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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兩心知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東西帶來了么?”庭中的人開口,語調簡短,話里波瀾不興一派端方。

    他對面卻是站了不下十人,黑瞳瞳一片里為首的那個是個精瘦男子,油燈太暗,這男子容貌看不很清只看身形便知這是申地伍胥后代,上肢長如猿臂,下肢粗短,身量不高,這便是那典型的申地盜墓一族。

    這精瘦男子開口“今日小底所帶東西過于寶貝,大先生想必知道這東西有旺宗旺族之用,尋常斗字不識的街頭百姓,倘得此物,他日必然高居廟堂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能事,后代子孫能綿延興旺幾代,家里男子成天下大事,女子得皇上寵愛居中宮掌六宮”

    大先生不言語,肩背挺直聽面前精瘦男子說話。

    那男子看這大先生連同他帶來的兩人表情不動都不說話,繼續道“看來大先生對于此物知道的不比老底少,罷了,既然大先生知道,老底便是要仗著寶貝還請大先生先將老底想要之物呈上來。”

    大先生一招手,后面身量高的男子轉去佛像背后,單手扛一長兩米寬高皆一米的箱子,走至眾人跟前這人半躬身箱子便輕輕巧巧放在地上,打開一看,赫然是一箱碩大銀錠子。

    對過那一群人里有人暗地里抽氣,這高身量年輕人能將一千兩白銀單手扛起放下如兒戲,由此可見其力氣大到不知幾何。

    年輕人扛了箱子出來,那年老的卻是手里抱了一把用黑布包著的長條狀東西,揭開黑布,內里東西劍光一閃尾端上繁復的筆畫儼然是古體“曳影劍”三字。

    申地伍胥一族,通曉奇門六術和盜墓,是以只用一眼那精瘦男子就將這劍上的字連同劍身都瞧了個清清楚楚。

    “大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爽快,如此,小底便將寶物呈上來。”那男子說話間,后面有人抱了約莫有成年男子一胳膊長的東西出來,同樣是用黑布包著,黑布揭開,便見昏暗的寺里,那物陡然發出銀白暈光,同那紙上畫的一模一樣,只是紙上的月暈這時候是真的發出了銀光。

    大先生手指微動,終于開口說了今晚第二句話“福伯將東西放在中央。”

    后面那老者便將曳影劍放在銀箱子旁邊,連同那發光的寶物放在一起。

    “還請大先生稍等片刻,等老底驗明這劍真假。”那精瘦男子說話間便彎身走向曳影劍,那男子將將拿起劍,電光火石間他身后十數人一齊動身,竟是直奔當中央那三件寶物,打頭的那精瘦男子竟是長臂一伸抓向大先生面門。

    不等那男子觸及大先生,供桌旁身量奇高的年輕人原地乍起,一把捏住那精瘦男子胳膊,一扭一撕險些要將那胳膊給生生撕下來。

    那大先生往后退到供桌前面,挨著供桌站在佛像下面,表情未變,只是眼中轉冷,看來這是來了一批黑吃黑的。

    場里那年輕人已經同十數人打在一起,他是個高健身材,可動作間輕巧靈活以一打三卻是出手狠毒直擊要害,一時間對方十幾人竟然沒能靠近得了供桌。

    趁著前方站成一團的緣故,大先生仔細瞅了瞅當中的寶物,然后身形一僵,不對,今日這人帶來的東西不對,那周邊雕飾是一樣,玉也是漢白,只是那月暈不對,這月暈只能照石尊周身,且有越來越暗的跡象,心下一緊,“野夫,我有話要問。”

    場里打斗的人活動間陡然帶起了風力,不多時十數人便已經僵站在原地,只一人耷拉了著胳膊被壓著肩膀跪在了當庭。

    “真的東西呢?”大先生走上前來,雙手籠進袖子里遏制住自己的情緒,倘今日他能得這物,他日若能出京便真的是了無牽掛了,如今眼看這東西有點消息,卻是瞬間變為泡影。

    那跪著的人已然疼的滿臉是汗,卻是問話只搖頭,顯然是不打算說。

    “你從哪里知道這東西的,從哪來有它的拓本,全部給我一字一句道來。”大先生上前兩步,連問幾句,卻是一一點回復都沒有。

    “給我打,打到說為止,你們誰想說,這一箱銀子連同這把劍便是誰的了。”滿場的人沒一個說話的。

    大先生氣急,背過身去,身后便只余一陣呻吟,半晌轉身,跪著的人已經身形矮頓。

    “說吧。”

    “小底從南里得了這東西……有人叫小底尋曳影劍……”

    “叫你尋這劍的是誰?”

