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哎?珂珂來啦?”徐華蕊愣了一瞬,隨后打起簾子往外張望,試圖找到葉清珂的身影。 徐錦超把她牽回來按到軟墊上,無奈道:“她已經(jīng)回去了。” “哦……”徐華蕊有點小失望,不過很快又振奮起來了,興沖沖地跟徐錦超說話:“哥,我跟你說啊,珂珂今天也拿到筆友的信了,不過她可神秘了,一點兒不給別人看,就跟你一樣。” 接著又道:“我拿到的信上面寫了筆友的名字,叫……顧孟平!回頭你幫我查查,顧孟平是誰,好不好?” 徐錦超聽了以后拍拍徐華蕊的小腦袋,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當(dāng)然不給別人看。你也不要給別人看,這是對筆友的尊重。” 徐華蕊仰著小腦袋聽,雖然似懂非懂,但她很認(rèn)真地把徐錦超的話記在了心里,改口道:“那哥你也不要幫我查顧孟平顧學(xué)子是誰了,我要自己來。” “嗯。”徐錦超點頭。 月上梢頭,徐錦超跟著徐太師在書房里完成額外的功課,身子稍稍抽長的孩童面向墻壁而站,面色嚴(yán)肅地在墻上的宣紙留下一個接著一個的字,仔細(xì)跟著讀上兩句,就能發(fā)現(xiàn)他寫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 寫完最后一個字,徐錦超微微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把毛筆放回桌上。不遠(yuǎn)處正在看書的徐太師似有所感,抬頭掃視一眼,目光如鷹,語氣平淡:“字初具風(fēng)骨,仍大有不足。” 說完便繼續(xù)低頭看書,絲毫看不出來他是在夸獎徐錦超還是在批判徐錦超。 徐錦超也習(xí)慣了,自家爺爺是做帝師的人,皇帝舅舅都少得他夸獎的,他能得了這一句就已經(jīng)不錯了。 今天的功課完成了,往常徐錦超都會與徐太師告辭,回去后院練一套拳準(zhǔn)備就寢,但今天他猶豫了一下,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離開,而是走到自己的小書桌前坐下,拿出筆友的信件仔細(xì)讀起來。 “你的小筆友給你寫的信?”徐太師放下手里的書,踱步到徐錦超身后,低聲問道。 徐太師是知道白鹿書院這兩天開展了一個“筆友”的活動的,他還知道這個活動是被趙老頭子扔到白鹿書院歷練的趙彬鼓搗出來的。 這個趙彬啊……是個有沖勁的年輕人,好想法也多。要不是他不好跟趙老頭搶人孫子,就憑趙彬的這份慧根,他是必定要收入門下的。 徐錦超看了看半開的香囊,再看厚厚的信,點頭道:“嗯。她是個很熱情的人。”初次的信件就有五六張之多,而且還有禮物。 徐太師并無探究自家孫子的信件的意思,粗粗略過眼,評價:“挺好,還給你送香囊了。” 末了砸砸嘴補(bǔ)充:“就是字丑了些。” 他轉(zhuǎn)身在書架上抽出一本字帖,翻動兩下便給了徐錦超:“這個字適合她,你回頭給她捎上,讓她練起來。” 徐太師尤其見不得人字不好,看到信件上難登大雅之堂的字,瞬間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也不是說徐太師這樣不好,能得帝師指點是多大的榮幸呢? 只是做這事的人換成徐錦超就顯得不那么得體了。 徐錦超一個七歲小兒,哪里就能對別人的字指手畫腳了呢。 “……”徐錦超捧著字帖,心情復(fù)雜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字帖放到手邊,應(yīng)下了徐太師的要求:“好。” 他在信里添上解釋,說明這本字帖的來歷,想來筆友會理解的。 葉清珂自是不會介意。