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孟湘一扭頭,逆著光她只見著洞口堵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俯下腰,光暈在他的身上流淌過,就像映在終年積雪上的流光,他的面容從冷光里浮現(xiàn)。 “顧紫玉?” 他極淡地瞥了她一眼,移開眼,“這條路這么狹窄,只能允許一人同行,你們堵在這里別人怎么辦。” 孟湘扒著洞口就躥了出去,顧紫玉猛地往后仰,可她身上甜美的香氣近在咫尺,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吻上他了。 “你在做什么!”顧紫玉臉皮漲得通紅,猛地朝她怒吼。 第八十一章 借花獻佛 孟湘腿一伸,輕輕一個滑步便從他面前滑了出去,似乎一點都沒有將方才尷尬的場面放在心里,這也讓顧紫玉越發(fā)羞惱了。 “你這個……不知禮法的……”他氣得直打哆嗦,話還未說完,假山里的文抱璧便走到洞口,冷聲冷氣道:“讓一下。” 顧紫玉惡狠狠地瞪著他,等看清他的模樣,極為嘲諷的揚起了嘴角,“哈,和尚?” 文抱璧比他心情更不好,“我還未出家。” 顧紫玉嗤笑一聲,根本沒有將他的解釋聽進去,臉上還帶著些許紅暈,卻眉梢往上挑,嘴角往下抿,露出個不屑的神情。 文抱璧也不管他,直接就往外面躥,他的大身板要是跟顧紫玉這副書生身子撞上,那可真就是石頭碰雞蛋了,顧紫玉飛快地往后退了幾步,擰著眉,怒火一直往上躥,“你在做什么!” 文抱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他身邊擦過,“出去。” 顧紫玉一噎,猛地掉轉(zhuǎn)身子,要喊住那個無禮的假和尚,然而假和尚卻在四下張望,他張張嘴,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忙搶上前一步,“她呢?” 文抱璧快步上前,在假山前的白石子路上走了一圈,而后對著一棵樹停了下來。 “怎么了?這棵樹有什么不對勁兒的?”顧紫玉也走了過來。 文抱璧沒有接他的話,仰頭朝上看。 “你在看什么?”顧紫玉一邊問著,一邊也仰頭朝上看去。 那是一棵高大的樹,葉片綠油油的一片挨著一片,風(fēng)吹過葉片,樹葉波浪似的抖動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風(fēng)停了,樹葉卻抖動的更加厲害了。從那碧玉般的葉片間探出一張白玉般的面容,百般風(fēng)流,千般美艷,嫵媚從上流到下,又從下流到上,那張面容微微一笑,突然,整個人往下一墜,下面的兩人忙伸手要去接她,卻只見她倒掛在樹上,臉部正與兩人相對,美貌如此之近,兩人竟不約而同的產(chǎn)生了暈眩感。 “下來,像什么樣子!”文抱璧板著一張臉斥責(zé)她。 顧紫玉也蹙眉道:“你也太……” 孟湘皺了皺鼻子,盯著兩個人如同一致的神情,笑瞇瞇道:“你們兩個不吵了?” “吵?”顧紫玉口氣透著難以置信。 文抱璧則黑著臉,不贊同地看著她。 孟湘腰部一用力,立刻翻身上去,雙手抓住了樹干,身子靈巧的如鷂子一般翻身而下,將自己掛在了那根樹干上,一松手,便輕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你們……” “咳——” “嗯。” 兩人都一副不自在的樣子移開了盯著她腰部的視線。 孟湘手里擎著一枝桃花,抱怨道:“我等你們太無聊了,就隨便逛了逛。” “太危險了。”文抱璧一板一眼地斥責(zé),孟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讓你擔(dān)心了。” 他突然消了聲。 