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了陶芳華的生日宴回去后沒過兩日就到了顧老太太的壽誕，今年因?yàn)轭櫧饤n封了侯，所以顧老太太也得到了誥封，皇帝特旨，封她為超一品的夫人。

    前年顧老太太滿五十大辦了一場，去年她生日時(shí)受寒生病，就沒有請客，只是讓家里人和親戚來吃了個(gè)飯。

    所以，今年顧金梟封侯之后，便決定為老母親大辦一場生日宴，遍請京城里的權(quán)貴官宦之家。

    到了顧老太太生辰這一日，嘉宜早早地就起來，收拾打扮了，穿了一身喜氣的衣裳，再將給老太太的禮物讓山茶拿著，直接去了壽康堂向老祖母請安。

    顧老太太今日也穿了一身喜氣的衣裳，一身秋香色帶了暗仙鶴紋的褙子，衣服緣邊是暗紅色連綿不絕的萬字紋，花白的發(fā)髻上插戴了全套的壽字挑心的嵌寶金頭面。

    顧金梟和唐氏帶著兒女們也早早地來到了壽康堂，他們是第一撥給顧老太太請安和賀壽的人。

    顧老太太笑盈盈地抬手讓面前給他磕頭賀壽的兒子兒媳孫子和孫女兒們都起來。

    接著便是侯府里面的有頭有臉的奴仆們進(jìn)來給顧老太太磕頭賀壽。

    最后是在院子外頭的奴仆們一撥一撥地在壽康堂外給顧老太太磕頭，大聲說出祝賀的話來。

    顧老太太讓跟前的管事嬤嬤出去給他們放賞。

    吃完早飯，嘉宜等人就把給老太太的生日賀禮拿了出來，各人都捧著上前去拿給老太太。

    世榮送的是一件壽山福海的玉石擺件，一看就價(jià)值不菲。

    嘉書送得是寫了一百個(gè)壽字，裝裱得很精致的中堂一幅。

    嘉琴送的是自己親手合的寧神香，據(jù)說這香里面加了不少從西域海外來的名貴香料。

    嘉宜送上的是一條自己刺繡的抹額，底色正是老太太今日穿的褙子的秋香色，中間繡了一串糾|纏在一起的福壽兩個(gè)字，福壽兩個(gè)字是用金銀線繡的，看上去熠熠生光。在抹額的兩條鎖了邊的緣邊上訂上了兩串米珠，平添了些素雅的貴氣。

    顧老太太接過去，仔細(xì)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宜丫兒這手藝真好，瞧瞧，這繡活做得真精致。”

    “多謝老太太夸獎(jiǎng)。”嘉宜忙曲曲膝道，抬起頭來，她問，“老太太，我這賀禮您喜歡么？”

    顧老太太笑著回答：“喜歡呀，這可是宜丫兒的心意，東西雖小，心意大。我這就讓艾菊給我換上，今兒我戴著宜丫兒送的這賀禮過生。”

    一面說一面讓大丫鬟艾菊上前來把她頭上原先戴上的那暗紅色的抹額給取了下來，接著把手上嘉宜送的這條秋香色的抹額給戴上。

    嘉宜知道這是老祖母給了自己很大的肯定，而且她戴著自己給她做的抹額過生，接待今日來的貴客們，若是稍微提上一句她頭上的抹額是嘉宜做的，那一定會讓很多人留意到她的，這算是老太太為她做廣告了嗎？

    嘉宜今年九歲了，就像是陶芳華說得那樣，滿了九歲那就是吃十歲的飯了，也就是十歲了。盡管離正式說親還要兩三年，但是老太太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戴上她做的抹額，一定有她的一番意思的。

    顧老太太戴上了嘉宜做的抹額，這落到其她的姑娘的眼里，特別是嘉書和嘉琴眼里，當(dāng)然也是招致了她們的不快。

    她們就覺得老太太偏心，為何當(dāng)著爹娘，她格外垂青于嘉宜的壽禮，不吝夸獎(jiǎng)不說，還戴上了嘉宜做給她的那條抹額。今兒侯府里面不知道會來多少尊貴的客人，老太太戴著嘉宜做的抹額見客，這不是讓嘉宜長臉是什么？

    說實(shí)話，她們并不認(rèn)為嘉宜做的那條抹額有多精致，比得上老太太剛才頭上戴的那條由跟前的大丫鬟艾菊做的抹額，艾菊的女紅可是府里的丫鬟里面最好的，就連京城里有名的繡坊的繡娘見了都說，艾菊的手藝堪比她們繡坊里繡技精湛的繡娘的。艾菊從小學(xué)女紅，做繡活不下七八年了，這做繡活的年紀(jì)都快趕上嘉宜了，難道還不如嘉宜做的抹額好？

