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然而,人群里突然有人冒出一句:“這孟九娘真的桃花神母上身了?” 這句話就像是往油鍋里潑了一勺涼水似的,霎時,就炸開了鍋,切切索索的交談聲像蒼蠅似的縈繞在孟湘身邊,即便文松挺直腰板擋在她身前,可那些婆娘的眼神卻像是能拐彎兒的箭似的,涼颼颼地往孟湘身上射去。 文松覺得他一個頂天立地漢子都有些抵抗不住這種眼神,更合論九娘那樣一個嬌滴滴的水做的的人兒呢。 “九娘是真的嗎?” “九娘你說話啊!” “該不會是你害怕被沉了河而瞎編的吧。” 那些婆子喋喋不休地詢問,不論有心還是無心,每一個都像是不懷好意。 甚少言辭的文松提了一口氣,準備為孟九娘辯解辯解,她這么美好的人兒,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誰料,眾人嘈雜的聲音停了一瞬,文松感覺不妙地回頭去看,孟湘居然壓著布裙,低垂著頭,怯生生地從他的背后走了出來。 那月光下露出的伶仃的脖子看上去宛若玉雕雪堆的一般,讓那幫漢子看的眼睛發直,就像是被下了降頭似的,你說怎么能不讓這些婆娘嫉妒的眼睛發紅。 “九娘,你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哼,可別想著撒謊,老天可看著呢,居然敢冒充神母,趕明兒天老爺一個雷劈死你。”文虎娘當先跳出來,口頭威脅著孟九娘。 “文虎娘。”族長口氣冷淡,接著就將視線放在了孟湘的身上,神色頗為驚異,現在在她的身上竟然完全找不到在林子里時那股壓人的氣勢,她好像又變成了原先那個懦弱的孟九娘了,難道真的是桃花神母上了她的身? 文仁義感覺胳膊有些發冷,便不動聲色地后移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孟湘就像是受了驚地松鼠,飛快地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將頭埋得更深了,身子在月光里顫抖,“我……我被漁網拖住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她邊說著邊抬頭摸了摸腦袋,在抬頭看向文仁義的時候眸子里一片茫然,“再等我醒過來就只剩我和文大郎兩人,文大郎也曾問我記得不,可是我腦海里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小心地觀察了一圈眾人的表情,便接著道:“但是……” 眾人一下子豎起了耳朵,有忍不住發問的,“但是什么?” 孟湘微微直起身子,月光如練纏繞在她的身上,而此時她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鉛華洗凈,透著一股子高冷,可是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孟九娘常有的自憐自哀,她的眼睛漸漸放空,好像抓住記憶的尾巴在回憶著什么,聲音恬淡道:“我好像迷迷糊糊地跟著一位高貴的夫人到了一座洞府里,那里面白玉為床,金磚鋪地,頂上嵌滿了拳頭大的寶珠,實在美不勝收,就在我幾乎被那富貴美景瞇了眼的時候,那位高貴的夫人喚了一聲‘癡兒’,并遞給我一卷書讓我好好研習,可是我翻開一瞧里面竟然沒有一個字……” 說到這里的時候,突然有人神情激動叫了一聲“無字天書!” 孟湘眼里透著神秘的色彩,沒有理會那人繼續道:“那位高貴的夫人便又說你再看看,結果,我低下頭一瞧,書上突然出現了字,卻繞的人云里霧里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夫人突然扯過我手里的書道已過500年,你且看這些罷了,后來,她袖子一揚,我就迷迷糊糊地好像從云彩、星星間飄落,途中還聽到有人在說今晚要布的雨準備好了嗎?還有人說這人怎么會是從桃花神母洞府中飄出?接著,我就回到了地面。” 她說完便停了一段時間,給人時間消化完,才無辜地望向文仁義,“族長……這是怎么一回事啊?” 文仁義心下也嘀咕:難道是桃花神母收了這九娘做了弟子不成?這事問他,他哪里知道啊,就只能隨意打著馬虎眼,“嗯,此事真假且看今晚有沒有雨便可辨明了,諸位還是早些散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卻也只能等明天了,文松似乎還想跟孟湘交代些什么,卻被她娘緊拽著離開,文松娘瞪著孟湘,活像她是勾引她兒子的妖精似的。 