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表面上看,凌思凡保住了職位,然而細看確實慘淡。他即將失去大半非上市資產,用其換取了六年的穩定。 至于銀橋資本和東陽,則得到了一部分非上市資產。 可是想象的是,未來的六年中,雙方還會不斷規劃,準備六年后又一次決戰。 第39章 股東內斗(十三) 針對那份公告,在凌思凡家的莊子非晃了晃他的腦袋,問:“六年之后,會怎么樣?” “依然非常危險?!绷杷挤矅@了一口氣,“對方有備而來,絕對不是好對付的。這次我用非上市資產換了未來六年的安寧,然而下次對方了來勢必然更加兇猛,我卻沒什么能打出去的牌了?!狈巧鲜匈Y產的誘惑力果然非同一般,銀橋資本和東陽也不想魚死網破,再加上諸葛林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就變成了如今這種表面平緩、實則暗流涌動的情形了。對方依然想清洗管理層,他有可能會被逼上絕地。資本一個個坑地挖,他一個個坑地埋。這次,他還能氣勢洶洶地對銀橋資本和東陽說“倘若我被逐出霄凡,一萬年內霄凡都別想與非凡科技合作,或者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改成九千年也未嘗不可”,那下次呢? “那,那該做什么呢?” “首先肯定是增加控制力?!绷杷挤舱f,“將非上市資產賣給霄凡之后,我手頭就會有一部分現金了,可以用來購買公司增發或他人轉讓的股票。只是,這條路必然不會很順利。依照霄凡目前股價還有非凡科技的估值看,即使我把賣掉非凡科技所得到的現金全部兌換成霄凡股票,份額依然不會高于他們兩家聯手,我還需要更多的錢。他們也深知這一點,因此才會簽了協議。此外,引入同伴的難度也不小。他們一派在董事會中的勢力很大,不會輕易讓權出來,我也沒法背地里做重大決策。”因為內斗事件,霄凡股價一路下跌,然而價格依然不低。 “其、其次呢?” “盡量把我本人和霄凡捆一起。” “……唔?” “簡單地概括,就是讓公司離不開我吧——我若被驅逐,對公司發展會非常不利。一方面的捆綁是在業績上面。當下不少創始人用他的人脈向公司輸送可觀的利益,而一旦創始人離開,公司的業務將會遭受到巨大的打擊。另一方面則是在形象上?,F今有很多公司與明星解約,而用自己的ceo當代言人。很多人笑ceo們不自量力,長那么丑還要親自上陣。其實事情哪有那么簡單,他們不是因為自戀,而是在試圖在品牌上打下自己的烙印,就像比爾蓋茨之于微軟,后來的喬布斯之于蘋果,讓資本方無法輕易替換。” 其他方法自然也有,不過基本都是焦土戰術,比如出售核心資產讓資方對公司失去興趣,兩敗俱傷玉石俱焚,凌思凡不想用——以悲慘的方法應對悲慘毫無意義。 “哦……”莊子非問:“所以你要試圖去做所有能做的事?” “也只能如此了?!?/br> “這樣……”莊子非看著有點不開心,“我還以為你可以休息下……沒有想到,還要繼續折騰?!边@一折騰,何時是頭?凌思凡是公司的ceo,指揮公司與競爭對方們拼殺已經夠累的了,還要用盡心思,應對來自自己人的攻擊。 而他,卻幫不上任何的忙。 再次有了些挫敗感的莊子非對凌思凡說道:“哎,思凡,明天我就去南美了,我真是有些擔心你?!?/br> “我沒事的,”凌思凡道,“內斗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就算需要準備六年后的戰爭,也不會差在這一天兩天,我會依你說的好好休息一下?!闭f是“好好休息一下”,其實也并不會輕松。為了應對股東那兇猛的進攻,他有些忽略了ceo的工作,不少項目都被他拖了一陣子了,而到了這時候,必須重新撿起,否決一定會影響到該季度業績。 “好……那你先去忙吧,我還有點事情?!鼻f子非看了一眼表,驚覺已經晚八點了。窗外晚霞顏色絢麗,好像是一幅畫,然而今天云多,難免顯得有些雜亂,仿佛作畫之人不小心將畫布都涂滿了。紅色、橙色、金黃滿溢在眼瞳中,綺麗的景象竟讓人感覺熱烈得過分了一些。 “事情?”凌思凡奇怪地問道:“你在我家,還有事情?你打算在這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 “等一下你會知道的,現在就先不要問了?!