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皇帝默然不語,穆清一聲聲的叫,從天色亮白到窗外點燈都沒有間斷,寶和再進來時候就見穆清坐在床榻跟前的地上帕子沾水在皇帝嘴唇上輕拭。 “你該吃點了。”寶和見穆清那么個樣子不忍落,皇帝這個模樣他該是上躥下跳只恨不得頃刻就出去將刺了皇帝的人一刀砍死,然看見穆清的模樣,他就做不出上躥下跳了。 穆清順從站起來,扶著自己肚子坐到凳子上,寶和正要喚人將吃食端上來,卻是穆清驀地抬頭開口“我叫不醒他,我叫了他一下午他都不醒。” 寶和不知所措,穆清像個孩子一樣仿佛是在跟他告狀,可她自來不會這樣。 “他還活著,那會他求我說他就只要你,他稀罕著你呢,舍不得走,只是暫時睡著罷了。”寶和磕磕絆絆開口,他仿佛是天生不會安慰人,這會兒對著穆清格外不知道如何言語。 “他舍不得走么?”穆清問。 “舍不得,他舍不得你。”寶和回道。 如此穆清就再不言語,寶和喚人斷吃食進來,穆清安靜吃了一點。 當夜穆清守著皇帝,寶和著人抬了一張床過來叫她暫時睡在這屋里,等天亮時候就將床搬走,她如今懷著身子,皇帝在的屋里終究是有病氣。 穆清被安頓在這院里的另個屋子里,她一推開門正好能看見皇帝在的那房里窗戶,今年涼州的六月天仿佛早早就入了冬一樣,樹葉子都要泛黃開始掉,皇帝在的那間房窗戶不常開,穆清不過去的時候看著那關著的窗戶能看大半天。 除了定時去看看皇上,穆清終于抽出一點心神關注了周槽。 每日里周圍全是穿鎧甲的兵士來回,偶爾出去看見街上的人也多是士兵們,旁邊的院里成天都抬進來無數的傷兵,又抬出去無數的尸體,看著被抬出去的尸體,穆清才深刻認識到這里真的是隨時都要爆發(fā)大戰(zhàn),轉瞬就要無數性命消失,隨著這些消失的將士,家國真是岌岌可危。 穆清不再繼續(xù)待在屋里,她開始去帥營幫譚盾處理些文案工作,安頓送回來的傷病殘將,處理后勤的事情,譚盾安心開始帶兵出去。 戰(zhàn)情每日里都有變化,十余年前江湖混亂譚盾干脆利落的整理了江湖,如今他依舊在沙場上能呼喊幾十萬大軍,涼州往西從玉門到龜茲,山河盡收,涼州六谷高昌回鶻盡數收回。 卻是七月六日這天,穆清正在帥營里看戰(zhàn)報,驀地寶和從外掀簾子進來,譚盾親自帶兵出去,寶和留守小河灘城守城,這會兒他面色鐵青從懷里掏出來一張紙。 紙是譚盾送回來的,紙上只有幾個字,盟友叛,困沙洲。 遼金西夏,與朝廷結盟的只有西夏,自從開戰(zhàn)以來,兩軍連在一起從以玉門關為中心往東西結成一條線,如今乍然接到西夏背叛的消息,寶和氣的眼前發(fā)黑。 “娘西皮的,吃了馬屎不長心的狗雜種,還有點人氣沒有,說話是放屁么?!”寶和破口大罵,不光是氣,還著急,只一疊的在地上轉圈圈。 西夏乍然背叛還將譚盾的大軍困在沙洲一時半會回不來,一定是西夏也知道了皇帝病重昏迷不醒的消息,那元昊再三與朝廷商談,看上的不過是皇帝這個人并不是朝廷的實力,如今皇帝不醒,想來那元昊臨陣抽兵重新有了心思。朝廷與西夏結盟,最大的目標便是北方能少一個敵人,如今不光是西夏撤兵,除了遼金,西夏也成了敵人。 情形立馬發(fā)生變化,戰(zhàn)場上三五士兵都能左右戰(zhàn)局更不要說乍然少了盟友,轉瞬滿世界都是敵人,穆清還在沉吟,賬外士兵的腳步卻是明顯加急,及至到了傍晚時分,整個營里到處都燃著火把,寶和正將留在城里的大小將軍們召集起來商量對策。 天全黑下來時候,忽的城外急急有馬嘯,不多時城外急奔的馬入了城,從城外來的人直接到帥帳急稟,小河灘城五十里遠地方發(fā)現(xiàn)遼軍十萬,方向朝小河灘城,主帥正是遼軍新貴文書奴。 