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徐
北固市一處弄堂里,晾衣繩密密地織成一張網,也攔不住那淅淅瀝瀝的雨幕。 三樓一個女人唰地推開窗戶,滿臉嫌惡地朝天上看一眼,罵一句:“下下下,干脆下到把這樓淹了算了!” 說完正要關窗,又往樓下一瞥,眉頭一挑。 “老徐啊,才下工啊?” 弄堂巷子里正走著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男人,撐著個大大的格子傘,傘架的一角已塌下去了,傘布軟軟地耷拉在那里,雨水從傘布凹陷處匯集起來,嘩啦啦地往下流。 男人本佝僂著腰,聽到這話才抬起頭,從傘沿下露出一張粗糙的臉,待看清說話的人,他溫和地沖女人一笑:“對,前面路段被水淹了,我稍微繞了下路,就晚了。” 女人忽然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么急著回來干嘛?反正你家那姑娘又沒法催你,晚吃一會又餓不死。” 老徐一愣,訕訕地笑了笑,不想搭話,先低頭要走,又覺得直接走有些不禮貌,便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沖前面一指:“我就先回去了。” 那女人看他不回,反而來了勁,也不急著回去了,探著半個身子又往下喊:“我說老徐,你成日為了那丫頭奔波到底是圖個啥?一個僵死的人,還不如早點抬出去埋了,你還指望她那樣的以后給你養老啊?” 這回老徐沒抬頭,只傘下傳來他依然溫和又緩慢的聲音:“緣分沒盡呢……” 忽而一樓的一處門被推開了,一個女人走出來,將水盆里的水嘩啦一下盡數傾倒在地上,她沒好氣地瞟了樓上的女人一眼,冷笑道:“呦,李煥媽,你家李煥還沒回家吧?怪道老勸著別人把自家孩子往外丟呢,自己家的娃自己不養不就是你早在做的事了嗎?” 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讓樓上的女人臉一綠,一時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可又不忍心輸了氣勢,只能狠狠地剜了樓下女人一眼,陰陽怪氣地念一句:“好歹李煥是自己生的!他家的楚辭可不知道是哪來的野種呢!” 說完“啪”地一下合上了窗。 老徐見狀,不好意思地沖一樓的女人笑了笑,還沒想好要說什么感謝的話,那女人已先一步招了手:“老徐,她就是嘴賤,別理那老女人!”扭頭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招呼道,“正巧,我家邱槐今天在市場稱了雞蛋,我做了點rou羹,端來你給楚辭嘗點。” 老徐聽了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家永光要考高中,正是得好好補補的時候呢,別浪費給楚辭了,她的我給弄。” 女人已擺擺手進了屋子,還叫著:“你可別走啊,不然等會又得讓我冒雨給你送過去。” 老徐尷尬地搓了搓手,一時也不好走,只得撐著傘站好等著。 沒一會女人就端著一個碗出來,上面還扣著個盤子,雖看不到里面裝了什么,但老徐知道,一定是好東西。 女人看老徐還兀自愣著不肯伸手,瞪他一眼:“別氣了,你快拿著吧,苦著你不要緊,你就忍心楚辭跟著你一起受罪?她現在雖然昏迷不醒,可是也得吃點好的,不然真醒不過來可咋辦?” 老徐這才澀澀地笑了聲,說道:“王嬌,這老麻煩你……” 王嬌已不由分把碗遞到了老徐跟前,裝作不耐煩的樣子道:“你可快拿去吧,我要叫我家那兩個吃飯了。” 老徐看不好耽誤他們吃飯,只得接了過來,又道謝了一番,這才撐著傘走了。 王嬌看著老徐那套在洗得發白的工裝里的背影,搖著頭嘆了口氣,半晌后才轉身進了屋。 王嬌的男人邱槐此時正在狹窄的廳看著球賽,見自己媳婦進屋來,眼睛不離屏幕,只問:“拿給老徐了吧?” 王嬌點點頭,嘆一口氣:“也是可憐人……” 說到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嘆一聲,感慨間一轉頭看見邱槐還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個墊子就砸了過去:“就你清閑!我都忙成這樣了你還看你那破球!快去叫永光,吃飯了!” 邱槐隨手將墊子擋了,嘴里答應著“好好好”,可那眼睛還是沒從電視上移開。 王嬌氣不過,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也對自己這老公無計可施,只能氣哼哼地瞪他一眼,轉身去了廚房。 …… 外面的雨還是淅瀝瀝地下,老徐盡量挑水淺的地方走,也走得緩慢。倒不是為了不濕鞋,只是為了讓腳少泡點水。 要說這雨已經下了有大半個月了吧,怎么也不見停,今日的雨比起前面幾天,已經算小的了。 雨不停,工地上的活便少,這兩天發的工錢自然也少。 老徐暗暗嘆了口氣,將手里的碗往懷里裹了裹,他的傘柄上還纏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他剛從巷子口買的饅頭。 老徐住在弄堂深處,那里有難得的幾間平房,本來是給弄堂里的住戶做儲物用的,如今特隔出一間,讓老徐住著,跟著一起住的,還有他的養女,楚辭。 如今是下午六點的光景,天本不該這么暗的,但因著下雨,也因著被周圍的屋子擋了光,屋子里便格外得黑。 老徐進了門,踢踏著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盯著自己那水噠噠的鞋子看了一會,想了想,彎腰拽掉鞋子,換上了拖鞋,這才進去了。 摸索著開了燈,老徐先去廳,將王嬌給的rou羹收拾進自家碗里,rou羹還冒著熱氣,里面的料剁得細碎,楚辭應該是能吃進去的。 老徐盯著rou羹看了一會,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轉身要往楚辭的房間走去。 可剛走兩步,老徐的腳步就停下了。 只見楚辭的房間門半開著,借著光從門縫中看,隱隱能看見里面的床褥,亂糟糟地堆著…… 老徐擰起了眉頭:自己早上出門時,房門是開著的? 他呼吸微沉,凝重地上前推開門,雜亂的床褥全部映入眼簾。 床上沒人? 楚辭一個植物人,能跑到哪去? 老徐呼吸一緊,忙上前掀開被子,下面果然空無一人。 楚辭…… 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可還沒等他料理好自己混亂的心情,后脖頸突然一陣悶痛,老徐眼前一黑,就這樣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