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還……還行。”竇澤尷尬地直抿嘴?!澳阋院髣e讓白先生再過來給我送飯了,我們公司有食堂。” “他送得不好嗎?” “那也太……太夸張了吧?他一身愛馬仕過來給我送酸辣粉,我們全公司的人眼睛都直了。”竇澤捂著聽筒壓低聲音說:“你以后別給我送飯了,我保證吃健康食品,你……你兒子肯定健健康康一點事兒沒有?!?/br> 聽到這句話,霍司明罕見地露出了一個大弧度的笑容,語氣都愉悅輕松起來。“那明天讓他穿外賣店員的衣服去好了?!?/br> “……”竇澤被他調侃的語氣逗得又尷尬又氣憤。“霍……霍司明!” 霍司明聽著他惱羞成怒的聲音,嘴角漾起淺淺的笑容,也不說話,就聽著他干著急。 竇澤聽著那頭的動靜,又怕姓霍的真生氣了,他此刻就是一條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除了聽之任之沒有一點辦法,只好放緩了語氣哀求道:“霍哥,你這樣真不行,我又不是個女孩兒,你這樣讓我以后在公司里怎么立足???我們同事還以為我被包養了呢?!?/br> 霍司明這時候才說:“那以后叫他在公司樓下等你。我晚上去接你下班,想吃什么?” 竇澤:“……”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昨天沖動之下做了怎樣錯誤的決定,錢好還,人情卻難還,何況兩人之間還有一個孩子做紐帶,七個月后這段關系真的能如約結束嗎? 下午竇澤坐著一輛沒有空調的公交車,滿身大汗晃蕩到了跟客戶約定的會所,他一身漆皮狗名牌看著就是個推銷員,門童差點攔著沒讓他進。到了約定的時間,客戶還在里面做spa,竇澤就這么在那兒坐著干等了半個多鐘頭,客戶才穿著會所的浴衣一臉懶洋洋地晃悠過來。 直至商談結束,已經是下午五六點鐘光景,竇澤猶豫了一下,給霍司明發了條短信:你別來接我了,晚上有其他事兒。 不料下一秒霍總就打電話過來:“我已經到你們公司樓下了?!?/br> “……我沒在公司,在郊區這兒見客戶呢?!备]澤說。 “現在見完了嗎?具體位置哪里?” “……”竇澤猶豫了一會兒,可能是隔著電話又找到了攤牌的勇氣,說:“霍哥,咱們簽的合同只寫了孩子歸你……” 霍司明聽懂了他的潛臺詞,沒有開口。 “我保證七個月以后孩子歸你,但在這期間,我們還是盡量不要干涉對方的生活吧。” 第十章 霍司明靜靜聽著,也不辯駁,待他說完,沉吟半晌,才拿出商人逐利的那副面孔,冷冰冰地開口:“竇澤,男人生孩子,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你怎么保證七個月后它會平平安安的出生?你怎么保證這七個月里它不出意外?我作為孩子的父親,或者,這份合同的甲方,當然要保證自己的利益完整。還是,你給我的那紙合約根本就只是做個姿態?” “……”竇澤掛了電話,手腳還氣得發抖。忍不住咒罵:“變態死基佬!” 變態死基佬霍先生正開著他的賓利,哼著舒伯特的鱒魚,一路馳騁在來接直男癌的路上。 晚上六點鐘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即便霍司明開著豪車也免不了被堵在路上的命運,他從城南開到市中心,目的地卻是城北。 竇澤拿著手機蹲在馬路牙子上刷微博,過了一會兒腳麻了,故意給霍司明打電話:“你還來不來了?公交車都過了五班了,我要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你回那個會所去等我,先點東西吃?!被羲久骺吹角懊娴能囉峙擦藘刹?,趕緊跟了上去?!