可是,孟九娘家與這文寡婦家正好是挨著的,所以三人不得不走上了同一條路。 文松一邊被他娘拽著,一邊還不住回頭去望孟湘。 “這路難走些,你小心著。” “用你來說!她自個兒都走了千八百遍了!”文松娘沒好氣道。 孟湘卻仿佛缺少這方面的感知似的,絲毫沒有將他們兩個的話聽進去,她想著孟九娘曾在白天看到日暈的天候,這說明今晚確實會有雨,希望沒有搞錯。 “大郎……你說她真的是桃花神母的弟子嗎?” 孟湘剛回過神來,就見文松娘拉著文松神神秘秘地問著,可這問話的聲音也不小,她心下明白這是她在故意向自己詢問呢,不過居然用這種方式,總感覺這位文十七娘倒是挺傲嬌的嘛。 孟湘職業病發作,首先看了看她的身體,這具身體可能因為cao勞過度處處透著不健康的癥狀,而且脊柱明顯存在問題,想來連下腰都成問題,更別提身體的柔軟度了。她這樣想著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努力勾著后背摸了摸,緊接著又開始摸腿。 她這番出人意料的舉動,直把這文寡婦和文大郎看得是面紅耳赤。 “九娘你也忒不知羞了。”文寡婦的臉頰上多了絲紅暈,雖然臉上還是蠟黃蠟黃的,卻依稀能從中看出她年輕時定也是個俏娘子。 第五章 女神【經】 孟湘保持著原本的動作,無辜地望向她。 “你、你不知羞!” “娘——”文松小心翼翼地窺視著孟湘有沒有生氣,可這副怕老婆的模樣氣死文寡婦了。 “你快點給我滾回家去,你meimei正一個人在家呢!”文寡婦一腳就往他腿彎里踹去,文松卻伸手矯健地躲過了。 他摸了摸腦袋,一臉無辜,“娘你莫生氣,莫生氣啊!” 文寡婦像趕雞似的驅趕著他,“你腳程快,你快回去,要不鶯姐好害怕了。” “好咧。”文松走之前又不舍地看了看孟湘。 文寡婦恨恨道:“再看眼珠子就掉下來了。” 文松那張周正的臉一紅,便大步朝前面跑去了,只能見到月夜下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一拐彎便消失在一株桃樹后,此時正值早春,桃花開得熱鬧極了,雖然在夜里看不真切,可遠遠的便聞到一股香氣。 “我家大郎不錯吧。”文寡婦一談起自家出色的兒子,眼中就像是在發光,臉上滿是自豪。 孟湘的視線呆呆地落向桃花,腳尖繃緊,身體情不自禁地想要舞動,身體也可以表達自然的物什,她的舞蹈里也可以有桃花,她的舞蹈里也可以有香氣。 “九娘!”文寡婦突然一聲大叫,把孟湘從那種玄妙的境界里拖了出來。 “哎?”孟湘一臉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文寡婦看著她那副無辜無知無覺的模樣,牙花就開始疼,真是可惜了自家大郎,怎么就不長眼看上了這么個東西。 “哦——”孟湘卻仿佛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我不會跟他好的。” “什么?你說我家大郎哪點配不上你了,你不過是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寡婦而已!”文寡婦頓時像是被點著了炮仗似的,蹦高指著孟湘惡狠狠地發問。 文寡婦心里想:好呀,她不同意兩人在一起是她的事,可她就不允許別人看不上她兒子,再說你孟九娘是什么東西,竟然敢看不上我家大郎。 護短的女人一向沒有理智可講,文寡婦那高亢的聲音吵醒了旁邊人家的狗,只見一條土狗扒在籬笆邊沖著文寡婦直汪汪,而文寡婦也正沖著她直“汪汪”。 孟湘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這幕很有意思,其肢體語言之豐富簡直都可以編一出獨幕舞劇了,她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探出手將文寡婦耳邊的碎發撩到耳后去。 “孟九娘!在做什么!”文寡婦像是受了一驚,一把打開了她的手,眼神卻帶著惶惶不安和壓抑的痛處,就好像這個動作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 孟湘的笑容越發艷麗了,簡直不可逼視,她收回手指,含進嘴里,眼中璀璨如明星,她最喜歡探索肢體里蘊含的秘密了。 文寡婦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一個正裸奔在集市上的人,要是文寡婦能夠上現代溜一圈,一定知道怎么形容——這特么是個神經病吧! “你趁早離我家大郎遠一點,你可配不上我家大郎,要是讓我知道了你硬是勾著我家大郎不學好,我就敢給你那兒兩個崽子挨個兒放血!”