她甫一看到那本字帖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了——上輩子早聞言徐太師好為人師,特別樂意指導(dǎo)人的書法。這輩子能得徐太師指導(dǎo)也是她的榮幸了。 她給徐錦超回信,安慰徐錦超不要擔(dān)心,她其實一直想要合適她的字帖。此舉不僅沒有令她覺得困擾,相反還是雪中送炭。日后她一定勤練字帖,希望能得到徐錦超家中長輩更多的指點,如此云云。 除此之外,隔了大約半個月,葉清珂還特地在信中附上了一份自認(rèn)臨摹得最好的大字,以示自己當(dāng)真覺得能得徐太師指點是榮幸的。 ☆、第19章 自葉清珂重生,她和徐錦超的關(guān)系雖有進(jìn)展,然未免過于緩慢,一直都是那么樣不溫不火。也不知是因為徐錦超還沒有在思慕上開竅,還是他此時的審美還沒有放到葉清珂身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葉清珂嘴上不提,心里卻不知道多著急。幸而有了書院辦的、神助攻一般的“筆友”的活動,在一封封感情真摯的信件下,兩人的感情終于開始了迅速的升溫。 利用信件互通往來的短短時日里,兩個生理年齡相加起來不超過十五歲的小孩兒竟互相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不僅是徐錦超覺得自己遇上了情投意合、能夠交心的知己,便是早知道徐錦超身份的葉清珂,也覺得要比以前更愛徐錦超了。 她無比地慶幸重活了這一回,令她能夠參與到徐錦超的童年中,親身了解全部的徐錦超。 在臨近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的某一日,葉清珂正在辛學(xué)堂內(nèi)給徐錦超寫信,坐在前邊的徐華蕊忽然轉(zhuǎn)過身滿臉期待地對她說:“珂珂,顧學(xué)子約我重陽節(jié)一塊兒登高。” 徐華蕊口中的顧學(xué)子指的是她的筆友顧孟平。顧孟平是戊學(xué)堂的一名學(xué)子,上都護(hù)府副都護(hù)之子。 和葉清珂、徐錦超的匿名套路不同,這兩人給對方的第一封信就標(biāo)明了姓名,第二封信就互相約著在學(xué)院里的廣場見了面。在葉清珂看來,他們的做法完全破壞了學(xué)院舉辦“筆友”活動的美好意圖。 不過不可否認(rèn)的,徐華蕊跟她的筆友顧孟平玩得非常好——以前徐華蕊是徐錦超堅定不移的跟屁蟲,到現(xiàn)在,葉清珂已經(jīng)很久沒見她跟在徐錦超身后了。 就連中午在食堂用膳,徐華蕊也脫離了三人的小團(tuán)體,拋棄葉清珂和徐錦超奔向顧孟平,半點兒不見她留戀的。 “這很好啊。”葉清珂點點徐華蕊眉心用朱砂點出來的紅點兒,自從那次她在徐府玩兒之后,徐華蕊便愛上了點朱砂,日日都要在眉心點上一筆的。 葉清珂特別支持徐華蕊和顧孟平相約登高,她上輩子沒有關(guān)注過徐華蕊的事情,也不知道徐華蕊日后是和誰成就了姻緣。但現(xiàn)在看著,徐華蕊和顧孟平說不定有戲。君子素有成人之美,她亦有成人之美:“剛好我的筆友也找我見面呢。” 徐華蕊被葉清珂的話一勾,頓時起了興致。在對待筆友這件事情上,葉清珂一直神秘兮兮的,她至今沒見過葉清珂筆友的字跡呢!于是連聲問道:“你答應(yīng)了?” 葉清珂笑瞇瞇地?fù)u兩下毛筆,干脆利落地道:“當(dāng)然沒有。” 徐錦超不知道是不是在徐華蕊和顧孟平的事情上得了靈感,竟出乎葉清珂意料地在今日的信上邀她登高。 要知道,她和他至今是連姓名都沒有相互告知的。忽然一下跳到見面上去,還真的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況且,葉清珂其實是不愿意兩個人的見面那么平淡的。 “就這么見面多沒意思。我打算跟他約定,九月九登高的那日,在遇到的第一棵紅豆樹上采一枝樹枝。