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不知道貢院是不是為了迎合“折桂”這兩字,所在的巷子種滿了桂花樹。桂花香味雖然好聞,但這么多桂樹一同開花,那味道濃郁的讓余柏林有些受不了。 看著已經到來的舉子們一臉陶醉的嗅著花香的樣子,余柏林更加受不了了。 “余兄?!迸銮珊陀喟亓滞瑫r到達的趙信對著余柏林拱手道。 “趙兄。”余柏林也拱手回禮。 之前兩人雖互換了姓名,在彼此并不熟的情況下,還是稱呼姓氏。 “衛兄沒和你一同來?”余柏林張望了一下。 趙信笑瞇瞇道:“我們兩前陣子不是又割袍斷義了嗎,還沒和好?!?/br> 余柏林:“……”這兩人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趙信早就習慣了別人對他的無語,笑瞇瞇的拉著余柏林一同進入貢院,還非常自來熟的給余柏林介紹他認識的舉人們。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居住在城中的人無論資源人脈都比屬于京城管轄內其他地方的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考中舉人的學子們,也多是城中之人。 也多是趙信認識的人。 余柏林籍貫雖在京城管轄內(不然也不能參加京城的鄉試),但并非城中人。他壓過京城眾多才子,一舉奪得舉人之位,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 但“地頭蛇”趙信都對他表達了善意,其余遠不如趙信的人無論之前有多么不服氣,現在對余柏林都是帶著笑意。 唯獨何為安臉色還是不怎樣,余柏林也懶得管。 他和何為安無冤無仇,只是因為考得比他好,就要被他如此針對。何家再囂張,長輩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出手吧。 “其實何為安雖不服氣,但對你也沒多大惡意?!壁w信小聲道,“他其實是針對我而已?!?/br> 余柏林嘆氣。好吧,躺槍是吧? 不過即使躺槍,他也不可能拒絕趙信的善意。他雖不是君子,也更愿意和趙信衛玉楠之類的翩翩君子交好。 “科舉各憑本事,他不滿也沒什么。”余柏林輕笑道。 趙信點頭:“這脾氣我喜歡。怪不得我見你第一面就覺投契?!?/br> 余柏林無奈。說好的古代人的含蓄呢? 他們到達的時候,堂中已經有不少舉子。 美酒的香氣和雅樂一同遠遠飄來,在醉人的氣氛中,舉子們正互相拜禮。見余柏林和趙信一同前來,他們連忙向這一屆舉人和經魁行禮,兩人也一一還禮。 “我還以為你會錯過時間?!毙l玉楠早就到了,“還不快去給主考官行禮。” “誰知道你真這么小氣,沒來叫我。”趙信白了衛玉楠一眼,轉頭對余柏林道,“你可千萬別和這人交好,芝蘭可小氣了。” 余柏林苦笑。關我什么事?你們兩要割袍還是要和好,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別把我扯進來啊。 衛玉楠只當沒聽見趙信的誹謗,和余柏林談笑幾句之后,就催著這兩人趕快去拜見主考官,別給主考官留下怠慢的印象。 余柏林和趙信忙去拜見何振洲,何振洲很高興的勉勵了兩人幾句。 他想明白了,既然他是余柏林主考官,那么他們也是有師生名分的。余柏林這弟子,也不算被張崇之給全搶了嘛。 拜見之后,余柏林和趙信兩人來到衛玉楠身旁坐下休息。 衛玉楠道:“怎么不去應酬?偏到我這里來躲懶。” “你能躲懶,我怎么不能。”趙信端起美酒,輕聲笑道,“和好?” 衛玉楠哼笑一聲,也端起酒盞。 