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厭伴老儒烹瓠葉,強隨舉子踏槐花。 囊空不辦尋春馬,眼亂行看擇婿車。 得意猶堪夸世俗,詔黃新濕字如鴉。”周騰斌拱手道。 周騰斌出身貧寒,中舉之前家中幾近窮途。周騰斌院試未考好,沒能考得廩膳生,領取公家膳食。他便一邊教書以及給人寫信寫對聯賺取盤纏,一邊靠自學,落第三次,方考中舉人。 曾毓嘆氣道:“你既已經中舉,便已經應了‘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句。今后也希望你能記住你詩中所言,再接再厲。” “弟子銘記。”周騰斌垂首,眼角微紅。有今日之功名,有曾毓這一席話,他多年來苦楚,似乎一掃而空。 其余眾人也心頭微顫。雖不如周騰斌之前所遭磨難,但這科舉一路走來,大家都不是一帆風順。周騰斌之詩,讓眾人頗為動容。 郭祝嘆一口氣,對著周騰斌舉杯道:“周兄,我等為同榜,希后年共杏榜提名。” 周騰斌道:“承蒙吉言。” 兩人將酒飲盡算是因詩初步有了交情。 此時解元郎吳懷仍舊未作詩。這讓鄉試之后對其頗為看好,還專門向余柏林和曾毓舉薦過他的劉儀有些不滿。 他道:“既然幾位經魁都作詩了,吳解元可有佳作?” 吳懷起身道:“弟子慚愧,聞得郭兄和周兄佳作之后,不敢再來獻丑。” 余柏林知道劉儀是有意舉薦此人,便給了劉儀幾分面子,道:“不妨。文章和詩詞不一定都擅長。你隨意做一首便好。” 吳懷忙道:“那弟子獻丑了。”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無一點塵。 活水源流隨處滿,東風花柳逐時新。 金鞍玉勒尋芳客,未信我廬別有春。”說罷,吳懷紅臉道,“請大人恕罪。” 眾人一聽,不由失笑。 吳懷這首詩論字句內涵,不比前兩首差,可最后一句“金鞍玉勒尋芳客,未信我廬別有春”,說的是漫跨著金鞍,權貴們猶嘆芳蹤難尋,諒也不信這書齋里別有春景。倒是諷刺權貴之意了。 偏偏這上首兩位長官,都算得上權貴。也難怪吳懷一直躊躇,不敢上前應答了。 不過最終他還是賭了一把,沒拿出次一等的詩詞。 余柏林笑著搖頭:“無礙無礙,本官年少時,也曾寫過此類詩詞。” 曾毓大笑:“長青啊長青,你還是別說什么年少不年少,以你現在的年紀,說什么年少,豈不是羞煞眾人。” 其余官員紛紛附和。以余柏林現在年齡,在下座舉子中,也算十分年輕的了。 畢竟十幾歲中舉的雖然有,但絕不會會多。 “是學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吳懷慚愧道。 “既然你知錯,那就自罰三杯吧。”劉儀對余柏林和曾毓拱手道,“讓余大人和曾大人見笑了。” “無事無事。”曾毓開玩笑道,“其實本官也寫過,不是什么大事。” 余柏林調笑道:“你寫過?那你這叫自嘲了。” 曾毓笑而不語。我這是自嘲,你何嘗不是?你身份地位比我還高吧? 不過因為余柏林身份并非公開,曾毓便不做應答而已。 余柏林知道曾毓想錯,不過京中權貴幾乎全在皇帝陛下故意誤導下想錯,他不知皇帝陛下意思,但也知道這對他并無壞處,便懶得糾正,任由曾毓想錯了。 余柏林看著這“膽大包天”,在鹿鳴宴上“諷刺權貴”的吳懷,問道:“聽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吳懷飲了三杯酒后,臉上有些潮紅,在聽了余柏林所說話之后,臉色突然血色消退。 但上官詢問,吳懷不得不據實回答:“學生……學生原籍閩南。因……因祖父獲罪,家人隨祖父來此地。” 劉儀聽后,臉上也立刻血色立消。 他只知吳懷才華橫溢,家中似乎條件不好,但并未深究吳懷家世背景。 吳懷家中居然是流放罪人?他若事先得知,定不會取吳懷為解元。 他居然還在鹿鳴宴上舉薦吳懷?!當真是十分氣惱。劉儀只希望余柏林聽后,不要動怒。 余柏林也有些驚訝。 吳懷既然能參加科舉,那想來吳懷祖父獲罪后,一家雖被流放,但并未剝奪其取得功名的權力。 只是一般這種背景,若被考官得知,多半會遭到歧視。哪怕才華橫溢,也會斟酌一二。上榜都難,更何況奪魁。 吳懷能瞞到現在,大概是因為獲罪者乃祖父,也可能罪名不深。時過境遷,便讓眾人差不多忘記此事了。 若不是余柏林無意間提起,吳懷肯定不會將此事主動泄露。 余柏林心中十分無語。 看來吳懷是慌神了,以為自己露餡了。其實余柏林只是單純好奇口音而已。 若是吳懷心中鎮定,回一句“原籍閩南”即可,不用多說。雖說華夏民眾安土重遷,少有遷徙。