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妃倏地抬起頭，雙眼像噴火了一樣圓瞪地看著林嫵。她昨天就來給太后請安，太后都沒允許她喚母后的稱呼！

    林嫵不知太后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她唯唯道了聲“是”，卻并不開口叫母后。除了皇后，其他女人得太后允許才能稱太后為母后，也是太后認可的象征。不過眼下太后說的這幾番話，她可不覺得太后認可自己。

    安太后見林嫵如此小心謹慎，眼底不易察覺地冷了冷，倒是個有城府的。

    安太后眸光微捻，略略掃了眼恍若木頭人一般依舊沒有任何嫉恨之色的傅充媛幾人后，不由執起林嫵的手。一邊把自己手腕間的帝王綠玉鐲向林嫵手腕上褪，一邊有些回憶地說：“這是先帝爺賜給哀家的，哀家已經帶了二十余年，如今哀家老了，經不起這顏色，還是小姑娘帶著漂亮。”

    “太后娘娘，這使不得！”林嫵惶恐地想要掙脫開，又不敢用力，一時間進退兩難。

    這么多人，單單把她叫到身邊，還賞給她先帝賜的鐲子。說什么適合小姑娘，簡直欲蓋彌彰，帝王綠這種色澤根本不適合小姑娘好么！

    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這些天，多虧你照顧陛下，有你陪在陛下身邊，老婆子這心啊，終于安了。昨日陛下過來時，還說嫵丫頭身子不好，晚間風疾，就沒許你出來，還讓哀家不要怪罪。”

    安太后頓了頓，笑容愈發深邃地看向淑妃她們，“阿萱，妙嬋，你們聽聽，陛下這小氣的，生怕哀家做起惡婆婆，為難他的小心肝兒。”

    說著，她又拉起林嫵的手，輕拍了兩下，嘴角笑意nongnong地說：“嫵丫頭，哀家見了只有歡喜。”

    林嫵被太后這一輪又一輪的高捧，嚇得心肝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在其他妃嬪面前說她是陛下的心肝兒，太后娘娘您這樣所為何啊？

    沒等林嫵緩過神兒，只聽太后又出聲了：“嫵丫頭不必害羞，你啊，就安心留在紫宸殿休養，早日為哀家生個白白胖胖的龍孫，到時候哀家為你請封皇后。”

    安太后最后一句話，像是平地驚雷。不止麗妃，在座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了細微的變化。麗妃更甚，掩在帕間的指甲都生生折斷了。

    重磅炸彈一顆接一顆的被安太后投下來，林嫵覺得自己整個脊背都冒冷汗了。

    捧殺捧殺，她再傻也明白過來了，太后簡直是故意給她拉仇恨值。

    可偏偏太后又說得懇切真誠，仿佛只是一位關心兒子的老人，在得知兒子有了心上人后的歡喜與叮嚀。

    看著安太后那張雍容華貴，保養得當，眼角頰邊并無皺紋的臉，林嫵心生寒意，恨不得立刻離開壽安宮。

    當林嫵抱著一匣子貴重首飾從壽安宮離開時，她不止后背，連鼻尖都沁了一層冷汗。

    走到外面，被風一吹，哪怕是五月的夏天，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她疾步走到自己的步輦前，恨不得馬上就回到紫宸殿。后宮太危險，皇帝再抽風也比和旁人呆著安全。可她剛抬步想上步輦，就聽身后響起極其刺耳的聲音。

    “矜貴的林昭儀，這是急著去哪啊？哎呦，本宮忘了，林昭儀這是急著見陛下？”

    林嫵這會兒本就心情不好，太后突然捧殺的舉動讓她心里窩了股火，眼下她也不想在太后心里留個好印象了。

    平時麗妃就對她種種發難，面對這種人只會得寸進尺的人，忍耐沒有任何意義。想到這兒，林嫵微揚下巴，轉身看向她，輕笑著說道：“麗妃既然知道，何必自討沒趣？”

    “你你——”陳麗妃被林嫵一堵，氣得抬手指向她。

    若不是記得這里是壽安宮門口，麗妃真想上去撕爛林嫵那張狐貍精臉。

    “你等著！”

    林嫵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冷笑著撇了撇嘴角，轉身邁步上了步輦。

    ☆、第27章 醒悟

    林嫵回到紫宸殿后，沒想到皇帝竟然也在。

    一路上，林嫵細細回味太后的一言一行，心底越發不安。

    太后到底為什么要捧殺她？她難道得罪過太后，才讓她大費周章對付自己？

    手腕上的玉鐲像是火一樣燙人，她剛剛仿佛從油鍋里過了一遭。

    此刻見了皇帝，林嫵覺得格外親切，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有對比才真切明白，皇帝哪怕把她當成替身，對她的好卻是真的。她眼角有些濕潤，一時間也拋掉矜持，顧不得羞赧，像小兔子一樣直接撲到皇帝懷里。