    可老太太卻把艾菊做的換下來了，換上了嘉宜做的，這不是偏心是什么？

    嘉宜只不過是半道上回家的庶女，老太太卻如此疼她，把她們這兩個(gè)嫡出的孫女兒放到一邊，她們還如此用心的為老太太做壽禮，但是卻并沒有得到老太太多一些的夸獎(jiǎng)，想一想都讓人生氣。

    唐氏當(dāng)然是把兩個(gè)女兒那有些不快的表情看到了眼里，可她卻有些不屑地想，老太太給嘉宜臉又如何，她說穿了就是個(gè)庶女，那些公侯之家的夫人太太們不會讓家中的嫡子娶一個(gè)庶出的姑娘的，注定，嘉宜只能配個(gè)庶子而已，庶子的媳婦不能做宗婦，也不能做王妃，她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比嘉書和嘉琴嫁得好。

    如今老爺又封了侯，顧家更上一層，作為嫡女的嘉書和嘉琴婚配的對象也就是在公侯和皇家里面選了，老太太的心就算全偏到嘉宜那里去，嘉宜的命運(yùn)也不會改變多少……

    在嘉宜之后，是嘉柔給老太太送的禮，因?yàn)樗诵。C活兒也做不好，就學(xué)著打了兩條絡(luò)子送給老太太。

    老太太收了，便也就贊了她幾句。

    剩下就是各個(gè)姨娘生得小孩子們由|乳|母抱著來向顧老太太請安賀壽了。

    最后，任姨娘，袁姨娘，章姨娘，古姨娘四個(gè)姨娘來向顧老太太磕頭說些賀壽的話。

    長房的人來向顧老太太賀壽之后，接著二房的人就來了。

    世榮和嘉珍有她們的爹娘帶著來向顧老太太磕頭賀壽，并奉上他們的賀禮。

    唐氏作為侯府里面主持中饋的女人，今日該由她全程接待安排客人入座入席等。

    所以，顧府長房和二房的人都來向顧老太太磕頭祝壽之后，她便吩咐童嬤嬤等管事的婆子和媳婦開始按照一開始說定的各自帶人去隔壁花廳或者宴息室內(nèi)坐下。

    從辰時(shí)開始，陸續(xù)就有京城里的公侯權(quán)貴之家的馬車到了，那些向顧老太太賀壽的客人們也都開始魚貫而入了，顧老太太也挪到了壽康堂的正廳坐著，顧金梟和唐氏則是不懼寒冷親自出去迎客。

    來侯府的男客由顧金梟帶著兒子世平還有堂侄世榮去迎接，女客則由唐氏帶著女兒嘉書和嘉琴去迎接。

    嘉宜和嘉珍嘉柔被安排去了隔壁小花廳坐下，這里一會兒會來許多的女客。

    唐氏沒有帶嘉宜和嘉珍等人去迎客，用的理由是這邊小花廳里一會兒會來許多女客，也需要人接待的。

    其實(shí)呢，她也是有私心的，那就是隨著嘉宜的年紀(jì)漸長，她出落得越來越美，要是讓她跟著自己的兩個(gè)嫡女一起去見客，定然會引得更多人矚目，而自己的兩個(gè)女兒就會被她比下去了。這會讓嘉書和嘉琴不快，為了女兒們著想，也為了把剛才自己的兩個(gè)女兒在老太太跟前的委屈給找補(bǔ)回來，她就吩咐嘉宜帶著嘉珍和嘉柔去一旁的小花廳里坐下了。

    因?yàn)榻袢諄斫o顧老太太賀壽的人多，壽康堂這邊布置出來的花廳可不止一處，注定嘉宜等人到時(shí)候見到和接待的也不會是多尊貴的客人。比如說上次過年的時(shí)候嘉宜見到的衛(wèi)國公，濟(jì)寧侯府，乃至薛首輔家的客人等，嘉宜這次就見不到。

    嘉宜呢，也沒有想過要攀附什么樣的高門，所以對嫡母唐氏的安排無所謂。

    嘉珍和嘉柔比她年紀(jì)還小，就更沒有想那么多，三個(gè)人坐在小花廳里一面吃茶一面說些閑話。

    半個(gè)時(shí)辰之后，這邊小花廳里面陸續(xù)來了些客人，有些是顧家的親戚，有些是京城里一些三四品官的家眷。嘉宜又見到了唐碧薇和唐碧蕊兩姐妹，還有陶芳華，接著又來了藺詠蘭，她是隨后才來的，并沒有跟著嘉珍一起過來。