    “小底……卻是不清楚……”那人斷斷續續說。

    “這東西是哪里來的?”

    卻是再問不出,將手從袖筒里拿出來,大先生語氣不變,只是驀地聲音變淡聲“福伯,去河湟的商隊什么時候出發?”

    “明日天不亮便是要走。”福伯依然站在供桌右邊回話。

    “好,給他個籠子讓他跟著商隊走罷,著人將他周身都涂滿牛乳與蜂蜜,送到大水就扔下罷。”大先生負手說話,他音量向來不高,也快要到子時時候,破敗的寺廟里這番話出來,眾人不由自主都打了個哆嗦,連屋頂上躺著的人都無端一陣rou緊。

    “最毒婦人心。”躺在屋頂上的人將翹著的二郎腿拿下來一陣惡寒,原本今天晚上他無論如何都要將蕭家那女娃娃送出京的,跑到太傅府便看見她帶著野夫連同那老年人燈籠也不打一個直往城西走。

    一時好奇跟上來之后就到了這寺廟里,無意看了這一場,這時候被這蕭家女娃娃的狠毒嚇了一跳。

    方才她毫不在意說出來的這惡毒想法驚得范寶和也是不行不行的,想他縱橫江湖幾十載,左不過就是給人扎針再放個血而已,這蕭家女娃娃卻是恁的狠毒。將人打成那個奶奶樣還要關進籠子里掉在商隊后面送到大水去,那大水是個兩國交界處,瘟疫橫行,這半死之人身上還涂了牛乳與蜂蜜,不等沾染上瘟疫便是要被螞蟻之類活生生啃了身體。那小蟲子吃人慢,等吃到內臟至少十天半個月,如此你便毫無動彈的看著自己身體被一點點吃光。

    怎的恁的惡毒,原想著是個純良的孩子,不行,這樣惡毒的孩子更不能放在宮里,宮里那位不是個正常的,該是要找個溫良本分的人才能過日子,就跟他和韓應麟一樣,韓應麟是頂頂jian詐的,配上他這樣善良可愛又帥氣的人方才能好!

    第23章 亂斗

    卻說寺廟里大先生說完這番話后,仍舊是問不出什么,如此便讓野夫收拾場地著人將這人送去商隊罷,扔在大水,不管其余事情,立時便走。

    從寺廟里一直往回走,穆清籠著袖子低頭不發一語,福伯走在她身側也是沒言語,穆清想著今日送來的東西一陣魂不守舍,想著自己大約是連這事辦不成倘若進得宮去,如此蕭家真的是人要死絕連個牌位都要留不下了。

    正思量間,卻是猛地被人抓著肩膀提了起來。

    “皇上……”穆清張嘴便喊,能突然出現又突然將她掠走的除了皇帝不作他想,然驚呼間瞥見抓自己的人身形消瘦,斷不是皇帝的身形,一時想不清是何人要抓自己,只驀地身體騰空腳尖在空中亂撲棱卻是踩不到實物,頓時駭怕。

    “不知……閣下所欲為何,你我素不相識……未曾謀面……作何……”勁風吹得臉頰都要變形,人不著地的駭怕加上深夜大風,穆清說話斷斷續續不很清楚,抓她的人卻是聽得清楚明白。

    范寶和心下很不快樂,什么素不相識未曾謀面,前兩天在太傅府里我還抱了你一回,怎就成了未曾謀面了?我所欲為何?就是要把你扔出城外奔跑一夜送的遠遠的,省的你再禍害我外甥啊!