顧紫玉卻接過她手中的那枝桃花,放在眼前仔細(xì)打量了一番,點評道:“這株桃花的品相不是太好,直處無風(fēng)骨,彎處也無韻……說起來這桃花寺里種了這么多桃花也是夠奇怪的。” 文抱璧不看他冷冷道:“這里本是一大片桃花林,可這林子卻透著邪門兒,后來建了寺廟便壓住了。” 顧紫玉撇撇嘴,文抱璧雖然這么說的也沒見他對這個傳說有多推崇。 “聽說寺里有本《菩提壇經(jīng)》是嗎?”孟湘面帶好奇。 顧紫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視線便放在了文抱璧的身上。 “是有一本,現(xiàn)在是桃花寺的鎮(zhèn)寺之寶。”文抱璧想了想,才問道:“是你要看嗎?” 孟湘迅速地掃了顧紫玉一眼,笑呵呵道:“之前聽顧官人說過,我便也有些感興趣,若是讓你為難也就算了。” 文抱璧審視的目光落在顧紫玉的身上,口中卻對孟湘道:“沒什么為難的,往日來觀摩這書的人也不少,我可以去跟藏經(jīng)閣的了然大師說上一說,你們可以在閣里翻閱。” “那真的是太好了。”孟湘雙手合十,眼睛亮閃閃地朝他作了一揖。 顧紫玉知道她求他是為了自己,臉頰忍不住一陣陣發(fā)熱。 文抱璧在寺中修行,顧紫玉在寺中讀書,飯菜都是在寺里用的。午時,孟湘便也跟著蹭了一頓齋飯。同席而坐,兩人都有些別扭,孟湘卻言行坦蕩,語笑自然,兩相一對比,倒顯得他們兩個心里有鬼了。 許是孟湘身上就帶著這么一種氣場,總是會將常人認(rèn)為反常不合理的行為做的坦坦蕩蕩,常常帶動周圍的人也進去了這種狀態(tài)。 用完了素齋,文抱璧和顧紫玉一直將她送到了寺門前,等站在門前孟湘才恍然大悟地拍著額頭道:“我好像忘記了什么?”她的視線落在文抱璧的身上,“不是說好了去看經(jīng)書的嗎?” “你本就不感興趣這些,也就不必看了。”文抱璧一貫冷臉,讓孟湘摸不清他說這話到底是不是因為生氣,她的唇張了張,剛想要開口解釋些什么,顧紫玉卻嘆息一聲,攔住了她,“可別丟人了,趕緊麻溜兒下山去。” 孟湘瞪他一眼,簡直覺得自己是被狗咬了的呂洞賓。顧紫玉不知她腹誹了什么,神情明明不耐,卻還是耐著性子道:“用素齋的時候你恐怕沒有注意到墻吧?” 孟湘眼睛向上,思索了一番,“好像掛著什么吧?” 顧紫玉看著她,無可奈何,“你知道掛的是什么嗎?” 孟湘搖頭。 “都些佛經(jīng),而且在最顯眼的地方掛著斗大的四個字,你想必也沒看見吧?”顧紫玉抬起手想要點她,用摔了袖子放下,“那四個字正是‘菩提壇經(jīng)’!” “咦?” “所以,你既然不感興趣,也不必強求。”文抱璧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向了顧紫玉的方向,“是這位想看你才來求我的吧,我既然應(yīng)下了就不會食言。” 孟湘撓了撓臉頰,雖然文抱璧沒有說別的,語氣也一如往常,可她就是覺得他好像很委屈的樣子。 “總之……”顧紫玉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真摯卻并不熱情的笑,“謝謝你,我記下了。” “要謝的可不是我。”孟湘連忙擺手。 顧紫玉瞟了文抱璧一眼,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九娘!你怎么在這里?庾大官人可找你找的幾乎掘地三尺了!” 孟湘還未回身,手腕便被人死死抓住了,那力氣用的定然在皮膚上留下了青紫。 “喂!你做什么?還不快些放手!”顧紫玉當(dāng)即喊了起來,面沉如墨,身上沁染的氣質(zhì)與高高在上的蔑視,讓陸婆子的手抖了一下,就縮了回去。 “這位官人,您怕是誤會了,我與這孟九娘本就交好。”陸婆子陪著笑臉,一臉諂媚。 