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那就拜托您了?!彼匠鍪?,輕輕握了他一下,眉眼盈盈。 于廉抖了一下,驚嚇地往后跳了一下,又因為自己的失禮而漲紅了臉,便捂著藥箱慌里慌張地便往屋子里跑,卻不防見著屋中還坐著兩個女人。 “于郎中居然還在西渠縣內?!庇衲锟瓷先ビ行┏泽@,雖然看不見,又不自禁地扭頭朝著孟湘的方向道:“還是九娘你有本事?!?/br> 王云夢則盯著于廉看了會兒,接著,盈盈一禮,未語先笑,“久仰先生大名?!?/br> 于廉皺了下眉,似是不喜這些禮節,王云夢心下了然,便拉著玉娘道:“我和玉娘出去說些體己的話,先生……若是有閑,不如等給九娘治療后也來替奴家診斷一二?!?/br> “娘子放心?!彼拖骂^,雖然應下了,臉上不喜的表情卻越來越明顯。 然而,等到他摸到她的腳踝,要替她看看骨頭有沒有不正的時候,他簡直就像是熟透了的蝦子,孟湘甚至都能感覺到他觸及她肌膚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我都沒有害怕,于郎中你擔心什么?”孟湘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于廉卻低著頭紅著耳朵,給自己找借口,“為醫者要常懷恐懼之心,敬畏生死?!?/br> 孟湘不想笑,可是他的手太輕了,似乎怕加重一點她都會痛的不行一樣,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她脆弱的腳踝,當他柔軟的指腹掃過她的螺獅骨的時候,她忍不住顫抖一下,隨之輕笑起來,“哈哈,好癢!我又不是瓷做的,你用力大一些也不會壞的?!?/br> 于廉抬頭看了她一眼,悶聲道:“你……就不在乎嘛,雖說我是醫者,可這……”結果他越說越小聲,孟湘為了不使兩人尷尬也權當聽不見。 她盯著他的臉,于廉開始的慌張與羞澀也漸漸的被沉穩所取代,似乎已經專心到手上的病痛上去,無心再想些別的了,他皺了眉頭,露出疑惑的神色,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奇怪。 “我的傷很嚴重嗎?”孟湘惶惶地問。 然而,于廉卻正在沉思,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突然,他抬起了她的腳踝,竟低下頭舔了一口。 濕漉漉的舌尖從腳踝抹過藥的地方掃過,讓孟湘頓時汗毛倒豎,沒有受傷的那只腳便一下踏在了他的臉上,直接將他踹了個倒仰。 “于廉!”孟湘還是顧及他的顏面,便壓低聲音怒道。 于廉坐在地上,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的臉騰地紅了,眼角像是涂抹了艷麗的朱砂,他眼睛里泛著水光,著急忙慌地解釋:“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九娘你、你聽解釋!” 他越急臉便越紅,色便越艷。 孟湘坐在炕上,雙手抱胸,像個女王一樣威嚴地瞪著他,于廉垂了手,又乖又委屈又急切地看著她。 “好,你解釋,我聽著?!泵舷鎿P了揚下巴,即便美艷成了冷艷,也像是刀尖上映出的夕陽余暉。 他口發干,嗓發啞,心發緊。 第六十五章 吃醋 “我……”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唇,臉卻越發紅潤了,于廉慌張地垂下頭,可憐道:“我聞著你涂得藥味有些熟悉,一時想弄清楚便……便……”他白皙的指尖壓在自己的唇上,羞得說不出話來。 簡直比小娘子還要害羞。 孟湘盯著他的神情看了許久,見他不像說謊的模樣,便微微頷首,卻冷冰冰道:“那你弄清楚了嗎?” “弄、弄清楚了。”他抬眼覷她,見她還盯著自己,便慌張地放下了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擺。 “是什么?” 于廉此人清淺的像是一泓溪水,他因為心里愧疚,又不想對她撒謊,自然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這藥是我家獨有的,便是……”他頓了頓,“便是梁京的世家也不是都能得到的,不知孟娘子你是從何處得來這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微瞇,嫵媚又慵懶,便又立刻低下了頭,“我認得的,這種跌打藥獨我們于家帶著絲清甜?!?/br> “你們于家……” 于廉卻不說話了,他寧愿不說,也不愿騙她。 “若這藥是別人給你的,那……”他猛然問:“可是秦學士給的?” 