    心下想了一篇的話語,卻是提溜著人一言不發,他凌空走路是絕好的,提一口氣不踩東西能飛出去好遠,穆清就斷續說了那幾個字,這人已經飛出了好幾里地,月亮很亮,穆清邊問話邊咬牙瞥四周一眼,看著周圍的光景,眼看他們是個往城墻走的方向,一時比方才迷惑更甚,連駭怕也淡了些。

    她總就是這樣個性子,除卻了皇帝,仿佛是在別個事上總是能鎮定那許多,撇開皇帝也能理智很多,這時候即便人騰空難受的臉都發白,卻是還有心力留意腳下的光景。

    先前發現不是皇帝時候,想著不是皇帝,總就是皇帝手底下的人,她該是要被帶到宮里去了罷,卻是不料往城墻方向飛,那顯然不是皇帝手底下的人,那是誰?對方又有什么目的?她這兩年雖然沒有遮面過活,但是頂著一張這樣的臉,哪里還有舊人能認識,那是這兩年得罪的人?這兩年得罪的左不過又是像方才那樣想要黑吃黑的了,可是那些人里斷不是有這樣好功力的人。

    眼看離城門越來越近,穆清心下一陣思量簡直將自己繞進里面去,不由又大聲問一句“閣下是誰?”這回她語氣稍強了些,不似宮里的靜妃,卻也挺像方才大先生說將人折磨死的語氣。

    寶和立時被氣的腳下一個顛簸,這些個奶都沒脫了的小崽子們,說話卻是個頂個的有脾氣,再是忍不住回了一句“要你管!”

    穆清被寶和腳下的顛簸嚇得一陣驚呼,卻是聽見了頭頂上那人的說話,但聽入耳的是個玉石之聲然語氣卻是個氣咻咻的樣,不由仰頭,隱約看見了抓她的是個筆畫難描的臉蛋。一時怔忡,從下往上看,這人的五官,她有種說不出的似曾相識,正思量間,兩人已近城門。

    夜里看京里的城門,更是有種說不出的堅牢與森然,穆清隔了一段距離看城門一眼,那城門仿似個怪物的大嘴,這時候閉著,但是這兩年每每有一丁點想要逃出城去的想法,這怪物之嘴就仿佛頃刻間能將她拆吃入骨送進肚里去,這城門在過去兩年里她總也在偶爾出來的時候看看,早已熟悉,卻是從未敢靠近過,這時候看這人徑直朝著城門而去,不由出聲“你要送我出城去?”

    寶和不言語,只管圍著城門打轉,他原想著城門樓子是城墻最低處,該是個好上去,卻不料提氣好幾回都上不去,莫不是這城墻半年里又被加高了?

    他提溜個人一直在城墻城門周邊盤旋,壓根是將那守城的站崗的放不進眼里,等落在地上凝了一口氣縱身一躍,終于是上得城墻了,卻是將將一上城墻,城墻連同城樓里一陣火光全向他涌來。

    寶和闖蕩江湖這許多載,收拾這些人向來如砍瓜切菜般,遂落地后一手提溜著穆清肩膀,一手一把粉針使得如天女散花般,不多會這城墻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大片。

    穆清向來離江湖很遠,只是這兩年難免與江湖人打交道,知道這江湖里有個頂頂有名的鎖兒樓是個販賣消息的,那樓主便使得一手粉針,先前她單是知道這點,平日里囑野夫盡量縮著身子不讓任何人注意,同這鎖兒樓是丁點關系都不想有,莫不是今晚擎著她的便是鎖兒樓里的人,還是那樓主?

    寶和邊打邊跑,這城墻是不想多留的,他可不想在京里闖大禍,然他原本想著將這城墻上弄個豁口再下去便是了,誰知他挪一步便要射五六十人才能行,四方的城墻都有火龍往這里趕來,寶和不由咬牙,小五這小王八羔子是在這城樓里放了多少人,是由多不想這惡毒女娃娃出城去,不是還將人娘家里抄家了么,怎的又將這守城將士又加了。

    寶和不想再戰,原本想著今晚看來成不了事,那就回城里去罷,然要轉身,眼前的刀就又上來,他還得看著不讓蕭家女娃娃受傷,一時左右支拙竟是有點狼狽,不由怒上心頭,原本想著這些將士們都是皇家的將士射個不能拿刀就算了,這時候也不管你是誰了,寸力不留只想挪騰一步。