穆清倒吸口氣,眼下朝中守城將士不足五萬,譚盾帶大軍又在幾百里之外,契丹怎么突然發(fā)兵。 寶和聽信兒之后捶胸頓足,自己當年養(yǎng)了個狼崽子,悔不當初。 全城立時緊張起來,四處都進入戰(zhàn)備狀況,穆清對軍事與布陣知道的有限,只能干看著寶和與人來來回回的說這說那。 所有的武器都往城墻上運,天全黑下來的時候城墻上所有城垛都架起了火油機,弓箭手也嚴陣以待,契丹十萬大軍若是攻城,將是一場惡戰(zhàn),若是小河灘城失守,涼州以東,蘭州一馬平川,便是群狼入室時候。 穆清也裹緊披風上了城樓,過不多時,探子來報,契丹軍在離城還有二十里的地方扎營了,眾人奇怪,只能等待。 第105章 雪停(下) 穆清站在城樓上向遠處望去,曠野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可老遠之外的天際泛著紅暈像是契丹那十萬大軍扎營的火光就在眼前。 城樓上火光亦是通天,火油機后堆著小山一樣的紫鎏金與牛油包,弓箭手身旁也壘著成堆的火箭,穆清往左右掃視幾個來回,將士們一臉嚴肅,寶和拿著竹筒鏡注視著遠方臉上笑意全無,他臉上總是生動無比,鮮少嚴肅無話,穆清來來回回看半天,心下慌亂,轉身從城墻上往下走。 小河灘城里的百姓已經南遷,整個城現(xiàn)下儼然是一座兵城,街上來來回回全是打著火把的兵士,眾士兵都朝著四個城門行走,穆清一個人往回走,進了自己暫時住的那院里四周稍稍安靜下來,她深吸口氣大力將門推開,門板撞在兩邊的墻上發(fā)出巨大響聲,可塌上睡著的人依舊安靜睡著,穆清在門口呆站半晌,然后垂下眼睛進了屋里。 他總像個天神一樣,不像天神總也是個張牙舞爪獠牙四起的修羅夜叉,仿佛誰人都不能傷他分毫,如今他閉眼一身的潰爛躺在這里,穆清都不敢想象他經歷的那一戰(zhàn)與大軍失散的幾日里發(fā)生了什么,必然是萬分的兇險艱難了,只是他少年將軍并非頭一回上沙場,又怎么會與大軍失散。 心下種種疑惑,然能給她說的人只是一徑的睡著,穆清蹲坐在床榻跟前,緩過肚里一陣的抽疼然后噓一口氣,四下里無人,墻角的一盞油燈忽閃閃亮著,床榻這方并不明亮,穆清突然間就無助絕望的欲哭。你怎么能這樣,什么都不給我交代就這么躺著,你好容易搶來的東西你也不看著,眼看你的江山都要散了,你交予我,我能給你完好的交回去么,我肚里孩子還沒有見過天日,你怎么忍心叫它在肚里就要經受這樣的紛亂,外面的炮火聲你聽見了么,所有人都備著打仗給你守江山你為什么還躺在這里。 穆清欲哭,還想歇斯底里將躺在床上的人從床上搖下來叫他睜開眼睛,可她終究是沒哭也沒旁的動作,只是用帕子沾了一點水將他口唇潤濕。定定看他半天,他那么躺著也還是個遠山一樣的姿勢,穆清伸手摸皇帝臉,最后附身在他唇間輕觸,“你趕緊醒來呀,我害怕的不得了。”她低聲請求。 皇帝刀傷凍傷嚴重,不知經歷了什么總也是不醒,穆清在他跟前守了半夜,最后才被身邊人叫回去。 當日夜里,駐扎在二十里外的契丹兵重新拔營往小河灘城聚攏,等到五更天時候城外炮火震天,城墻上喊殺聲響徹城野,穆清一夜未合眼,等城墻上殺聲大作時候她從屋里出來。 此時天黑的像是被墨浸透了,前半夜還能看見星子,這會兒是星子也看不見,涼州的六月如京里的九十月,夜風吹來徹骨的涼,天仿佛要塌下來一樣,密密的罩著這座沒了大軍援軍也到不了的小城。 穆清從屋里出來仰頭看一眼這天,頓覺喘不過氣來,這城像是一把鎖,若是被人開了鎖,鎖后的整個家都要被洗劫一空,城里四處有火,她在的院里卻是稍微暗了些,穆清在暗里摸著肚子鼓了所有勇氣,你爹不在,我要替你爹成為眾將士的支撐。夜色濃染,穆清匆匆從暗里出來往城墻上去。 