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馬車停了下來,孟湘正要鉆出去,卻被嬴景從身后握住了手腕,她不明所以地回身看他。 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尷尬和羞澀,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他才終于忍無可忍,壓低聲音氣惱道:“你……是故意的。” 孟湘一臉無辜,眼睛里純潔的像是剛剛出生的小鹿,嬴景眉眼低垂,冷淡道:“你沒有騙我?” 見孟湘不回答,他拉著她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氣,“你真的是在騙我?” 孟湘皺眉輕輕“嘶”了一聲,嬴景則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回了手,眼中重歸于冷淡。孟湘的嘴角偷偷往上翹了翹,向他伸出手去,他卻躲了一下,孟湘堅持伸手,手指按在了他的眼角處,“我的相公大人,你在瞎說什么呢。”說罷,她往前探了探,吻上了他的眼角,聲音甜美如蜜糖—— “謝謝你。” 吻完,她就像是一只不為一朵花停駐留戀的蝴蝶,悠悠然掀開車簾鉆了出去,裙擺一掃,只留下淡淡馨香。 嬴景虛空抓了一下,車簾飄動著緩緩落回原處,他卻從車簾的縫隙間看到那個名為顧紫玉的男人站在大院外,像是在看著門口的河渠,可誰都知道他只是故作姿態,真正要做的是等待這個人。 他發現她是一塊閃閃發光的寶石,即便隱藏在山野砂礫中,也會被人找到,被發現,被珍之重之。她太閃耀了,也太吸引人了。他狠狠地捏住車簾,匯聚在顧紫玉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冰冷。 顧紫玉似乎覺察到這股視線,他的目光也移了過來,可馬上就被跳下馬車的孟湘吸引住,看她安穩地站住便將舉起一半的手重新收了回去,目光中的堅冰碰到她就自動融化。 “太莽撞了。”他沒好氣地訓斥她,沒等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詢問:“你沒事吧?” 孟湘朝他揚起了一個笑臉,“你放心,我好得很。” 顧紫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視線卻停留在她的唇上,眼睛一瞬間冷凝,隱隱有黑氣在眸中盤旋。 孟湘也意識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卻沒有遮擋自己紅潤誘人微微有些腫脹的雙唇,而顧紫玉的神色更加難看了。 孟湘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卻被他一扭身躲開了,孟湘笑瞇瞇地攤著手,顧紫玉“呵呵”了兩聲,孟湘往院子里面走,他則回頭瞪了那輛馬車一眼。孟湘離他有些距離,見他沒有跟上便回眸招呼他,顧紫玉一副高冷的模樣大步趕了上去。 “沒有人知道我消失了一段時間吧?”孟湘仰頭看他。 顧紫玉搖頭,“那些人來找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會救下你的,所以,我只跟他們說你出門逛逛,不過……” 孟湘扭頭看他,他卻別過了頭,冷冰冰道:“不過你這副樣子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像是被人欺負了一樣。”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微微一笑。 顧紫玉卻陰陽怪氣道:“你看上去很高興啊。” “可是,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很生氣?” 顧紫玉瞪著她,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到底還是讓顧紫玉說對了,孟湘雖然找了一個借口說自己是不小心將唇給撞傷了,可是長眼睛的人都不相信,哦,除了傻乎乎的孟子期。孟扶蘇則用一種受傷的神情看著她,讓她總是忍不住想說出真相,戴孟瀟卻寸步不離她,即便她年紀最小,卻好像明白著這些代表著什么,她像是貪財的巨龍一樣守護著自己唯一的珍寶。 然而,等孟湘筋疲力盡地躺在炕上,因為白天的驚魂事件而睡不著的時候,戴孟瀟偷偷挨近她的身邊,伸著瘦弱的胳膊艱難地抱住孟湘的脖子,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口中輕聲喃喃:“狗兒驚,貓兒驚,孟湘不驚……孟湘不驚……” “嗯。”她將自己的頭埋進戴孟瀟的頭發里,柔聲安慰道:“我不驚,你不要擔心。” 戴孟瀟沒有說話,反而將她摟的更加緊了,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 孟湘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背脊,戴孟瀟發出貓一樣的哼聲,兩個人互相依靠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院子里突然嘈雜起來,戴孟瀟猛地跳了起來,謹慎地扒著窗往外望,就好像她睡著的時候也一直保持著警醒的狀態。 “怎么回事?”孟湘也起身往外看,隔壁屋的孟扶蘇跟孟子期也擔心地詢問她。 “給我搜!” “慢著!”玉娘站在門外,只披了件薄衫,卻冷冰冰道:“你們是何人要在我院子里撒野!” 