    然好容易殺出個空隙,寶和正要走,不料東門打開竟是不知多少士兵正在上城墻,城墻底下也是黑壓壓一片。

    我的娘!寶和不由大驚,早知道他該是把御天喊上,拿著凌云刀一掃就掃出一條路,可惜不及后悔,便是一陣乒乒乓乓刀光閃爍,穆清被甩來甩去已然氣竭,身體不時擦刀而過,腦里再是什么想法沒有,只余空白。

    此時正是子時時分,月光如水直直撒下,京里萬家都是隱在暗里,仿佛亮的地方只剩下這城墻,這當口,宮里。

    子時時分皇帝還未入睡,垂拱殿里照舊一個使人都沒有,只有皇帝坐在案后看折子,皇帝總是有數不清的折子要看,全天下的人都指望著他,他能有片刻的閑暇便是不勤政了,更何況他先前兩年總也入睡時間少,折子處理的過于及時讓朝臣們以為不上折子皇帝都要閑下來了,遂一個個都拼了命的寫折子。

    皇帝正是低頭皺眉下筆時候,外殿里嚴五兒慌慌張張跑進來了。

    “做什么?”踢踢踏踏的跑步聲惹得皇帝擰眉呵斥,殿里沒人,一丁點聲響都大的厲害,皇帝臉色黑沉,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很,這時候擰眉呵斥,饒是嚴五兒都有些戰戰兢兢恐欲被拉出去。

    “皇上,沈大人著人送信兒了,說……說太傅府里女先生……要出城去,他已經帶了營里的人過去……”嚴五兒不及說完,皇帝便躍起來,都不及繞過幾案直接橫跨過來,岸上的折子被弄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皇帝便在這一地的聲響里飛出殿里,嚴五兒甩著袖子連忙跑出去,皇帝已經不見蹤影,嚴五兒連忙喚人找出宮的牌子也往宮外趕。

    黑煢煢的夜里,皇帝耳邊風聲呼呼往后走,今日下朝后他連朝服都未換,寬袍大袖飛起來很是不便,皇帝只拼了命往前提氣。不知怎的,耳邊竟然嗡嗡開始響,皇帝連是哪個城門都不及問清已經跑出來,飛到高出一看正是西城門,縱身往前,那女人身邊有個輕功了得的人,倘若他趕不及時,怕是人就要走了。

    出得城去深更半夜草長樹多,全城將士們都出去怕是尋人不著,怕就怕夜黑風高人家壓根不停留,一夜奔跑到時尋人更是要費許多勁,那女人對他狠心,對她自己也狠心,這回出去怕是要斷胳膊折腿的裝殘障了。

    不由咬牙,夜里風冷,他額上卻已然豆大的汗珠。

    城墻上,寶和真真是要氣死了,先前的余裕早已沒了,邊戰邊轉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人韭菜茬子一樣一層又一層的往上冒,若不是他手里還有個人,早就飛出去不知幾千里了,這時候是走也走不了,留也留不得,遂破口大罵“娘西皮的,裝裝樣子守守城便是了,非要找爺爺的晦氣,爺爺且今日讓你們一個個的有來無回,明年今日便是你們娘老子給你們燒紙錢的日子。”

    他罵守城的將士們也罵,罵的比他還難聽好些倍,如此寶和簡直要氣瘋,下手越發狠,這時候東城門上來的那些兵士也到了,約莫十米寬的城墻上,烏泱泱不知站了多少人。

    寶和不敢再打人,左沖右突的想要出去,想提氣飛上去,最外圍站了一圈拿火藥箭的,想要殺出去,他手里拿著搶來的刀都已經卷刃有缺口砍人砍得胳膊都酸,這時候他拉著穆清且戰且走,人已經靠在城墻上,不遠處就是一個城垛縫隙,寶和瞅一眼,拉著穆清便是往那城垛縫隙走。

