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西米讀懂他的掃視,搶先一步說:“前輩,我能掂動鍋,這個你不用懷疑?!?/br> 眼前這個拿煙斗的老廚,應該就是掌勺大廚。 鬼煙槍啐了一口煙渣出去,斜睨她一眼:“我知道,如果這點本事都沒有,進了這個門,我就能打折你的腿。我們這個廚房,可不是阿貓阿狗能進來的。以后叫我鬼煙槍?!?/br> 打……打折腿?西米腿部下意識微動。 人事經(jīng)理輕咳一聲,提醒鬼煙槍:“老板的人,說話注意點?!?/br> 鬼煙槍眼睛將煙斗在桌面上叩了叩,眼睛一瞪:“我們這里誰不是老板的人?”他上下打量西米,問她:“小丫頭,幾歲了?拿了什么比賽的冠軍?為什么來這里?” 西米回答:“19歲,《中華至味》的冠軍,我想當行政大廚。” “嗯,不錯,19歲的娃,看來很有天賦。年輕人有夢想不是壞事,但進了這里,第一件事是要有自知之明。”鬼煙槍咂摸了幾口煙,抬手叫來一名叫劉洋的小廚師,“小劉,過來?!?/br> 小劉意會,拍拍西米的肩,臉上掛著微笑:“跟我來。” 西米跟著劉洋抵達水臺。 各類動物宰殺、水產(chǎn)品進行打鱗的基礎步驟,都是從這里開始。劉洋指著一片水臺告訴她:“你就從廚房最基層的地方開始,憑你的能力,三天內(nèi)離開水臺沒問題?!?/br> 西米當然知道水臺是整個廚房最累最辛苦,也是最臟最低級的地方。她曾經(jīng)在水臺的位置呆了三年,刀工也是從這地兒練起來的。 待在水臺,手指腳趾常潰爛,還好有奶奶特質(zhì)的藥膏保護手腳,才能幸免于難。 本以為進廚房就能上手炒菜,卻被當成新人發(fā)配到水臺,這種落差感,太大了。 甚至有點委屈…… 劉洋看出小姑娘的委屈,告訴她:“我知道你,西米,美食道的小西瓜,我們老板的女朋友。但是廚房重地鬼煙槍說了算,鬼煙槍從開店至今做到現(xiàn)在,絕對的一把手,誰的面子也不給,他只看能力?!?/br> 西米拎起一條魚,開始打鱗片。 劉洋拍拍她的肩頭,安慰說:“你發(fā)現(xiàn)沒?你是我們這個廚房唯一的女性。所以,進了這個廚房,你就別拿自己當女人了,什么廚神三川,什么美食冠軍,都不過是進應食軒的一塊敲門磚,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很牛逼,在這里的廚師,每一個資歷都比你牛逼。你別覺得我話多,我是美食道的腦殘粉兒,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多說兩句,免得你一進來摸不著情況?!?/br> 西米點點頭,道了聲謝謝。她覺得劉洋,有點眼熟…… 盯著他的臉,仔細了看,終于想起來他是誰。 三年前跟她大師兄一起打入國際美食比賽的天才廚師劉洋,那時候他才18歲,天賦異稟,后來打敗了她大師兄,拿到了冠軍。 西米盯著他的臉,問:“你在這里多久了?” “三年了吧。”劉洋嘆氣,“三年了,還是給鬼煙槍打下手,悲催啊?!?/br> “……”西米心里翻滾了幾個舞草。 天賦廚師,居然給人打下手?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既視感。 西米一整個上午都呆在水臺,一直在循環(huán)殺、洗的工作。為了保護手,特意戴了手套,負責管理整個水臺的水爺,遞給她一個冷眼:“小姑娘,你要是覺著你的手金貴,明兒就別來了。” 西米無奈之下扯掉手套。 西米高強度工作到晚上,十根手指已經(jīng)發(fā)白發(fā)皺,有脫皮的征兆。晚上買了塊新鮮牛rou回家,回到家,ulrica帶著小狼搖著尾巴過來迎接。 西米蹲下身去給ulrica解狗繩,小狼迅捷跳起來,抓破西米掛在手腕上的塑料袋,叼著一塊血淋淋的牛rou轉(zhuǎn)身跑進了草叢。 西米先是一愣,然后剝開草叢,將小家伙抱出來。 小家伙護食,一個狼爪子拍在西米手背,她的手背頓時多了幾道紅印。