屆時我跟他都拿在手上,以此為記。”葉清珂單手托著下巴,一雙杏仁眼都笑成了兩彎明月了,嘴里不忘給徐華蕊繼續(xù)說自己的想法:“屆時,不必特地約定,我們就能夠再山頂處見到對方,并認(rèn)出對方來了。” 還有什么比“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更讓人驚喜且難以忘懷呢? 至于為什么是紅豆樹枝,那自然是有她的小私心在里面的。而且正好京城附近人們慣常登高的那幾座山均有紅豆樹,葉清珂也不必找別的理由了。 “珂珂,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珂珂。”徐華蕊聽完以后有些驚奇。在她的印象里,葉清珂一直是比較直來直去的人。她還以為只有茹寶才會有這樣的小心思呢,沒想到葉清珂也會特地為了一個小小的見面安排這么多東西。 都快排出一本戲本來了。 “等以后你就懂了。”葉清珂沒興趣跟一個五歲的小孩解釋什么是女兒家的情思,拿出大人的語氣,語重心長地敷衍了一句。 徐華蕊聽出來葉清珂的敷衍,撇了撇嘴沒說話。只在后來和徐錦超閑話時說起葉清珂難得的精心打算,末尾附在徐錦超耳邊稍稍抱怨了一句:“珂珂說等我以后就懂了。其實我現(xiàn)在就懂。她遇著知交了,想要和知交有一個美好的見面嘛!”——徐華蕊說的時候有點小得意,她跟在娘親身邊學(xué)了很多東西的。 徐錦超耳尖微動,輕易就想到了筆友寫給自己的信,似乎……徐華蕊說的和信上寫的一樣。 心里存了疑的徐錦超面上不顯,暗地里把新收到的信重讀了一遍,越發(fā)覺得珂珂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筆友。他沒有直接去問詢?nèi)~清珂,而是悄悄自己觀察,先問了珂珂重陽時會登哪一座山,發(fā)現(xiàn)是和他家一樣是清源山之后,就更沉得住氣了。 清源山是京城有名的山,登高這日還會有皇軍守山,謹(jǐn)防有人趁亂作案。因為它的安全,所以各家對幼童的看管也比較松容,只要有人陪著,便不拘著他們一定要跟大部隊走。 徐錦超問徐夫人討了自己的茱萸以后便找借口留在了上山必經(jīng)之路的第一株紅豆樹下,摘下一枝長在低處的紅豆枝,藏到石頭后開始守株待兔。 葉清珂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被筆友識破了,這會兒還在幻想著徐錦超見到她以后驚訝的模樣,在山腳下蹦蹦跳跳的往山頂進(jìn)發(fā),頭上戴著一串茱萸,果子嬌嫩嫩如同她臉頰上的兩抹紅霞。 “珠姐兒,你別跑的太快,小心摔著了。”葉夫人走在后面,看葉清珂在山路間跑跳起來,小手還牽著走得磕磕絆絆的王茹寶,心一下揪起來,生怕葉清珂腳下一個不穩(wěn)。 “好……”葉清珂應(yīng)得響亮,一路上雀躍的腳步終是慢下來,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上走。“寶姐兒記得幫我一塊兒看周圍有沒有紅豆樹。” 王茹寶點頭,也不問葉清珂為什么要找紅豆樹,只認(rèn)真地四處張望,尋起紅豆樹來。 林間樹木繁盛,地上落了許多金黃的葉子,樹上也有許多半青不黃的葉子,風(fēng)一吹,偶爾還會飄下一兩片來。在這樣的風(fēng)景下,轉(zhuǎn)角處的一株紅豆樹便異常顯眼了。□□月恰是紅豆結(jié)果的時間段,樹上輕輕巧巧地掛著一粒粒赤紅的豆子,和別的樹特別不一樣。 “哈!找到了!”葉清珂眼睛尖,剛上了斜坡就看到了紅豆樹,拉著王茹寶歡快地奔過去。 “這一枝好。”王茹寶一眼就相中了一根枝丫造型獨特的紅豆枝,指著它眼巴巴地看著后來的王葉氏:“娘,你幫我采好不好?” 王葉氏身材修長,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胚子,走到王茹寶身邊微微一伸手就把紅豆枝折了下來,她把枝條遞給王茹寶,看向葉清珂:“珠姐兒喜歡哪一枝?