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陳楓林定在當場,不可思議道:“你難道真不想知道?” 厲承走近兩步,在陳楓林瞪大的目光中緩緩抬手,拿起那張照片:“不想。” 陳楓林臉色一白,進而很快紅了脖子,似乎不愿意相信事情再次超出自己的掌控,瞪圓了眼,又很快大聲道:“那你就一輩子別想知道。” 厲承冷冷道:“隨便吧。” 說完,直接抬步走人。 陳楓林看著他,越發惱怒,盯著他離開的身影呵斥道:“既然你說隨便,那這種外人的尸骨根本沒有留在涼山的必要,我馬上叫人去把她的墳扒了!” 厲承頭也未回。 當天,他交代寨子里值得相信的年輕人,讓他們看住陳楓林,再留意有沒有奇怪的陌生女人,便又連夜離開大寨,自己開車回g市。 除了那張照片,什么也沒帶走。 等再見辰涅,已是次日早上。 辰涅一大早聽到門鈴聲,開門一看,嚇了一跳:“你不是在涼山嗎?” 厲承進屋,將門合上,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涼山沒有你,當然得回來。” 紅暈悄然爬上辰涅的臉頰。 厲承吻她的額頭:“想我了嗎?” 辰涅趴在他懷中,點點頭:“想,特別想。” 厲承:“我也想你。”所以一定要連夜回來見到你,不管路途多遠,無論行程多累。 吃完早飯,厲承還沒休息就連接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辰涅見他臉色精神都不是很好,猜測他連夜未睡,便催他補覺。 厲承卻搖搖頭,將辰涅拉到桌邊坐下,認真道:“有些事,問問你。” 辰涅卻突然想起什么,也問:“你先告訴我,你在大寨看到鄭優了嗎?” 厲承:“沒有。” 辰涅心里的石頭沒落,反而吊得更高,她有不祥的預感,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你要問我什么?” 厲承:“十年前的事,當時我送你離開涼山,下山后,你有沒有遇到什么人?” 辰涅一愣,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眼,點頭道:“有的。” 厲承看著她:“之前從沒聽你提過。” 辰涅笑了笑,十分勉強道:“以前的事,你不問,我自己當然不會去想,更別提和人主動說了。” 厲承抬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捏:“一切有我。” 辰涅抬眸回視他,沒有心慌,心中很平靜,也很溫暖,那些過往,如今竟再也無法影響她,她能平靜的回憶,淡然在腦海中與那些回憶面對面了—— 十年前,十年前被送下山,她并不是直接脫險遇到了好心人,恰恰相反,她從狼窩出來,又遇到了餓狼。 那時,她從山上下來,已奔走數個小時,又累又餓,看到人,尤其是女人,心下撤掉些許警惕的同時也再也無法支撐柱,直接暈了過去,再醒來,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在給她喂水。 那女人見她醒了,笑笑,問她餓不餓。 本能讓辰涅又警惕起來,她不應答,只是看著那個女人,那女人見她不言語,又如此警惕,便拿個兩個饅頭遞過來,送到她眼前,對她笑笑道:“吃吧。” 辰涅沒有被兩個饅頭收買,恰恰相反,她心中更為警惕,只因為她從小便知道,陌生人不會隨意施舍微笑,尤其對她這樣來路不明的女孩兒。 可那個女人偏偏對她笑,好像是在用笑容安撫她,更像是用微笑來贏得信任。 偏偏,辰涅不相信微笑,忌憚陌生人。 她沒有吃那兩個饅頭,本能里坐起來,瑟縮團著身體,保護自己。 那女人如同一個天上掉下來的慈母,見她不說話,又害怕的模樣,就開始耐著脾氣溫柔同她講話,問她叫什么名字,多大,父母在哪里,怎么會逗留在附近,是不是和家人走失了,問的最多的,就是家人。 問得越多,辰涅心中越冷,不止因為她沒有家人,還因為,她心中多少明白,這樣的詢問其實是試探,探她到底是孤身一人,還是有其他家人在附近。 只有問沒有答的對話在不久后很快進行不下去了,搭起的帳篷外,忽地傳來男人用方言罵罵咧咧粗鄙的喊聲。 辰涅聽不懂,但知道,那絕對不是好話。 外面的男人和面前的女人,也絕對不是好人。 終于,那女人撕下了面具,冷著臉,上來就要甩她一巴掌。 這條命是好不容易被人拉回來的,辰涅發過誓,要好好活著,不作踐自己,也不可能就這么讓人作踐,那女人撲上來的速度快,辰涅反應更快,躲開那巴掌,就去推那女人。 女人大叫,喊人,拉著辰涅,似乎謹防她會逃跑,又掐又打,很快外面的男人沖進來,手正要落下,辰涅一推那女人,女人剛好撞在男人身上。 辰涅抓著機會,立刻不管不顧朝帳篷外沖,沖出去的時候,一眼看到被綁著胳膊扔在地上的另外一個女孩兒。 幾乎是瞬間,對上了那女孩兒木然的沒有半絲神采的目光。 顧不上那么多,辰涅朝前面跑,飛快地跑,不停跑,耳邊似乎又聽到身后男人女人的咒罵和追趕,又似乎只有風聲,被絆倒,就自己爬起來,害怕得一邊哆嗦一邊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終于見到一條路,見到了路上有人,力竭,徹底暈了過去。 