覺得這里還有門道的孟湘挑了一下眉,冷淡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他被她冷冰冰的態度刺到,低聲喃喃道:“無事……” 而那瓶據說是出自他們于家的藥,實際上是這個院里顧紫玉拿出來的,那就是說,他的背景不一般,問題又回到了孟湘之前所納悶的,玉娘為什么能碰到這么多不一般的人,又都能將這些人搜羅到身邊呢? 見孟湘已經陷入自己的思維里去,于廉頗覺失落地嘆了口氣,從藥箱里摸出兩瓶藥放在炕沿邊,又拿出了牛皮卷的銀針,為她下針活血。 偷偷溜進來的天光落在他的銀針上,反射出一片寒光,閃了孟湘的眼睛,她這才反應過來,見于廉一副小媳婦樣子默默蹲在她的腳下,輕輕為她施針,氣也散了。 可是,看來看去他那副乖兔子的模樣卻越發想讓人欺負了,得了理不饒人的孟湘便用好的那只腳輕輕踹了踹他的膝蓋,可他卻反映極大的哆嗦了一下,連針都拿不穩了,差點將她捅出血來。 “啊,抱歉!抱歉!”于廉立刻道歉,眼角紅紅的像抹了胭脂似的。 孟湘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別太緊張,搞得像是我要怎么著你似的?!?/br> “不過嘛,我想要問你些東西,又不希望別人知道,你能保密嗎?”她莞爾一笑,眼睫輕顫,就像匍匐在花蜜間的蝴蝶翅膀。 于廉忙點頭,可心里也在納悶,怎么就變成現在這種情況了?明明當初剛見面的時候,孟九娘怎么看怎么可憐可愛,現在也不是說不好了,而是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看他一眼,都像施舍,可他卻更加歡喜了。 他自知自己的狀態詭異,面對著她的時候,軟的不像個男人,卻又沒有什么辦法,就好像在她面前他已經不是他了。 孟湘手指抵在下巴處,輕聲道:“你與秦藻關系極好?” 于廉收好銀針,起身坐在她的身邊,卻直挺挺地不敢扭頭看她,“也不算是極好,秦學士為人極好,于家也受過他的恩惠,他所求我自是應下。” “那他究竟是何人?” 于廉一瞬間屏息,手里擺弄著那套銀針,“秦學士是內閣學士,他的妙手文章,梁京學子無不追捧,至于他為什么離了梁京,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說?!?/br> 孟湘捂著嘴輕聲道:“那你能告訴我什么呢?天下大勢?” 他一臉驚慌地看向她,孟湘這才像是沒說完似的,慢吞吞地加上,“亦或者舞伎教坊?” 這兩個選擇一個天一個地,于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如今這世道可論不得,不過,對于舞者來說卻也是個好時候,當今圣上與當今太子……”他捂著嘴輕咳幾聲,便又放低聲音道:“尤好歌舞,上有所好,下必從之?!?/br> 于廉從新直起身子,放下了手,臉上帶了淺淺的笑意,那雙無辜的眼睛立刻泛起水光,一脈溫柔,“如果九娘你想見識見識何必舍近求遠,在這青州的地界內,除了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孫九旋,便只有猗蘭書院的姜夫子可稱一絕了?!?/br> “猗蘭書院?”孟湘可是第一次聽說書院里居然還有善于跳舞的夫子。 “這人也是個怪人,他放著姜家的嫡子不當,沉迷聲色歌舞,偏偏書又念的極好,可又無心向學,若不是實在無法割舍心愛之物,便也不至于躲到這青州的猗蘭書院當個普普通通的夫子了。” 那位不告而別先生要去猗蘭書院,孟扶蘇要去猗蘭書院,如今這猗蘭書院又出了個善于跳舞的,真不知這書院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神仙寶地。 于廉見她心向往之,不忍打擊,卻又不得不道:“書院重地,一般是禁止女子出入的。” 她的眼神瞟來,他禁不住又使勁兒挺了挺背脊,“若是你真的想去我可以為你去拜托……”一瞬間,他的腦袋又失落地耷拉下來,苦笑道:“你看我,又忘記了,既然秦學士能為了你的傷來請我,若是你想偷偷看看,他也是有辦法解決的?!?/br> “他居然有辦法?”孟湘動了心思,雖然那位不告而別先生答應了要幫助她送孟扶蘇上猗蘭書院,可是她連他人都找不到,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話?許是那位早就忘記了吧。 “秦學士的才名天下皆知,饒是猗蘭書院這等地方也不……” “孟娘子!孟娘子!完了!完了!”窗外傳來毛三兒火急火燎的聲音,孟湘一直掛著孟子期跑出去這件事,見著毛三兒這副著急的模樣,她哪里還能忍得住,便一時忘了自己的腿還傷著就要站起來。 “別,你還傷著!”于廉按著她的肩膀,又將她重新壓了回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可你的身體最重要?!?/br> “大哥撞到硬茬子了,他……他……”毛三兒“呼呼”猛喘。 “娘,你別擔心,安心的坐著,我去看看?!泵戏鎏K聲音平穩地安撫著孟湘,又問:“他人在哪里?” “扶蘇!”