但因各種原因遷徙的人也不是沒有。吳懷原籍閩南并非多令人匪夷所思。 看吳懷這樣子,余柏林有些于心不忍。 余柏林看過吳懷文章,又聽其詩句,由文觀人,覺得此人心中不僅有才氣,也有一番氣度。且吳懷得中解元之后,他在從縣試一路走來的經歷也為人所知,其事跡都表明,這是一個持身以正的讀書人。 若因自己一時好奇,而讓吳懷前程受阻,余柏林覺得內心有愧。 不過余柏林還未開口,曾毓便先道:“你祖父因何事流放?” 吳懷垂首道:“因擅自耽誤勞役。” 曾毓道:“你祖父可是名為吳珅?” 吳懷疑惑道:“祖父名諱的確如此。” 曾毓又道:“他人是否還在?” 吳懷道:“祖父三年前已仙逝。” 曾毓嘆息:“可惜了。你是由你祖父教養長大?” 吳懷吶吶道:“……是。” 他父親剛來此地,便水土不服,去世了。之后他母親也相繼離世,是祖父祖母拉扯他長大。 四年前祖母因病去世,不到半年,祖父也憂思成疾跟著去了。家中只留他一人。他一腔詩書,全是祖父教授。 曾毓對余柏林道:“此子不錯。” 在明知祖父之罪可能對自己前程有極大影響,且在這么多人面前被逼問,吳懷在提起祖父之時,臉上卻是敬重懷念明顯大于窘迫之意。可見此子孝心。 余柏林知道這大概有內情,不過這不是詢問的時機,便準備私下再問問曾毓。 曾毓已經對余柏林夸贊吳懷,其意就是讓余柏林將此事圓過來,別讓吳懷因此事影響科舉。 若吳懷此事傳開,又被誤傳得罪余柏林,他今后別想在科舉上更進一步了。 曾毓會主動示意為吳懷清除障礙,讓余柏林更為好奇。 不過即使曾毓不說,余柏林也對自己一時好奇讓吳懷陷入如此境地挺愧疚,不會不為其說話。 余柏林和藹道:“閩地多讀書人。怪不得了。” 吳懷心中松了一口氣。聽兩位上官所言,自己身世應該不會造成不良影響了。 “學生慚愧。” “你既然來自閩地,聽說閩地多海,與北疆貧瘠是否大有不同?”余柏林笑著問道。 吳懷道:“學生在少年便已離開閩地,只記得閩地‘通印子魚猶帶骨,披綿黃雀漫多脂’這一印象了。” 余柏林無語。怎么覺得這個人……有點二?雖然他的意思是讓吳懷夸一夸閩地緩和一下現場氣氛,但是你只記得吃是怎么回事?資深吃貨嗎? 第96章 余柏林半晌沒想出該怎么接話,總不能說,好啊好啊,等本官有機會就去吃吃看吧? “這里的烤全羊也不錯。”曾毓突然道。 余柏林:“……”鐘靈兄你畫風是不是不太對? 曾毓對著余柏林眨了眨眼睛,余柏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都四十來歲的大叔了,別賣萌好不好?你的儒雅名士的風度呢? 吳懷眼睛一亮,面露敬仰神色,看的余柏林再次身體一顫。 對面也不是正常人啊。 余柏林揮揮手,讓吳懷坐下。算了,有曾毓實力搶鏡,他已經不用再想怎么消除剛才因為一時多嘴,給吳懷帶來的不良影響了。眼睛沒瞎的都能看得出來,曾毓和吳懷祖父應該有舊。那么吳懷即使是罪臣之后,也對他今后科舉和仕途沒有影響了。 劉儀也把心重新放了回去。看來他以后還要繼續對吳懷更關照一些。 因吳懷的插曲,現場熱烈的作詩氣氛消散了不少,余柏林也不再重提作詩的事,現場進入互相敬酒的自由環節。 余柏林和曾毓作為上官,自然舉子們也會成群結隊的來敬酒。敬酒的舉子們都是滿飲,余柏林和曾毓只需要嘴皮子沾粘酒水即可。所以即使幾百人輪流敬酒,兩人也沒有絲毫醉意。 除了眾位舉子之外,考官們也在劉儀的帶領下與余柏林和曾毓敬酒。 與京城鄉試的主考官不同,劉儀等人晉升機會并不多,所以自己底氣也要弱上不少,對余柏林和曾毓也更顯殷勤。 宴會結束之后,余柏林腹中有些饑餓。 無論哪里的鹿鳴宴,都是清一色的白水煮rou,對養尊處優的余柏林而言,實在是難以入口。在來鹿鳴宴之前,余柏林都是先吃了東西墊了肚子。 不過成年人餓得快,到月朗星稀的時候,他已經有些腹中空空了。 走到門外,余柏林上了馬車,看見馬車中坐著小憩的人,不由笑道:“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若是舉子們看見你來了,估計會更活躍一些。” 封蔚這才醒過來,揉了揉雙眼,打了一個哈欠:“有點累,就在這里睡了一覺等你出來,懶得進去了。” “既然累了,就先回去睡啊。”余柏林道。 封蔚抱著余柏林蹭了蹭,半瞇著眼睛繼續打瞌睡:“這不是順路嗎,就等著你一起回去唄。餓了,回去吃點什么?” “牛羊rou?還是糕點?或者喝點粥。”余柏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