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就……就覺得要撞呀……” “就覺得要撞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莊子非說,“對于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我不會想太多……就是努力地完成它就好。”他不會恐懼,亦不會退縮,他不喜歡腳上戴著鐵鐐做事,那叮叮當當的聲音讓人心煩,沉重得會把人也拖進沼澤里去。 凌思凡說:“你還真是不懂什么叫怕。” “總是害怕的話,做不成事情嘛。對于重要的事,哪能畏手畏腳?” 凌思凡沒說話。他再一次感到,莊子非的內心其實非常強大,有著絲毫不動搖一般的堅強。 “咦?”這時莊子非突然“咦”了聲,“思凡,飛機!你沒有上飛機!”飛機應該早已起飛,凌思凡卻還在房間。 “發生這種事,上什么飛機。”凌思凡說,“打過電話了,已經改簽了。” “改簽成哪天了?” “沒有確定日期,決定了再打客服電話就好了。”這樣會貴不少,凌思凡挺心疼。 “啊?” “你還在醫院里,我怎么會離開?”凌思凡對莊子非說,“我肯定要陪你,等你沒事再走。”何況,還答應了警察要做筆錄。 “哦,”莊子非耷拉著腦袋,聲音有點蔫蔫地回答說,“對不起……” “嗯?”凌思凡有點詫異了,“你對不起什么?”莊子非是救了自己,他有什么對不起的?如果不是他的要求,自己就會在副駕上,說不定傷得會比那個人還慘,副駕一直都是車禍中最為危險的位置。而且,如果自己在副駕上,莊子非也許就不會選擇用車頭撞路邊,那此刻自己是怎么樣就完全說不準了,已經死了都說不定。 “我非要拽著你出來,結果搞成這樣……你不能回公司去了,工作全耽誤了。”過程好像也沒有多開心,旅行的結局卻令人苦惱。 “你又無法預料到這種意外。”凌思凡說。意外發生時,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夠為自己做的事,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我知道。”莊子非說,“我并沒有責怪自己,也不覺得做錯什么。只是,我還是應該說句對不起——度假確實是搞砸了,比沒度假還要麻煩。如果我沒逼你出門,你也不會被困在這。哎,我的本意是想讓你休息一下,給你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的……” “別這么說。”很奇怪地,凌思凡真的沒有什么煩躁的感覺。依照他的性格,如果無法工作,肯定是無法平心靜氣的,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有眼前人,覺得莊子非平平安安的真是太好了。 在室內的燈光之下,莊子非的頭發細軟、表情柔和,被陽光曬得顏色有點深的皮膚顯得明朗且閃耀。 想了一想,凌思凡說:“那個……謝謝你。” “嗯?” “那個時候……你想到我。” “讓你下車?” “對。” “還好吧?”莊子非說,“他拿槍指的是我啊,反正我肯定逃不了。你在旁邊也沒有用,死兩個不如死一個。” 凌思凡搖搖頭:“話雖是這么說,但是,一般的人還是不敢自己一個人在那吧,會希望有人陪,也會認為關鍵時刻兩個人總比一個強——對方能幫大忙也說不定。” “他有槍啊,兩個人肯定也沒有用的,至于陪我……”莊子非瞅了瞅凌思凡,“別的事我都希望你陪我,死就算了,不要你陪。” “……”凌思凡看了看手表,很生硬地轉了話題,“一會兒要做筆錄。” “好,我英語很好的。”不止英語,莊子非會很多國的語言。出去拍攝經常需要尋求當地村民幫助,并不是每次都會有翻譯,因為,為了工作,莊子非花費了大量時間學習語言。幸好他在語言上面很有天賦,人的語言、動物們的語言,他都能夠很快掌握。 “你還需要檢查什么項目?