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嗯。”其實,哪還有心情工作呢? “那你快點忙吧,別又睡得晚了。” “……”凌思凡想要說一些什么,但又覺得確實無話可說,于是只能看著對方下樓,心里亂亂的像有一團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莊子非又敲了敲門:“思凡。” “在呢。”剛才整整一個小時,他一個字都沒有寫。有一些和煦的微風吹進房間,卻吹得他有種痛膚徹骨之感。他覺得,厄運真像是調皮的孩子,總喜歡戴著希望的面具,而當它露出本身面目時,總會讓人睜大了一雙眼。 “思凡,”莊子非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我又把rou和菜分別裝在盒子里了,在冰箱,這些天,你炒菜的時候可以直接拿出來弄。” “……嗯?” 凌思凡向外看了看,發現家里也被打掃過了,亂放的東西都被歸置好,地上的灰也幾乎不見了。 “思凡,現在有些晚了,”莊子非說,“我回去了,我想睡覺。”睡覺才能暫時忘記一些事情,莊子非眼睛里有很難明了的東西。 “行。”也到了他平時離開的時間了,莊子非會告辭這事并不意外。今晚幾個小時,宛如幾個世紀,簡直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了。 “明天,我不來了。” “好。”可能是害怕會尷尬,明天不來這里也好。 “后天,也不來了。” “好。” 莊子非非常仔細地看了凌思凡的書房一圈,仿佛要把每個細節都印在他的腦海里。 桌子是黑色的,思凡常在桌上辦公,椅背上有線條頭,是自己的黑貓抓的,窗臺上有幾盆植物,是自己某次帶到這里的……書架在另一側,里邊塞滿了書……莊子非甚至想牢牢記住每本書的書名。 今后,這些東西將出現在他的夢里,他不希望有任何一點點的模糊,因為如果哪模糊了,他就會知道是夢了,就沒辦法假裝他們已經再會。 莊子非右手里拿著手機,里邊有他剛剛拍的凌思凡家里的照片,但他不想讓凌思凡知道,因此只有這間書房他沒有拍。 凌思凡送莊子非出門的時候,看見莊子非將他平日穿的藍色拖鞋擺回到了鞋架最里層,于是沒話找話般地說了一句“你就放門口吧,下回來還會穿”,莊子非卻只是回答了聲“不用”。 ——凌思凡完全沒料到的是,從那天起,他就再也聯絡不到莊子非了。 第49章 自從莊子非離開了之后,凌思凡就有一點點恍惚。 每天回到家中都是冷冷清清,他摸索著開關,自己打開壁燈,卻總要摸半天才找得到按鈕,因為他的確很久沒開過燈了——之前,每天回家,都有莊子非在等他。 同時,他的手機再也沒有莊子來的任何消息。過去,莊子非總是“sao擾”他,一天至少十條微信,現在呢,只有同事、合作伙伴、記者等等會給他消息了。每次一有提醒他都會立刻看,然而總會發現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再也沒有那個人溫暖的懷抱,再也沒有那個人柔和的笑容,再也沒有那個人溫柔的話語,他是孤零零的,他是一個人了。 從此,快樂時再沒人和他一起快樂,悲傷時再沒人和他一起悲傷。他將每天獨自醒來、獨自上班、獨自下班,獨自入眠。 莊子非,是真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他開始瘋狂地給莊子非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然而永遠沒有回音,雖然即使是找到了,他也不知該說什么。 同時,每天,他滿腦子想的全都是莊子非。 他對自己很失望吧?他應該不會再愛自己了,他永遠不會想見自己了,自己真的失去了他。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能察覺到心臟上的痛感。 莊子非在他的家里留下太多痕跡,凌思凡看見冰箱就會想起38個盒子,看見灶臺就會想法胡蘿卜宴,看見臥室就會想起握手腕那一夜,往事無孔不入,折磨得凌思凡快要瘋了。 連想療傷都做不到。 那個人,曾經那樣對他,他卻是沒有要。 涼風蕭瑟,草木枯黃。有些感情已經結束,有些感情,正等著被結束。 …… 他忍不住看照片,又不敢看照片。 “自己不是自己”的麻木感再一次狠狠襲擊了他。 他頃刻間變得比董事會發生的那天還虛弱,行走、站立甚至講話、喘氣都是軟綿綿的、有氣無力。 奇怪……明明增發新股的事可以被解決了,然而他卻一絲一毫的欣喜都沒有。 他告訴他自己:公司保住了啊,你開心起來啊,是你自己選的。 然而不行,他依然感覺不到他自己。過去人說,當愛侶成為了自身的一部分,分開就會像截肢那般地痛苦,而此刻凌思凡卻覺得,他整個人都隨之而去了。他并不是失去了某一個部位,而是丟了主體,剩下的全是破碎的和貧瘠的。 凌思凡回想著,剛剛得知即將逝去霄凡那時候的自己,似乎胃酸翻涌,可并沒有感到整個人消融著。 凌思凡時常都覺得,自己的辦公室像是一座小島,海水正在漲潮,即將淹沒這間小小的辦公室,而他自己,也將隨之沉入海底。 這種“也許死了會比現在要好”的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過了。 …… ——莊子非走后的第二星期,凌思凡收到了一個包裹。 他打開一看,發現是衣服。 全都是好品牌,價格一定不菲,隨著衣服還附了一張小紙條:“之前買的,本來打算一件件送,現在看來沒機會了,都寄給你。”自己認真而又飄逸,像那個人一樣完美地結合了很矛盾的特質。 凌思凡把那張字條仔仔細細看了多遍,用指尖去摩挲,用嘴唇去碰觸,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感受到更多了。 “……” 不行……就和抱著兔子睡覺一樣,根本無法醫到病根。每天晚上,他都會抱著兔子的玩具睡覺,好像緊緊抱著,就能離那個人稍微近點一般。最近他也開始吃胡蘿卜——往常他很討厭的胡蘿卜,竟然開始散發出了清香。 凌思凡伸手拿過被子喝了一口檸檬水,立刻就被酸得眼前模糊,連睫毛都沾了水珠。 他又想起,五分鐘前,樊九如給他發的那條短消息。樊九如問,如有時間,是不是還要在一起吃個晚飯。她還說:“你真的是堅強、開朗,在那樣的時候,竟然還能談天說地,不讓氣氛變冷。” 堅強、開朗……凌思凡覺得很可笑,他何曾堅強過,又何曾開朗過? 可惜,除了那個人,沒人看出來。 他的內心晦暗無比,而莊子非,卻拿著一盞燈進來,照亮了他自己都沒到過的角落。 凌思凡將頭埋在自己臂彎中。 受不了了……他想,受不了了。 再這樣下去,他又會和中學時某一年一樣,想追求死亡。 十六年來,他不曾相信任何人,只自顧自努力賺錢。在他看來,財富比善變的人要值得信賴許多,幾乎是他全部安全感的來源所在。他一直在“錢”上打勾,在“人”上打叉。他從來就沒有想過為了某人放棄他的財富還有地位,在他過去的腦海中,這種行為毫無理性、簡直荒唐到了極點。 十六年,將近六千天,不算短,足以形成習慣。 在八百多萬分鐘中,他每一分鐘都是這樣想的。 而喜歡莊子非,其實只有幾天。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喜歡了莊子非——喜歡注視,喜歡傾聽,喜歡碰觸,當對方遇險時他會驚慌失措。 那時的他以為,他不能沒有錢,也不能沒有莊子非。因此,當兩者要二選一時,他感到很茫然,無法做出選擇——他對未知的領域仍有本能的恐懼。 而此時他才明白了,他是可以沒有錢的。 但他不能夠沒有莊子非。 這和他的邏輯相悖,可他確實是發生了。 似乎有誰寫過:免遭痛苦的方式有兩種,對許多人來說,第一種更容易,就是成為地獄的一部分;第二種有風險,就是在地獄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 一直以為,他的解決方式全部是第一種,是莊子非,讓他過渡到第二種,而莊子非本身,就是地獄中的光亮。 凌思凡依然將頭埋在臂彎里,鼻尖嗅著辦公桌木頭的清香味道,想起他們搬來這個總部也才兩年,閉上眼睛有些放松又疲憊地想:算了,霄凡……就不要了吧。 第50章 等待戈多 終于是做出了選擇的凌思凡,拿起手機就撥通了audrey的號碼——audrey,就是莊子非失聯時曾接待過他的人。凌思凡估計莊子非不會辭去他在雜志社的工作,所以只要找到audrey大概就可能問到莊子非的行蹤。 “子非啊?”audrey說,“他在撒哈拉大沙漠。” “又跑到沙漠去了嗎?”凌思凡問,“我可以去找子非嗎?” “啊?”audrey說,“這回不比上次,沒有特殊情況,我們不能迎你,但自己找的話實在太危險了,建議你不要去。” 凌思凡沉默了一下,又問:“自己怎么找呢?” “……”怎么這么不聽勸啊? “如何定位到他?當地有向導可以帶我進去嗎?我可以付錢的。”他缺的是大錢,小錢倒并不缺。 “……”audrey見凌思凡十分堅決,只得道,“他們大概再過兩天就出來了,不然你在摩洛哥的馬拉喀什等著他吧?” “馬拉喀什?也行。”凌思凡說,“請給我個聯系方式,這樣他們出來之后我就可以過去見面。” audrey奇道:“你就聯系莊子非不就行了嗎?” 凌思凡開始胡扯了:“我是想要給他一個驚喜,突然間出現在莊子非的面前。” “……?” “我們發生了一點點爭吵,所以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化解掉之前吵架的尷尬……請事先不要告訴他好嗎?”事實上,他不能事先告訴莊子非,否則莊子非可能會跑了,他逮不住。畢竟,那是一只兔子,最會直接溜了。 “哈哈,原來如此。”audrey說,“那我們會保守秘密,我給你一個號,你能找到同行的人。”外國人最喜歡“驚喜”,如果說要給誰suprise,讓人幫忙保守秘密,對方十有八九會很興奮。 “謝謝。” 掛斷電話之后,凌思凡又給樊九如發了一條微信:“中午有時間么?可以喝個茶么?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我有一點事想和你坦白。”樊九如這邊也需要處理一下,不然哪有資格找莊子非回來? 樊九如也回了一個“好”。 再見到樊九如,凌思凡的心情復雜。上次他猶豫著,這次卻是無比堅定。 “你想要說什么?”樊九如問。 “……抱歉。” “你怎么又道歉?你的動機不純,上次已經說過,我心里有數了。” “樊九如,對不起……我仔細想過了,我們果然還是無緣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