    他看得見城垛縫隙,旁人也看得見,不知誰喊了一聲別讓他靠近城垛,寶和卻是不管不顧拉著穆清強力掃了一點空沖著那縫就要翻下去,他身形一個騰空已經升上半空,穆清也已兩腳離地半個身體在城垛外,這時候數支火箭起發,寶和身形再快,快不過火箭,氣息一岔已經跌坐下來,被眾士兵拿刀駕著脖子時候寶和訥訥“這女娃娃果然是個禍害。”驀然想起心頭一驚,回得頭去看原地,哪里還有那女娃娃身影。

    皇帝架著風距城門還有二三丈的距離,隱約已經能看清城墻上的狀況,不及細看,卻是看見城垛口有一纖細身影半露,心里一松,看來人還沒走,然下一瞬,皇帝目眥盡張肝膽欲裂,有一纖細身影同那紙鳶子一樣從城墻上飄了下來,后面飄飄落落有一黑色大氅如同地獄的勾魂使牌打著旋兒往下落。

    拼一口氣一躍,卻是只抓住了一截衣袖,“撕拉”一聲,皇帝手里只多了一截布料,隨即便是“砰”的一聲,有東西落在了地上,驀地,夜就涼的如同那寒冬冰水。

    第24章 生死

    沈宗正半夜里得信兒說有人夜闖城門,心下一凜連忙撥營去城樓,他自己趕緊入宮,宮里那位說過,如若有人夜闖城門,立時要秉給他。東城的營里距皇宮有好一段距離,宗正走到半道心里不安,守城的皆都是普通兵士,若真是那太傅府里的女先生要出城,她身邊的那位他可是領教過的,決計不是個善茬,遂又半道掉頭往城門趕,路上碰見個小兵摘了牌子扔給他便打馬疾馳。

    他緊趕慢趕,將將到了城門底下話還不及說一句,眼角瞥見一道身影踏著呼呼風聲掠來,沈宗正驚訝,皇帝不知用了多少氣力,竟然到的如此之快,本欲上前迎著皇上,卻是當頭有數支火箭亂射,不由抬頭,卻是眼角一抽有人要掉下來。

    他自然是目力極好,不及思索便要接住掉下來的人,然人掉下來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宗正腦里有想法時候便做了動作,他雙臂還是個半張的樣子,掉下來的人已經落地,他只聽見頭頂有布料被扯碎的聲音,下一瞬他的身體便被整個掀翻在地,宗正看看自己雙手,他方才將將接住了一個上半身,卻是沒趕上勁力那半截身體沒抓住最后亦是跌下去,再看皇上一眼,皇上跪在地上,活似個死的。

    穆清今晚著一青藍白邊的窄袖長裾,那裾擺恁的大,這時候散在地上如同一圈花瓣,穆清便長在這一圈花瓣里安靜無聲。她是個側頭的姿勢,側頭閉眼那睫毛映了月光黑颯颯的密長,鼻梁挺直嘴唇無色,兩手灑在身體兩側如同睡著一般,可是有細流從她身體底下往出流,流的極快,不多時身體已經擋不住那血流,那血流順著磚縫流到了外面,皇帝盯著那一道血,如同個木人。

    沈宗正不敢言語,可是必須得言語一聲,“皇上。”他叫一聲,皇帝沒應聲,伸出一只手往穆清頸間莫去,穆清是個側頭的姿勢,頸間該是觸手就能摸著,皇帝顫顫巍巍摸索了幾次方摸著,手底下皮膚還是熱的,可皮膚底下已經沒有跳動。

    “她死了。”皇帝木木愣愣的說話,轉頭去看沈宗正。

    宗正看皇帝一眼,皇帝雙眼黑的望不見底,黑漆漆的空,一點靈魂都沒有了,那么大個丈夫,仿佛像是只剩個皮囊,內里都空了,心下一陣戚然,幾欲因為這樣的皇帝落下淚來。

    皇帝木愣愣說完話,卻是突然動作,他兩手伸向正往出流的血,攬著自己裙裾下擺把那血往自己裙擺上掃,就跟小孩兒撩起衣服前襟包著什么東西似的,皇帝就那么個樣,仿似駭怕穆清身體一樣,皇帝躲著穆清身體,只用手撩那血。