領頭的那名男子冷笑一聲,“奉皇命行事,敢阻攔者殺。” 玉娘本以為是庾蘭舟的人來,沒想到是奉皇命之人,知道此事不簡單她倒是不敢阻攔了,只是寄希望于這個院子里的人能夠解決此事。 “奉哪里的皇命,可有證明?”王云夢合衣走了出來,臉色黑沉如墨,畢竟這些莽漢闖進獨身女子的閨房有傷她的聲譽,“我乃清水縣知縣之女。” 那人直接從袖子里掏出一方金牌,板著臉道:“王娘子還是要認清情況為好。” “呵,也不知道你奉的究竟是皇命,還是太子之命了。”顧紫玉卻在此時出聲,王云夢一見他,立刻撲上前,淚漣漣地躲在他的身后。 那人笑了一聲,“太子即是未來的皇帝,無論是奉誰的命都是皇命。” 說到這里孟湘便清楚了,這些人是來搜查嬴景的,可是為什么會找上她?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還有,這人究竟是來找嬴景的,還是懷疑上了她,猜測她跟嬴景有關系才來找她的? “娘。”孟扶蘇擔憂地喚了一聲,跪到炕上,探身抱住了孟湘,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無憑無據,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孟湘輕輕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后背。 顧紫玉在外面阻攔那人的搜查,可那人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后的兵士一擁而上,一間一間踹破房門,四處搜查。 孟湘提起一口氣,輕聲道:“我出門看看。” 戴孟瀟捏緊她的衣角,“我跟著你。” 孟扶蘇搖了搖頭,“不,還是我來,我和娘出門看看。” “還是我來好了!我還能保護娘!”孟子期忙道。 孟扶蘇貼近他的耳邊說了些什么,孟子期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可擔憂的目光仍舊落在她的身上。 “你們這副樣子像是真要發生什么一樣。”孟湘笑著,看上去并沒有他們那樣緊張。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孟湘做出的決定自然要面對,她不信沒有轉圜的余地。 “一起出去吧。”戴孟瀟穿好鞋,坐在炕沿邊一臉平靜道。 看著這三個孩子都緊張地望著自己,孟湘無奈地點點頭。 “這是怎么了?”孟湘帶著三個孩子走出去的時候,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怎么了?”領頭的人笑了一聲,冰冷的視線落在了孟湘的身上,“這下子人可都到齊了。”他轉頭看著顧紫玉道:“我們搜查的時候,即便是顧大人也不敢多做阻攔,顧郎君倒是在外面行走的越發大膽了。” 顧紫玉面沉如水,聲音冷硬,“你倒也是越發威嚴了。” 那人嗤笑一聲,沒有多言,只是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幾名黑衣兵士便團團圍住了顧紫玉。他則負著雙手,不緊不慢地從顧紫玉身前走過,就好像故意嘲笑他的無能為力一樣。 等他走到孟湘身前,孟湘站在高一點的臺階上,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他眸光陰鷙,露出殘忍的笑容,“倒是個標志的美人兒,只可惜……”他猛地一揮手,兵士立即涌進她的房中。 他在她面前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可涌進屋子的兵士卻出來報告說:“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物。” “嗯?”他不可置信地扭頭瞪著那名兵士,那名兵士在他的目光下忍不瑟縮了一下,就被他一腳踹在了膝蓋上,腿接著一軟,就半跪在了地上。 “廢物!”他大罵道,又朝擋在門口的兵士踢了一腳,那兵士自動自發滾開了些距離,他自己則大步往屋內走去,欲親手搜查。 第九十章 娘子 正待庾蘭舟伸出手要扒拉開擋路的孟扶蘇,去抓孟湘的時候,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 “住手!” 可是一貫橫行霸道的庾大官人哪里管這個,停都沒有停就去推孟扶蘇,剛接觸到孟扶蘇,他自覺自己還沒有使什么力氣,孟扶蘇就“啊”的一聲踉踉蹌蹌地后退,緊接著便腳一軟,整個人仰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 庾蘭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自己這是吃了大力丸嗎? “大郎!”孟湘痛呼一聲,便撲到孟扶蘇的身前,跪在了地上,大哭道:“我苦命的兒啊——,我們本是來求醫卻被如此欺凌,這世上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就像是寒風里停留在樹尖的最后一片葉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落入土中碾作塵,煢煢孑立的脆弱身姿伏在那具動也不動的身體上,就像是從天空落入花心的蝴蝶,那是一種殘忍的美麗,卻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不忍心了,即便強權當道,但人還是會因為一些事激發起他們麻木的善惡心,此時便是如此,無數道指責的視線落于庾蘭舟的身上。 