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他的親生女兒居然直接問他，聞鑒到底是誰的，是他的，還是她的？是秦家的，還是顧家的？

    對于這個問題，他心中的答案是非常肯定的。然而最后一絲理智卻控制著他，讓他很清楚那個答案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然而，說出另一個違心的答案他又非常地不甘心。

    顧煙冷笑地看著自家父親臉上不斷變化的神色，眼中盡是嘲諷。

    顧煙的話，不僅是鎮住了秦弘揚，也讓秦家二老呆住了。

    待到回過神來后，秦老太太都快氣瘋了：“你這死丫頭說什么呢？什么秦家顧家的？公司是我兒子辛辛苦苦賺來的，當然是我家弘揚的，跟你有什么關系？你這個吃里扒外的，你是不是不想做我們秦家的孫女了？”

    她覺得心目中的神靈受到了觸犯，那是絕對不可饒恕的。

    而做為一個識字不多見識也不多的農村老太太，她表達憤怒的方式直接而簡單，那就是張牙舞爪地去搧人巴掌。

    邰重眼尖手快地將顧煙拉到自己身后擋住，然后一手抓住老太太伸過來的手：“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紀了，我絕對跟你不客氣。”

    親眼見識了秦家二老的無理取鬧和囂張跋扈，他已經不能想象這么多年顧家母女是怎么在這兩個人的壓迫下生活的。顧煙外軟內弱暫且不說，嵐安的性子那是絕對的柔和，又不會跟人爭辯。只怕被人欺負了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辯駁，只能默默地自己一個人承受著這一切。

    想到這，他更看不起吃軟飯上位又自私自利到極點的秦弘揚了：“秦弘揚，你就是這么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打的？原來小煙在家里過的是這種動不動就要挨打的日子！”

    他的聲音很大，大得足夠旁邊離得近的辦公室的員工們聽見。

    秦弘揚也知道老太太脾氣不太好，而且在家里作威作福慣了，沒人敢忤逆，早就養成了稍微不順心就動手打人的習慣。做為父親，他自然是不會真的讓老太太打小煙的。只是剛才女兒說的那些話，陣陣是刺痛了他的心，讓他在準備開口制止的那一刻出現了片刻的遲疑。

    “我真是看錯你了。平時看你人模人樣的，還在報紙新聞上說多么愛自己的老婆女兒的，原來你就是這么愛的？你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欺負被打？”

    邰重氣得都快爆炸了，哪還顧得上繼續跟秦弘揚假惺惺的，直接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陣質問。

    “我還真是沒見過比你更懦弱更自私自利的男人。”

    “邰重，你不要太過分了。”

    秦弘揚也被惹怒了。他之前好歹還顧及著自身形象以及周圍的環境，所以還強忍著繼續裝溫和的老好人，可是眼看邰重說的話越來越不像話，也真的是忍不住了。

    “這些都是我的家事。你不過是個外人罷了，根本沒資格插手我的家事。”

    “什么家事不家事的，你就是怕別人知道你假惺惺的真面目嗎？知道你所謂的愛老婆愛女兒都是裝的，你一直都是像個孬種一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被欺負的嗎？”

    邰重冷笑。

    站在他身后被擋住視線的顧煙知道，這時候的邰叔叔，是真的生氣了。他的憤怒和爆發，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她，為了mama，為了外公外婆，為了他們顧家人。

    本該是至親的人是處處提防算計著她們，反倒是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真心相對，顧煙真覺得老天的安排實在是太可笑了些。

    秦弘揚剛準備大聲反駁，就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才注意到還有不少偷偷摸摸往這邊打量的目光時才下意識的壓低聲音說道：“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只不過是看在岳父的份上才一直不跟你計較。你要是再這樣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砰！”

    誰也沒想到，在他剛說完這話后，之前還一直只是動嘴的邰重竟然突然沖出來直接就一拳砸向了秦弘揚。

    秦弘揚根本沒有防備，直接被一拳擊倒在地。

    邰重并非打了一拳就罷休了，而是毫不客氣地繼續猛揍著：“你這個畜生，你還有臉說顧老？你這個良心喂了狗的東西，當初顧老先生對你那么好，把你當親兒子一樣看，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做出那些狼心狗肺的事。你這樣的畜生，就該被雷劈死。我是不是以為自己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惡心更自私更畜生不如的人。”

    邰重下手是完全沒有留情的，而且每一拳都直接對著秦弘揚的臉上砸。

    秦弘揚也會反擊，可是他一開始就失了先機。就算現在反擊了也還是處于下風，挨揍的次數比較多。

    “啊……你這個天殺的，你在做什么？還不快放開我家弘揚！”