余柏林看著兩人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沒來源的覺得胃疼。 只覺得這兩人非常無聊,怪不得會和封蔚這二貨互掐。都是同類人吧。 “府尹大人到!”突然一聲大喝,無論是交談的舉人,還是躲懶的舉人,都沉默站起,垂手而立。雅樂也同時停了下來。在場鴉雀無聲。 京城府尹鄧軒在這種肅然的氣氛下走進堂中。何振洲等官員也垂手而立,待鄧軒走近之后,向其行禮。 鄧軒卻并未回禮,甚至腳步未緩,徑直走到主位坐下。 余柏林有些許驚訝。京城府尹為正三品,有上殿面君的權力,在場官員理應對其行禮。但鄧軒如此重的官威,絲毫不給面子的舉措,還是過于傲了。 鄧軒就坐之后,官吏宣布鹿鳴宴開始,雅樂重新奏響,由余柏林起頭,眾舉子吟唱鹿鳴詩。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鹿鳴三章,說的是鹿與同伴分享美食的美德。文人同榜都是彼此的資源,吟唱鹿鳴之后,舉人們要像鹿一樣,彼此互幫互助。 鹿鳴宴雖說是宴會,酒水尚可,食物可不怎么樣。都是白水煮rou,還是很小一塊。大家事先都吃飽了才來,此時不過喝點酒水,說說話而已。 唱罷鹿鳴,該輪到眾舉子賦詩。這是在主考官和府尹面前顯示自己才華的大好機會,舉子們早就備好了詩歌,就等著此刻一鳴驚人。 按照慣例,第一位賦詩者自然是余柏林,在鄧軒提問各位詩作之時,余柏林整了整衣衫,正準備站起來,卻聽旁邊何為安道:“晚生先來獻丑!” 屁股剛離開凳子的余柏林,在眾人酌人的視線中,面無異色,心平氣和的坐了回去。 得,要搶風頭就搶吧。反正我并不覺得難堪。 第二十八章 何為安見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略帶得意道:“石室宏開化二川,文場今歲不遺賢。鶯憑暖律方遷木,鶴遇祥云必到天。隨貢充庭知有路,乘風破浪去如船。龍墀唱第程途近,應在春余數日前。” 何為安雖然狂妄了些,才華卻是有的。鹿鳴宴詩向來應酬性強,出彩的不多。他這首詩贊揚諸位舉人、贊揚考官公正,祝愿舉人們更上一層樓,是標準的鹿鳴宴詩,文采算不上斐然,也超過大多數學子。 何為安此詩一出,堂上堂下叫好聲不少。雖然考官們對何為安印象不好,但當他吟詩之后,拈須輕笑的不少。他們對何為安的才華還是肯定的。 “作詩者何人?”鄧軒淡淡道,看不出息怒。 “晚生禮經魁何為安。”何為安作揖恭敬道。 鄧軒輕皺了一下眉,掃了在場學子一眼。在何為安珠玉在前之后,其余學子有些躊躇。若做出的詩不夠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晚生本以為先從解元郎開始,忍耐了好久?!壁w信起身笑道,“既然禮經魁已經拔得了頭籌,我這個詩經魁更不能在作詩上落人之后?!?/br> 他裝作略沉思一會兒后道:“材如杞梓總堪論,氣壓龍媒定躡云。畫戟凝香供張飲,彤墀射策待方聞。月中折桂雖堪喜,馬上看花未足云。憂國愛君伸素志,始酬勸駕意殷勤?!?/br> 趙信此詩一出,鄧軒眉頭一展,率先叫好。 何振洲面露微笑道:“詩經魁早以詩名聞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大人過獎。”趙信謙遜作揖,然后坐下。 舉人們議論紛紛。何為安那首詩雖然算得上鹿鳴宴上佳作,但趙信這首詩別說文采,只說立意,就要高過何為安不少。 何為安不過贊揚舉子多才,祝福他們大展宏圖。趙信卻筆鋒一轉,說“月中折桂雖堪喜,馬上看花未足云”。只是折桂還不夠,要“憂國愛君”,為讀書人的理想繼續奮斗。 當然,從文采來說,趙信幾句詩更加朗朗上口,堪為名揚之作。 