    纖手抓著他的衣襟，額頭抵在他胸膛上，聲音悶悶地喚了聲“陛下。”

    看著懷里突如其來緊緊貼著他的小人兒，楚澤有些措手不及，這是外面受了委屈？楚澤眸色沉了沉，他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撫著她單薄的脊背，溫聲問道：“怎么了？”

    “……想陛下了。”林嫵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了這個說辭。

    她不自覺地咬著唇瓣，心里有些無力。她不能告訴皇帝自己懷疑太后動機不純，畢竟皇帝十分尊敬這位太后，他幾乎是這個太后一手養大，據說與太后情同親生母子。

    如果太后對她不好，她還能扮演小白花和皇帝訴訴委屈，可太后對她實在太好了，讓人挑不出半點錯。

    而且，除了麗妃，其他人看起來都很淡定，根本被沒有被太后的話引起多少波動，尤其是淑妃，出去時，還慢行讓了她一步，完全沒有任何妒忌不甘。

    她要是和皇帝說，太后想挑起別的妃嬪對付自己，皇帝不但不會相信，說不定還得覺得她無理取鬧壞他們母子情分，到時候又冷待她怎么辦？

    自古媳婦難為，更何況她還算不上媳婦，頂多是皇家稱呼高級些的妾。

    這幾天，她住在紫宸殿，皇帝對她極好。時間久了，她反倒松懈下來，以為抱緊皇帝大腿再生個兒子，就萬事無憂。

    可今天在壽安宮經歷的一切，林嫵突然意識到，光有皇帝的寵愛遠遠不夠。皇帝固然可以驕縱她，但在母子情分面前，她根本不敢拿自己與太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博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得罪太后，也許是她父親、大伯什么的親人，年輕時與太后有私情卻又辜負了太后？

    不過，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脖上懸的刀又多了一把十分鋒利的。太后現在不直接對付她，大抵是怕與皇帝離心，畢竟不是親母子，感情再好也隔了一層。可如果太后發現捧殺沒有效果，按捺不住對她出手，孝道在上，她真不知道皇帝會向著誰。

    現在，她憑借與皇帝心上人相似的臉才有幾分寵愛，若有朝一日，那人出現了怎么辦？

    如果那個人喪夫后主動接近皇帝，或者皇帝其實一直在暗中謀劃，只等時機成熟再接她入宮。

    真有那一天，自己又當如何處之？

    誰也不會喜歡有一個和自己相似的女人，留在自己男人身邊……

    林嫵越想，心底的危機意識越濃重。

    她腦中混沌的一片漸漸清明，她突然醒悟過來，抱緊皇帝的大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不是皇帝的玩物仰他鼻息而生，她要自己立起來，并且有讓皇帝離不開她或舍不得放棄她的本事。

    眼下，雖不清楚皇帝為何讓她看奏章，臨他字跡，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

    如果她讓皇帝看到她有能力為他分憂，即使將來正主進宮，她也能有讓皇帝不舍得地方，得不到才會惦記，只要她還能留在皇帝身邊，總有翻身的機會……

    想到這兒，林嫵暗暗攥緊了拳。

    楚澤不知道被他摟在懷里的小東西此刻已經心思百轉，連后路都想好了。他自然不相信她說的，她想他？這些天，朝夕相處，他不得不承認，她做再多邀寵的事情，也只是委曲求全，對皇帝并無半分真心。

    認清這點，他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難過。

    他默默嘆了口氣，摟著她的手臂不由收緊了些，她很乖巧的依偎在他懷里，沒有半分掙扎扭動。

    過了一會兒，他才松開她。

    壽安宮發生的事情可以問暗衛，既然她不想說他便當做不知。想到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牛乳，他不由問道：“午膳，想吃些什么？”

    林嫵愣了幾秒，沒想到皇帝會主動轉移話題，她不由松了口氣，略略想了想，她聲音輕柔地說：“陛下想吃什么，阿嫵就吃什么。”

    虛偽的小東西，楚澤看著她故作嬌弱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捏了捏她的臉頰，心中又好氣又難過。有那么幾個瞬間，他真忍不住想要告訴她，他是她丈夫，不是皇帝。