再然后,辰涅很幸運,他被救了,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這段經歷,辰涅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如今厲承親耳聽到,只覺得心驚rou跳。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辰涅沒有跑掉,會經歷什么?遭遇什么?人生還能否走到今日? 一切都無法想象。 厲承沒有說話,直接站起來將辰涅拉入懷中,擁在胸前,緊緊抱著,親吻她的臉頰和額頭:“沒事了,都過去了,現在有我。” 辰涅趴在他懷中,閉著眼睛:“我沒事,是你太緊張了。” 厲承突然有些后悔,他那時候也太年輕,做事思考不夠,他想到將她送走,卻沒想到她能不能安全抵達山下,終究是他疏忽了。 只是足夠幸運,命運終究垂青了他們。 辰涅趴在厲承懷中,無比貪戀,都不想起來,就這樣被他擁著,靜靜道:“還好那時候跑得快,那兩人也沒繼續追我,我運氣好,也沒再遇到壞人,還有好心人將我送到了醫院。” 厲承手臂又緊了緊,只要想到十年前竟然在她身上發生了這樣的遭遇,心中便覺得鈍痛不已,他甚至想,早知道會這樣,寧可不放她下山。 幸好,真的幸好。 陳楓林在大寨如今也只剩一處房產,親人早舉家外遷,孩子老婆近期都在海外,習慣了外面的世界,涼山的老宅早已成了空洞洞的房子,沒有半點煙火氣,哪怕大寨正值旅游旺季,那些熱鬧也通通與他無關。 他如今已然有點走投無路。 厲氏將他踢了出來,厲兆他不敢招惹,與馳騖集團的吳長安再無合作的可能,厲承也顯然有意架空他,即便他有心單干,如今也無力再白手起家。 起先他還想著能回厲氏,總覺得厲承不該比他那大哥心狠,可如今看來,似乎不可能了。 他開始焦慮,多年來的驕傲一點點被閑賦在家的生活給磨散,他的脾氣越發暴躁,越來越沉不住氣,煙癮越發大,經常半夜睡不著。 偶爾間,他有了摧毀的念頭。 只是一瞬間,這個念頭又被理智碾平,終究是涼山族人,毀了厲氏等于毀了涼山,也等于毀了自己。 可他心中就是不服氣,越發憎惡,不知悔改,到最后,甚至有了再聯系那個記者把事情鬧大,又或者直接把照片貼上網絡的想法。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著,又一次次被他否認。 這天晚上,他從老宅出來,一個人邊抽煙邊溜達,旅客絡繹不絕,他瞇著眼睛看這些人,總覺得像個笑話,這些人里不乏女人和小孩,他們要是知道這里曾經發生的那些事,他們還敢上山,還敢這樣玩兒? 恐怕只會避之不及吧…… 這么想著,他嘴角勾出一個詭笑,也不想再閑晃了,轉身回家。 進屋,剛將門合上,忽然覺得這屋子里不止他一人,轉身,被客廳燈光映照得昏暗的外廊上,站著一個人影。 陳楓林起先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個女人。 “你是誰?來我家做什么。” 那女人從黑暗的地方走出來,直面陳楓林,說得也更為直接:“是你讓那個記者帶話,說有話和我講。” 陳楓林意識到這人是誰:“原來是你。” 次日,正在辦公室走廊上抽煙的孫戧拿著自己的選題表,一頁頁翻過去,心中煩躁不已。 他想幫鄭優,可選題報送主編處,卻被當場駁回。 這個結果他多少也已料到,厲氏在本地財大氣粗人脈廣,想要阻止他發稿,一個電話就能搞定。 可這反而更讓孫戧確定,涼山和厲氏就是心中有鬼。 他琢磨著,鄭優如今不知所蹤又聯系不上,會不會也與厲氏那邊有關,難道她被錢收買了,就此停手? 不,孫戧將煙頭碾在垃圾桶的煙灰缸上,擰眉想,不可能,她不可能放棄。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是個異地的陌生來電。 接起來,喂了兩聲,那頭沉默。 他正要掛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兩聲哽咽。 孫戧一驚,意識到是誰,忙道:“鄭優?是你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好像剛剛的哽咽聲只是孫戧的錯覺。 “是我。” 孫戧忙道:“你在哪兒?” 鄭優沒有回答,卻說:“孫記者,謝謝你。” 孫戧不知這忽然的感謝從何而來,但職業本能,很快意識到肯定有事不對,他反而不再催促,沉下心,等著。 果然,過了一會兒,鄭優又道:“孫記者,這段時間謝謝你,我找我meimei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幫過我。” 孫戧沉默聽著,眉頭越擰越兇。 鄭優的聲音卻越發空洞:“我meimei,我大概找不到了,也沒法繼續再找了,這么多年,我也累了,不想再找了。” 孫戧這才沉聲道:“你在哪兒?” 鄭優:“……我在涼山。” 孫戧不知鄭優又去涼山做什么,但直覺她這趟回去,肯定奔著什么,他正要問,鄭優卻再次開口了。 這次,她平靜地說:“孫記者,你幫我報警吧,我殺人了。” 陳楓林是被捅死的,法醫那邊解釋,總共六刀,三刀致命。 警察趕到時,陳楓林早已身亡,而鄭優,平靜地坐在旁邊,什么表情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