他一時也慌了神,匆忙倒退著,擺手辯解:“不關我的事兒啊,是他,都怨他身體不好,我輕輕一碰他就倒了。” 庾蘭舟還要再為自己開脫幾句,卻見一個白色身影突破人群搶上前來,那人瞧都沒瞧艷麗美貌的孟湘一眼,反倒把她推到一邊,自己飛快地將手指搭在孟扶蘇的手腕處。 見這人過來,庾蘭舟這才放下了心,指著孟扶蘇道:“于廉兄,你好好看看,看看這人怎么樣了?” 孟湘眼睛一眨,忙暗示地拍了拍孟扶蘇的肩膀,一雙眼睛裝作擔憂地看著他,卻不斷偷溜去瞧那人。 這不過是因為遇見庾蘭舟的糾纏,孟扶蘇與孟湘便臨時演了這樣一出戲,原本孟扶蘇的身體就不好,這樣訛上這個醫館東家的冤大頭,說不得孟扶蘇的病便能被好好診治了,即便給一筆錢也行,若是這人實在沒良心將人就這么拋下不管,那也能嚇他一嚇,讓他幾日吃不下飯也算是報了仇了,可誰能想到中途竟然殺出這樣一個程咬金來。 若說來人是程咬金,那還真是瞎了眼,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嘛。但見他長了一雙實在招人的眼角微紅美人眸,里面清清澈澈滿是無辜,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只無害的兔子,卻又像是兔子成了精,那清雅純凈之中帶著一絲妖氣,他穿著素錦褶兒,玉簪束發,這周身的精貴氣可是這座小縣城里養不出來的。 可在孟湘的眼中,這個男子左臉寫著“涉世未深”,右臉刻著“良善可欺”,簡直就是在額頭貼了一張明晃晃的字條——快來騙我吧。而剛剛那個冤大頭見這人又是一副放松下來的模樣,顯然這人是個杏林妙手。 這樣想著,孟湘便用袖子半遮著臉露出一雙盈滿淚水的眸子,聲音發虛地詢問:“這位郎中,我兒如何了?” “是啊,于廉兄,怎么樣了啊?”似乎有了底氣,色心不死的庾大官人又蹭了回來,還故意站在孟湘身后,探著頭去瞧孟扶蘇。 孟湘一個扭頭,狠狠瞪他,庾蘭舟卻止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就好像有一股熱乎乎、麻酥酥的電流從前額一直躥到了尾骨上,怎一個“爽”字了得。 “啪嗒”他手里的灑金川扇兒失手落到了地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人命當前,他居然還這樣一副浮浪子弟模樣,真讓于廉失望透頂。 “庾蘭舟!”他吼他。 庾大官人好像這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啊……啊?” 孟湘盯著于廉,“我兒如何了?”接著又露出一副多疑的神色來,“既然你們兩個熟悉,該不會要故意謀害我兒吧!” 對于于廉這樣的人,必須要先讓他產生愧疚,這樣他方能予取予求。 “我是一個醫者,學醫一途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于廉正色道:“這位小哥身體不好,乃是先天不足之狀,如此更要好好調養……我先把他弄醒再說。” 他說著便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牛皮卷兒,他隨手一抖,將那牛皮卷兒展開,里面是層層白色的細絹,中間似乎還縫了一層什么藥包,而細絹上則插著大大小小的銀針,他手指修長,隨手一抹,指尖便捏著一根銀針,正準備去扎孟扶蘇的時候,他竟然自己幽幽轉醒了。 “大郎——”孟湘喜極而泣,不由得掩面大哭。 孟扶蘇呆呆地看著,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依舊懵懂,卻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輕聲喚道:“娘——” “嗯,我在。”孟湘微闔雙眸,珍珠似的淚兒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正掛在下巴尖兒上,搖搖欲墜。 他眸子一沉,就好像忘了兩個人正在做戲一般,伸手就要去接,卻在半路上被她攔了下來,她捏了捏他的手。 孟扶蘇縮回手,垂著眸,神色凄苦道:“娘別哭,我一定會照顧好娘,不讓娘你受委屈的,我們孤兒寡母的更要相互支撐,你這般……讓兒怎么受得了啊。”他雖然聲音放低,卻透著一股子悲拗。 幾乎坐在路中央的兩人,寡母艷麗無依,孤兒病體孱弱,又怎么不讓人可憐? 本就有一顆醫者仁心的于廉越發不忍了,看著庾蘭舟便也越發不順眼了,他蹲在這對孤兒寡母身前,低聲道:“快起來吧,我們找個地方來說說這位小哥的病。” 孟湘激動地拉住了他的胳膊,“這位……這位恩公……” 于廉慌張地后撤,卻差點摔倒在地上,紅著臉道:“別、別這么說,小人于廉當不得娘子如此……如此……”他薄紅的嘴唇哆嗦著,卻在她的目光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孟湘攙著孟扶蘇起來,庾蘭舟卻愣是要橫插一腳,要去扶她,卻被孟湘一個閃身躲過了。 “這位娘子,是我做錯了,我給娘子賠不是了,要不……請娘子到我府上,我必然好好招待娘子你……”他說著便用眼睛去勾她。 孟湘卻不看他,只是將求救的目光落在了于廉的身上。 于廉拉扯住庾蘭舟,口氣不好道:“你今日著實做了錯事,要是讓你堂兄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你可有好果子吃?” 這庾大官人一聽到堂兄的名號便是一哆嗦,就像老鼠遇見了貓似的,戰戰兢兢地試探:“哈哈,于兄你該不會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