    秦老太太一聲尖叫，顛著小腳沖上來就去打邰重。

    秦老爺子也終于顧不上去裝模作樣了，嚇了一大跳后，也跟著沖了過去。

    看著那邊扭打成一團的兩個年近半百的老男人，顧煙也是傻眼了。只是聽著邰叔叔嘴里喋喋不休罵的話，她又沒有上前阻止的打算了。她知道，邰叔叔這已經是忍了很久實在忍不下去了。

    是的，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忍。不僅是邰叔叔，她也在忍。忍到現在，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邰叔叔這樣，不過是提前發泄罷了。

    她甚至覺得，邰叔叔的做法實在是太快人心了。

    如果不是因為某些原因的限制，她也恨不得上前去將這個傷害自家mama的男人狠狠揍上一頓。然而，這件事，對她來說只能是想想而已，注定不能付諸行動的。

    誰也沒想到會突然發生動手事件，而且發生沖突的還是公司的兩個龍頭老大。之前還偷偷摸摸看著熱鬧的人們都快被嚇死了，什么都顧不上，趕緊沖出來拉架了。

    秦老太太下手也是跟她的心一樣又狠又黑，她直接拿著自己裝東西的包用力地砸著邰重的頭。到最后甚至覺得這樣不夠解氣，竟然沖到一旁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茶壺就要對著沒有防備的邰重狠狠砸過去。

    好在顧煙一直觀察著這邊的情況，在注意到這一幕后，顧不上提醒什么的，直接沖過來擋在了老太太和邰重之間。

    老太太根本沒有想到顧煙會突然沖出來，誰也不知道她在看到顧煙的時候手上的玻璃茶壺有沒有扔出來，但所有人都聽到一聲清脆的玻璃落地的聲音。然后抬頭看去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顧煙捂著頭，還有從指縫間不斷淌下的鮮血，以及滿地破碎的玻璃渣。

    “小煙！”

    邰重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哪還顧得上發泄心里的怨氣，大吼一聲沖過來小心地問著：“小煙，你別動，讓我看看傷口。”

    做為罪魁禍首的秦老太太反倒是最鎮定的一個。也許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是有點慌的，一把年紀見到血很少有不慌的。可是看到其他人都是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又很神奇地冷靜了下來。

    “你這個死丫頭是存心的是不是？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恨不得氣死我是不是？”

    老太太氣急敗壞地怒罵著，一面捂著胸口做出一副快要被氣死的樣子。

    只是顧煙臉上順著指縫往下淌的鮮血，比老太太的裝模作樣更有說服力。

    邰重急得都快冒火了，他也顧不上去管秦弘揚被打得怎么樣了，一面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煙額頭上的傷口，一面朝旁邊的人大吼著：“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給我拿醫藥箱。”

    秦弘揚被揍得也很慘，在聽到自家老太太尖叫的時候他也沒太在意。反倒是在邰重松開手的第一時間去檢查自己衣服哪里弄臟了之類，又用手機小心翼翼地照了照臉上的傷口后，這才有機會去管那邊發生了什么。

    他的“有條不紊”和“泰然自若”跟邰重的慌張不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笑的是，明明他才是顧煙的父親，卻連個外人都不如。

    這一刻，有些心細的人也多多少少發現了點什么。

    “小煙，你怎么了？”

    秦弘揚好不容易才湊過來，眼前的一幕也把他嚇了一大跳。女兒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一半都被鮮血染紅了，一只眼睛都完全睜不開。捂著傷口的手也都是紅的，哪怕被手當著，光是這驚人的出血量也夠猜到傷口有多恐怖了。

    不僅如此，自家老太太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罵著。那個剛才將自己打了一頓的邰重正手足無措地皺著一張臉站著女兒面前，想要去做點什么又不敢下手的樣子。

    “邰叔叔，送我去一下醫院吧。”

    大概是因為疼痛讓人清醒，所以顧煙反倒成了在場最冷靜的一個。她從那不受控制一直往外淌的鮮血中猜到自己的情況可能有點糟糕，也不逞強，輕聲對嚇到臉煞白的邰重說道。

    邰重忙不迭地地點頭，連忙打電話讓人備車。

    秦弘揚這時候才終于上前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準備去拉開顧煙捂著額頭的手。不過還沒等他碰到，就被邰重一巴掌拍開了。

    “你腦子有病是不是？”

    邰重真的快被氣瘋了。這個秦弘揚，腦子里裝的都是屎尿嗎？明明都看到小煙流了那么多血居然還去碰傷口，這簡直就是腦殘一般的行為。

    “怎么回事？小煙，是誰做的？怎么突然就受傷了呢？是不是，不小心……”

    秦弘揚有些發懵，這才顧得上問話。只是可惜，他那遲鈍的反應和現在根本不在重點上的問題，以及那句可笑的“不小心”，都足夠讓人看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也許是因為睫毛上都帶上了血的關系，顧煙發現，眼前的世界好像都變得不太一樣了。站在左邊的邰叔叔還是跟往常一樣，滿臉真誠的關心和擔憂。而正面對著的父親秦弘揚，整個人都被蒙上了血色，模糊不清不說，還有點像是神話里的惡魔。他的聲音，他的音容，都是那么假，假得臉都是扭曲的猙獰。