是時兩方激戰(zhàn)已經開始半個時辰,穆清一上城樓冒著熊火匆匆掃一眼城下然后眼睛一晃,城墻下已經死了一層的人,尸體堆起來約莫快有半個城墻高,可遠方還是源源不斷有人撲上來。 寶和從人群里看見穆清,連忙跑過來一把將她壓坐在地上,“靜妃娘娘肚里有小皇子,將她送回去。” 周圍炮火聲一片,寶和幾近喊破嗓子才叫一個參將聽見他說什么。 “我不走,不能走。”穆清同樣大喊。 “將靜妃拉下去。”寶和不耐煩聽穆清說話,滿場攻城戰(zhàn)里他只盯著一個人,契丹人善騎,然能凌空踏步上城墻如入無人之地的就只有一個人,契丹兵不用管,他只盯著那一個人就行,只是看了好長時間,還沒看見那人。 穆清再想留在城墻上然卻是不能夠,皇上叫譚盾師傅,譚盾讓寶和指揮守城,那參將不由分說護著穆清要下城墻。 如今穆清已經是八個月的身子,她即便是個長條身子肚子也大了起來,她一介婦人還大著肚子來回兵士一個閃躲不過就要撞上她,況且這種場合孩子也受驚嚇,穆清無意讓那參將為難,況且她仿佛真是不能留在這里,遂就又回了院里。 回了院里她總也是不能真正歇下來,旁邊的院里不時有傷兵送回來,清豐忙得焦頭爛額,穆清進了旁邊院里幫忙調度物資。 如此無知覺間天已經大亮,城墻上的炮火聲不斷,卻是過不多時西邊仿佛又有了炮火聲,穆清一驚,西城門也是被攻打了么。 她急匆匆出了院子,街上兵士四處奔跑,不知情勢是如何,清豐緊著她身子將她趕緊拉回去,到了晌午時分最先開始炮聲的南門與后來又開戰(zhàn)的西門炮火聲漸弱最后慢慢熄聲,寶和筋疲力盡從城墻上回來,狼吞虎咽將備好的吃食一頓吞咽然后又出去準備下一波戰(zhàn)事。 城外契丹兵戰(zhàn)了四五個時辰約莫也是困乏時候,這會兒休戰(zhàn)兩方都暫時歇一口氣。 城里五萬兵士折損厲害,這時候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死了,只是那文書奴帶來的這十萬契丹兵是相當厲害,撲城攻城如虎狼,寶和手里人少,盡最大可能將兵士分在四個城門上,只求能與契丹兵拉鋸,等譚盾二十萬大軍回來,抑或等東邊沈宗正派人援助,總之只要等來一方援助就能撐過一劫。 七月初七這日,天從五更時候就陰了,等天亮之后黑云壓城頃刻就是一場大雨,只是因了火炮城里才將將亮一些,火炮一熄天重新黑下來,臨近午間時分更是起了大風,穆清去看寶和,寶和一身狼藉睜眼看著屋頂,不知什么時候城外又起戰(zhàn)事,他合不了眼。 “睡會罷,撐到援兵來就好了。”穆清道一句。 寶和木愣愣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了才說“我怕我們等不及援兵來了。”今早的攻勢,契丹那方壓根沒打算久戰(zhàn),是個不懼折損多少也要將城攻下來的樣子,這也符合帶兵的人性子,他約莫是知道皇帝昏迷不醒消息,也說不定皇帝與大軍離散還就是他干的,寶和越想火越大,再是坐不住一躍而起要出城去。 穆清聽寶和那一句話之后肚里一疼,勉強扶著肚子從帥帳往回走,最后走回皇帝屋里慢慢坐下,“你要是再不醒來就要妻離子散了。”穆清同皇帝道一句,她總覺著就算是眼下境地,只要他醒來就能一舉定乾坤。 皇帝臉色潮紅,凍傷潰爛之后的愈合將他蒸的清醒不能,穆清攥著皇帝裂開口子的手背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就要聽見城破的聲音。 今日也不是亡國時候,就算城破也不到亡國時候,譚盾的二十萬大軍,從玉門往析津府撒開成百萬士兵,還有幾個關都有人守著,京里韓應麟坐鎮(zhèn),當不是亡國時候,可皇帝還不醒來,穆清總覺著城破之后就要亡國。 