姑姑折給你。” 葉清珂把右手舉起來,展示手里的紅豆枝:“我已經(jīng)采好啦,我喜歡紅豆多一些的。” 葉夫人走到王葉氏身旁,笑道:“大姐,咱們也摘上一枝,改明兒做兩條紅豆手串,一塊兒戴著,不知多好看呢。” “好。今天我們也來年輕一回。”紅豆手串多是未出閣的少女喜歡做的,王葉氏出嫁多年,許久都沒有做過紅豆手串,葉夫人一提,她便意動了。 葉清珂雙手捧著紅豆枝,并不打擾長輩回憶往昔,領(lǐng)著王茹寶往山頂走。 王茹寶有些兒擔(dān)心,頻頻往回看,小聲道:“我們自個兒先走沒關(guān)系嗎?”長輩們都還在后邊沒跟上來。 “沒事沒事,有奶娘跟著我們,不會出事兒的。”葉清珂大膽慣了,半點不把隨意在清源山上走動放在心上。 “真的?”王茹寶猶疑,腳步不停地跟著葉清珂。 …………………… 葉清珂帶著王茹寶菜紅豆枝的場景被躲起來的徐錦超看了個正著,兼之前面的種種對照,徐錦超心里百分百確定他的筆友就是一直相熟的葉清珂了。 “郎君,你為什么不過去?”徐康跟著徐錦超一塊兒躲著,眼里盛滿了疑惑。明明郎君都已經(jīng)知道葉家小娘子就是筆友了,可人都要走了,也不見郎君跟人相認(rèn)。 這要換成他,早第一時間拿著紅豆枝出去了。 徐錦超搖頭,目光沉靜而溫柔,仔細(xì)看還能看到他眼底輕輕流轉(zhuǎn)的笑意:“我和她約好了在山頂相認(rèn)的。” 珂珂定是期待了許久的,他怎么忍心打破這精心的安排呢? 想來珂珂也不知道她的筆友就是他,他愿意和她一塊兒完成這個驚喜。 徐康不懂徐錦超對葉清珂的縱容,他忍不住催促道:“郎君,我們該跟上去了。”這人影都看不見了啊。 ☆、第20章 清源山的山頂上有一棵傳說有一千四百多年樹齡的銀杏樹,也不知是哪位古人種下的,至今已經(jīng)長成了十人環(huán)抱的參天大樹。 秋風(fēng)過后,謝落了滿地的金黃色葉子,放眼望去,瞬間就有一種繁華落盡、滿城遍布黃金甲的錯覺,再沒有比這更美的風(fēng)景了,它的恢宏,是大自然的恩賜,是人工雕琢的景物遠(yuǎn)遠(yuǎn)無法相比的。 不管看幾次,依舊那么叫人為它癡迷。 葉清珂拿著紅豆枝站在樹下仰頭望樹頂,一片金黃的銀杏葉打著旋兒落下來,掉在她的鼻尖上,為她添了一份嬌憨。 不知道過了多久,畫面仿佛靜止了一般。 忽而有一人踏上了滿地的金黃,穿過紛紛飄落的銀杏葉,走到葉清珂身后,在她的發(fā)間輕輕插上一枝紅豆枝。 葉清珂若有所感地轉(zhuǎn)身,第一眼就看見了徐錦超眉心殷紅的朱砂痣,在這古樸的金黃色之中,它仿佛要活過來了一般,比這沉淀了千百年的景色更叫人著迷。然后是那一雙溫潤如水的眸子,里面倒映著她的身影,只有她的身影。 她聽見他喚她:“珂珂。” “超超?”葉清珂歪著腦袋,全身都洋溢著靈動的氣息,脆生生的聲音特別可愛。 徐錦超變戲法似地變出一枝紅豆遞到她面前:“你認(rèn)出我了嗎?。” 葉清珂抿著唇,并不故作驚喜,而是平靜地接過徐錦超手里的紅豆枝,然后把自己的紅豆枝放到徐錦超的掌心,輕輕地、甜甜地笑:“認(rèn)出來了。”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了,她和他,互相都知道對方是誰了。 “你的茱萸插好了嗎?”徐錦超問。重陽節(jié)這日,人們會在登頂以后選一處插一株茱萸,以祈禱家人來年身體健康。 “沒有。”葉清珂搖頭。她心里惦記著此處的美景,剛到了山頂就來這兒了,壓根沒記起還有插茱萸這事兒,若不是徐錦超提,她還真的很有可能會想不起來。 “那珂珂要跟我的插在一處么?”徐錦超主動牽起葉清珂的手,得了葉清珂歡欣雀躍的點頭以后,帶著她去他插茱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