文抱璧默不作聲地將孟湘拉至身后,冷漠的視線戳在陸婆子的身上,陸婆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臉上的假笑都快要維持不住了,“沒想到文二郎你也在這里呢?哈哈——”她干巴巴笑了幾聲,聲音越來越小。 孟湘卻在此時開口道:“陸大娘你還找我作何?我答應(yīng)你的可都做到了,如此一來,你我便再無干系了。” “這話可不能這么說啊!”陸婆子退后了幾步,抻著脖子去望兩尊門神身后的孟湘,“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人家庾大官人有家有業(yè)的,你個寡婦,還帶著兩個孩子,若是入了他們家的門,那可真夠你燒高香了,人家云英未嫁的小娘子都未必能找得到這么氣派的人家,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再瞧瞧你干的這叫什么事兒,人家庾大官人心儀你,這才找我來牽牽線,結(jié)果你倒好,居然還將人家庾大官人弄進水里去了,你可真是被豬油蒙了心,認(rèn)不清誰好誰歹了。”陸婆子巴巴地數(shù)落著她。 孟湘翹起一邊嘴角,卻聽身前顧紫玉冷笑一聲,“氣派人家?那是你沒見過真正的氣派人家,怎么?野雞后面吊了個掃帚就能裝鳳凰了?”顧紫玉這毒舌扎得人是真真見血,偏偏陸婆子見他也氣派的很,不知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郎君,生怕沖撞了,便低著頭,沒有了方才訓(xùn)斥孟湘的那股氣勢,囁囁道:“不管怎么說,這庾大官人可都是咱們西渠縣顯赫的大戶。” 顧紫玉身子前傾剛要說什么,卻覺得衣袖被人拉了一拉,扭頭一看,孟湘卻借機擠到前頭來,直面著陸婆子。 她面色漸冷,淡淡道:“你說什么也沒有用,不愿就是不愿,這人花心浪蕩,非良人,也非我心儀之人。” 陸婆子嘴一翹,譏諷道:“喲,你還嫌棄人家,你都不瞅瞅自己是個什么模樣的嗎?就你這樣還要找什么良人,什么心儀之人,可趁早歇了那個心吧,我陸婆子話說的雖然不好聽,可句句都在理,九娘你自己的年歲自己心里清楚,不趁著自己容顏未老找個可傍身的地方,等到年老色衰,呵呵……”她動手撩了撩耳邊戴的花,“說句難聽,到那個時候你可是連窠子里的妓子都不如啊!” “啪——”一聲脆響。 陸婆子捂著被摑紅了的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胸脯不斷起伏著,看樣子是氣得不行。 第八十二章 中邪 孟湘打了人? 無論是一貫嚴(yán)肅公正的文抱璧,還是大家出身熟識君子之道的顧紫玉,此刻都當(dāng)自己是眼瞎了,心長偏了,準(zhǔn)備擋在孟湘面前,防止陸婆子的反擊。 然而,孟湘卻整個人氣勢一變,突然揚起了下巴,接著就像利箭一般,直挺挺地朝陸婆子戳了去,在陸婆子還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的時候,她一下子將陸婆子撂倒在地,騎在陸婆子的身上,雙手左右開弓,“啪啪啪”的打的陸婆子是滿臉開花,就像是掀翻了染布坊,紅的紫的青的黑的染在了她的臉上。 陸婆子更懵了,只能不住干嚎著,呼痛著,咒罵著。 可身邊站著的兩個大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撇過了頭,對眼前那讓人rou疼的場面視而不見。 “啊——啊——”孟湘突然仰頭大喊,比她的聲音更響亮,幸好今日來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可還是引起了寺中僧人的注意,而孟湘這副樣子也實在太詭異了些,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等等,中了邪? 