    **

    楚澤昨夜在宣政殿與親信商議火藥之事，幾乎徹夜未眠。如今，他還想多活兩年，用過午膳后，便歇在紫宸殿睡了一覺。

    也許是香香軟軟的一團摟在懷里，向來不習慣午睡的他，這一覺竟睡得格外沉。

    等他醒來時，懷里已經空了。他掀開帷幔一看，發現她正在不遠的書案上，墨色長發垂在月白長衫上，如羊脂玉雕成的小臉神情專注。

    楚澤眉心微皺，他起身放輕步子向她走過去，她挽著袖子露出半截白嫩勻稱的小臂，近了些，才發現她纖細的手腕上，還系著一個荷包，正在執筆臨字。

    林嫵不知道皇帝已經醒了，她那會兒心里有了計較，恨不得立刻行動。可皇帝卻偏偏要抱著她午睡，皇帝看起來很累，她不敢拒絕。等他睡熟后，她才輕手輕腳地爬起來。

    她之前消極怠工，只是為了應付皇帝才每天按他的要求臨十張，如今認真起來，發現練字既能平心靜氣，也是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只是，皇帝的字跡，筆鋒硬朗有力，她腕力不足，臨其形卻不得其意。想起以前書中看到的練字辦法，她便拿出一個荷包，里面裝了些珍珠。

    手腕間系了裝滿珍珠的荷包，果然有效果，雖然依舊不得其神，但已經有了些許厚重的效果，不似之前的清麗單薄。

    她受到鼓舞，心中得意，寫得也格外用心，連皇帝走過來都沒有發現。

    直到皇帝走到身旁，指著她手腕懸著的荷包，問：“為什么這么做？”

    林嫵這才發現皇帝過來了，她不禁“啊”了一聲，筆鋒一拐，在云州宣紙上留下一道歪扭的墨跡。

    她放下紫毫筆，撫了撫胸口，眨巴著眼睛，嬌憨地對皇帝笑笑，說：“陛下，您嚇死我了。您看，我這幾個字寫得怎么樣？唔，最后一個糟了，不作數。”

    說著，她又從旁邊一沓已經寫完的宣紙里挑出一張，獻寶似的拿到皇帝眼前，笑吟吟地說：“陛下，您再看這張，我覺得這張寫得最好了。”

    楚澤順著的她素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只有八個字，筆畫少，寫得的確比以前好上許多。只是，她怎么突然對練字感興趣了？

    之前，她還像小孩子，需要哄著，說寫十張，最后非要討價還價到八張。想到那些，楚澤眉宇間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走到她身后虛攬她的腰她，另一手握住她手，執筆在紙上圈了幾個字，給她細細講解一番，見她沒有絲毫不耐，聽得十分認真，他眼底神色漸漸復雜起來。

    本以為她是為了討好皇帝，可令楚澤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的幾天，她不止對練字上了心，他列給她的書單，她竟從書架上翻出來，真仔仔細細看了，還在紙上寫下一些感悟。

    甚至，在他要她過來看折子時，她也不再苦著臉，態度認真端正。問她問題，她也會認真思索，像對待考試一樣，不再敷衍他。

    她的改變，朝著他原本期冀的方向發展。他應該高興才是，可看到她被布帶磨紅的手腕，他既心疼又有些莫名的不安。許多次他想開口勸說，可一想到以后，又生生將到涌到喉嚨的話咽了回去。

    林嫵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舉動，已經讓皇帝陛下心里翻江倒海，寢食難安。她反倒對自己現在的狀態很滿意，每天的生活變得充實起來，她的世界終于不再圍繞皇帝轉。

    **

    這天下午，本來應該在紫宸殿看奏章的皇帝陛下，因為召見重臣便去了宣政殿。走之前，皇帝還囑咐她，只看十頁就行，仔細別傷了眼睛。

    可是，她看著看著，早就忘記頁數了。這本泛黃的古籍，手感極佳，看習慣了，即使沒有標點也能恰到好處的頓句，領會其意。

    這上面還有皇帝留下的標注，他的字哪怕寫小，實在漂亮有氣勢，自己如今已經形似七八分，可惜意蘊暫時還臨不出來。

    林嫵指腹摩挲著皇帝留下的字跡，小心地翻到到下一頁，看了幾眼，突然眸光頓住——

    這上面，怎么會有“？”……

    ☆、第28章 隱瞞

    林嫵怔了片刻，她眼睛湊近，又仔仔細細辨認了一番。這的確是墨跡標注的問號，而且前面還圈了一句話，明顯在疑惑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肯定不是無意寫出的。可皇帝，他怎么會知道問號的用法？

    那天皇帝口中還曾說過“胎教”一詞，這些……不能都是巧合吧？

    難道，皇帝他真是穿越者？

    之前被壓下的猜測漸漸浮上心頭，林嫵眉心微擰，感覺自己心跳有點快。

    突然間，她想起入宮前祖父和她說的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