鼻f子非答。 “行,那我上樓?!比绻麚Q了別人,難免會很好奇并纏著莊子非告訴自己實情,可凌思凡卻閉了嘴,果然沒有再發一言——他看出對方不想講,那又何必去追問呢? 在與人交往時,凌思凡從來不會讓對方感覺到不快。他很擅長察言觀色,并且做出合理應對。他曾經很陰沉,可那并不說明他無法感知對方的情緒。普通人總是會認為,社交上有障礙的人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凌思凡倒覺得正好相反,因為他們必然心思敏感,因此才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用以自保。 凌思凡在書房工作了很長的時間,久到讓凌思凡對莊子非在干什么百思不得其解,莊子非才終于上樓叫凌思凡下去。 凌思凡看了下手表,發現已經十二點了。 他在樓下整整四個小時……到底都在忙活一些什么……他家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值得莊子非發掘四小時? ——一踏進小餐廳,凌思凡就驚了。 在淡色實木制的餐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好多塑料盒子。盒子里面盛的東西各不相同,湊在一起五顏六色還挺好看。 “思凡……”莊子非說,“我要去南美大概兩星期。” “你說過的,明天出發?!倍遥f了不知一次。 “可你晚餐總是隨便對付,煮一個方便面,開一罐八寶粥,亂七八糟地就過了一天?!?/br> “……”莊子非根本沒說錯,凌思凡也無從反駁。 “我、我不喜歡。外賣也不太好,誰知道食材新鮮不新鮮,還有有沒有加過添加劑?而且你都亂點,不懂營養?!?/br> “喂……”凌思凡想:自己有那么慘? “而我給你準備的呢,都是很合適的搭配,rou、魚、菜、蛋、豆制品等,我想讓你吃我這些。”他看了很多營養學的書,對晚餐的設計很有自信。 “……” “你忙,我知道的。”莊子非又說道,“所以我呢,把菜全都準備好了,你到時炒一下就好……真的是非常簡單的,不會超過十分鐘的。喏,我把rou都切好了,放在這個盒子里面,標簽上面寫著日期,你每天在冷凍層找,不過最好提前拿出來化,不然就都會凍在一起了。菜呢,是在這種盒子里面,還是按照日期排的,全部都在保鮮層里,你從左至右依次拿。調料我也都拌好了,和用的菜放在一起。這是炒菜用的說明,你就按這個做就好。其實都是簡單的菜,基本上,倒油、放rou、放菜、放調料,混在一起炒兩分鐘就行。”說這話時,莊子非向凌思凡展示著盒子、盒子上的標簽,以及已經被切成小塊的rou、青菜、土豆、蓮藕、豆腐等等。他的手指紅通通的,十指指尖還有點皺,想來是因為rou很冰,而他剛才卻一直都在切的緣故。 “子非……” “不過rou是兩星期的,菜卻只是一個星期的份。我沒法準備下周的,因為菜不能保存那么久,會不新鮮。所以,周日會有新的菜寄過來,都是從霄凡網站上訂的……第二星期食譜簡單,你就自己洗完了再切下,按照說明弄一弄就好了?!?/br> “……” “你啊,”莊子非聲音低沉地說道,“真的不能再不注意身體,否則就又要進醫院去了。”去南美兩星期,莊子非實在不放心——凌思凡對吃沒要求,總是不餓就行。 “子非……我又不是小孩子啊?!绷杷挤舱f。他是擁有十幾萬人的公司的總裁,怎么可能連吃飯這種事都做不好?不,就算不是總裁,他也是獨立生活很多年的成年人了,即將在明年迎來他三十周年的生日,難道還不會吃?凌思凡也不是不會做飯,只是近些年來實在太忙,便不愿意將時間花在這上面。 “那可能是我小題大做吧。”對于不解風情,莊子非也沒惱,“這回我們先這樣試一次,如果你實在感覺不太好,下次我就不提前準備了。” 說完,莊子非便開始動手歸攏飯盒:“思凡,我回來會檢查的,一盒都不能剩。哦,不對,我多備了幾天的份,那就,回程日之前的食材,一盒都不能剩?!彼A計離開十四天,桌子上放rou和菜的盒子卻一共有三十六個。 “剩了會怎么樣?”凌思凡問。 “剩了……剩了……”莊子非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什么能威脅思凡的,最后只得實話實說,但是自我感覺非常沒有氣勢,“剩了……我會難過?!?/br> “……”凌思凡說,“放心,不會發生那種事的?!?/br> “我也知道,”莊子非手根本不停,“你哪舍得浪費這些,再去弄新的吃的啊。”凌思凡是個葛朗臺,絕對不會扔掉菜的。這與他有多少財富無關,純粹就是凌思凡的天性使然。 “不,不單是不舍得浪費?!绷杷挤驳椭^,黑色的頭發垂下了幾綹,遮住了他的眼,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還有,也不舍得讓你難過?!?/br> “思、思凡……”莊子非似乎有點幸福得傻了,呆呆地看著凌思凡漂亮的臉。 凌思凡也不再說話,而是開始幫莊子非收拾。他把放菜和調料的盒子按日期順序仔細排好了,然后幾個幾個地拿給莊子非放到冰箱保鮮層里。莊子非就站在冰箱前邊,等著凌思凡將新的一批盒子遞到他的手里,再由他逐一地再次查看最后放置歸位。 冰箱里的盒子一點一點增多,好像是什么兵團般,安安靜靜整整齊齊地在那里。幸虧凌思凡廚房的冰箱夠大,足足有四百升容量,平時也不太放東西,才能將三十六個盒子勉強全塞進去。 對于莊子非做這種事情,凌思凡雖然表面上覺得好笑,但他實際上卻受了觸動。 他的確不明白,為什么莊子非能一方面恣意放縱感情,另一方面又能很克制地等待他的回應。他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同時又能泰然應對一切。 凌思凡突然有了一種想要改變命運的沖動。他忍不住去想:身邊的這個人,是不是可以保護他一生一世、讓他免受孤獨之苦? 曾經,他有一道厚重的門,用來抵御外來的人。在他心里,被找到就等于災難,可悲的是,真的沒人找到過他。 在現如今,有人找到了他,而他卻不知道,他是否真幸運到了可以免于想象中的災難。 當他還是個孩童的時候,他就和所有的孩童一樣,以為愛和生命全都是永恒的,然而這世界給會給人上上無比殘酷的一課,它總是會通過突然和猛烈的方式來告訴人們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是。在那時候,所有被上了課的人,都會被迫睜大驚恐的雙眼,眼瞳中倒映出某一個身影最后的姿態。 既然死亡是生命的必然,那么,消逝是否也是愛的必然? 或者,幾乎必然? 他真的可以避免嗎? 他何德何能,可以避免呢? 他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無為地假寐。與苦惱相似,一定程度的孤獨是人類共同的命運,但是也許,莊子非的愛可以稍稍地填充他一點。 有位作家有句名言:“哪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喜歡失望罷了?!绷杷挤矝]有看過他的書,卻記住了他說的這句話。在凌思凡初三那年,他曾喜歡與自己的影子玩耍。影子左右跳動,他也會發出貌似歡快的笑聲。 第40章 股東內斗(十四) 搬完了盒子后,莊子非便看著凌思凡小聲說:“思凡,那我走了?” “嗯?!?/br> “思凡,”莊子非又說道,“我好不想離開你啊……” 凌思凡拍了拍莊子非的肩膀:“兩個星期就回來了?!?/br> “那也是兩個星期呢。”一年也只能有二十七個兩個星期。 “好了好了,”凌思凡問:“你不是喜歡小動物們么?” “嗯,對的……” “那你就開心點。” 莊子非嘟囔道:“可我更喜歡你……” “……”凌思凡自然也知道。如果他的地位還比不上動物,他就不需要如此猶豫了。 莊子非又問說:“思凡,你也會希望快一點和我再次見面么?”對于這一點莊子非很不確定。從令兩人關系有了變化的北美回到中國之后,莊子非就一直以養傷為借口逃避他的工作。這回,是這段時間來第一次的分離,他非常想弄清凌思凡的心思。 “……大概是吧。”與剛從班芙公園回來后的刻意掩飾完全不同,最近,在莊子非面前,他不大說謊了。股東內斗已耗盡了他的精力,實在沒有體力再和心中的猛獸進行搏斗了。于是,就有東西悄悄蔓延開來,讓他在這樣成熟的、以為一切都會按部就班地走向終點的年紀,忽然對早已放棄了的感情產生了幻想。 “思凡,”莊子非又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幫我養養貓,行么?” “貓?”凌思凡問,“不放在你家人那了?” “放jiejie那也可以的,但我更想交給你養。它很乖的,每天喂一次糧就好,貓砂盆會自動清理。”在經過了特殊的訓練后,貓在莊子非家都是用馬桶的,不過放在別人家寄養時,莊子非就會把自動的貓砂盆也一并送過去。 “……”因為切菜的事,凌思凡的內心還柔軟著,竟然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似的說道,“那你明天一早把它送來,我八點鐘必須出門上班?!绷杷挤矝]有遲到的習慣,即使是ceo,沒有特殊的事他也會每天準時地出現。 “好的,我七點四十到?!?/br> “嗯?!?/br> ——于是,在莊子非不在的時間里,凌思凡成了臨時的主人。 貓還是黑乎乎,有時晚上它在某個房間里鬧,凌思凡打開攝像頭想看看它,卻根本找不到。 它也還是粘人,不過黏凌思凡的程度明顯差了一大截,一半時間在蹭,另外一半時間都是自己到處亂逛亂玩兒。莊子非走那天,它依依不舍,一直不停地纏著莊子非,好像明白對方又要走了。而莊子非,借口哄貓,一直拖著不走,拖啊拖的差點沒有趕上航班。他把路上時間都壓到了不能再壓,甚至指望自己可以超常發揮,用比平時更短的時間就趕到機場,好像他在路上的動作可以快一點,就能在凌思凡身邊再待一下,即使只是再待兩三分鐘也好。凌思凡一直催也催不動,最后強把人給推出去了。他自己的性格是預留足夠的時間用以應對各種突發問題,絕對不會卡著點走。 對著那貓,凌思凡發現自己多了個毛病,就是,他時常會抱著黑貓與它對話,問:“你猜,你那個兔子爹在干什么?”、“他找到自己要拍的動物了么?”、“他會采用白天還是夜晚工作?”、“他該不會又不能保證睡眠吧?”、“他在那邊吃的應該還合口吧?”、“他已經有了他滿意的照片嗎?”、“這回他會帶回什么樣的照片?”貓自然聽不懂,可正因為它聽不懂,凌思凡才會講,將他平時絕不會說出口的話。對著人時,他不敢講。 有時,他會試著拍貓,想自己偷偷地提高攝影技術,給莊子非個驚喜,然而拍出來的卻總是黑煤球。他拍了好多張,都沒有太好的。他也會試著調整光圈或者iso,效果卻總不好,凌思凡感覺自己并沒有才能留下好的照片。 “反正有莊子非,”他自暴自棄了,“我不需要會拍。” 凌思凡也會頻繁地查看自己的微信,還有莊子非微信朋友圈里邊的內容。莊子非大多數時候無法接觸網絡,不過他偶爾也會進入到村莊。每一次重歸“人類社會”后,他都會立刻聯系凌思凡,凌思凡會不厭其煩地問,莊子非也不厭其煩地答。而明知道莊子非只要有網就會敲自己的凌思凡,卻經常莫名其妙地發信給對方,問他“在么”,大約每天都有幾次,然后不報太大希望地期待著對方其實在線。因為擔心半夜會錯過莊子非發過來的消息,凌思凡睡覺都不太踏實,每隔兩三個小時就摸過手機看看微信,他也養成了盯著手機發愣的毛病。而當莊子非發現凌思凡總是半夜回自己消息后,便再也不在中國時間的深夜聯系他了。于是,凌思凡只好改看微信朋友圈,用以確定對方此時在干什么。他還經常跑去偷看莊子非的“同事們”的微博,不過瞧了半天,也沒發現任何一個像是在與莊子非同行的人。 凌思凡想:等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應的人,真的辛苦。 此外,每天下班回家看不見那個人,凌思凡都會覺得不習慣。一開始,他以為過兩天就會沒感覺了,誰知空落落的感覺與日俱增。 就連他家,好像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在得到了凌思凡家的鑰匙后,莊子非時常將凌思凡家擦得锃亮。第一次看見莊子非的成果時,凌思凡驚訝得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地面一塵不染,桌子干凈整齊,家具、電器、碗筷等等全都閃閃發光,仿佛有什么童話中的人用了魔法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