文抱璧和顧紫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孟湘,而孟湘雙目赤紅一邊蹦跶著,吼叫著,一邊趁機踹了陸婆子好幾腳,上來解救的二人也沒注意,忙亂間也不小心踩了陸婆子幾下。可憐那陸婆子,等二人將孟湘扯下后,那陸婆子抱著腿滿地打滾。 “這是魘住了吧!”顧紫玉用陸婆子都能聽到的聲音道:“真可怕啊,據(jù)說被魘住了的人殺人都有可能,而官吏卻不能判人有罪,畢竟是妖孽作祟啊。” “嘖嘖。”感受到手下的身軀不緊繃了,顧紫玉不動聲色翹了翹嘴角繼續(xù)道:“也不知道誰的身上不干凈,竟然招惹上了這些東西。”說著,他的目光便在陸婆子的身上溜了一圈,陸婆子本來就被揍了一頓,嚇破了膽,又聽他這樣說,也算是平日里虧心事做多了,竟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卻不過片刻就又清醒過來。 陸婆子眼神一掃,正見之前替她趕車的那個賠錢貨,便虛著膽子,罵罵咧咧:“要死啦!還不知道過來扶我一把,你個沒顏色的賠錢貨,等我回去賞你一頓鞭子。” 那個生著雙漂亮眼睛的孩子躲在朱柱后,冷靜地凝視著她,被看的陸婆子背脊生涼,隨手cao起自己腳上的繡鞋便朝著他砸了過去,“你看什么看,還不快過來扶著老娘!” “啪”的一聲,繡鞋砸在了朱柱上,那孩子卻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的賣身契不在你手里了,我不必聽你的。”與他冷靜的神情相反,他的聲音軟的很,又甜又糯。 陸婆子瞪大眼睛,以一副見鬼的神情瞪著他。 孟湘見那個孩子無事,便放心地身子往后一仰就要暈過去,腰間卻貼上了兩個人的胳膊,耳邊卻響起了那個令她作嘔的聲音。 “大娘,這……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九娘!” 陸婆子剛想讓庾大官人幫忙扶她起來,結(jié)果庾蘭舟徑直路過她,直奔著完完好好,一點傷都沒有受到,只是額上沾著汗珠的孟湘而去。 “這是怎么了?剛剛不還好好的?”庾蘭舟作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卻毛手毛腳地就要去蹭她的額頭,“這滿頭大汗的,該不是被風(fēng)閃到了吧?” 結(jié)果,他的手指還沒有碰到,孟湘就被文抱璧攬在了懷里,往后退了一大步。 庾蘭舟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正要發(fā)作,顧紫玉卻慢悠悠地開口了,“要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是問問你腳邊的陸婆子。” 庾蘭舟視線掃過他,眉毛深蹙,頤指氣使道:“陸婆子這是怎么一回事?”再等回頭一看,著陸婆子一張臉腫的兩個大,簡直就認(rèn)不出她原來的模樣了。 庾蘭舟唬了一跳,“這是誰干的……咳咳。”一聯(lián)想到正暈著的孟湘,他立刻轉(zhuǎn)了話鋒,“定然是陸婆子你的不是啦,來人啊,把這陸婆子送回去,再找個郎中看看。” 陸婆子打著哆嗦,含含糊糊地道了聲謝。 “在說什么呢,唔唔的聽不清……”庾蘭舟不滿。 不是她不想說清楚,只是她的嘴腫的已經(jīng)無法說清楚話了,不過,這看到剛才場面的人,甚至知道她為人的,都認(rèn)為這是她自己這張嘴做的孽,活該。 庾蘭舟馬車后走出個小廝,那小廝半拉辦拖著陸婆子,走過馬車,也不知道是要怎樣將陸婆子給弄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