孟湘喚了一聲,孟扶蘇卻立刻打住動作,回頭去看,孟湘已經被于廉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你扶她出來做什么!”孟扶蘇的一股氣全都沖著于廉發了,可于廉除了在孟湘面前,也并不是那么綿軟無力。 “孟扶蘇,你在決定做什么之前也該多考慮一下你自己的情況,和你娘的心情。”于廉扶著孟湘,努力板起自己殺傷力并不大的臉,然而,他認真說教的樣子倒也挺讓人發憷的。 “你以為自己能夠處理一切了,你真的可以了嗎?人貴自知,而不是自以為是。” 孟扶蘇的上牙死死咬著唇,眼睛瞪的大大的,雙拳攥緊,身子瑟瑟發抖。 孟湘心里一陣心疼,將自己的手從于廉的手中扯了出來,淡淡道:“你說的也太嚴重了。” 見識過這娘兒倆感情好,于廉沒有說什么,卻顯而易見地有些失落。 孟湘又朝情緒明顯更加激烈的孟扶蘇走去,卻腳下一歪,孟扶蘇趕緊上前扶住她,又忍不住對于廉道:“你怎么不好好扶著她?!?/br>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于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于廉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跟個孩子計較。 “不要給自己背負那么多負擔,我和孟子期并不是你的負擔?!彼p輕摸了摸他的臉,溫柔的像是夏日的水,“我會擔心你,擔心你背負那么多,終會有壓垮的一天,我相信你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所以不想讓你背著沉重的負擔上路。” 孟扶蘇漆黑如夜的眼眸里似有星子閃爍,“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吧,快!” 孟扶蘇剛準備做些什么,卻見于廉背對著孟湘蹲了下來,他紅著臉輕聲道:“我背你去吧,你的腳不能再傷到了?!?/br> 孟扶蘇盯著他的表情一時有些奇怪。 玉娘同王云夢這時也走了過來,“九娘,需要幫忙的話盡管說。” 孟湘微一點頭,低聲朝于廉道:“麻煩你了?!闭f罷,便覆了了他的后背,于廉先是一僵,而后輕快道:“這、這沒什么……”說著,聲音又低下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br> 可是,孟湘并未聽到,她忙著問毛三兒地點,毛三兒一時說不清楚,便道:“我來帶路吧。” 四個人便急切地跑了出去,一邊跑,毛三兒一邊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孟子期氣呼呼的出去,一時撞上了人,口氣可能不太好,兩個人便起了沖突。 在孟湘的記憶里孟朗的性子和孟九娘的性子都沒有那么急,也不知這孟子期究竟是怎么養成了這么一副桀驁性子,若是有能力,這種性子可以說是高傲;可若是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那等待他的便是欺辱了。 她現在心里滿心滿眼的都是孟子期,卻不知道,她經過的身旁茶樓上一人見她匍匐在另一個男人的背上時,差點把欄桿給捏斷了。 “小九,你要做什么!” 嬴景倏地回身,那雙透著碧色的眼眸卻像是啐了孔雀膽的尖刃,而尖刃正死死地抵在秦藻的身上。 “放手?!彼е值?。 秦藻眼中透著無奈,“你冷靜些?!?/br> “我很冷靜?!毖劬锬闪吮?。 “可能是你誤會了,她不是剛剛才受過傷嗎?”秦藻輕聲提點他。 嬴景剛從緊繃的狀態里恢復出來,突然又死死瞪向他,“剛剛那人我看著熟悉?!?/br> “自然是熟悉,那可是養了你好長一段日子的女人。”秦藻眼神溫和。 “我說的是背她的人,啊,是于家的人!你去找了誰?” 秦藻看著他十足像個被妻子背叛的妒夫,覺得他可憐,又覺得他可親,畢竟他以前就像是生活在一副畫中一樣,美則美矣,沒有半點生氣,現在這副樣子可總算像個活人了。 “你知道的,我只是找于廉去醫治她的腳傷,我并未讓他去勾引她,而且,于家二郎是怎么個癡樣你我都知,天下間除了醫術和疑難雜癥,再沒有什么能讓他看進眼里去了。”秦藻耐心地解釋著,卻覺得他忽緊忽松的神情十分有趣。 嬴景剛重新落座,又將目光刺向他,口氣冷淡道:“秦藻,你讓于廉去的意圖真的只是讓他看病嗎?” 秦藻抽出扇子微微扇動,笑道:“難道我還能給他們拉紅線嗎?” “真真假假,只有你心里清楚?!辟岸似鹈媲暗牟瑁p輕抿了一口,云淡風輕道:“我卻知道你一緊張就喜歡捏著扇柄?!?/br> 秦藻不在意道:“你說的我怎么不知?”卻裝作不經意地低頭,自己果真死死捏緊著扇柄。 “你若是真的不相信的話,不如我們追上去看看發生了何事?”跟也沒了人影,秦藻故意以退為進道。 嬴景勾了勾嘴角,“還有正事。”手指死死捏緊了杯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