文寡婦惡狠狠地威脅她,還伸出兩根手指在脖子上比量了下。 “哦……”孟湘淡淡應了一聲,卻將雙手負在身后,踮著腳尖踏在夾雜著落花的泥土上。 文寡婦站在原地望著她掩在桃枝后婷婷裊裊的背影,臉上蒙上一層陰影,她也曾有過美麗如昔的時候,也曾像話本說的那樣在桃花樹下邂逅了一個人。 “十七娘?”孟湘微笑著回身,可在文寡婦的眼中她的臉似乎跟某張臉重合在一處。 看著文寡婦帶愣住的模樣,孟湘心下嘆了聲果然有秘密,便重新恢復到冷淡的樣子,文寡婦卻仿佛被她戳破了什么秘密一樣,臉色有些驚慌,卻還是強自壓抑著,她拍著自己的胸口,抱怨道:“大晚上的鉆這樹叢里做什么,嚇死個人了。” 孟湘低著頭,怯怯地道歉,見孟九娘恢復到原來的懦弱態度,文寡婦這才放下了心,卻也將剛剛那事揭過。 兩人走了一會兒,文寡婦還是忍不住道:“哎,你那個跟桃花神母學無字天書是不是真的啊?” 孟湘抬頭朝她微笑,“自然是真的。” 越是閉塞的地方越是對鬼神之說敬畏,越是生活困難、心有縫隙的人就越是相信神的存在。她還記得當年她們舞團去一個遭了災的村子慰問演出的時候,她扮演的是神女,可村里所有人好像都以為她就是那個神女下凡,臨走的時候,村人攔住了她的車子,當時車外烏壓壓跪滿了人,滿頭銀發的村長顫聲問她,“我們村子還會好起來吧?”把她的回答當作了真正的神諭。 直到那個時候孟湘才真正明白舞蹈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怪不得古代常說舞蹈能通天地,能酬神敬神,而最初的舞蹈也不過是從對神的祭祀開始的。 祭神舞蹈表現出的威嚴,人們認為是神的威嚴;祭神舞蹈表現出的美,他們認為是神的美,這樣看來,精通舞蹈這門藝術的自己,不就是神的意思傳達者嘛,所以她說自己是桃花神母的弟子也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文寡婦還是目露懷疑上上下下逡巡了她一番,卻又貼近她低聲問:“你既然是桃花神母的弟子,自然也會算命吧?” 孟湘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她只會跳舞和胡說八道來著,要想在村子里過得更好,不被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她自然也只能借助神的威名了。 她露出神秘的微笑,說出了一句萬古不變的借口——“天機不可泄露。” 可她這樣說,便讓文寡婦更加好奇了,文寡婦低頭掃了一眼道:“哎呀,你怎么鞋都不見了,嘖,回頭也定然找不到了,那幫子潑皮就會偷你的貼身物件,以后可要注意著些,不過,你的腳和我的差不多大,我家里還有我新做的,送你得了。” 無事獻殷情,非jian即盜。孟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文寡婦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在任何人面前都敢耍潑的自己,卻對著九娘總是紅臉,大概是她容貌太盛的緣故?實在是妖孽啊…… 文寡婦正胡思亂想著,卻突然注意到孟湘的容貌似乎比以往越發美了,不,容貌還是原來的容貌,可是因為神態的不同,效果卻像是蒙了塵的明珠洗凈了塵土,那灼人耀眼的光澤是再怎么也掩藏不住的。難道這真是那本天書的功勞? 這樣想著,她便對孟湘是桃花神母弟子這事兒信了七~八分。她便抽著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我自是知道這點東西是不夠用的,別人家請人算命都是給金的銀的紅的,我這不是沒有嘛,都是寡婦帶孩子,你也知道的,可我家大郎是個有才華的,先生都直夸呢,以后說不得就能做個官大人,鄰里鄰居的我也不會忘了九娘你的。” 孟湘從九娘的記憶里搜刮了一下,終于知道這村子里也是有學堂的,學堂里只有一位上了歲數的老先生,只是孟九娘對這位老先生的感官并不是太好。 而文寡婦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讓她算個命,其實孟湘一直覺得古代算命的行業就像是現在的心理醫生,哦,還比不上心理醫生,算命的不過是用自己的口才讓人求個心安,或者讓他們用錢來換心安。 