    在眾人驚駭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顧煙緩緩地松開手，任由那個硬幣大小的窟窿暴露在眾人面前。她靜靜地站在那，眼睛透過血色的光線跟自己的父親對視著：“看，爸爸，這就是你說的會保護我跟mama。”

    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個頎長俊秀的男人。

    完全沒想到女兒會在這個時候發出這種質問，秦弘揚嘴巴張了張，想要解釋點什么的，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女兒臉上的傷口那么刺眼，刺眼到他想要忽視都無能。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女兒那雙總是流露出崇敬和敬仰的眼睛里，此時只剩下傷心和失望。

    喉嚨那么干，明明平時可以輕易地巧舌如簧，想要說什么就說什么的，然而現在，卻嘴笨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的心里，也終于因為女兒的質問，而浮現了點點叫做愧疚的東西。

    “小煙，別說話了。我先送你去醫院。”

    注意到秦弘揚糾結而愧疚的神情，邰重冷笑一聲，扭頭看向顧煙的時候又是溫和慈愛的。

    “好的，謝謝你邰叔叔。”

    半天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顧煙有些疲倦地垂下眼，精致的小臉上流露出無言的脆弱。

    這樣子的她，不僅是讓邰重看得心憐不已，連旁邊的那些員工們都是心疼死了。

    不管怎么說，有見證過今天這場鬧劇的人，只怕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心無雜念地相信他們的秦總經理是報紙上所描述的愛家庭愛老婆愛女兒的好男人了。

    “小煙，先把傷口壓著。我們這就去醫院。”

    顧煙臉上的傷口非常的駭人，rou眼可見的窟窿，血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跟血泉一般。因為失血過多，顧煙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都變成了淡淡的白。

    其他人像是被下了定型術一樣待在家里目送著那邊兩人的離開。

    “小煙。”

    眼看著兩人毫不猶豫地走開幾步，秦弘揚才終于像是找到理智一樣開了口。

    他有點心慌，女兒的表現，讓他有一種快要失去什么珍寶的感覺。

    聽到叫聲，顧煙停下腳步。一旁的邰重擔心地看著她。

    然而她并沒有遲疑太久，只是回頭，用一如既往沉靜的眼睛看了一眼那個給她生命她叫“爸爸”的男人，短暫幾秒后就恢復了步伐。

    “邰叔叔，走吧。”

    所有的一切，血濃于水的父女之情，就由這一次的事情，做一個終結吧。

    從此以后，她不再有父親，只有體弱溫柔的mama，只有體貼真誠的好友。

    顧煙的步伐，由緩慢漸漸變得堅定，掃盡彷徨不再猶豫。

    ……

    顧煙的傷勢比想象中的要重要得多，那個茶壺剛好近距離地砸中了她的額頭，連眼角都劃破了，只差一兩厘米就直接進了眼珠。不僅如此，在醫生幫她處理傷口的時候，還從傷口里挑出了幾顆碎掉的玻璃渣。

    砸人能把東西砸破而且還砸進了身體，由此可見動手的人下手有很多狠。

    看上病歷上的驗傷說明，邰重都嚇得倒吸了口冷氣。他是真的沒想到，那個年近七十看著瘦瘦弱弱的老太太，心腸居然這么狠毒，竟然直接就下了殺心。

    越是接觸秦家人，他越憐惜顧家母女。這一次顧煙為了保護他而受傷，在感動之余邰重也自責內疚不已。他開始后悔自己當時不該那么沖動直接去揍秦弘揚，不然的話小煙就不會受連累受傷了。

    看著驗傷報告，回想著那個老太太在看到小煙受傷后的反應，邰重心里驚起了驚濤駭浪。沒想到那個老太太心腸這么毒，對人痛下殺手不說，居然在事發后毫無悔改之心，反倒是一心倒打一耙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他算是了解，為何小煙每次在說起秦家人時的嘲諷和不屑是怎么回事了。

    “小煙，這件事你準備怎么辦？”等到顧煙從手術室出來，邰重心疼地看著躺在床上面如白紙的女孩。

    也許是因為被蒼白的臉色襯托的關系，顧煙的眼睛顯得更加亮了。她抿了抿唇：“對不起邰叔叔，又讓你擔心了。”

    “哎，你……今天的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我……”

    邰重聽到這話哪還忍得住，連話都說不出完整了。

    “不怪邰叔叔的，我知道邰叔叔一直都很想關心我跟mama。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邰叔叔也不會跟他們起沖突。”顧煙輕輕笑著，傷口很痛，她的心情卻不是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