她在人前還維持了靜妃模樣,在皇帝床榻跟前就一絲力氣也抽不出,摸著皇帝手指一個骨節(jié)一個骨節(jié)看過去,我總也是不敢同你過于親近生怕人說我犯了哪一條 ,這會卻是可以放心親近你了。 穆清攥著皇帝手察覺他手指微動往臉上看一眼,他兩眼依舊閉著,這兩日他老是這樣,像是要醒可總也不醒,旋身去拿放在他床上的木箱子,穆清已經翻看過無數遍了,他給她寫了一沓的信按著日子發(fā)京里,總也是來回來去那幾個問題,就那幾句話,他興許是覺得丟人不與旁人看,寫好了收在自己床頭。 穆清想著皇帝在紙上畫“我有點想你”之類這幾個字神情,一定是瞪大眼睛氣咻咻好不甘心無可奈何的樣子,心下微微覺出一點快樂來,這幾日權把這幾張紙當做慰藉。 她坐著半天,午間時分城外炮火又起,滿城都開始又急跑起來,穆清從房里出來,中午時候起了大風,火光照的黑云發(fā)亮,她攏著披風往城墻上走。 她總覺著她挺著肚子上了城墻就能給將士們一些勇氣,她肚里的孩兒替了他父皇,一路小心閃著士兵們,卻是上的城墻遍尋不見寶和,不知哪里來的兩個參將護著她勸她下去,穆清走到城樓前往下看,她身前擺著密密麻麻火油機并不俱底下的刀箭,四下里尋寶和,寶和沒找見,卻是“吱嗡”一聲,突然一支碗口粗的黑鐵箭破空射在她旁邊的城門樓柱子上,那黑鐵箭尾端閃出一陣劍花來,穆清驚魂未定,看那黑鐵箭眼熟,白了臉一回望,隔了不知幾重火力與人群,驀地在百米外隱約看見狼旗下有個異常高壯的身影。 一瞬間腦里發(fā)昏,嘴里的口水都瞬間消失,定睛細瞧,卻是再也看不見什么,這時寶和從天而降,一把將那黑鐵箭拔出來凌空將攀墻的一個契丹兵射了個對穿臉上鐵青。 穆清聽見寶和仿佛是在罵什么,卻是聽不清,只寶和徑自拉著她下城墻。 “待在屋里哪也別去。”寶和喚人來守著穆清房門就要出去。 穆清恍恍惚惚看寶和要走旋了半天的疑問脫口“我仿佛在戰(zhàn)場上看見野夫了。” 寶和回身瞪她“不顧你自己你也顧著孩子,不顧孩子你也顧著小五,外面這么亂,你亂跑跑什么,安生待著!”然后就出門去。 穆清呆呆站著發(fā)愣,寶和也不知什么緣故眼角都氣出了一抹紅,穆清撫著自己肚子回想從自己身旁射過去的黑箭,懷疑自己看錯了,契丹人險些將野夫殺了,怎么可能野夫還帶著契丹人打仗。 契丹人重血統(tǒng),能帶十萬兵出來非皇族子嗣佐軍不能行,野夫不是契丹皇肆,這么短時間也不可能有資格帶十萬軍,狼旗下能站的除了主帥再無人能站,那人一定不是野夫,契丹人有胡人血統(tǒng),各個高大,碰巧有人身量和野夫差不多,穆清思量半天這么同自己說。 及至兩刻鐘后忽然院里開始亂起來,穆清推開門一看,原本四散在城樓上守城的皇帝親衛(wèi)已經沖進皇帝屋里,有人收拾東西要將皇帝運走。 穆清抽一口氣隨即意識到城是要守不住了,皇帝親衛(wèi)無法要先行一步將皇帝帶走,這是萬不得已的一步,若是城破了,哪怕將皇帝帶走,可他意識渾蒙身邊保護的人又少,若是被追上后果不可設想,最保險的便是拼死守住城。 她心下一動就要出屋去,將將踏出門檻,守在外面的兩個士兵伸胳膊擋住她,寶和說了,無論如何不叫靜妃出門。 “讓開,我要去看皇上。”穆清斥責一聲往出走,她肚里懷著皇肆無人真敢攔她,兩個士兵眼睜睜看著她出了房門竟是轉身朝外,緊跟了兩步攔她不住,然后只能跟上護著她。 穆清抱著自己肚子往南門城樓上走,街上一片紫鎏金燒過后的味道,混著血腥味直覺得熱氣沖腦袋,西門城樓上竟然能聽見撞門聲,不少士兵運火油機燃料往西邊跑,穆清看一眼然后匆匆上城樓。 南邊依舊是炮火連天,穆清一上城樓直奔寶和在的地方,“叫他們停下。” “不是叫你待在屋里別出來!” 