉落在我那兒的,我都忘了自己帶在身上了,我還以為只有女人才抽這種細桿煙呢,呵呵,我好天真是不是……”白洋自嘲的笑起來,說著。 我點了煙,狠狠吸了幾口,讓煙霧把我包起來,才開口問白洋,“大姨媽來了嗎。” 白洋悶悶的哼了一聲。在我身邊蹲下身子,低著頭看地面。 突然,停尸間的方向,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哭喊聲,我叼著煙轉頭,白洋也從地上站起身,“認出來了!” 我希望是這樣的,請一定是這樣,一定。 剩下的半截煙被我一口猛吸,直接燃燒到了盡頭。 沒多大一會,消息傳過來了,那具我剛剛解剖過的尸體,的確是前來認尸那個女人的丈夫,她看了尸體一眼就認出了某個關鍵部位上的特殊印記。 現在只等進一步確定了。 白洋松了口氣拍拍我肩膀,“我就說不會是李法醫,沒事了。” 我神色寡淡的看著哭成一團的幾個家屬,心里并不覺得這就沒事了,人還沒找到。 尸體,隨時還可能出現。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和白洋回到派出所里,都累得不愿說話,大概也因為好多事情突然擺在我們之間,我們都在醞釀怎樣把話說明了。 后來是別的同事來招呼我們去吃飯,我不好拒絕就跟著一去了鎮上一家館子,那里是這邊警察常去的地方,一堆人熱鬧的坐下來,讓我想起專案組的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