西米嘶一聲,她仿佛有一瞬間,從小狼的眼神里,看見了……絕殺? 西米將生rou硬從小狼嘴里扯出來,回屋換了狗糧給它,小家伙頓時蔫兒掉,趴在狗窩不再動了。 晚上西米跟應曲和通了一個電話,又聽了點應笙南和恬簡的故事。 恬簡小時候跟父母遭遇了一場車禍,父母雙逝,原本聰明的小姑娘因此受到打擊,此后與人交流,舉止行為與八歲小孩無異。但她記憶力超乎常人,對于自己想學的東西,也能很快學會。 恬簡上學的時候,總被人嘲笑傻子、孤兒。在學校常被人丟進臭水池罰站,一站便是一天,受了不少委屈。 后來恬昊回國,進入家族企業(yè),以一人之力化解了風達集團的內(nèi)部矛盾,并因此成為明陽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此后,沒人再敢欺負恬簡。 恬昊為了meimei,付出太多。 他當然希望meimei有個好歸宿,但不能接受妹夫比自己還大幾歲。更不能接受應笙南忽悠恬簡偷走戶口本,瞞著他私下領結婚證。 西米抱著電話躺在床上,聽筒里應曲和的聲音有砂礫的質(zhì)感,瘙人耳膜。她說:“這么一來,我倒覺得是應笙南不對了,人家保護了這么多年的meimei,他不打招呼就帶走,憑什么呀?你……什么時候回來?” 應曲和:“男女感情的事情,不好說。下周回來,你今天工作如何?” 西米低頭看了眼被泡得發(fā)白的手,以及手背幾道爪印,說:“很好啊,同事都很好。不過我沒想到劉洋也在應食軒,大師兄是他的手下敗將,希望以后有機會能跟他切磋廚藝。” 應曲和對這個小廚師有點印象。 從西米嘴里聽見除季東霖之外的異性名字,應曲和心臟莫名被擰了一把。 與西米通完電話,幾乎無所猶豫地定了明天下午回錦陽的機票。 —— 周六是廚房最忙碌的時候。 西米迅速拎刀、打魚鱗,這一片水臺的廚師動作都非常迅速,但沒有一個刀工能趕上西米。 這片的老大水爺莫名被一個小丫頭比下去,心里本就不暢快,看見西米又戴了手套,說道:“昨天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都當成了耳旁風?這么愛惜手,回家找男人撒嬌去,廚房就不是你們女孩子該來的地方!” 西米有點不愉快,犟嘴道:“那我的刀也比你們的快,等什么時候你的刀能快過我,再來訓我也不遲?!?/br> 水爺氣得將手中魚一扔,發(fā)出砰地一聲,水花四濺。 “臭丫頭!你以為你誰???進了這里就要遵守這里的規(guī)矩,別把規(guī)矩不當事兒?!?/br> 西米倔脾氣也上來:“廚房也要講人情味,我戴手套動作也比你們迅速,憑什么不讓戴?” 西米與水爺四目相瞪,一個煙斗忽然敲過來,落在西米跟前的砧板上,敲地“咚咚”響。 鬼煙槍半瞇著眼看西米,露出和藹的微笑:“小姑娘,委屈啊?” 西米看著鬼煙槍,不可置否地點頭。 鬼煙槍笑容立滅,臉色迅速一黑,沉聲道:“跟水爺?shù)狼?!手套摘了!什么玩意兒?!?/br> 鬼煙槍聲音厚重洪亮,這一吼,幾乎所有廚師都瞥過眼來看她。 在眾目睽睽的打量下,西米不甘心地摘掉了手套。 鬼煙槍道:“真當自己是根蔥?小丫頭先學做人,后做事,這種毛躁品性,當什么主廚?這個水臺由水爺負責,他是你的領導。嫌我們倚老賣老,欺負新人?想去跟老板告小狀?小姑娘如果連這個心理素質(zhì)都沒有,勸你斷了踏進廚房的念頭,回去跟大老板撒撒嬌,要啥沒有?非得來這里摻和?怎么?還委屈?” 西米嘴角一抿,低頭做事,抓著魚進鹽水清洗,鹽水漫過手背,刺痛感立時從手背肌膚灼開。 鬼煙槍怒道:“問你話呢,還委不委屈!” 這聲音震得西米耳朵疼。她咬緊嘴唇搖頭,“不,不委屈……” 鬼煙槍這才滿意點頭:“嗯,做事。” 應食軒的廚師是周一到周五輪休,周六晚上得工作到九點鐘才能下班吃晚飯。 工作了一整天,西米似乎連吃飯的力氣都沒了。一群大老爺們坐在一張桌上大聲說話,大碗喝酒吃飯。西米是廚房里唯一的女性,不想與這些人打喝酒打交道,于是獨自坐在角落。 