需要的話記得錯開時間。”凌思凡問。 “沒了吧?” “別擔心錢。”凌思凡又補了一句,“我信用卡額度很大。”他有一張黑卡,不過,雖然那家銀行號稱是無限額,實際卻是有的,凌思凡估摸著額度約三百萬人民幣,他也不太清楚,因為他確實很少會花錢。三百萬不算多,治小傷還是綽綽有余的。 “我不要花你錢……” “嗯?”凌思凡想:這個又是什么堅持? “我不想讓你或別人認為,我是為了錢才想跟你在一起……” “……” “我才不圖這個。” “……我沒那樣以為。”的確,為了錢想跟他在一起的很多,但莊子非顯得不是其中一個。自己剛創業時對方就喜歡他,那時他的經濟甚至可以說是困難。 “那……”莊子非又期期艾艾地問,“所以,思凡,你會一直留在醫院陪著我嗎?” “不會一直,”凌思凡說,“等你沒事我先回去,我要上班。” “哦,”莊子非坐在床沿上,用腳尖輕搓著地板,“也對……”雖然莊子非好像很大度,但凌思凡還是察覺出了他隱隱的失望。 其實凌思凡并不是真的渴望回公司,他很奇異地察覺他沒有著急忙工作。 他甚至有一些自暴自棄,覺得少管幾個項目也沒什么,都叫副總去談并無不可,拿得下來最好,拿不下來也就算了。 然而冷靜下來之后,凌思凡卻覺得,自己非常需要工作。 從冰原大道那時候開始,最近兩天,凌思凡覺得自己的心有一點生銹,而且僅僅兩天,便像是陳年的銹跡一般,即使拼命地擦也沒辦法將其去掉分毫。因為心上那些銹跡,他連身體都變得懶散和遲緩,似乎只有沉重的敲擊才能使他恢復運作。 過去,凌思凡從來都未曾想到,莊子非會對他產生影響。在他眼中,莊子非傻得就像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在漫長的歲月里,一次次地將巨石推上山頂,巨石又一次次地山頂掉落,日月循環,沒有止境,將時間與精力用于徒勞無功的事。現在……凌思凡卻有些懷疑,被一次次地推到山頂之后,那塊石頭滾落得越來越不干脆利落了。 他有一些慌亂。 這樣不行,他告訴他自己:必須停止,回到正常生活。 否則,遲早會有一天,他會為了今日的無作為而后悔的。 有什么東西是可以相信一輩子的呢。 等莊子非無礙,他得回去工作,這這個人遠點,變成從前的他。 這是一場博弈。感情就像一個斜坡,對方就是從頂端滾落的鐵球。隨著不斷向下滾動,鐵球會獲得越來越快的速度,越來越大的動能,阻止它也會變得愈加困難。所以,如果拖著不管,讓鐵球走遠了,他今后勢必將會為了停止其沖勢而付出極大的代價。 同時,凌思凡感覺到,距離,對莊子非也好。 省得以后再出這種事情。 凌思凡非常感謝莊子非,但他也不可能因此接受什么,畢竟感情和感激不一樣。 否則,如果再有類似的事,他該如何面對對方? 第22章 班芙公園(九) 四天之后,凌思凡離開美國回到了北京——莊子非看著不會有什么事了。 他將聯系方式留給警方,警方表示有需要會再聯系他,接著便預祝他旅途順利,凌思凡沒有什么困難地搭乘了航班。 回到公司一看,工作果然已經堆積成山。 “老大,”一個副總對凌思凡說道,“關于擴建倉儲物流中心的事,我們遇到不少麻煩。” “哦?”凌思凡說,“你講講看。” “倉庫旁邊有個事業單位,拆不動啊,價格已經給的相當高了,還是不行。” “具體原因?”凌思凡問。 “全院員工投票沒有通過,特么就算抬價,也還是通不過,每次都被大多數人否決。順便說一句啊,這‘大多數’人,是幾乎所有人。” “為什么?你調查過沒有?”拆不動這事兒,也是挺常見的。之前有個項目,也是遭遇到了這種問題,兩年了還在原地扔著呢。那次是某城市的實體店旁邊要建個停車場,不過隔壁是棟民宅,有兩戶人家表示無法接受“霄凡”報出的價格,并給出了心理預期。當時政府擔心拆遷價格一再攀升以后更拆不動,并不建議“霄凡”支付對方所要求的價錢,同時由于不是市政工程,法院肯定不會宣判拆除,所以那停車場現在也沒建起,讓凌思凡很是心疼。不過,這回不是民宅,只是單位大樓而已,為什么員工仍然激烈地反對? “不用調查,對方已經講了。”