何為安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本和余柏林無冤無仇,放榜之日質疑余柏林,也只是不相信自己只是個經魁,別說解元,連亞元都未得到。 這次搶了余柏林鹿鳴宴作詩頭籌,不過是因為余柏林和趙信走得近,讓他想給余柏林一個下馬威。 誰知道趙信居然跳出來了。這讓他對趙信更加怨恨。 趙信做完詩之后,和他交好的衛玉楠也站起來道:“既然亞元和禮經魁已經珠玉在前,晚生衛玉楠雖然不善詩詞,也不得不獻丑。舍蓋中堂肯治齊,山川人物鳳師師。拔鯨牙一添賓貢,歌鹿鳴三樂圣時。郡有龔黃金玉汝,君為堯舜蓼蕭斯。老農扣角風煙外,但播中和樂職詩?!?/br> “易經魁說笑了,這首詩歌頌教化文治,自有一番盛世景象,哪里稱得上獻丑。”尚書經魁鄭啟嚴肅道。 其他學子紛紛稱是。 這首詩比起趙信可能稍顯遜色,但絕對說不上獻丑。目前看來,詩經魁不愧早就詩名遠揚,詩壓眾人。何為安和衛玉楠立意不同,各有風采。 “晚生鄭啟也獻丑一首?!编崋⒐Ь吹?,“丹詔飛來萬國春,掄才美意屬賢臣。幾年志氣風云壯,一旦聲名日月新。好把良籌裨負扆,莫貪香餌墮垂綸。來年上國風光好,喜帖西馳沸路塵?!?/br> 鄭啟所作“幾年志氣風云壯,一旦聲名日月新”說出了眾舉子的心聲,一時間學子們紛紛感慨應和,連一些考官也忍不住跟著嘆了幾口氣。 “鳳鳴兄,此屆舉子人才濟濟?!编囓幗K于露出一絲感慨。 何振洲恭敬道:“大人說得是?!?/br> “我等拋磚引玉,解元郎何不做一首?”何為安風頭都被壓了過去,一口氣堵在心頭不順,“解元郎該不會是怯場吧?” 余柏林漠然的看了何為安一眼:“按照先后規矩,晚生總要等諸位經魁做完詩詞,才敢獻丑?!?/br> 余柏林這話一出,許多舉人舉起杯盞拉起袖口掩住笑意。 瞧這話說的。本來解元郎合該第一個作詩,何為安搶了頭籌,其余經魁為了打圓場紛紛作詩,才讓氣氛緩和下來。 看解元郎不氣不惱好涵養,何為安又來撩撥,真當別人怕他不成。 或許他背靠何家,真以為余柏林該怕他? 鄧軒再次皺眉,對著何振洲小聲不悅道:“禮經魁怎不懂禮?” 在場雅樂陣陣,堂中舉子們私語紛紛,鄧軒這一句話,只有坐在他身邊的何振洲聽清楚了。 何振洲笑道:“下官看的是卷子文章。府尹大人也見到了,他文采還是不錯的。再說了,就算事先得知,難不成下官再被迫辭官一次?” 后面一句,何振洲倒是在自嘲了。 鄧軒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既然禮經魁都說拋磚引玉了,那余解元何不獻玉?!?/br> 余柏林起身微笑道:“大人說笑了,晚生怎敢說個‘玉’字。” 余柏林這話說的謙虛,再加上被何為安幾番針對,他皆不在意,氣度涵養上,便甩下何為安不止一籌。 在場人心想,哪怕余柏林比不過趙信,只要能和何為安開始所做詩歌比肩,這也不算輸了。 余柏林環顧眾人,徐徐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小小的鹿鳴宴,我還不放在眼里。至少等到瓊林宴上,我才有幾分欣喜。 余柏林這首詩,既是祝福諸位舉子,更是直抒胸臆。前兩句借景抒情,浩瀚壯闊,氣魄雄渾,對仗工整,渾然天成。后兩句由景抒臆,含義深遠,耐人尋味,其向上進取的精神、高瞻遠矚的胸襟溢于言表。 且四句詩皆用對仗,前兩句正名對,后兩句流水對,氣勢充沛,一意貫連,可見其功底。 前幾人詩歌做出時,叫好聲不斷。余柏林吟詩過后,在場卻沉默了好一會兒,只余下雅樂飄飄。 半晌之后,鄧軒才拍案道:“解元郎蓋世之才,名不虛傳!本官敬你一杯!” 說罷,鄧軒舉起酒杯,淺飲一口。 “大人過獎,晚生惶恐?!庇喟亓止Ь磁e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