拔乙粫壕偷健!?/br> 然而浩瀚的車隊半晌也只是向前挪動了不到五米,霍司明思索了片刻決定棄車而去,坐上了一輛在街口看著他們這串車隊笑得得意洋洋的摩托車。 他的頭發完全被吹亂了,且因為不想攬著前面司機的腰,只好狼狽地抓住身后的摩托車屁股,眼睜睜看著這輛車一路狼奔豕突,駛離了哀鴻遍地的市中心。 待車子駛到距目的地還有兩站路光景的城鄉結合部時,摩的司機堅決不肯向前了?!皡?,這兒正好是公交車站,你坐三十五路,兩站就到了?!?/br> “有人在等我,我給你加錢,一千塊再跑兩站路。”霍司明凌亂著頭發,一身高定已經皺巴的不成樣子,拿著錢包數錢的架勢好似一個標準的爆發戶。 “一萬也不干,我上次就在那兒被人搶了,荒郊野嶺的只要打好埋伏一搶一個準?!蹦Φ乃緳C拍拍霍司明的胳膊,指著不遠處開過來的一輛公交車說:“看見沒?就是這輛,三十五路,趕緊上!” 霍司明:“……”他想象著自己在竇澤面前狼狽地跳下摩托車后座的樣子,突然有些接受了乘公交車這個提議。 郊北的新城區尚在開發中,這里除了一里地外的富人休閑區,連個冷飲攤也沒有,竇澤看了看遠處的建筑群,估摸著以自己的身家走進去大約會直接被轟出來,更不要說點東西吃了。馬路邊的灌木叢里隱藏著一窩一窩的蛇蟲鼠蟻,竇澤已經被叮了一身疙瘩,連臉上也未能幸免,比其他部位稍嫩的臉蛋上鼓起一個包,映得整張臉逗趣可愛。 就在他第一萬次咒罵死基佬的時候,對面的車站緩緩駛進一輛公交車,從上面走下來一個他覺得一輩子也不會踏上廉價交通工具的霍司明。然而此人極風sao,坐著公共汽車也像私人飛機,下車的時候還特意整了整襯衫袖口,就是今天的發型比以往稍添個性,被亮出來的腦門旁隱隱現出一條疤痕,顯得整個人都硬朗起來。 霍司明腳下生風穿過馬路,對面的竇澤一瘸一拐地拍著腿站起來:“你怎么坐公交來了?” “……低碳環保?!被羲久髡f。 “那我直接坐公交回市區多好?也不用在這兒瞎耽誤功夫?!彼辶硕迥_,撓了撓臉上的包,抱怨:“你看我這臉上、胳膊上?!?/br> 霍司明彎腰拍了拍他腿上的灰塵,說:“我不是讓你先去會所坐一會兒嗎?” 竇澤坐在馬路邊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加上之前跟客戶的談判也不順利,火氣大得很,指著自己的衣服說:“我這樣進去是去應聘呢還是去點單的?再說了,我也過不慣你們那種資產階級的生活。” 霍司明閉上嘴任他罵。 “今天這事兒就是你非要來接我造成的,要是咱們各走各的,你走陽關道,我走獨……哎喲臥槽!”可能是他罵得太起勁兒,腳麻腿軟的沒看路,忽然踩著個石頭給崴了一下。 霍司明立刻蹲下來,捋起他的褲管看,腳踝應該沒事,既沒起包也沒泛紅,就是小腿上的腿毛有些旺盛。霍司明立刻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天晚上,這雙毛茸茸的腿掙扎起來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么,竇澤這樣一個雄性荷爾蒙旺盛的男人竟然會懷孕…… 竇澤后退一步放下褲管,問:“咱們現在去哪兒?” “附近有家私房菜?!被羲久鞫自谀抢锉尺^身去,說:“來,我背你?!?/br> “……”事實證明崴腳并沒有對竇澤的行動力造成任何阻礙,他一腳蹬到霍司明白襯衫的背上,一下就給人蹬了個跟頭。 霍司明灰頭土臉的躺在土堆上,轉頭看他,那身衣服已經不能看了,上上下下全是新鮮泥土的氣息。 竇澤罵他:“我再警告你一次,協議上只說把孩子給你,以后別做這種曖昧的事!” 