副總向凌思凡解釋道,“員工大多數都住在附近,覺得現在上班非常方便,十五分鐘就走到了,不希望單位被我們遷走。那是一家事業單位,很久以前分過房子,員工基本還都在那,不愿意跑太遠上班。” “……”凌思凡垂眸稍微想了下,又抬頭問,“事業單位一共有多少人?” “不多,不到一百人吧,話說這跟有多少人沒關系啊,就算人少我們也沒辦法硬來。”哪怕只是一個茅屋,對方不同意也沒有辦法。 “好。”凌思凡唇角綻出一絲笑,“那就換個報價方案。” “換?”對方副總有點懵了,“怎么換?換什么?” “你先等下。”凌思凡說著便打開網頁,在搜索引擎里敲下了幾個字,接著點開一個網站仔細地查看了什么,半晌之后才點了一下頭:“果然可以。” “……?” “很簡單。”凌思凡解釋道,“所謂新的方案就是,削減將支付給事業單位的錢,按照市場價格報價,頂多給他加一點點意思一下。” “哈?”副總有些困惑,“多給都沒有用,少給怎么能行。”對方單位又不會是傻子,沒可能反而接受較低的價格。 “這樣應該可以省下一筆錢吧?”凌思凡算了算,“然后,告訴對方,為了不讓員工感受到不方便,‘霄凡’將會在單位新地址旁邊的小區給每位員工購置一套住房。”他剛才看過了,“霄凡”承諾幫對方建新辦公樓的那一塊地方,周圍有幾個挺新的小區,戶型和小區環境都不錯,更重要的是學區內的小學還是個區重點。 副總:“……” 凌思凡又拿出計算器算了下:“全都由我們拿有一點多。那就這樣好了,員工自己支付三分之一,我們付剩余的。” 副總又是:“……” “怎么了?”凌思凡問。 “老大,你的手段真多……”副總感到自愧不如。 “去吧。”凌思凡倒依然是淡淡的。 給單位再多錢,也不是普通職工所關心的事,他們更關心的,肯定是上班會不會不方便了。那還是個事業單位,員工沒有任何股票,對于他們來說,單位的營業額有多少根本是無所謂的。然而“每人都分一套房子”就不同了。現代都市寸土寸金,對普通人來說,一套房子很可能是他們最寶貴的資產,是他們勞碌一輩子才能夠獲得的東西。“天上掉房”的誘惑力不是上班近能比的,就算不自己住,也可以再賣掉,這個價值和中了彩票頭獎也差不多了,哪有人能拒絕這種好事? “行了,”最后,凌思凡說,“你去準備一下好了,順便,把時鶴生叫來一趟。” “行咧!” 接著,時鶴生也向凌思凡匯報了這幾天以來公司技術方面的事,不過凌思凡卻總是覺得時鶴生稍微有那么點萎靡不振。凌思凡非常會察言觀色,這更加像是他在那些年中自然形成的生存本能,此刻凌思凡很敏銳地感覺到了時鶴生的情緒比平常要低落。 “鶴生,”他問:“你怎么了?” “啊?” “看你有一些煩惱的樣子。” “哈哈,寫在臉上了嗎?” “不至于,”凌思凡說,“但還是能感覺出來。”人就是人,再冷靜的人也幾乎沒有辦法做到和沒事兒的人完全一樣。這么多年來,只有主管市場的副總一個人在遭遇人生低谷時逃過了凌思凡的眼睛——前年春節之前她離婚并且和前夫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過程持續了非常久,凌思凡竟毫無察覺,一直到了今年被她邀請出席她的婚禮,凌思凡才知道她早就離婚了,同時心里也感到很驚訝,因為市場部的副總前年一天假都沒請,所有工作都完成得很好。 “哎,”作為下屬以及朋友,時鶴生對凌思凡也非常坦白,“和老婆吵架了。” “吵架?”凌思凡問,“你們兩個關系不是很好的么?”時鶴生明明就總是在秀恩愛。 “他內心戲太多。”時鶴生覺得有一點心累,“總懷疑我不夠愛他。” “啊?”凌思凡有點懵。 “我不是眼神不好嗎,”時鶴生繼續道,“有時他說一些情話,我的反應比較冷淡,他就覺得我無所謂,其實我只是沒聽清……真的就因為沒聽清。” “等等,”凌思凡覺得這里面的邏輯有點不大對,“你是眼神不好,為什么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