她發(fā)現(xiàn)手背徹底紅了一片,似乎有點感染的趨勢。 有人喝醉了酒,開始講黃段子。 西米聽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假裝沒聽見。 一口飯還沒塞下去,鬼煙槍叫她:“西米,你過來一起吃,坐那么遠干什么?” 接著飯桌上一陣哄笑,你一言我一句地開始調(diào)侃西米: “怎么?還拿自己當女人?” “進了這個廚房,就別拿自己當女人,過來,喝酒,吃rou!”一名中年廚師往旁邊移了移,特意給她空出一個位置,“過來?!?/br> 這里的廚師除了西米和劉洋稍年輕,其余地都是四十以上的年齡。 他們每天忙碌工作,不上網(wǎng)、不看電視,也沒有閑工關心最近新聞,不知道西米的任何事。 應食軒的服務人員素質(zhì)相對較高,廚房之外的工作人員雖然知道西米與應曲和的關系,但也絕不會私下議論。 公司明言規(guī)定,不許嚼舌根,不許私下議論同事,如被發(fā)現(xiàn)就做開除處置。 西米扭捏地坐過去,對面就是白天可勁兒兇她的水爺和鬼煙槍。對上西米的眼神,水爺又諷刺道:“現(xiàn)在的女娃娃,不嫁人帶娃娃,出來拋頭露面,跟我們一群大老爺們扎堆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西米低頭扒了幾口飯,聞言一頓,擱下碗:“出來工作就叫拋頭露面?那您的思想也太狹隘,太可悲了?!?/br> “呦呵,小丫頭又跟我犟上了?” 劉洋伸手過去,不動聲色戳戳她的背,示意她別犟。 西米哼了一聲,低頭繼續(xù)吃飯,有廚師起了捉弄的心思,遞過來一只酒碗給她。 滿滿一碗的糧食酒,至極的烈。 西米望了一眼遞酒過來的廚師,問:“干什么?” 對方道:“規(guī)矩。進了這個廚房,規(guī)矩四碗酒。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喝,小姑娘嘛,我們都理解,嬌滴滴喜歡貼著男人懷里撒嬌,哪里能喝酒?” 桌上起了一陣哄笑。 西米覺得一點都不好笑,拍桌起身,一桌人立刻靜下來。她望著慫恿她喝酒的男廚師,眸光銳利:“我要是能喝下四碗,你叫我一聲爺!敢嗎?” 男廚見她一臉認真,愣了一下:“爺?你能喝下四碗,我叫你一聲爹!” 劉洋出于好心拽她坐下,低聲說:“你別逞強,四碗喝下去,你命還要不要?”劉洋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別這么刁難一個姑娘,大老板的人,你們這么欺負人家,以后還要不要混?” 水爺沒聽出劉洋話中意思,譏諷道:“對嘛,纏著大老板撒嬌才是正道,一個大姑娘進廚房跟群男人扎堆,這是邪門歪道!” 西米捧起碗,仰頭一口氣喝干一碗酒。最后一口酒沒來得及咽下去,先亮碗底給他們看。 第二碗、第三碗依然豪放。 第四碗,明顯有些不行了,這種酒太烈,別說她一個姑娘,就是大老爺們四碗下去,也受不住。 西米堅持到晚餐結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應食軒的。來到公交站,抱著垃圾桶吐得肝腸寸斷。 這酒的烈性比她想象地要大。 西米酒量不錯,這一次卻徹徹底底被一群大老爺們灌醉。恍惚間看見跟前站著水爺和鬼煙槍,兩人輪番對著她罵。 吵死了! 她撿起石頭砸過去,砰地一聲,兩人身體消失,石頭砸在了公交站臺的玻璃上。西米靠著垃圾桶坐下,費勁兒地掏出手機,給應曲和打電話。 酒精將她的腦袋拍得七葷八素,委屈感一涌而上。電話一通,西米便不受控制地說心里的話,眼淚鼻涕也不受控制外涌。 她靠坐在馬路邊的垃圾桶上,哭著打電話,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自己的委屈,在路人眼里成了活脫脫一只神經(jīng)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