    他不碰,碰了人是不是就碎了。

    宗正側頭不忍再看,卻是忽然看見原本死了的人胸膛有點起伏,宗正生怕自己看錯,連忙奔上前來搭這女先生或靜妃手腕,皇帝還跪著撩血,正要發瘋將沈宗正打開,卻聽沈宗正開口“皇上,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皇帝仿佛聽不懂這幾個字一樣重復了一遍,然后重新將手伸出去去摸那頸間,良久之后終于感覺手底下微微一個鼓動,皇帝下意識用手去抹他自己眼睛,就只抹了個滿臉的血跡。

    “去喊清豐,快去!”皇帝拉長嗓音說話,他怕他自己變了調給人聽出來,喊了一句就低頭將腦袋挨在躺著的人胳膊上,是個雙膝跪地弓腰埋臉的樣子。

    宗正咬牙忍下眼眶里的熱,提氣瘋了一般跑。他們總也以為他只是被這皇帝師弟十年前給整治怕了才跟著他的,殊不知皇帝身上總有種淡薄的深情,不光是對靜妃,跟在他身邊的人總也上躥下跳的駭怕他,總也怕挨打,可這許多年,皇帝身邊的人沒被打走一個。

    皇帝埋著腦袋很長時間之后抬頭,然后慢慢挪到穆清頭邊上,對著那張臉咬牙切齒,然后伸手摸那臉蛋,那臉蛋上沾了血跡,他就又擦,趁著沒人不知從哪里落下來的水也被他沾著去擦了穆清臉蛋上的血跡。

    “你怎么總也是這樣……總也不順我一回……”皇帝斷續低語,將自己手揩了干凈然后邊說話邊摸穆清臉蛋,伸長脖頸才能說出話來。

    他只能摸臉蛋,他丁點都不敢動那身體,他怕一翻過身體,背后是個支離破碎的樣子他收拾不住,就只能等著沈宗正領了清豐來。

    這時候城墻上的戰火早已經熄了,范寶和被押在城墻上往下看了底下一眼,正好看見皇帝埋著臉的樣子,寶和就沒言語,乖乖讓兵士們把他綁了個五花大綁。

    這樣大個動靜,城周邊的百姓早已被驚醒,有那膽大的便小心翼翼的出來看看什么光景,恰好又是看見皇帝的明黃龍袍,他跟前又是個女人。不由想起滿城的戲文都說皇帝和女先生的事,那探看的人便心道生財的路來了,本想趕緊找說書先生去,卻是被兵士們給轟回家里,于是只得扼腕罷了,只心道乖乖隆地咚,皇上看來是徹底迷上了那女先生,就是不知這城里夜半四處跑馬是個何緣由,莫不是皇帝半夜難耐弄出這大個動靜野外私會那女先生?這皇帝也是不知羞恥,即便是夜半,可是這得多少眼睛盯著他也能干那檔子事?不由嘖嘖。

    沈宗正提著清豐從家里趕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跪在地上很長時間,清豐原本是個極不情愿的樣子,這皇帝大半夜一句話都不說就著人來家里捉他,他很是生氣,然隔了老遠的距離便看見皇帝的樣子,清豐心內一跳,再看躺著的人,還有那已經匯成一汪的血跡,再是顧不上生氣,兩腳落了地就看躺著的人。

    “這是靜妃。”沈宗正適時提醒一句,清豐原本是要先看皇上圣體是不是又恙,這時候便立刻止了,只專心查看這躺著的人。

    “這周邊這么多的活人,不知道先壓著血道止血么?一個個都是死的么?!”清豐不看還好,看了之后立即大罵,躺著的人顯見著是從高處落下來的,血都流了這許多,竟是沒一個人給先止血。

    皇帝木木愣愣只由著清豐罵人,看清豐拿出一尺長的銀針從穆清肚子上插進去,簡直想伸手拔下來,“你要殺死她么?”皇帝同個小孩兒一樣問。

    “對,殺死她……我且先給她止血。”清豐因為皇帝干坐著生氣,血都流成這樣了人不一定救得回來,可這是靜妃,遂他沒好氣回皇帝話,話說一半,終究是轉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