    嘉宜和嘉珍等人便站起來迎上去，請她們坐下吃茶說話。

    唐碧薇和唐碧蕊兩姐妹對嘉宜等人的態(tài)度比較冷淡，估計(jì)她們覺得她們沒有被姑母安排去跟那些達(dá)官貴人的小姐們一起有點(diǎn)兒不高興吧。她們哪曉得她們的姑姑的意思，像今天的大場面一定是要留給她那兩個(gè)嫡出的女兒出盡風(fēng)頭的，其她的姑娘們，不管是庶女還是親戚的年紀(jì)相近的女兒都得靠邊站。

    花廳里來的人越來越多，嘉宜和嘉珍等人忙著招呼客人，沒顧得上照顧唐碧薇和唐碧蕊兩人的情緒。

    藺詠蘭始料不及的是她居然被兩三個(gè)婦人給圍觀了，她們的丈夫都是京城里的四五品的官，家里也有十幾歲不曾娶親的兒子，看到藺詠蘭長得如此美貌，不禁上前來問她是誰家的孩子，家里又是做什么的。

    對于這些婦人的詢問，藺詠蘭實(shí)話實(shí)說，便有人對她上了心，想著等藺詠蘭再大些，好替自家的孩子說親，討一個(gè)美貌的媳婦兒回去。更有人打起了歪主意，想向京城里頂頂尊貴的好色的王爺推薦這么一個(gè)美貌的女孩兒去做妾……

    又過了一會兒，嘉宜見到了何淑云，但卻是沒見到何家太太。

    原來何淑云是特意過來找嘉宜說話的，她娘正坐在她外祖母旁邊陪著說話，那一屋子都是些公侯權(quán)貴之家的太太小姐們，她不認(rèn)識，就問了嘉宜過來找她了。

    于是嘉宜請何淑云坐下，陪著她說笑。

    何淑云告訴嘉宜，她大哥的親事定下了，定得是工部尚書趙華高的堂弟，任蘇州知府的趙華亮的次女趙家秀。

    那個(gè)女孩兒今年才及笄，兩家相看了都覺得滿意，然后合了八字也是上吉，故而何家下了定，兩家定下明年八月就成親。趙家秀這一次也隨著她伯母，也就是工部尚書趙華高的夫人施氏來侯府向她外祖母賀壽了。她還說她特意跑過去跟趙家秀說話，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gè)斯文內(nèi)秀的女孩兒，不愛說話。

    嘉宜聽了不免笑道：“還別說，這真得是姻緣天定，想想祥表哥和他定下的媳婦兒，你有沒有覺得很配？”

    何淑云問：“為何這么說？”

    嘉宜：“兩個(gè)人恰似一對兒鋸嘴兒葫蘆。”

    其實(shí)她想說，他們以后成親之后，相對無言，豈非很悶？

    何淑云聽了笑，道：“還別說，真是這樣。其實(shí)，要我挑的話，我還想我大嫂能說會道，畢竟，我大哥那個(gè)人有點(diǎn)兒悶，要我大嫂也是他那樣的，好無趣。像我大嫂這樣的人配我二哥還差不多，我二哥愛說愛笑，就要一個(gè)不會說的才好。”

    說起何貴福，嘉宜順口一問：“姑父還讓福表哥讀書沒？”

    何淑云：“我爹本不想讓他讀了，可我娘說再考上一次，考不中再不讀了。我娘說考中個(gè)秀才，做商人也是儒商，比那些大字不識的商人好。”

    “那你二哥他自己還想讀嗎？”

    “想啊，他如今可是非常發(fā)奮，到哪里都不忘帶著本書看呢。”

    “哎，何苦為難自己。你們家里有你大哥讀書做學(xué)問就夠了，福表哥還是比較合適去繼承姑父的衣缽，不然何家的買賣以后誰來管？”

    “我私下也勸過二哥，可他不聽，說他年紀(jì)還小，為何就要放棄考學(xué)了，他要是考不中功名去做商人那得等到二十以后……”

    “二十？這也年紀(jì)太大了吧？”

    說出了這話，嘉宜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jīng)被這個(gè)時(shí)代的思想給同化了。

    擱在她穿前，男孩子二十歲成親都屬于非常早，所謂的立業(yè)成家，再起碼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幾年，有點(diǎn)兒積蓄再結(jié)婚，男孩兒的年紀(jì)不會小于二十七八歲。