穆清與寶和同時吼,寶和氣的要跳腳,穆清又喊一聲,叫士兵們先停下,“將靜妃拉回去。”寶和對身邊人說話。 “野夫,野夫……”穆清看說寶和不動,用了全身力氣朝城墻外喊。 炮火聲里,她的聲音微弱,寶和險些要氣死,跳將過來捂穆清嘴“他現(xiàn)下叫文書奴,再不是你的野夫!”寶和氣急敗壞。 穆清轉頭看寶和一眼,然后撲上城墻再喊,底下的火箭擦著她腦袋要過被寶和一袖子揮下去,邊上的人要拉她下去,穆清作出了打滾的姿勢頂著那樣大一個肚子,連寶和都要束手無策。 她攀著城墻大喊,風急響聲大,她在的那一方一團混亂,連她勁間系著的披風帶子散開都無人顧及,散開的披風叫風和火油機一帶從城墻上翻下去,穆清不管披風再喊野夫,寶和站在邊兒上不拉著穆清了,只叫她喊個夠,她的聲音慢慢能聽清楚了,因為底下攻城的聲音弱下去了。 “回去罷。”寶和看一眼城下,烏泱泱的活人死人群里能看出遠處騎在馬上的人了,穆清方才一番大動氣息發(fā)亂肚里有了動靜,唇色發(fā)白跟著寶和往下走。 這時候已經過了午間,他們下去的時候西城門險些要破,這會兒卻是都停了兩方人馬暫時開始對峙。 穆清方才耗氣,一回了屋里就被強制躺下,城還沒破,皇帝也暫且還在屋里昏睡著,寶和在地上轉圈有心想要罵穆清,又罵不出口,想要罵野夫,又不能當著穆清的面罵,一時間只是氣的要死。 過不多時,外間有人急稟,寶和喚人進來,來人送進來一張紙被穿了大洞的紙,寶和看一眼“放他娘的狗臭屁,滾,老子……”弄死你個敢張嘴的小逼崽子。 穆清盯著寶和,寶和將嘴里的話咽下去,然后將那紙從窗外扔出去。 “野夫要見我罷。”穆清開口,寶和氣得要發(fā)瘋,“不見我就要攻城。”穆清又道,寶和過來作勢要扯穆清嘴“閉嘴!”他道,穆清遂就閉嘴。 “我去見他吧,他傷不了我。” “放屁!你如今懷著小五的孩子我能放你出這個城我就對不起我死去的老陳家!” “今天好在攻城的是他,他既是提出來,眼下我們也沒有旁的辦法,我出去見他一面,完好無損把孩子帶回來。” “我范寶和就算守不住城,城破了也用不著你出城去。”關鍵是小五醒了之后會殺了我興許。 “滿城的將士性命不說,皇上還昏睡著沒醒,若是城破了……我見野夫一面……若是行得通,也許我們能等來大軍。” “別拿小五說事!不行就是不行,你給我好好待著,再提一句我不管你肚子里有沒有東西都要打你啊。”寶和甩袖出門,穆清睜眼躺半天將自己氣捋順了。 下午時分,天上終于淅淅瀝瀝的開始下雨了,寶和最終還是放穆清要出城去,因為契丹攻城,他連譚盾的信都接不到,四方里信息不通,皇帝在城里,終究不是個辦法,強打支撐又支撐不住,遂強挨到申時,再是挨不過去,放穆清出城。 寶和找了馬車,又叫契丹大軍往后退五里,然后帶五千人同穆清馬車一齊開了南門往出走。 穆清坐在馬車里心如鼓擂,她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野夫了,她與野夫……她甚至未來得及好好同野夫做個別,今日看來便是能正式的同他告別了。方才她走的時候去了皇帝房里,什么都沒說看皇帝還徑自睡著便就出來上了馬車。 若是他醒著,她今日膽敢出城去他定然要大發(fā)雷霆了,穆清胡思亂想,轉眼馬車竟然停了下來,馬車簾子被掀開,穆清坐著一時沒能動彈,她想不出該用什么表情去見野夫。 “趕緊出來。”寶和在外面催促,馬車外面劍拔弩張,雨簾里所有人刀劍都沒回鞘,寶和站在馬車頂上往對面看,然后叫穆清出來。 穆清終于從馬車里探出頭來下地,然后朝七八米外望去,一眼便看見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