霍司明躺在那里,皺起眉,那道不經意露出的疤痕也顯得猙獰起來,他說:“怎么,錢到手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當時簽字畫押時的低姿態呢?”他撐著胳膊爬起來,一身灰頭土臉也不損他半點風華,繼續說:“竇澤,你再次警告我,那我也再次回應你,協議上說只把孩子給我不假,可現在你和孩子同為一體?!?/br> 竇澤站在那兒緊緊抿著嘴,氣得拳頭都握起來,他咬著牙,最后只憋出一句:“霍司明,你不能這樣!”他猛然發現,這姓霍的老早就開始算計他了,才沒有顧念什么兄弟情義! 霍司明拿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說:“你不要我背,那就自己走吧。” 這頓飯吃得很不愉快,光是路上就耽擱了幾個小時,等吃上晚飯的時候,已經是八九點鐘。 竇澤看著穿復古旗袍的漂亮姑娘們捧著巴掌大的小碗繞過月亮門魚貫而入,心情頓時就開朗了,他一邊欣賞美人美景,一邊暗罵萬惡的資產階級太懂享受。 霍司明就翹著腳坐在一旁,看竇澤不加掩飾欣賞姑娘們的眼神,看他咒罵自己的小表情?;羲久骺戳艘粫?,忽然開口:“好看嗎?” 此時屋里還有一個服務員沒走,登時鬧了竇澤一個大紅臉,他惱羞成怒道:“比你好看!” 不料霍司明卻將此話當了真,他叫住那個欲走的服務員,讓她們之前上菜的那群也進來,將近一米九的個子站在這群容貌上佳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姑娘們中間,問:“我難道沒有她們好看?” “你一個大男人跟姑娘們比什么?”竇澤這樣說著,心里卻忍不住打量對比,這一比不得了,他驀然發現,即便是此刻滿身狼藉,霍司明那張斯文敗類的臉竟也稱得上艷壓群芳。 姑娘們聽他們對答,皆不在意的笑笑,向霍司明道:“霍董,我們下去了?!?/br> 霍司明擺擺手,臉上不太高興的樣子,倒也沒再表示什么。 竇澤心虛地低下頭吃菜,霍總卻不放過他,要點他回答問題,萬幸這次不是問他長得好看不好看?!澳闵洗握f要開會的事,忙得怎么樣了?怎么不聽動靜了?” “黃了,派別人去了。”竇澤說。 霍司明原想替他夾菜,胳膊伸到一半又放棄了,放回自己碗里問:“為什么黃了?” “……”竇澤原不想說,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可想到面前這人的狼子野心,又故意和盤托出道:“我跟辦公室里小姑娘談戀愛的事被人捅出來了,就失去資格了?!?/br> 霍司明想到那樣貌平平的邱姓小姑娘,一口氣哽在喉間,咽了半天才吞下去,面上表情卻不變,說:“辦公室戀情確實是大忌?!币膊辉賳?,一臉漠不關心的樣子。 兩人吃晚飯,過了下班的高峰期,霍司明的司機開著一輛邁巴赫過來接人,司機看到老板的樣子有些詫異,不過倒是很守本分,眼觀鼻鼻觀口默默地開車。 夜里黑燈瞎火,竇澤多看了這車子兩眼,忽然認出這就是先前在他看病的醫院門口神龍擺尾的車子。心里認定霍司明從那時起便開始處心積慮,不由更加憤恨,扭頭靠在車窗上不說話,霍司明問他:“今天還去醫院嗎?” “去?!?/br> 霍總說:“那天醫生跟我討論了一下伯父的病情,說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盡快做手術,醫院這兩天大概會跟你家人溝通。” 說到這里,竇澤忽然想起劉青今天早上打電話的事,他問:“你給我爸換病房了?” “嗯,我看阿姨每天陪床很辛苦,就幫忙換了一下,高干病房里有專門的陪護床,可以舒服點?!被羲久鞯囊徽幸皇娇偰苤敝溉诵模@樣抬出劉青,竇澤便不能再說什么,一腔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偃旗息鼓,蔫兒得渣渣都不剩。 