    所以，何貴福要追求學(xué)業(yè)考功名，二十歲并不晚，但跟這個(gè)時(shí)代其他的男孩子相比就是晚了。

    這個(gè)時(shí)代的男孩子的成親年紀(jì)多數(shù)都在十六七歲，早的甚至十四五歲，二十歲差不多都當(dāng)?shù)耍行┤诉€是兩三個(gè)孩子的爹了。

    “誰說不是，他跟我說的這話我可不敢告訴我娘，否則我娘定然是要發(fā)火的，說不定就不許他再讀書了。”

    “我看，你還是告訴你娘得了，何苦把自己逼成那樣。”

    “你讓我告訴我娘？”

    “對呀，為了你二哥好，你還是告訴吧。”

    何淑云想了想，說：“那我回去就偷偷告訴我娘去……”

    嘉宜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她隨后想到要是何貴福不能讀書考學(xué)了，又知道是自己給其妹出的主意，才讓他夢想落空的，他會不會生氣恨上自己？

    這么一想，她又有點(diǎn)兒后悔了，不該讓表姐何淑云去跟姑姑“告密”。

    正躊躇該不該讓何淑云別去說呢，嘉珍過來拉嘉宜去迎客，原來又有來向顧老太太賀壽的官眷來了。

    何淑云見了就說那她先回母親那邊去，她也是偷偷溜過來的，再遲點(diǎn)回去，她娘要找她了。

    嘉宜點(diǎn)點(diǎn)頭，讓她自去，自己和嘉珍一起上前去迎客陪客。

    晌午吃完壽宴，嘉宜覺得花廳里人多嘈雜，心里有點(diǎn)兒發(fā)悶，便打算回自己屋子里去坐一坐再來，于是囑咐嘉珍讓她先照應(yīng)著廳里的人，自己出來，由小柳兒陪著往壽康堂后面的清芷居去。

    一出來，呼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嘉宜便覺得沒那么悶了，今日晌午吃壽宴的時(shí)候，她的衣裙上濺上了些油，她打算順便換一套衣裙再到前面去陪客。

    從壽康堂到清芷居約莫要走一刻鐘的路，路的拐彎處有一個(gè)不小的梅園。

    昨日雪雖然住了，但是天氣陰沉，所以雪不曾化掉，梅園里的那些梅枝上頭依然有未化的積雪。然而天氣越冷，那些紅梅開得越盛。

    嘉宜帶著小柳兒從此路過，見到那些怒放的紅梅，一時(shí)之間動了興致，想要折上兩枝回去插瓶。

    便提著裙子鉆入梅園里面，左看看，右看看，想要瞧著哪枝梅花開得好，以便攀折下來帶回去。

    終于給她看到一株老梅樹，枝頭紅梅怒放，花枝上頭密密匝匝的開滿了梅花。

    “好，就是這一枝了。”嘉宜喜滋滋地自言自語道。

    說完，上前去踮起腳尖去拉那一枝梅花。

    沒想到，即便她伸長了手，踮起了腳，還是差那么一點(diǎn)兒才夠到那枝梅花，正想叫身后的小柳兒過來幫忙，去哪里找一塊石頭來墊腳，她好踩上去摘下那枝她看上的梅枝呢。

    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只修長潔白的手，輕輕松松就夠到了那枝她看上的梅花，然后往下一拉，一個(gè)清朗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喏，折吧。”

    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只手，然后有人說話，自然是讓嘉宜被嚇到。

    她“啊”了一聲，腳后跟著地，往后一退，不想驚慌失措之下，腳踩在那積雪上一滑，眼看就要來一個(gè)屁|股著地。

    方才幫她拉下花枝，讓她折梅的人眼疾手快，伸出另外一只手一下子就拉住了她一只胳膊，讓她免于摔倒在地。

    嘉宜長出一口氣，忙抬眼去看那兩次幫忙，然后又突然出現(xiàn)嚇?biāo)娜耍豢粗拢挥傻勉蹲×恕?/br>
    這個(gè)人，這張臉，不只是似曾相識，而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開得密密匝匝的紅梅枝邊，是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長眉入鬢，目如寒星，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唇線清晰，唇角上翹。他的烏發(fā)用金冠束著，身穿寶藍(lán)色的錦袍，襯著周遭的白雪，顯得無比的清逸出塵。可他的臉因?yàn)榧t梅在一邊襯托的原因，卻讓嘉宜感覺他人比花還奪目，真是好一個(gè)麗色美少年……