孟湘笑瞇瞇地抱住了文寡婦的一只胳膊,被貼身的文寡婦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她柔聲道:“瞧大娘說的,你我何必算的如此清楚,都是鄰里鄰居的,以后有事都是要互相幫助的,也罷,即便泄露天機的懲罰降落在我身上,我也定為你算上這一卦……” 見文寡婦立刻面露喜色,她便拉長聲音道:“但是——” “但是什么?是還需要準備些什么嗎?”文寡婦急切地詢問。 她卻溫柔笑道:“但是呀今天已經太晚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哦,對,對的,那明天,我下定下了啊!”文寡婦匆匆說道,孟湘自然無不可地點頭。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孟湘側面打聽了一下這具身體留下的兩個孩子的情況。 其實對于這個身體有孩子這件事,孟湘還是很驚喜的,她上輩子因為要保證身體輕盈,所以幾乎一輩子都在節食中,要想生孩子必須要增加身體脂肪量,這簡直無異于謀殺她自己的舞蹈事業,想要一輩子都奉獻給舞蹈事業的孟湘原以為自己必然與孩子無緣了,誰料上天竟然給了她這樣一個禮物。 而且,生過孩子的孟九娘可能因為生活水平的問題,身體實在瘦弱的過分,孟湘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和屁股,可奇怪的是她不該瘦的地方竟然一點都沒瘦。 “九娘,你又在做什么!”看著她又做出自己理解不了的令人臉紅的舉動,文寡婦立刻慌張地喊了起來。 孟湘眨了眨眼睛,又露出那副無辜懵懂的模樣,就像是剛出世的妖精,明明有美艷成熟的外表,卻偏偏天真懵懂,讓人也不忍苛責什么。 文寡婦低聲嘀咕了兩句,孟湘笑了笑便轉移話題,打探起了她自己與兩個兒子的關系。 文寡婦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哎,你這人自己都像是個孩子,又怎么能照顧好他們呢,你家大郎老成陰沉的就像是個小老頭,你家二郎就活生生的是只野猴子。”說著她便目露惋惜地盯著她,卻無意間流露出自得,即便兩人都是寡婦,可她的孩子比孟九娘家的懂事就足以令她在同樣艱難生活中找到了慰藉和滿足。 不過,這些都不是孟湘所在乎的,她與記憶里兩個孩子的面容對上了號,一個小老頭,一個野猴子,還真是讓她好奇,原身孟九娘與她兩個孩子的關系并不怎么好,應該說孟九娘已經把所有的生命力與注意力都投入到愛情當中去了,她關注著自己的夫君,仰慕、愛戀著孟朗,在孟朗死后她就像是一株無木可依的菟絲花,迅速枯萎下去,整日里沉浸在夫君去世的悲苦心境中,不關心家里的生活活計,也不在意她自己孩子的狀況。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此不負責的母親也不知道會給孩子的童年留下多么大的陰影。 “哎,我到家了,那明天我就去找你。”文寡婦剛剛說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你先等一下!”說罷,她就一扭身跑進了院里,驚動狗也大叫起來。 孟湘等在門外,慢慢調節著自己的呼吸,腳尖點著地面,慢慢探出一只腳,然后身子下彎,雙臂盡可能地去勾腳尖,卻發現這身體雖然沒有關節上的毛病,卻也實在太弱了,剛剛才做了幾個基本動作就開始呼呼喘氣,甚至連她設定的底線標準都打不到,看來還有的練習。 就在孟湘靠著山墻休息的時候,就見文松拎著一個桶兩三步就跨到她跟前。 “九娘……我……” 還沒等文松把話說完,文寡婦就一下子將他擠到一邊去,將幾個用苞米葉包著的炊餅塞進孟湘的懷里,“被折騰這么一番你定然餓了,也不知你家那兩個小崽子吃沒,這炊餅被我栽在鍋里,還是溫著呢,你回去湊合吃了。” 孟湘一摸那炊餅果然還是熱的,面的香味順著風飄到鼻端,肚子里一酸就唱起了空城計,孟湘感激一笑,文寡婦卻立刻去奪文松手里的水桶道:“現在燒水也來不及了,我給你些熱水你好好梳洗一番吧。” 文松躲開他娘身來的手,神色緊張道:“娘……這么晚了,還是我送吧!” “你還知道這么晚了啊,你是我生的,你有什么小心思我會不知道?”文寡婦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水桶,“你好好在家看家就好了。” 文松無精打采地“哦”了一聲。 “謝謝文大娘。”孟湘笑得越發動人了,眼中是真心實意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