車子停在人民醫院的另一座獨棟小樓樓下,霍總說:“你上去吧,七層,我在這里等你?!?/br> 竇澤下車走了兩步,忍不住抬頭打量這外觀平平無奇的小樓,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高干病房實在非樓下的普通病房可比,光是那張陪護床就比樓下寬敞不少,謝小南坐在沙發上看書,見竇澤過來叫了一聲舅舅。 劉青正在削平果,看見他說:“以后這么晚就不要過來了,來回跑,第二天還要上班。” 竇愛國正坐在病床上看電視,聽見動靜扭過頭來說:“你來了?” “我姐呢?”竇澤放下公事包問。 “你姐去樓下買東西了?!?/br> 他又問竇愛國:“今天好點沒有?” “這幾天一直挺好的?!眲⑶嗵嫠穑终f:“這病房有點好得過分了,聽說是高干病房,不行我們還是還是換回原來的病房吧?” 竇愛國也問:“你的哪個朋友?幫這么大忙,我們見過沒有?” 竇澤剛剛跌進肚子里的心此刻又吊了起來,他看著老父母殷殷期望的眼神,只得答:“我以前跟你們說過的,霍司明,就是那個一直照顧我的前輩?!?/br> 他話音剛落,竇源拎著一袋牛奶面包的小食品回來,推門看到竇澤,說:“剛才老遠看見你從一輛車上下來,現在還停在樓下,你朋友嗎?” 第十一章 竇澤沒想到會被家人看見,一時怔住,心跳猛然快起來,話到嘴邊不知該說什么,掙扎半晌只好承認:“是我朋友,就是那個霍司明。” 竇源見他反應異常,狐疑地多看了兩眼,劉青和竇愛國卻說他:“人都到樓下了,幫了這么大的忙,怎么也不請上來坐坐?” 竇澤說:“他不愛熱鬧,也怕打擾我爸休息?!?/br> “我們家一共才五口人,都不是話多的,哪兒就熱鬧了?大不了他來了我們不說話,人家幫了這么大忙,總要親自感謝一下吧?”劉青說。 竇源不明真相,有些疑惑地問:“這誰啊,這么大面子?” “你弟弟的朋友,就是給你爸幫忙換病房的那個?!眲⑶嗾f。 竇源聽到這里,眼睛忽然一亮,問:“你朋友就在樓下嗎?” 竇澤輕輕嘆了口氣,拿著手機說:“你們等我給他打個電話?!?/br> “打什么電話?多不禮貌!你和你姐一起下樓去請人家吧,呀,屋里也沒什么吃的可招待?!闭f著她已經張羅起來,又要給竇愛國擦臉又要給謝小南洗腳。 竇澤心里慌亂,下樓的時候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霍司明此刻正在樓下,即刻就要跟他的父母見面了,而他肚子里竟然還揣著霍司明的種,竇澤簡直不敢想這一切暴露的后果。 竇源靠在電梯的轎廂上,問他:“這段時間你的錢都是從他那里借得?” 他點點頭,竇源的眼睛盯著他不錯眼地看,又問:“你怎么認識他的?以前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號朋友?!?/br> 竇澤聽她這樣說,抬起頭來,發現竇源的眼睛里有光似的,帶著審視?!耙郧疤徇^的,可能你忘了。就是我大三那年騎車不小心撞得那個,后來就認識了,人家跟咱們又不是一個階層,我就沒怎么提?!?/br> 竇源語氣有些埋怨:“你要是早提,你外甥女的病說不定就早好了,這樣的人肯定有門路,腎源的事說不定也能解決?!?/br> “……”竇澤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竇源不知道她弟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他們父親那一間病房,甚至如今仍掙扎在道德和罪惡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